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事下 编辑

宣宗密召學士韋澳,屏左右,謂澳曰:「朕每與節度、觀察、刺史語,要知所委州郡風俗物產,卿采訪撰次一書進來。」澳即采十道四藩誌,撰成,題曰《處分語》,自寫面進,雖子弟不得聞。後數日,薛弘宗除鄧州刺史,澳有別業在南陽,召弘宗餞之。弘宗曰:「昨日中謝,聖上處分當州事驚人。」澳訪之,即《處分語》中事也。

宣宗獵城西,及渭水,見父老數十人,於佛祠設齋。上問之,父老曰:「臣醴泉縣百姓,本縣令李君奭有異政,考秩已滿,百姓借留,詣府乞未替,來此祈佛。」上歸,於禦扆大書君奭名。中書兩擬醴泉令,上皆抹去之。逾歲,懷州刺史闕,請用人,御筆曰:「醴泉縣令李君奭可為懷州刺史。」人莫測也。君奭中謝,上諭其事。

宣宗厚待詞學之臣,於翰林學士恩禮特異,宴遊無所間,惟於遷轉皆守常法。皇甫珪自吏部員外郎召入,改司勛員外,計吏員二十五個月,轉司封郎中,知制誥。孔溫裕自禮部員外郎改司封員外,召入二十五個月,改司勛郎中,知制誥。

樂工羅程者,善彈琵琶,為第一,能變易新聲。得幸於武宗,恃恩自恣。宣宗初,亦召供奉。程既審上曉音律,尤自刻苦,往往令侍嬪御歌,必為奇巧聲動上,由是得幸。程一日果以眥睚殺人,上大怒,立命斥出,付京兆。他工輩以程藝天下無雙,欲以動上意。會幸苑中,樂將作,遂旁設一虛坐,置琵琶於其上。樂工等羅列上前,連拜且泣。上曰:「汝輩何為也?」進曰:「羅程負陛下,萬死不赦。然臣輩惜程藝天下第一,不得永奉陛下,以是為恨。」上曰:「汝輩所惜羅程藝耳,我所重者高祖、太宗法也。」卒不赦程。

故事:每罷左護軍,由右出;罷右護軍,由左出;蓋防微也。宣宗既以法馭下,每罷去,輒令自本軍出,中外不能測。

宣宗雖寬仁愛人,然刻於用法,嘗曰:「犯朕法,雖我子弟亦不宥。」內外由是畏憚。

優人祝漢貞者,累朝供奉,滑稽善伺人意,出口為七字語。上有指顧,遽令摹詠,捷若夙篝,尤為帝所喜。上行幸,召漢貞前,抵掌笑談,頗言及外間事。上正色曰:「我養汝輩供戲樂耳,敢干預朝政耶?」遂疏之。後其子犯贓,上命杖殺,而徙漢貞於邊。

柳僕射仲郢任鹽鐵使,奉敕:醫人劉集宜與一場官。集醫行閭閻間,頗通中禁,遂有此命。仲郢手疏執奏曰:「劉集之藝若精,可用為翰林醫官,其次授州府醫博士。委務銅鹽,恐不可責其課最。又場官賤品,非特敕所宜,臣未敢奉詔。」宣宗御筆批:「劉集與絹百匹,放東回。」數日,延英對,曰:「卿論劉集大好。」

宣宗獵苑北,見樵者數人,因留與語。言涇陽百姓,因問:「邑宰為誰?」曰:「李行言。」「為政何如?」曰:「性執滯。有劫賊五六人匿軍家,取來直不肯與,盡杖殺之。」上還宮,以書其名帖於殿柱上。後二年,行言領海州,中謝。上曰:「曾宰涇陽否?」對:「在涇陽二年。」上曰:「賜金紫。」再謝,上曰:「卿知著紫來由否?」行言奏不知。上顧左右,取殿柱帖子來宣示。

宣宗微疾,召醫工梁新對脈(原註:禁中以診脈為對脈)。數日,自陳求官,不與,但每月別給錢三百緡。

高尚書少逸為陜州觀察使,有中使於石硤驛怒餅餌黑,鞭驛吏見血。少逸封餅以進,中使亦自言。上怒曰:「高少逸已奏來。深山中如此食,豈易得也?」遂謫配恭陵,復令過陜赴洛。

宣宗賜鄭光雲陽、鄠縣田,皆令免稅。宰臣奏不可。上曰:「朕初不思爾。卿等每為匡救,必極言毋避。親戚之間,人所難言,茍非忠愛,何以及此!」

鄭光,宣宗之舅,別墅吏頗恣橫,為里中患。積歲征租不入。戶部侍郎韋澳為京兆尹,擒而械系之。及延英對,上曰:「卿禁鄭光莊吏,何罪?」澳具奏之。上曰:「卿擬如何處置?」澳曰:「臣欲寘於法。」上曰:「鄭光甚惜,如何?」澳曰:「陛下自內庭用臣為京兆,是使臣理畿甸積弊。若鄭光莊吏積年為蠹,得寬重典,則是朝廷之法獨行於貧下,臣未敢奉詔。」上曰:「誠如此。但鄭光再三幹朕,卿與貸法,得否?不然,重決貸死,可否?」澳曰:「臣不敢不奉詔,但許臣且系之,俟征積年稅物畢放出,亦可為懲戒。」上曰:「可也。為鄭光所稅擾鄉,行法自近。」澳自延英出,徑入府杖之,征欠租數百斛,乃縱去。

宣宗京兆府有厭蠱獄,作符劾者郭群,屬飛龍,三牒不可取。韋澳入奏之,上曰:「郭群屬飛龍,不錯否?」翌日,內養押郭群付府。

宣宗每行幸內庫,以紫衣金魚、朱衣銀魚三二副隨駕,或半年或終年不用一副,當時以得朱、紫為榮。

宣宗坐朝,次對官趨至,必待氣息平均,然後問事。令狐綯進李遠為杭州,上曰:「我聞李遠詩雲,『長日惟消一局棋』,何以臨郡?」對曰:「詩人言,不足有實也。」仍薦廉察可任,乃許之。

宣宗視遠《郡謝上表》,左右曰:「不足煩聖慮。」上曰:「遠郡更無非時章奏,只有此《謝上表》,安知其不有情懇乎?吾不敢忽。」

宣宗暇日,召翰林學士韋澳入。上曰:「要與卿款曲。少間出外,但言論詩。」上乃出詩一篇。有小黃門置茶床訖,亟屏之。乃問:「朕於敕使如何?」澳曰:「威制前朝無比。」上閉目搖手曰:「總未,依前怕他。在卿如何,計將安出?」澳既不為之備,率意對曰:「謀之於外庭,即恐有太和事,不若就其中揀拔有才者,委以計事。」上曰:「此乃末策。朕行之。初擢其小者,至黃、至綠、至緋,皆感恩;若紫衣掛身,即合為一片矣。」澳漸汗而退。

大中初,雲南朝貢及西川質子人數漸多,節度使奏請厘革。有诇人錄詔報雲南,雲南詞不遜。詞云:「一人有慶,方當萬國而來朝;四海為家,豈計十人之有費。」爾後納貢不時,境上騷擾。宣宗崩,命內臣告哀,行及其國。南詔王豐祐已死,子坦綽酋龍繼立,號曰「驃信」,凶很悖慢。謂:「我國亦有喪,朝廷不賜吊問,詔書又賜故王。」於是待使者禮薄,旋又累犯封疆,掠越巂。朝廷以驃信名近廟諱,復無使朝貢,不告國喪,遂絕冊立吊祭使。杜悰再入輔,議曰:「雲南向化七十餘年,瀘水之陰,弓弛甲解,諸蠻納職如編甿,撫慰懷來,不勞籌策。悰二十年間再領西蜀,近者費用多於往年,聚蓄不得盈實,今者雖起釁端,未深為敵,宜化以禮誼。夷狄之君,立名犯上,難為奏聞,下詔令其改更。縱未行典冊,且發使吊祭,以恩信全其國禮。詔清平官已下,諭其君長,名犯廟諱,朝廷未可便行冊命,驃信必遣使謝恩,易名獻貢。若不納使臣入國城,即遙陳祭禮,令使臣錄文,並賻贈帛以送驃信,具報清平官已下。」乃命左司郎中孟穆為雲南吊祭宣撫冊命使,已報破越巂,攻邛崍關,使臣逗留數月不發。未幾,悰出鎮鳳翔,議多異同,復言未可發使,乃詔西川令遣使示朝旨。爾後連陷城邑,征兵討逐,朝貢遂絕。

