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朝人物考/卷四十四
燕山時罹禍人
编辑李自健碑銘
编辑蘇世讓
議政府左參贊李公,卒三十有八年,而其外孫咸陽郡守尹確,以公之行狀來示余,仍徵銘墓之文。余嘗望公於鵷班,風神夷曠,及侍經席,言論侃侃,知其爲愷悌君子。今尹之請又懇懇,安敢以老病辭?
按狀,公諱自健,字健之,星山君文烈公兆年之後也。文烈在麗季,以忠直著名,是生門下侍中褒,侍中生密直司事仁立。密直生判書潑,卽公之曾大父也。祖洧,司憲府監察、贈吏曹參判;考湊,建功將軍、贈議政府左參贊。妣貞夫人權氏,府使有順之女。
公生於景泰乙亥。少業文,學問日就,中庚子生員,登癸卯乙科。選補承文院正字,由博士,授成均館典籍,歷司憲府監察、司諫院正言、刑曹佐郞,進禮曹正郞,入憲府爲持平,爲掌令,爲執義,轉軍器寺正、承文院判校。公有武才,且解漢語,故常兼宣傳官及承文院。某年擢拜承政院同副承旨,循次至知奏,出納綸音,久而惟允。某年特加嘉善,拜忠淸道觀察使,遞除憲長。
時主昏政亂,綱紀大毁,公不忌觸諱,遇事輒諫。主嘗遣中使令臺諫製聲妓歌詞,諸僚方吟哦締思,公獨進言曰:「臣雖無狀,待罪言地,爲妓做詩,恐累聖德。」卽命罷製。執義李繼孟章已就,擲筆嘆曰:「微公之言,幾不免後世之譏誚矣。」李右相克均亦聞而嘆曰:「當此之時,能不墜風憲者,惟李某一人而已。」其爲名公所稱賞如此。
主深銜之,杖配善山,又移金海及巨濟,而拿推刑訊者各二次。終欲寘極刑,召推官金壽童等問之,壽童憐其非辜,依違遷就,應以他事,主亦醉昏不紀,翌日,杖還配所,圍籬安置。在適丁內艱。
正德丙寅,中廟初政,首拜大司憲,以喪未畢不就職。朴領相元宗臨訪戲問曰:「方公之困於縲絏,東西竄逐之時,亦思想世間有好官職否?」公莞爾而答曰:「善山時,余以罪人不敢離官舍,從門隙窺監司之行,爲閽者推擠而仆,觸石傷膝,痛累日不已。當時意以謂官職之美者,無如監司矣。」
服闋,卽拜黃海監司,遞授戶曹參判,旋按京畿。公之兄判書公自堅、弟參判公自華相繼爲是道監司,大夫人固在受其養,世未有也。遷漢城府左尹。某年,擢拜刑曹判書,移大司憲,轉判戶曹、漢城府判尹、議政府右參贊,尋陞左。
當戊寅年間,公颺言於朝曰:「今之士欲復唐、虞之治,可謂美矣。然理國之道,當無所偏倚,與衆共和。況所言公,則公言之可也,而相招邀留宿,夜論國事,近於朋比,恐生後弊。」正言金匡復,公之甥也,以公誹謗朝廷,駁遞政府,改判工部,又駁之,迺除知中樞府事。己卯,遭母夫人喪。喪畢,復拜知樞。公累受訊杖,脚力痿痺,不良步趨,就閑養病。甲申,寢疾,卒于家,壽七十。訃聞,上震悼,輟朝二日,遣官弔賻,贈諡恭簡公。
公恬澹自守,不殖産業。祿食之餘,輒釀酒,賓至則酣飮以娛樂,飣餖肴核,只菜菓而已。入對之日,必整衣冠,坐而候漏,苟有所懷,直陳無隱。喪內之後,鰥過三霜,舊侍安岳妓來欲隨居,公曰:「家有兩女,不可與娼流共處。」卽厚賜以還之。
