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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率胡騎退還本國去了。蕭瑀等入賀曰:「突厥未和之時,諸將爭欲戰。陛下不許,而虜自退。其策安在?」上曰:「突厥之眾雖多,號令不整,惟將求吾金帛而已。昨日達官皆來見我,我若醉而縛之,因擊其眾,埋伏騎兵阻其前,大軍襲其後,破之如反掌耳。然吾即位未久,國家未安,一與虜戰,結怨日深。彼或恐懼,回與眾虜積餱糧,修戰具,則吾未可以得志也。故卷甲藏戈,啖以金帛。彼既得所欲,志在驕惰,然後養威俟釁,一舉可滅也。兵法曰:『將欲取之,必固與之。』此之謂也。」瑀等皆拜伏曰:「陛下神算,臣所不及也。」於是下詔,鸞駕回長安。大小三軍各鼓吹而入,但聞:馬敲金凳響,人唱凱歌聲。

  太宗已歸朝,用改年號,是為貞觀元年。追封故太子為息隱王,齊王為海陵,改葬之。春正月,太宗以突厥既退,天下且安,詔宴群臣於顯德殿,群臣乃奏《秦王破陣東》以獻。上諭曰:「朕昔受委專征,民間遂有此曲。雖非文德之雍容,然功業所由,不敢忘也。」封德彝曰:「陛下以神武平海內,文德豈足比乎?」上曰:「定亂以武,守成以文。文武之用,各隨其時。卿謂文不及武,此言過矣。」德彝拜伏。是日,各盡歡而退。

  先是,太宗嘗謂:「太平不可忘武備。」自引諸衛將卒數百人,習射於殿庭,諭之曰:「朕不使汝眾人穿池築苑,以圖驕樂,專令習射矣。若遇居閒無事之時,朕則為汝之射師。一有突厥入寇,則為汝帥。庶幾中國之民可以少安。」群臣多諫曰:「律法:『以兵刃至御前者絞。』今陛下使將卒習射殿庭,萬一狂夫竊發,出於不意,非所以重社稷也。」上曰:「王者視四海為一家。封域之內皆朕赤子。朕一一推心置其腹中,奈何宿衛之士亦加猜忌乎?」由是諸衛將卒思自勵,數年之間,悉為精銳之射矣。上嘗言:「吾自幼年經略四方,頗知用兵之要。每觀敵陣,即知來兵之強弱。常以吾弱當其強,出其不意擊之,無不服矣。」范氏斷曰:有國家者,雖不可忘戰,然教習士卒,乃有司之事,殿庭非其所也。將帥得人,何忘士之不勇,技之不精乎?且以萬乘之主,而為卒伍之師,既非所以示德,即位之初,不以教化為先務,而急於習射,志則陋矣。雖士勵兵強,征伐四克,非帝王之盛節,亦不足貴也。

  卻說太宗於殿廷親定功臣爵邑名,陳叔達唱名示之,乃下詔:「朕所定未允當,許各人自言。」於是諸將爭功,紛紛不止。淮安王神通進前曰:「臣舉兵關西,先應義旌,而房玄齡、杜如晦等專弄刀筆,功居臣上,臣有不服。」上曰:「叔父雖首唱舉兵,蓋亦自營脫禍。及竇建德吞噬山東,叔父全軍陷沒。劉黑闥再合餘賊,叔父望風奔走。玄齡等雖未經戰陣,運籌帷幄,坐安社稷。論功行賞,固宜居叔父之先。叔父國之至親,高爵誠無愛,但不可以私恩濫與功臣同賞耳。」神通再不復言。諸將乃相謂曰:「陛下至公。淮安王尚無所私,吾等何敢不安其分!」遂皆悅服。房玄齡進曰:「秦府舊人未升官者,皆嗟怨,乞陛下封之。」太宗曰:「王者至公無私,故能服天下之心。設官分職,以為民也,當擇賢才而用之。豈可以新舊為先後哉?」玄齡乃退。