宣宗時,党項叛擾,推其由,乃邊將貪暴,利其羊馬,多欺取之。始用右諫議大夫李福為夏州節度,刑部侍郎畢諴為邠寧節度,大理卿裴識為涇原節度。發日,臨軒戒敕。

宣宗時,浙東觀察李訥為軍士所逐,貶朗州刺史。訥褊狷,遇軍士不以禮,遂及於難。監軍使王宗景撫循無狀,杖四十,流恭陵。自此戎臣失律,監軍使皆從坐。

大中十二年後,藩鎮繼有叛亂,宣州都將康全泰逐觀察使鄭薰,湖南都將石再順逐觀察使韓琮,廣州都將王令寰逐節度使楊發,江西都將毛鶴逐觀察使鄭憲。宣宗命淮南節度使檢校左僕射平章事崔鉉兼領宣、池、歙三州觀察使,以宋州刺史溫璋為宣州刺史,以右金吾將軍蔡襲為湖南觀察使,以涇原節度使李承勛為廣州節度使,以光祿卿韋宙為江西觀察使,以鄰道兵送赴任,諸州皆平。

令狐公綯,文公楚之子也。自翰林入相,最承恩澤。先是宣宗詔諸州刺史,秩滿不得徑赴別郡,須歸朝奏對後,許之任。綯以隨、房鄰地,除一故舊,徑令赴州。上覽《謝上表》,因問綯曰:「此人緣何得便之任?」對曰:「比近換守,庶幾其便於迎送。」上曰:「朕以比來郡守因循,故令至京師,親問其施設優劣,將行黜陟。此令已行而復變之,宰相可謂有權。」時方寒,綯汗透重裘。上留意郡守,凡選尤難其人。(案:此下有脫文)

宣宗在位逾一紀,憂勤無怠。天下雖小康,而間水旱。又宣、洪、潭、青、廣等數郡軍亂,蓋將帥失於統御,而不日安輯,時稱小太宗。

大中已後,宰相堂判無及路巖者。杜尚書慆,悰之弟,守泗州,為龐勛所圍,以孤城自全;高錫望守滁州,嬰城固拒而死。巖判崔雍狀云:「錫望守城而死,已有追崇;杜慆孤壘獲全,尋加異獎。」

王尚書式,僕射起之子,見重於武宗。嘗自薦於上,稱有文武才。式有武幹,善用兵。既平浙東,徐州溫璋失守。朝廷以彭門頻年逐帥,乃自河陽移式,領河陽全軍赴任。駐軍境外而緩進。徐州將士自王智興後,驕橫難制。其銀刀都父子相承,每日三百人守衛,皆露刃坐於兩廊夾幕下,稍不如意,相顧笑議於飲食間,一夫號呼,眾卒相和。節度多懦怯,聞亂則後門逃去,如是且久。聞式至境,先遣衙隊三百人遠接。式衩衣坐胡床受參,乃問其悖慢之罪,命盡斬於帳前。既而後來者莫知前者已死,又斬之。數日,銀刀都數千人殆盡。徐州軍士平居自恃吞噬,及式衣襖子半臂,曳履危坐,拱手栗縮就死,無一人敢拒者。其後親戚相訝,不能自知焉。式既視事,余黨並遠配,郡中小安矣。

式初為京兆少尹,多從前訶者令遠,時或避之他適,京城號為「鄧子」。性放率,不拘小節。長安坊中有夜攔街鋪設祠樂者,遲明未已,式過之,駐馬寓目。巫者喜,奉主人杯,跪獻於馬前曰:「主人多福!感達官來,顧酒味稍美,敢進壽觴。」式取而飲之。行百餘步復回,曰:「向之酒甚惡,可更一杯。」復據鞍引滿而去,其放率如此。

太宗閱醫方,見明堂圖,人五臟之系,咸附於背。乃愴然曰:「今律杖笞背,奈何髀背分受?」乃詔不得笞背。

梁公以度支之司,天下利害,郎嘗闕,求之未得,乃自職之。

高宗時,司農欲以冬藏余菜賣之。以墨敕示僕射蘇良嗣。良嗣判曰:「昔公儀相魯,猶拔園葵,況臨萬乘而販蔬鬻菜?」上從之,不行。

開元始年,上悉出金銀珠玉錦繡之物於朝堂,若山積,皆焚之,示不復御用。

姚開府凡三為相,皆兼兵部。軍鎮道里與騎卒之數,皆能暗計之。

郭尚書元振,始為梓州射洪尉,征求無厭,至掠部人賣為奴婢者甚眾。武后聞之,使籍其家,唯有書數卷。後令問其資財所在,皆以濟人為對,於是奇而免之。大足年間,遷涼州都督。元振風神偉壯,善於撫禦。在涼州五年,夷夏畏慕,令行禁止,牛羊被野,路不拾遺,諸蕃聞風請朝獻。唐興以來,善為涼州者,郭居其最。

蘇颋,神龍中,給事中兼宏文館學土,轉中書舍人。時父瑰為宰相,父子同掌樞密,時人榮之。屬機事填委,凡制誥皆出其手。中書令李嶠嘆曰:「舍人思如泉湧,嶠所不及。」後為中書侍郎,與宋璟同知政事。璟剛正,多所裁斷,颋皆順從其美,璟甚悅之。嘗謂人曰:「吾與賢父子前後皆同時為宰相。僕射長厚,誠為國器;獻可替否,罄盡臣節,颋過其父也。」後罷政,拜禮部尚書而薨。及葬日,元宗遊咸宜宮,將舉獵,聞颋喪出,愴然曰:「蘇颋今日葬,吾寧忍娛遊乎?」遂中路還宮。

姚崇以拒太平公主,為申州刺史,玄宗深德之。太平既誅,徵為同州刺史。素與張說不葉,說諷趙彥昭彈之,玄宗不納。俄校獵於渭濱,密令會於行所。玄宗謂曰:「卿頗獵乎?」崇對曰:「此臣少所習也。臣年三十,居澤中,以呼鷹逐兔為樂,猶不知書。張璟藏謂臣曰:『君當位極人臣,無自棄也。』爾來折節讀書,以至將相。臣少為獵師,老而猶能。」上大悅,與之偕為臂鷹,遲速在手,動必稱旨。玄宗歡甚,樂則割鮮,間則咨以政事。備陳古今理亂之本上之,可行者必委曲言之。玄宗心益開,聽之宜宜忘倦,軍國之務,咸訪於崇。崇罷冗職,修舊章,內外有敘。又請無赦宥,無度僧,無數遷吏,無任功臣以政,玄宗悉從之,而天下大理。

李當尚書鎮南梁,境內有朝士莊產,子孫僑寓其間,而不肖者相效為非。前牧以其各有階緣,弗克禁止,閭巷苦之。當嚴明有斷,處分寬織篾籠,召其尤者,詰其家世譜第,在朝姻親。乃曰:「郎君藉如是地望,作如此行止,無乃辱於存亡乎?今日所懲,賢親眷聞之,必賞老夫,勉旃。」遽命盛以竹籠,沉於漢江。由是其儕惕息,各務戢斂焉。