初謫善山,其邑守以公罪重無歸望,待之甚薄。一日,聞金吾吏馳馹而來,卽率軍往圍公寓所,入踞中堂,召跪庭下,窘辱百端。俄聞吏過去,憮然而返。公之按黃海也,其守適宰安岳,見邸報,將解綬而去,公到郡,溫言而慰諭,守感泣不已。高贊成荊山知公最深,每嘆公位不盡器,愧於先之。
封判書公有隱德不仕,三子俱通顯,每出入,呵喝橫截,行路奔避,公望見,則輒引馬,從小卷潛去,談者以爲美。大夫人年邁而猶存謙畏,每以「寵極患生」戒三子,又勖諸婦,毋通關節以累家業。公娶縣令金欽之女,生二女:長適進士尹季孫,次遞奉事申守涵。進士之子,卽郡守。奉事生男曰泳;婿曰朴永俊,吏曹參判。公不立後,迺以郡守主其祀,郡守三年服素,治葬祭,一如考妣。銘曰:
積善之道,譬如種穀。理其菑畬,有播乃穫。星李發源,肇自文烈。槐茂門高,天人可必。至公元季,擅美蘭玉。粲粲三珠,挺挺連璧。迭侍經幄,繼按圻節。榮邁洛濱,牲鼎奚說?七帙之壽,六卿之職。於公不滿,在人則極。中郞可誇,伯道何惜?宅相有人,蒸嘗不輟。刻銘于石,用示來哲。
李陌碑銘
编辑成世昌
嘉靖七年十月二十五日,嘉善大夫、同知敦寧府事李公卒于正寢,享年七十四,諱陌,字井父。其先出自固城,有諱瑨,登第,隱不仕,種德積慶,至子及孫,始大顯。諱瑀,仕高麗,封鐵城君。生諱嵒,事忠定王爲左政丞,身兼將相,書法絶妙,詩亦簡古,諡文貞,寔公高祖。生諱岡,有父風,官至按廉,早卒,特諡文敬,本朝追贈純忠補祚功臣、大匡輔國崇祿大夫、議政府左議政。寔生諱原,策推忠翊戴同德佐命功臣,官至議政府左議政、鐵城府院君。寔生諱墀,贈禮曹參判、行敦寧府正,娶忠義伯鄭夢周孫司憲府監察諱保女,生公。
公生而鄭氏違養。及長,自知讀書。年二十,中成化甲午司馬試。丙午,丁內憂。弘治戊午中文科。拜奉正大夫、成均典籍。己未,丁後母南氏憂。服闋,還拜典籍,轉校書館校理、禮曹正郞,陞宗簿僉正,兼春秋館編修官。弘治十六年,拜司憲府掌令,諫內寵張淑容廣築私第,力爭日久,燕山主怒責與同列,幷流遠外。我殿下卽位初,召還除成均館司藝,命兼司憲府掌令,遣問京畿民間疾苦,廢主非法剝民之事,一切除之。
正德二年,陞司僕寺副正。寔年秋,特陞司諫院大司諫。冬,拜承政院右副承旨,遞爲上護軍。三年,拜僉知中樞府事,轉工曹參議。四年,拜司諫院大司諫,遷掌隷院判決事。五年,遞爲僉知中樞府事。六年,又拜掌隷院判決事。七年,拜敦寧府都正,轉戶曹參議。十二年,又拜敦寧府都正。十五年,還拜掌隷院判決事。嘉靖五年,還拜敦寧府都正。四年,特陞嘉善大夫、同知敦寧府事。
公天性簡直,不事修飭。宗戚滿朝,雖至疎遠,視同一家,推誠待人,不曾少忤,隣里皆得其歡心。累爲決訟之官,心公識明,剖磐決滯,皆出人意外,至今稱之。事後母南氏至孝,南氏視如己出。公久未登第,人或勸之仕,掉頭不應,竟擢第人,皆服其志大。