  次日早朝,群臣俱列殿前。是時,上欲開心論治道,因謂侍臣曰:「朕觀隋煬帝文辭深奧,亦知堯、舜為賢君,桀、紂為惡王。然行事何其相反也?」魏徵對曰:「人君雖聖哲,猶當虛己,以受人言。故智者獻其謀,勇者竭其力。煬帝自恃其俊才,驕矜自用,雖口誦堯舜之言,而身為桀紂之行,亦不自知。所以至於滅亡也。」上曰:「煬帝之事不遠,吾當深鑒之。」廷臣進講《論語》,上問給事中孔穎達曰:「《論語》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虛,何謂也?」穎達具釋其義以對,且曰:「非獨匹夫如是,帝王猶宜慎之。若居尊位,自作聰明,以才陵人,飾非拒諫,下情不能上達,取亡之道也。」上曰:「卿言吾當謹佩。」上復諭侍臣曰:「朕每臨朝,欲發一言,未嘗不三思,恐為民害。是以不多言。」知起居事杜正倫曰:「臣職在記言。陛下之言有失,臣必書之。豈惟有害於今,亦恐貽譏於後。」太宗深然之。時太宗略重佛教,因謂傅奕曰:「佛教妙法可師,卿何不悟其理?」奕對曰:「佛乃胡中桀黠,誑耀彼土。中國邪僻之人,取莊、老玄談,飾以妖幻之語,用於俗,無益於民,有害於國。臣非不悟,實輕之不學也。」上頗然之。後因謂侍臣曰:梁武帝惟談苦空,侯景之亂,百官不能乘馬;元帝為魏軍所圍,猶講《老子》,百官皆戎服以聽。此深足為戒。朕所學者,惟堯、舜、周公之道。如鳥之有翼,魚之有水,不可一時無耳。」侍臣皆曰:「誠如陛下所論也。」

  群臣多有上書言事者,太宗悉黏於屋壁,謂裴寂曰:「比日多上書,朕黏之屋壁,得出入有覽,數思治道,至於夜分乃寢。公輩亦當勤於職事。副朕此意。」有上書請去佞臣者,上問:「佞臣為誰?」對曰:「願陛下與群臣言,或詐怒以試之,彼執理不屈者,直臣也;畏威順旨者,佞臣也。」太宗曰:「吾乃水之源也。臣為水之流也。濁其源而求其流之清,不可得矣。君自為詐,何以責臣下之直乎?朕方以至誠治天下,見前世帝王好以權譎小數接其臣下者,常竊恥之。卿之策雖善,朕不取也。」上書者慚退。

  太宗嘗與群臣論止盜術,臣僚或請用重法以禁之,上曰:「朕當去奢省費,輕傜薄賦,選用廉吏,使民衣食有餘,則自不為盜,安用重法耶?」自是數年之後,海內昇平,路不拾遺,民間外戶不閉,商旅行途者野宿焉。上嘗曰:「君依於國,國依於民,刻民以奉君,猶割肉以充腹,腹飽而身斃,君富而國亡矣。然人君之患,不自外來,常由身出。蓋欲盛則費廣,費廣則賦重,賦重則民愁,而國危矣。朕常以此思之,不敢縱欲也。」一日,上謂公卿曰:「昔禹王鑿山治水,而民無怨謗者,與人同利故也。秦始王造宮室,而民怨叛者,病人以利己故也。夫美麗珍奇,皆人之所欲,若求之不已,則危亡立至。朕欲創一殿,材用俱備,因始皇為鑒。自今王公以下,宜體朕此意。」群臣皆諭旨。由是二十年間,風俗素樸,衣無錦繡,公私富給。

  又謂侍臣曰:「吾聞西域國有名賈胡者,得一美珠,無藏處。剖開身肉以藏之。果有此事乎?」諸侍臣曰:「以臣所聞,實有之。」太宗曰:「若果有此事,則人皆笑彼之愛珠而不愛其身也。今有吏受贓罔法,與帝王縱奢欲而至亡國者,何以異於賈胡之可笑耶?」魏徵曰:「昔春秋有魯哀公,謂孔子曰:『人有好忘記者,一日徙宅而忘其妻。』孔子曰:『又有甚此者,桀糾乃忘其身。』亦由是也。」上曰:「然。朕與公輩宜戮力相輔,庶幾免為人笑也。」近臣奏:「有司令史受人贓絹一匹。」太宗下詔欲殺之。民部尚書裴矩諫曰:「為吏受賂,罪誠當死。但陛下使人遺之而受,乃陷人於法也。恐非所謂道之以德,齊之以禮。」上大悅,告群臣曰:「裴矩能當廷力諍,不為面從。倘事事皆如是肯言,何憂不治!」裴矩又奏:「邊民遭突厥殘暴,不復聊生,乞每戶給絹一匹。」上曰:「卿言雖善,朕以誠信御下,不欲虛有存恤之名而無實惠。戶有大小,豈得雷同給賜?」下詔令有司計口為率。太宗每日只是與群臣厲精求治,講求國體。遇退朝,常引魏徵入臥房,訪以得失。徵知無不言,上皆欣然嘉納。近臣奏:「軍衛不充乞陛下裁處。」太宗問群臣裁處之宜。封德彝奏曰:「民間中男雖未十八,其壯大者,亦可並點,則軍伍可實。」上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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