崔玨二子凶惡,節度使劉都尉判之曰:「崔氏二男,荊州三害,不免行刑也。」

梨園弟子有胡雛,善吹笛,尤承恩。嘗犯洛陽令崔隱甫,已而走禁中。玄宗非時托以他事召隱甫對,胡雛在側,指曰:「就卿乞得此否?」隱甫奏曰:「陛下此言,是輕臣而重樂人也,臣請休官!」再拜而出。玄宗遽曰:「朕與卿戲。」遂令曳出,才至門外,杖殺之。俄而復敕釋放,已死矣,乃賜隱甫絹百匹。

劉忠州晏,通百貨之利,自言如見地上錢流。每入朝乘馬,則為鞭算。嘗言居取安便,不務華屋;食取飽適,不務多品;馬取穩健,不務毛色。

江淮賈人,有積米以待踴貴。畫圖為人,持米一斗,貨錢一千,以懸於市。揚州留後徐粲杖殺之。

李惠登自軍吏為隨州刺史,自言:「吾二名惟識『惠』字,不識『登』字。」為政清凈無跡,不求人知,兵革之後,闔境大化。

武相元衡遇害,朝臣震恐,多有上疏請不窮究。獨尚書左丞許孟容奏「當罪京兆尹,誅金吾鋪官,大索求賊」,行行然有前輩風采。時京兆尹裴武問吏,吏曰:「殺人者未嘗得脫。」數日,果擒張晏輩。

王悅為盩鎮將,清苦肅下。有軍士犯禁,杖而枷之,約曰:「百日乃脫,未及百日而脫者死。」又曰:「我死則脫,爾死則脫,天子之命則脫。非此,臂可折,約不可改也。」由是秋毫不犯。

李建為吏部郎中,嘗曰:「方今秀茂皆在進士。使吾得志,當令登第之歲,集於吏部,使尉緊縣;既罷復集,使尉望縣;既罷又集,使尉畿縣;而升於朝。大凡中人三十成名,四十乃至清列,遲速為宜。既登第,遂食祿;既食祿,必登朝,誰不欲也?無淹滯以守常限,無紛競以求再捷。下曹得其修舉,上位得其更歷。就而言之,其利甚溥。」議者是之。

文學 编辑

文中子見王勃少弄筆硯,問曰:「爾為文乎?」曰:「然。」因與題《太公遇文王贊》。曰:「姬昌好德,呂望潛華。城闕雖近,風雲尚賒。漁舟倚石,釣浦橫沙。路幽山僻,溪深岸斜。豹韜攘惡,龍鈐辟邪。雖逢相識,猶待安車。君王握手,何期晚耶?」

杜淹,國初為掾吏,嘗業詩。文皇勘定內難,詠鬥雞寄意曰:「寒食東郊道,飛翔競出籠。花冠偏照日,芥羽正生風。顧敵知心勇,先鳴覺氣雄。長翹頻埽陣,利距屢通中。」文皇覽之,嘉嘆數四,遽擢用之。

王勃凡欲作文,先令磨墨數升,飲酒數杯,以被覆面而寢。既寤,援筆而成,文不加點,時人謂為腹槁也。

駱賓王年方弱冠,時徐敬業據揚州而反,賓王陷於賊庭,其時書檄皆賓王之詞也。每與朝廷文字,極數偽周,天後覽之,至「蛾眉不肯讓人,狐媚偏能惑主」,初微笑之。及見「一抔之土未幹,六尺之孤安在?」乃不悅曰:「宰相因何失如此之人!」蓋有遺才之恨。

徐敬業十餘歲時,射必溢鏑,走馬若飛。英公每見之曰:「此兒相不善,將赤吾族也。」

蘇颋少不得父意,常與仆夫雜處,而好學不倦。每欲讀書,患無燈燭,嘗於馬廄竈中,吹火照書誦焉,其苦學如此。

長安春時,盛於遊賞。蘇颋應制詩云:「飛埃結紅霧,遊蓋飄青雲。」玄宗覽之嘉賞,遂以禦花親插颋巾上。

玄宗初即位,銳意政理,好觀書,留心起居註,選當時名儒執筆。其稱職者雖十數年不去,多則遷名曹郎兼之。自先天初至天寶十二載冬季,成七百卷,內起居註為多。

開元二年春,上幸寧王第,敘家人體。樂奏前後,酒食沾賚,上不自專,皆令稟於寧王。上曰:「大哥好作主人,阿瞞但謹為上客。」(原註:上禁中常自稱阿瞞)明日,寧王與岐、薛同奏曰:「臣聞起居註必記天子言動,臣恐左右史記敘其事,四季朱印聯(案:此上文有脫誤)牒送史館,附依外史。」上以八分為答詔,謝而許之。至天寶十二載冬季,成三百卷。率以五十幅黃麻為一軸,用雕檀軸紫龍鳳綾標。寧王每請百部納於史館。上命宴侍臣以寵之。上寶惜此書,令別起閣貯之。及祿山陷長安,用嚴、高計(原註:祿山謀主嚴莊、高尚等),未升宮殿,先以火千炬焚是閣,故《玄宗實錄》百不敘其三四,以是人間傳記尤眾。

李白名播海內,玄宗見其神氣高朗,軒然霞舉,上不覺忘萬乘之尊,與之如知友焉。嘗制《胡無人》云:「太白入月敵可摧。」及祿山犯闕,時太白犯月,皆謂之不凡耳。

天寶中,國學增置廣文館,以領詞藻之士。滎陽鄭虔久被貶謫,是歲始還京師參選,除廣文館博士。虔茫然曰:「不知廣文曹司何在?」執政謂曰:「廣文館新置,總領文詞,故以公名賢處之。且令後代稱廣文博士自鄭虔始,不亦美乎?」遂拜職。

鄭虔,天寶初協律,采集異聞,著書八十餘卷,人有竊窺其槁草,上書告虔私修國史,虔遽焚之。由是貶謫十餘年,方從調選,授廣文館博士。虔所焚槁既無別本,後更纂錄,率多遺忘,猶成四十餘卷。書未有名。及為廣文館博士,詢於國子司業蘇源明。源明請名為《會粹》,取《爾雅序》「會粹舊說」也。西河太守盧象贈虔詩云:「書名《會粹》才偏逸,酒號屠蘇味更醇。」即此也。

著作郎孔至撰《百家類例》,第海內族姓,以燕公張說等為近代新門,不入百家之數。駙馬張垍,燕公子也,觀至所撰,謂弟埱曰:「多事漢!天下族姓何關汝事,而妄為升降?」埱與至善,以兄言告之。時工部侍郎韋述諳練士族,至書初成,以呈韋公,以為可行也。及聞垍言,恐懼,將追改之。韋曰:「文士奮筆將為千載之法,奈何以一言自動搖?有死而已,胡可改也?」遂不改。

長安菩薩寺僧宏道,天寶末,見王右丞為賊所囚於經藏院,與左丞裴迪密往還。裴說——賊會宴於太極西內,王聞之泣下,為詩二絕,書經卷麻紙之後,宏道藏之,相傳數世。其詞云:「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更朝天?秋槐葉落空宮裏,凝碧池頭奏管弦。」又云:「安得舍塵網,拂衣辭世喧,翛然策藜杖,歸向桃花源。」

代宗獨孤妃薨,贈貞皇后。將葬,尚父汾陽王子儀在邠州,其子尚主,欲致祭。遍問諸吏,皆云:「古無人臣祭皇后之儀。」子儀曰:「此事須柳侍御裁之。」時殿中侍御史柳並,字伯存,掌書記,奉使在邠,即急召之。既至,子儀曰:「有切事,須藉侍御為之。」遂說祭事。殿中初亦對如諸人,既而曰:「禮緣人情。令公勛德,不同常人。且又為姻戚,今自令公始,亦謂得宜。」子儀曰:「正合某本意。」殿中草祭文,其官銜稱駙馬都尉郭曖父具官某,其文並敘特恩許致祭之意,辭簡禮備,子儀大稱之。