公娶光陽縣監陳致中女,無后。後娶護軍權尙平女,封貞夫人。夫人,亦安東世族,星山府院君李稷之外孫。恭執婦道,謹主中饋,和睦姻親,莫不敬慕焉。公卒後十五年壬寅六月望日,夫人亦卒,享年七十八。同窆廣州治之西栗村戊坐辰向之原。
生二男三女:長曰嶙,中丙子生員,今爲陜川郡守;次曰嶇,居昌縣監。女長適開城府留守尹倬;次適李永福,中丙子生員,今爲洪川縣監;次適桂山君壽誡。側室有三子:曰岋、峽、峍。有四女:長適忠贊衛朴宗蕃,次爲淸溪令林側室,次爲進士李巴男側室。嶙娶軍資監正李允湜女,生三男一女:曰活、潑、滂。女適忠義衛崔瀷。嶇娶王子雲川君女,生一男七女:長適忠義衛韓克恂,次適忠義衛元彦佐,次適幼學李頲,餘皆幼。尹倬生二男二女:長先哲,次先正。女長適幼學許鑄,餘幼。李永福生三男三女:曰頗、顧、頔。女長適水運判官尹紀,次適幼學柳孝忱,餘幼。壽誡生二男一女:長豐城正詮,餘皆幼。朴宗蕃生四男一女:曰庥、康、廉、應,女適司譯院參奉黃基。林生一男四女:長適豐安監僖,餘皆幼。李巴男生一男,幼。活娶宣務郞崔仁孝女,生一男,幼。潑娶判官尹三聘女,生一男,幼。崔瀷生一男一女,幼。韓克恂生二女,皆幼。元彦佐生二男,皆幼。李頲生一男,幼。尹先哲娶府尹趙琛女,生一男二女,皆幼。尹先正娶忠義衛南致祐女,生一男,幼。李頗娶縣監崔雲女,生二男,皆幼。尹紀生一男,幼。柳孝忱生一男,幼。詮娶博士南慶春女,生二女,皆幼。凡內外子孫八十餘人。
公乃世昌妻季父也,久仰公風最深,公知其孤必徵我文,義不可不文辭。銘曰:
固城有李,植根名園。芬芳結實,枝條寔蘩。門盈珥貂,蘭茁兒孫。我公諒直,天賦性存。仁深撫育,宗戚涵恩。刀遊磐鑽,決滯無冤。德不大施,惠遺後昆。八十諸孫,孝義稱敦。公亡不亡,流慶斯蕃。鬱彼廣陵,靑烏卜原。我銘斯石,永鎭栗村。
李逵墓碣銘
编辑金安國
侯姓李氏,諱逵,字通之,固城人。有諱瑨,登第不仕;子監察大夫尊庇,以文學顯;孫鐵城君瑀,復以幹能,歷守金、全、晉三州,以績□。至曾孫門下侍中嵒,益昌大,爲將相,負重望,工詩善眞、草、隷,亦名于世。生岡,十五登第,官至密直副使,卽侯高祖;密直以上,皆仕高麗。密直之子曰諱原,十八登第,入本朝,位左政丞。以佐命功臣,封鐵城府院君,相業在國乘。是生中樞院副使諱臺,是生平山府使諱庚,實三代。妣成氏,漢城府尹得識之女。
侯生景泰乙亥。少力學。十八,中司馬試,早知名於世。能詩與書,有祖風,尤長於四六,人多傳之。入太學,名士多從之遊,與許相琛、權公健、申公從濩、曺公偉最善。旣已,諸公相繼,登朝躋貴位,侯獨蹭蹬不得志,乃棄擧子業,放意詩史間,執政者惜之,薦爲內侍敎官。
稍遷尙衣院直長、軍資監主簿、通禮院引儀、兼漢城府參軍,府摠大都,政甚繁□□□□訟雲擾,侯敏於剖決,大爲三尹所□□□□□□,必委侯焉。移刑曹佐郞,歷掌苑署掌苑、□□□□□官。出爲永川郡守,明而有斷,吏畏而法,擧民便之。乃修廢振墜,一新廨宇,考最。