德宗暮秋獵於苑中。是日,天已微寒,上謂近臣曰:「九月衣衫,二月衣袍,與時候不相稱,欲遞遷一月,何如?」左右皆拜謝。翌日,命翰林議之,而後下詔。李趙公吉甫時為承旨,以聖人上順天時,下盡物理,表請宣示天下,編之於令。李相程初為學士,獨不署名,別狀奏曰:「臣謹按:《月令》『十月始裘』,《月令》是玄宗皇帝刪定,不可改易。」上乃止。由是與吉甫不協。

韋應物詩云:「書後欲題三百顆,洞庭須待滿林霜。」後人多說率爾成章,不知江左嘗有人於紙尾「寄洞庭霜三百顆」。

韓晉公治《左氏》,為浙江東西道制節。屬淮寧叛亂,發戎遣饋,案籍駢雜,而未嘗廢卷。在軍中撰《左氏通例》一卷,刻石金陵府學。

憲宗問宰相曰:「天子讀何書即好?」權德輿對曰:「《尚書》。哲王軌範,歷歷可見。」上曰:「《尚書》曾讀。」又問鄭余慶曰:「《老子》、《列子》如何?」奏曰:《老子》述無為之化,若使資聖覽,為理國之樞要,即未若《貞觀政要》。」

裴晉公平淮西後,憲宗賜玉帶。臨薨欲還進,使記室作表,皆不愜。乃令子弟執筆,口占狀曰:「內府珍藏,先朝特賜,既不敢將歸地下,又不合留向人間。謹卻封進。」聞者嘆其簡切而不亂。

晉公貞元中,作《鑄劍戟為農器賦》,首云:「皇帝之嗣位十三載,寰海既清,方隅砥平。驅域中盡歸力穡,示天下不復用兵。」憲宗平諸鎮,幾至太平,正當元和十三年。而晉公以儒生作相,竟為章武佐命。

楊京兆兄弟皆能文,為學甚苦。或同賦一篇,共坐庭石,霜積襟袖,課成乃已。

劉禹錫云:(案:此下至「芍藥和物之名也」一條,多稱劉禹錫雲,或聯書,或另條。蓋采自韋絢《劉公嘉話》,而中多譌脫,文義難通。今本《劉公嘉話》非完書,無可參校,姑仍其舊)與柳八、韓七詣施士吝聽《毛詩》,說「維鵜在梁」,梁,人取魚之梁也。言鵜自合求魚,不合於人梁上取其魚。譬之人自無善事,攘人之美者,如鵜在人之梁,毛《註》失之矣。又說「山無草木曰岵」,所以言:「陟彼岵兮」,言無可怙也。以岵之無草木,故以譬之。

因言「罘罳者,復思也。今之板障、屏墻也。天子有外屏,人臣將見,至此復思其所對易攵去就、避忌也。」「魏」,大「闕」,樓觀也。人臣將人,至此則思其遺闕。「桓楹」者,即今之華表也;桓、華聲訛,因呼為桓。「桓」亦丸丸然柱之形狀也。

又說:古碑有孔。今野外見碑有孔,古者於此孔中穿棺以下於墓中耳。

又說:《甘棠》之詩「勿拜,召伯所憩」,「拜」言如人身之拜,小低屈也。上言「勿翦」,終言「勿拜」,明召伯漸遠,人思不得見也。毛《註》「拜猶伐」,非也。又言:「維北有鬥,不可挹酒漿,」言不得其人也。毛、鄭不註。

劉禹錫曰:「為詩用僻字,須有來處。宋考功云:『馬上逢寒食,春來不見餳。』常疑之。因讀《毛詩》鄭《箋》說吹簫處,註云:『即今賣餳者所吹。』六經惟此中有『餳』字。吾緣明日重陽,押一『糕』字,續尋思六經竟未見有糕字,不敢為之。嘗訝杜員外『巨顙拆老拳』無據,及覽《石勒傳》云:『卿既遭孤老拳,孤亦飽卿毒手。』豈虛言哉!後輩業詩,即須有據,不可率爾道也。」

韋絢曰:「司馬墻何也?」曰:「今唯陵寢繞垣,即呼為司馬墻。」「而球場是也,不呼之何也?」劉禹錫曰:「恐是陵寢,即呼臣下避之。」

《詩》曰「我思肥泉」者,源同而分之曰「肥」也。言我今衛女嫁於曹,如肥泉之分也。

魏文帝詩云:「畫舸覆堤」,即今淮浙間<舟俞>船篷子上帷幕耳。《唐書·盧藩傳》言之。(案:《唐書》無《盧藩傳》。韋絢唐人,亦無引《唐書》之理,疑有脫誤)船子著油,(案:此下原闕一字)比惑之,見魏詩方悟。

又曰:「旄邱」者,上側下高曰「旄邱」,言君臣相背也。鄭《註》云:「旄當為{敄土}」,又言:「{敄土}未詳」,何也?

郭璞《山海經序》曰:「人不得耳聞,眼不見為無。」(案:今本《山海經序》無此二語,據文義,亦有脫誤)非也,是自不知不見耳,夏蟲疑冰之類是矣。仲尼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又韋編三絕,所以明未會者多於解也。

有楊何者,有禮學,以廷評來夔州,轉雲安鹽官,因過劉禹錫之與,(案:此下原闕二字)何云:「仲尼合葬於防。防,地名。」非也。仲尼以開墓合葬於防;防,隧道也。且潸然流涕,是以合葬也。若謂之地名,則未開墓而已潸然,何也?

絢曰:「『五夜』者,甲、乙、丙、丁、戊,更叠之。今唯言『乙夜』或『子夜』,何也?」未詳。

劉禹錫曰:茱萸二字,經二詩人用,亦有能否。杜甫言「醉把茱萸子細看」,王右丞「遍插茱萸少一人」,最優也。劉禹錫曰:牛丞相奇章公初為詩,務奇特之語,至有「地瘦草叢短」之句。明年秋,卷成,呈之,乃有「求人氣色沮,憑酒意乃伸」,益加能矣。明年乃上第。

楊茂卿云:「河勢昆侖遠,山形菡萏秋。」此詩題云「過華山下作」,而用蓮蓬之菡萏,極的當而暗靜矣。

劉禹錫曰:石季龍挾彈殺人,其兄怒之,其母曰:「健犢須走車破轅,良馬須逸鞭泛駕,然後能負重致遠。」蓋言童稚不奇,即非異器矣。

又曰:為文自鬥異一對不得。予嘗為大司徒杜公之故吏,司徒冢嫡之薨於桂林也,柩過渚宮,予時在朗州,使一介具奠酹,以申門吏之禮。為一祭文云:「事吳之心,雖云已矣;報智之志,豈可徒然!」「報智」人或用之,「事吳」自思得者。

柳八駁韓十八《平淮西碑》云:「『左飧右粥』,何如我《平淮西雅》云『仰父俯子。』」禹錫曰:「美憲宗俯下之道盡矣。」柳曰:「韓《碑》兼有帽子,使我為之,便說用兵討叛矣。」

劉禹錫曰:「韓《碑》柳《雅》,予詩云:『城中晨雞喔喔鳴,城頭鼓角聲和平,』美李尚書愬之入蔡城也,須臾之間,賊都不覺。又詩落句言,『始知元和十二載,四海重見升平時。』所以言十二載者,因以記淮西平之年。」

段相文昌重為《淮西碑》,碑頭便曰:「韓宏為統,公武為將。」用《左氏》:「欒書將中軍,欒黡佐之。」文勢也甚善。亦是效班固《燕然碑》樣,別是一家之美。

又曰:薛伯鼻修史,為愬傳:收蔡州,徑入為能。禹錫曰:「我則不然。若作史官,以愬得李祐,釋縛委心用之為能。入蔡非能,乃一夫勇耳。」

劉禹錫曰:《春秋》稱「趙盾以八百乘」,凡帥能曰「以」,由也,由趙盾也。

又曰:王莽以羲和為官名,如今之司天臺,本屬太史氏。故《春秋》史魚、史蘇、史亶,皆知陰陽術數也。

《南都賦》言「春茆夏韭」,子卯之卯也。而公孫羅云「茆,鳥卵。」非也。且皆言菜也,何「卯」忽無言?(案此句疑有脫誤)

方書中「勞薪」,亦有「勞水」者,揚之使水力弱,亦勞也。亦用「筆心」,筆亦心勞,一也。與「薪勞」之理,皆藥家之妙用。

又曰:近代有中正;中正,鄉曲之表也。藻別人物,知其鄉中賢愚出處。晉重之。至東晉,吏部侍郎裴楷乃請改為九品法,即今之上、中、下,分為九品官也。

王武子曾在夔州之西市,俯臨江岸沙石,下看諸葛亮八陣圖,箕張翼舒,鵝形鸛勢,聚石分布,宛然尚存。峽水大時,三蜀雪消之際,瀕滂滉瀁,大樹十圍,枯槎百丈,破礭巨石,隨波塞川而下。水與岸齊,雷奔山裂,聚石為堆者,斷可知也。及乎水已平,萬物皆失故態,惟陣圖小石之堆,標聚行列,依然如是者,垂六七百年間,淘灑推激,迨今不動。劉禹錫曰:「是諸葛公誠明,一心為先主效死。況此法出《六韜》,是太公上智之材所構。自有此法,惟孔明行之,所以神明保持,一定而不可改也。」東晉桓溫征蜀過此,曰:「此常山蛇陣,擊頭則尾應,擊尾則頭應,擊其中則頭尾皆應。」常山者,地名。其蛇兩頭,出於常山,其陣適類其蛇之兩頭,故名之也。」溫遂勒銘曰:「望古識其真,臨源愛往跡,恐君遺事節,聊下南山石。」

陸法和嘗征蜀,及上白帝城,插標,曰:「此下必掘得諸葛亮鏃。」既掘之,得箭鏃一斛。或曰:「當法和至此時,去諸葛亮猶近,應有人向說,故法和掘之耳。」法和雖是異人,必未知諸葛亮箭鏃在此也。

「諸葛亮所止,令兵士獨種蔓菁者,何也?」曰:「取其甲生啖,一也;葉舒者煮食,二也;久居則隨以滋長,三也;棄去不惜,四也;回則易尋而采之,五也;冬有根可劚食,六也。比諸蔬屬,其利博哉!三蜀之人今呼蔓菁為『諸葛菜』,江陵亦然。」

禹錫曰:「芍藥,和物之名也。此藥之性能調和物,或音『著略』,語譌也。」絢時獻賦,用此「芍藥」字,以「煙兮霧兮,氣兮靄兮」,言四物調和為雲也。公曰:「甚善。」因以解之。

白居易,長慶二年以中書舍人為杭州刺史,替嚴員外休復。休復有時名,居易喜為之代。時吳興守錢徽、吳郡守李穰皆文學士,悉生平舊友,日以詩酒寄興。官妓高玲瓏、謝好好巧於應對,善歌舞。從元稹鎮會稽,參其酬唱。每以筒竹盛詩來往。居易在杭,始築堤捍錢塘潮,鐘聚其水,溉田千頃。復浚李泌六井,民賴其汲。在蘇作詩,有「使君全未厭錢塘」之句。及罷,俸錢多留守庫。繼守者公用不足,則假而復填,如是五十餘年。及黃巢至郡,文籍多焚燒,其俸遂亡。

張宏靖十二世掌書命,至丞相。楊巨源贈公詩云:「伊陟無聞祖,韋賢不到孫。」當時稱其能與張氏說家門。巨源在元和,詩韻不為新語,體律務實,功夫頗深。自旦至暮,吟詠不輟。年老頭數搖,人言吟詩多所致。

韓文公與孟東野友善。韓公文至高,孟長於五言,時號「孟詩韓筆。」元和中,後進師匠韓公,文體大變。又柳柳州宗元、李尚書翺、皇甫郎中湜、馮詹事定、祭酒楊公,李公皆以高文為諸生所宗,而韓、柳、皇甫、權公皆以引接後學為務。楊公尤深於獎善,遇得一句,終日在口,人以為癖。長慶以來,李封州甘為文至精,獎拔公心,亦類數公。甘出於李相國宗閔下,時以為得人,然終不顯。又元和以來,詞翰兼奇者,有柳柳州宗元、劉尚書禹錫及楊公。劉、楊二人,詞翰之外,別精篇什。又張司業籍善歌行,李賀能為新樂府,當時言歌篇者,宗此二人。李相國程、王僕射起、白少傅居易兄弟、張舍人仲素為場中詞賦之最,言程試者宗此五人。伯仲以史學繼業。藏書最多者,蘇少常景鳳、堂弟尚書滌,諸家無比,而皆以清望為後來所重。景鳳登第,與堂兄特並時,世以為美。

呂衡州溫,祖延之、父渭,俱有盛名,至大官。家世碑誌不假於人,皆子孫自撰,云:「欲傳慶善於後嗣,儆文學之荒墜。」

裴晉公自為誌銘曰:「裴子為子之道,備存乎家牒;為臣之道,備存乎國史。」杜牧亦自銘曰:「嗟爾小子,亦克厥修。」此二銘詞簡而備。白居易亦自為銘。顏魯公在蔡州,知必禍及,自為誌銘置左右。

文宗皇帝曾制詩以示鄭覃,覃奏曰:「且乞留聖慮於萬幾,天下仰望。」文宗不悅。覃出,復示李宗閔,嘆伏不已,一句一拜,受而出之。上笑謂之曰:「勿令適來阿父子見之。」

文宗尚賢樂善罕比。每宰臣學士論政,必稱才術文學之士,故當時多以文進。上每視事後,即閱群書,至亂世之君,則必扼腕嗟嘆;讀堯、舜、禹、湯事,即灌手斂衽,謂左右曰:「若不甲夜視事,乙夜觀書,即何以為君?」試進士,上多自出題目。及所司試,覽之終日忘倦。嘗召學士於內庭論經,較量文章,宮人已下侍茶湯飲饌。李訓講《周易》,頗葉上意。時方盛夏,遂取犀如意賜訓,上曰:「與卿為譚柄。」讀高郢《無聲樂賦》、白居易《求元珠賦》,謂之「玄祖」。水部員外郎賈嵩說雲。

文宗好五言詩,品格與肅、代、憲宗同,而古調尤清峻。嘗欲置詩學士七十二員,學士中有薦人姓名者(原註:當時詩人李廓馳名,為涇原從事),宰相楊嗣復曰:「今之能詩,無若賓客分司劉禹錫。」上無言。李玨奏曰:「當今起置詩學士,名稍不嘉。況詩人多窮薄之土,昧於識理。今翰林學士皆有文詞,陛下得以覽古今作者,可怡悅其間;有疑,顧問學士可也。陛下昔者命王起、許康佐為侍講,天下謂陛下好古宗儒,敦揚樸厚。臣聞憲宗為詩,格合前古。當時輕薄之徒,摛章繪句,聱牙崛奇,譏諷時事,爾後鼓扇名聲,謂之『元和體』,實非聖意好尚如此。今陛下更置詩學土,臣深慮輕薄小人,競為嘲詠之詞,屬意於雲山草木,亦不謂之『開成體』乎?玷黯皇化,實非小事。」

文宗時,工部尚書陳商立《漢文帝廢喪議》。又立《左氏》學議,以「孔子修經,褒貶善惡,類例分明,法家流也。左丘明為魯史,載述時政,懼善惡失墜,以日系月,本非扶助聖言,緣飾經旨,蓋太史氏之流也。舉之《春秋》,則明白而有實;合之《左氏》,則叢雜而無征。杜元凱曾不思孔子所以為經,當與《詩》、《書》、《周易》等列;丘明所以為史,當與司馬遷、班固等列。二義不侔,乃參而貫之,故微旨有所未盡,婉章有所未一。」其後吳郡陸龜蒙亦引啖助、趙匡為證,正與商議同。

進士李為作《淚賦》及《經》、《薄》、《暗》、《小》四賦,李賀作「樂府」,多屬意花草蜂蝶之間。二子竟不遠大,世言文字可以見分命之優劣。

上元瓦官寺僧守亮,通《周易》,性若狂易。李衛公鎮浙西,以南朝舊寺多名僧,求知《易》者,因帖下諸寺,令擇送至府。瓦官寺眾白守亮曰:「大夫取解《易》僧,汝常時好說《易》,可往否?」守亮請行。眾戒曰:「大夫英俊嚴重,非造次可至,汝當慎之。」守亮既至,衛公初見,未之敬。及與言論,分條析理,出沒幽賾,公凡欲質疑,亮已演其意,公大驚,不覺前席。命於甘露寺設館舍,自於府中設講席,命從事已下,皆橫經聽之,逾年方畢。既而請再講,講將半,亟請歸甘露。既至命浴,浴畢,整巾屨遣白公云:「大期今至,不及回辭。」言訖而終。公聞驚異,明日率賓客至寺致祭。適有南海使送西國異香,公於龕前焚之,其煙如弦,穿屋而上,觀者悲敬。公自草祭文,謂舉世之官爵俸祿,皆加於亮,亮盡受之,可以無愧。

李德裕鎮浙西,有劉三復者,少貧苦,有才學。時中使賫詔書賜德裕,德裕謂曰:「子為我草表,能立構否?」三復曰:「文貴中,不貴速得。」德裕以為然。三復又請曰:「中外皆傳公文,請得以文集觀之。」德裕出數軸,三復乃體而為表,德裕尤喜之。遣詣京師,果登第。其子鄴,後為丞相,上表雪德裕冤,歸櫬洛中。

段郎中成式,博學文章,著書甚多。守廬陵,嘗遊山寺,讀一碑,二字不過,曰:「此碑無用於世矣。成式讀之不過,更何用乎?」客有以此二字遍問人,果無知者。連典江南數郡,皆有名山:九江匡廬、縉雲爛柯、廬陵麻姑。前進士許棠寄詩云:「十年三領郡,領郡管仙山。」盧陵時,為人妄訴,逾年方辯,乃退居於襄陽。溫博士庭筠亦謫隨縣尉,節度使徐太師留在幕府,與成式尤相善。嘗送墨一挺與庭筠,往復致謝,搜故事者凡幾函。成式子安節,娶庭筠女。安節仕至吏部郎中、沂王傅,善音律,著《樂府新錄》傳於世。

令狐綯自吳興除司勛郎中,入禁林。一夕寓直,中使宣召,行百步,至便殿,上遣內人秉燭候之,引於禦榻前賜坐,問:「卿從江外來,彼中甿庶安否?廉察郡守字人求瘼之道如何?朕常思四海之大,九州之廣,雖明君不能自理,常須賢佐,邇來朝廷皆未睹其忠藎。」綯降階俯伏,曰:「聖意如此,微臣便合得罪。」上曰:「卿方為翰林學士,所職者朕之誥命,向來之言,本不相及。」以玉杯酌酒賜綯。有小案置御床上,有書兩卷,謂綯曰:「朕聽政之暇,未嘗不觀書。此讀者,先朝所述《金鏡》,一卷則《尚書·禹謨》。」復問曰:「卿曾讀《金鏡》否?」對曰:「文皇帝所著之書,有理國理身之要,披閱誦諷,不離於口。」上曰:「卿試舉其要。」綯跪於御前誦之,至「亂未嘗不任不肖,治未嘗不任忠賢。任忠賢,則享天下之福;任不肖,則受天下之禍。」上止之曰:「朕每讀至此,未嘗不三復後已。《書》又云:『任賢勿貳,去邪勿疑。』是則欲致升平,當用此言為首。」綯奏曰:「先臣每言《金鏡》可為萬古格言,自非聰明之姿,無以探其壺奧。」上曰:「曩者知卿材器,今日見卿詞學。」顧中使曰:「持燭送學士歸院。」當時近臣恩澤無比,居歲餘,遂遷宰相。

宣宗因重陽,便殿大合樂,錫宴群臣。有御製詩,其略曰:「款塞旋征騎,和戎委廟賢;傾心方倚註,葉力共安邊。」宰臣以下應制皆和。上曰:「宰相魏暮詩最佳。」其聯云:「四方無事去,宸豫杪秋來;八水寒光動,幹山霽色開。」上嘉賞久之,魏蹈舞謝。

宣宗嗜書,嘗構一殿,每退朝,必獨坐內觀書,或至夜中燭灺委,禁中謂上為老儒生。

大中十二年,以左諫議大夫鄭漳、兵部郎中李鄴為鄆王已下侍讀。時鄆王居十六宅,夔、昭已下五王居大明宮內院。數日,追制,改充夔王已下侍讀,五日一入乾符門講讀。懿宗即位,遂停。

大中、咸通之後,每歲試禮部者千餘人。其間有名聲,如:何植、李玫、皇甫松、李孺犀、梁望、毛潯、具麻、來鵠、賈隨,以文章稱;溫庭筠、鄭瀆、何涓、周鈐、宋耘、沈駕、周系,以詞翰顯;賈島、平曾、李淘、劉得仁、喻坦之、張喬、劇燕、許琳、陳覺,以律詩傳;張維、皇甫川、郭鄩、劉庭輝,以古風著。雖然,皆不中科。

陸翺為詩有情思,其《閑居即事》云:「衰柳迷隋苑,衡門啼暮鴉;茅廚煙不動,書牖日空斜。悔下東山石,貧於南阮家。沈憂損神慮,萱草自開花。」《宴趙氏北樓》云:「殷勤趙公子,良夜竟相留;朗月生東海,仙娥在北樓。酒闌珠露滴,歌迥石城秋;本為愁人設,愁人到曉愁。」題鸚鵡、早鶯、柳絮、燕子,皆傳於時。登第累年,無辟召,一遊東諸侯,得錢僅百萬,而卒於江南。長子希聲,好學多才藝,勤於讀史,非寢食未嘗釋卷,中朝子弟好讀史者無及。昭宗時為相。

李郢有詩名,鄭尚書顥門生也。居杭州,不務進取,終(案:此下原闕一字)下郎官。初赴舉,聞鄰女有容,求娶之。遇有爭娶者,女家無以為辭,乃曰:「備錢百萬,先至者許之。」兩家具錢,同日皆至。女家無以為辭,復曰:「請各賦一詩,以為優劣。」郢乃得之。登第回江南,駐蘇州,遇故人守湖州,邀同行。郢辭以決意春歸,為妻作生日。故人不放,與之胡琴、焦桐、方物等,令且寄歸代意。郢為《寄內詩》曰:「謝家生日好風煙,柳暖花春二月天;金鳳對翹雙翡翠,蜀琴新上七絲弦。鴛鴦交頸期千歲,琴瑟諧和願百年;應恨客程歸未得,綠窗紅淚冷涓涓。」兄子咸通初守杭州。郢至,宿虛白堂,云:「缺月斜明虛白堂,寒蛩唧唧樹蒼蒼。江風徹曙不得睡,二十五聲秋點長。」

馬博士戴,大中初為太原李司空掌記,以正直被斥,貶朗州龍陽尉。戴著書,自痛不得盡忠於故府,而動天下之議。行道興詠,寄情哀楚,凡數十篇。其《方城懷古》云:「申胥枉向秦庭哭,靳尚終貽楚國羞。」《新春聞赦》云:「道在猜讒息,仁深疾苦除。堯聰能下聽,湯網本來疏。」

李字除果名、地名、人姓之外,更無有別訓義也。《左傳》「行李之往來」,註:「行李,使人也。」遠行結束,謂之行李,而不悟是行使爾。按舊文:使字作「卒」,傳寫之,誤作「李」焉。

漢四皓其一號角裏,角音祿,今多以「覺」呼者,非也。《魏子》及孔氏《秘記》、荀氏《漢紀》,慮將來之誤,直書「祿裏」。按《玉篇》等字書皆云:「東方為龣音,或作角;角亦音祿。」《魏子》、《秘記》、《漢紀》不書「龣」而作「祿」者,以其字僻,又慮誤音故也。李匡乂云:角裏當東方,何者?按《陳留志》稱京師亦號為灞上儒生,灞既在京師之東,則角裏為東方不疑矣。以字書言,角直宜作「龣」爾,然龣字亦作角,音覺者,樂聲也,或亦通用「龣角」之「角」字,是以今人多亂其音呼之。稍留心為學者,則妄穿鑿云:音祿之「角」,與音覺之「角」,點畫有分別。又不知角、龣各有二音,字體皆同,而其義有異也。又《禮記》「君大夫鬊爪實於綠中」,鄭司農《註》云:「綠當為角,聲之誤也。」既雲聲誤,是鄭讀「角中」為「祿中」。「祿」與「綠」是雙聲,若讀角為覺,覺是腭際聲,綠是舌頭之聲。《註》復云:「角中,謂棺內四隅也。」據此則又似音祿之「角」與音覺之「角」義同。陸氏《釋文》、孔氏《疏》不能窮其聲義,亦但云:「綠當為『角』,漢之角裏,《禮》之『綠中』,皆當作『祿』音。」

《月令》,今人依陸德明說,雲是《呂氏春秋·十二紀》之首,後人刪合為之,非也。蓋出於《周書》第七卷《周月》《時訓》兩篇。蔡邕、《玉篇》云「周公作」。是《呂紀》采於《周書》,非《戴禮》取於《呂紀》,明矣。

《論語》:「宰予晝寢。」梁武帝讀為「寢室」之「寢」。晝,胡卦反,言其繪畫寢室,故夫子嘆「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朽也。」今人皆以為韓文公所說,非也。

又:「傷人乎,不問馬。」今亦云韓文公讀「不」為「否」,言大德聖人,豈仁於人不仁於馬?故貴人,所以前問;賤畜,所以後問。然「不」字上豈更要助詞?其亦曲矣,況又未必韓公所說。按陸氏《釋文》亦云「一讀至『不』字句絕」,則知其「不」為「否」,其來尚矣。誠以「不」為「否」,則宜至「乎」字句絕,「不」字自為一句。何者?夫子問「傷人乎?」乃對曰:「否。」既不傷人,然後乃問馬,其文別為一讀,豈不愈於陸雲乎?

稷下有諺曰:「學識何如觀點書。」書之難,不唯句度義理,兼在知字之正音、借音。若某字以朱發平聲,即為某字:發上聲,變為某字;去、入又改為某字,轉平、上、去、入易耳,知合發、不發為難。不可盡條舉之,今略指一隅。至如亡字、無字、毋字,並是正「無」字,非借音也。今見點書每遇「亡有」字,必以朱發平聲,其遇「毋」字亦然,是不知亡字、亾字、毋字、母字,點畫各有區別。亡從一點一畫一乚(原註:觀篆文當知矣,是以無字正體作亡)『亾』之『亾』中有人。『毋有』字其畫盡通也。『父母』字中有兩點。(原註:劉伯莊《音義》云:凡非父母之母,皆呼為無字,是也。義見字書)其「無」「」二字(原註:上無下既),今多混書,陸德明已有論矣。

世人多謂李氏立意註《文選》,過為迂繁,徒自騁學,且不解文意,遂相尚習五臣者,大誤也。所廣征引,非李氏立意,蓋李氏不欲竊人之功,有舊註者,必逐每篇存之,仍題元註之人姓字;或有迂闊乖謬,猶不削去之。茍舊註未備,或興新意,必於舊註中稱「臣善」以分別。既存元註,例皆引據,李氏續之,雅誼殷勤也。代傳數本李氏《文選》,有初註成者,有覆註成者,有三註、四註者,當初旋被傳寫之誤。其絕筆之本,兼釋音訓義,註解甚多,匡乂家幸而有焉。嘗將數本並校,不惟註之贍略有異,至於科段互相不同,無似余家之本該備也。因而比量五臣者,方悟所註直盡從李氏註中出。開元進表反非斥李氏,無乃欺心歟?且李氏未詳處,將欲下筆,宜明引憑證。細而觀之,無非率爾。今聊各舉其一端,至如《西都賦》說獵云:「許少施巧,秦成力折。」李云:「許少、秦成未詳。」五臣云:「古之捷人壯士,搏格猛獸。」施巧、力折固是捷壯,文中自解矣,豈假更言?況不知二人所從出乎?又註「作我上都」云:「上都,西京也。」何太淺近忽易歟?必欲加李氏所未註,何不云「上都者,君上所居,人所都會」耶?況秦地厥田上上,居天下之上乎?又輕改前賢文旨,若李氏註云「某字或作某字」,便隨而改之;其有李氏解而自不曉,輒復移易,今不能繁駁,亦略指其所改一字。曹植《樂府》云:「寒鱉炙熊蹯。」李氏云:今之臘肉謂之「寒」,蓋韓國事饌尚此法;復引《鹽鐵論》「羊淹雞寒」、劉熙《釋名》「韓雞」為證,「寒與韓同」。又李以上句云「膾鯉臇胎蝦」,因註云:「《詩》曰『炰鱉膾鯉』。」五臣兼見上句有「膾」,遂改「寒鱉」為「炰鱉」,以就《毛詩》之句。又子建《七啟》云:「寒芳苓之巢龜,鲙西海之飛鱗。」五臣亦改「寒」為「搴」,註云:「搴,取也。」何以對下句之「鲙」耶?況此篇全說殽事之意,獨入此「搴」字,於理甚不安。上句既改「寒」為「搴」,下句亦宜改「鲙」為「取」,縱一聯稍通,亦與諸句不相承接。以此言之,明子建故用「寒」字,豈可改為「炰」、「搴」耶?斯類篇篇有之,學者幸留意。仍知李氏絕筆之本,懸若日月焉。方之五臣,猶虎狗、鳳雞耳。其改字,有「翩翻」對「恍惚」,則獨改「翩翻」為「翩翩」,與下句不相收。又李氏舊本作「泉」及年代字,五臣貴有異同,改其字,卻犯國諱,豈惟矛盾也!

衡山五峰曰:紫蓋、雲密、祝融、天柱、石廩。下人多文詞,至於樵夫,往往能言詩。嘗有廣州幕府夜聞舟中吟曰:「野鵲灘西一棹孤,月光遙接洞庭湖;堪憎迥雁峰前過,望斷家山一字無。」問之,乃其所作也。

李華,字遐叔,以文學自名,與蕭穎士、賈幼兒為友。華作賦云:「星錘電交於萬緒,霜鋸冰解於千尋。擁梯成山,攢杵為林。」穎士讀之,謂華曰:「可使孟堅瓦解,平子土崩矣。」幼幾曰:「未若『天光流於紫庭,測景入於朱戶。騰祥靈於黯靄,映旭日之蔥蘢。』」華曰:「某所自得,惟『括萬象以為尊,特巍巍於上京。分命征般石之匠,下荊、揚之材,操斧執斤者萬人,涉磧礫而登崔嵬』,不讓《東》、《西》二《都》也。」時人以華不可居蕭、賈之間。

鄭(案:此下原闕二字)云:「張燕公文逸而學奧;蘇許公文似古,學少簡而密。張有《河朔刺史冉府君碑》,序金城郡君云:『蕣華前落,槁瘞城隅。天使馬悲,啟滕公之室;人看鶴舞,閉王母之墳。』亦其比也。」公又云:「張巧於才,近世罕比。《端午三殿侍宴詩》云:『甘露垂天酒,芝盤捧御書。含丹同蝘蜓,灰骨慕蟾蜍。』上親解紫拂菻帶以賜焉。」蘇嘗夢書壁云:「元老見逐,讒人孔多。既誅群凶,方宣大化。」後十三年視草禁中,拜劉幽求左僕射制,上親授其意,及進本,上自益前四句,乃夢中之詞也。又聞杜工部詩如爽鶻摩霄,駿馬絕地。其《八哀詩》,詩人比之大謝《擬魏太子鄴中八篇》。杜曰:「公知其一,不知其二。吾詩曰:『汝陽讓帝子,眉宇真天人;虬髯似太宗,色映塞外春。』八篇中有此句不?」或曰:「『百川赴巨海,眾星拱北辰,』所謂世有其人。」杜曰:「使昭明再生,吾當出劉、曹、二謝上。」杜善鄭廣文,嘗以《花卿》及《姜楚公畫鷹歌》示鄭。鄭曰:「足下此詩可以療疾。」他日鄭妻病,杜曰:「爾但言『子章髑髏血模糊,手提擲還崔大夫。』如不瘥,即云『觀者徒驚帖壁飛,畫師不是無心學。』未間,更有『太宗拳毛騧,郭家師子花』。如又不瘥,雖和扁不能為也。」其自得如此。

太宗嘗出行,有司請載副書以從。帝曰:「不須,虞世南在,此行秘書也。」

虞公為秘監,於省後堂集群書可為文章用者,號為《北堂書鈔》。後北堂猶存,而《書鈔》盛行於世。

褚遂良為太宗哀冊文,自朝還,馬誤入人家而不覺。

沈佺期以詩著名,燕公張說嘗謂人曰:「沈三兄詩,須還他第一。」

代有《山東士大夫類例》,其非士族及假冒者,不見錄,署雲相州僧曇剛撰。後柳常侍沖亦明族姓,中宗朝為相州刺史,詢問耆舊,云:「自隋已來,不聞有僧名曇剛。」蓋懼見嫉於時,隱其名氏雲。

咸通中,進士皮日休進書兩通:其一,請以《孟子》為學科。有能通其義者,其科選同明經。其二,請以韓愈配饗太學,有唐以來,一人而已,茍不得在二十一賢之數列,於典禮未為備也。日休字逸少,後字襲美,襄陽竟陵人。少隱鹿門山,號醉吟先生。榜末及第,禮部侍郎鄭愚以其貌不揚,戲之曰:「子之才學甚富,如一日何?」皮對曰:「侍郎不可一日廢二日。」謂不以人廢言也。官至太常博士。居蘇州,與陸龜蒙為友。著《文藪》十卷、《皮子》三卷。黃巢時遇害。其子仕錢镠。

王維好佛,故字摩詰。性高致,得宋之問輞川別業,山水勝絕,清源寺是也。維有詩名,然好取人句。「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英華集》中詩也。「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李嘉祐詩也小

柳芳與韋述友善,俱為史學。述卒後,所著書未畢者,芳續之。

李華作《含元殿賦》,蕭穎士見之,曰:「《景福》之上,《靈光》之下。」華著論言龜卜可廢,可謂深識之士。後以失節賊庭,故其文殷勤於四皓、元魯山,極筆於權著作,蓋心所愧也。

李翰文雖宏暢,而思甚苦澀。晚居陽翟,常從邑令皇甫曾求音樂。思涸則奏樂,神全則綴文。

大歷已後,專學者,有蔡廣成《周易》,強蒙《論語》,啖助、趙匡、陸質《春秋》,施士吝《毛詩》,袁彜、仲子陵、韋彤、裴茝講《禮》,章庭珪、薛伯高、徐潤並通經。其餘地裏則賈僕射,兵賦則杜太保,故事則蘇冕、蔣乂,歷算則董純,天文則徐澤,氏族則林寶。

楚僧靈一,律行高潔而能為詩。吳僧皎然,一名晝一,工篇什,著《詩評》三卷。及卒,德宗遣使取其遺文。中世文僧,二人首出。

韋應物立性高潔,鮮食寡欲,所居焚香掃地而坐。其為詩,馳驟建安已還,各得其風韻。

李益詩名早著,有《征人歌》一篇,好事者畫為圖障。又有云:「回樂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天下亦唱為歌曲。

沈既濟撰《枕中記》,韓愈撰《毛穎傳》,不下史篇,良史才也。

張登為小賦,氣宏而密,間不容發,有織成隱起結彩蹙金之狀。

中世有造謗辭而著者(原註:雞眼、苗登二文),有傳蟻穴而稱者(原註:李公佐《南柯太守傳》),有妓樂而工篇什者(原註:蜀妓薛濤),有家僮而善著章句者(原註:郭氏奴不記名),皆事之異也。

進士為時所尚久矣,俊乂實在其中。由此者為聞人,爭名常切,為俗亦弊。其都會謂之「舉場」;通稱謂之「秀才」;投刺謂之「鄉貢」;得第謂之「前輩」;相推敬謂之「先輩」;俱捷謂之「同年」;有司謂之「座主」;京兆考而升之,謂之「等第」;外府不試而貢,謂之「拔解」;各相保任,謂之「合保」;群居而試,謂之「私試」;造請「權要」;謂之關節;激揚聲問,謂之「往還」;既捷,列其姓名慈恩寺,謂之「題名」;會醵為樂於曲江亭,謂之「曲江宴」;籍而入選,謂之「春關」;不捷而醉飽,謂之「打毷氉」;飛書造謗,謂之「無名子」;退而肄習,謂之「過夏」;執業以出,謂之「秋卷」;挾藏入試,謂之「書策」;此其大略。其風俗系於先進,其制置存於有司。雖然,賢者得其大者,故位極人臣常十有二三,登顯列常有六七,而元魯山、張睢陽有焉,劉辟、元翛有焉。

自開元二十四年,考功員外郎李昂為士子所訴,天子以郎署權輕,移職禮部,始置貢院。天寶則有袁成用、劉長卿分為棚頭。是時常重東府西監。貞元八年,李觀、歐陽詹以廣文登第,自後乃群奔於京兆矣。

貞元十二年,駙馬王士平與義陽公主不協,蔡南史、獨孤申叔播為樂曲,號《義陽子》,有《團雪》《散雪》之歌。德宗怒,欲廢進士科,後獨流南史而止。

或有朝客譏宋濟曰:「近日白袍子何太紛紛?」濟曰:「蓋因緋袍子、紫袍子紛紛化使然也。」

元和已後,文筆學奇於韓愈,學澀於樊宗師。歌行則學流蕩於張籍,詩章則學矯激於孟郊,學淺切於白居易,學淫靡於元稹,俱名元和體。大抵天寶之風尚黨,大歷之風尚浮,貞元之風尚蕩,元和之風尚怪也。

建中初,金吾將軍裴冀曰:「若禮部先時頒天下曰:某年試題取某經,某年試題取某史,至期果然,亦勸學之一術也。」

熊執易通《易》。建中四年,試《易簡知險阻論》。執易端坐剖析,聲動場中,一舉而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