入爲軍器寺僉正,轉繕工,擢拜司憲府掌令。風憲任重,非文官而授者絶小,時所推許,可知。後歷宗親府典籤、司僕寺副正,陞濟用監正。燕山政亂,侯以非罪連累逮繫,得見明,以獄未究竟,出保獄外,見時事日非,縉紳名流誅竄殆盡,憂慮成疾,以弘治乙丑十一月十七日卒,壽五十有一。明年春,窆于陽智縣東烽燧山乾坐巽向之原。室申氏,彰信校尉景文之女,先侯六年而歿,葬于是,侯合兆焉。
有二男一女:長瀣,別坐,娶正字李允濯女,無子早卒;次涵,娶主簿權鉉女,時未有子,有操履學問。女適司憲府掌令李弘幹。子永成,進士;二女嫁金彪、韓濩,餘子女幼。侯丈人行□□國釋褐見侯,已官四品,所交遊皆□□□□□□,於士論中得,其爲人器識才調,蓋超乎□□□□□,尙文雅未嘗𰝨𰝨隨俗態。性不喜飮,至逢會以友引觴,酣暢論詩文,竟日不厭。又聞其喪母,鞠於繼母朴氏,事之盡孝,雖職務急劇中,未嘗廢定省,躬具甘旨而後退。周人窮,濟人急,亦視其力之所及而勉之。噫!樂道人之善者,其可泯侯之跡乎?今因其子涵之請而謹銘曰:
有賈不售,於鞰何疚?累跬千里,考履一視。我取爲銘,以永厥名。
洪常碑銘
编辑李荇
公諱常,字子剛,南陽洪氏。高麗朝有諱字藩,佐忠烈王,官至僉議中贊,封慶興君,諡忠正。公其後也,高祖諱有龍,贈議政府左贊成;曾祖諱德輔,贈領中樞府事;祖諱深,贈議政府領議政。考諱應,以碩德重望,歷相累朝,參翊戴佐理功臣,官至議政府左議政,封益城府院君,諡忠貞,配享成宗廟庭。妣某縣李氏,副護軍發生之女。
公生而瑩粹,神骨端方。世祖大王爲明淑公主擇駙馬,一見公,奇愛之,稱曰:「佳兒。」遂尙公主,公年始十歲。扈駕普濟院,有宦堅指飛絮,爲「天兩四花」,輒稱賀以媚上意,公笑曰:「非天花,乃柳花也。」自少剛正如此。累進階崇德,封唐陽君,兼五尉都摠府都摠管。
昭惠王后不豫,公以內醫院提調侍藥,病良已。成宗大王喜甚,卽進階光德,賜田民特厚。嘗宴宗宰闕庭,忠貞時爲議政,與公俱帶犀與焉,忠貞帶鉤絶,公解所帶進。上聞立賜內庫犀帶一腰,觀者以爲榮。公累爲都摠,久典禁兵,成宗每降密旨,諭公軍政宜尙推恕,禁侵擾,公恪勤心力,以無負休命,下無怨咨,號爲長者。其爲提調,多國家重任,諸儀賓莫敢望焉。
廢主朝,再進階綏祿,儀賓之極品也。甲子之禍,公出竄咸平。未幾,量移安城,主怒未釋,又竄巨濟島。旣而,主望公日深,必欲置之死地,命流公濟州。濟州,古耽羅國也。越海路無慮九百里,非重罪大罰,無敢處之,而不測之禍,又將在朝夕。朝野皆爲公悚懼,公從容就道,略不爲意。押領員怙勢陵公無不至,公受之怡然,亦無難色。嗚呼!處困不怨,臨禍不惕,雖窮居韋布,自守自立,欲托名於一節者,亦有所不堪。況長於富貴,狃於綺紈,居氣養體,不涉艱難窮苦之狀,而一朝以晻昧非罪,顚沛濱死,跋涉海路,魑魅與居,斧鑕在側,而安之若命,如固有之,其偉量廓度,不本於天性者,能如是乎?
今上踐祚,卽命驛騎召還,令兩道觀察使勞宴路上,特賜原從功臣之號,眷遇殊厚。每遇歲節、生辰,必遣中使宣醞,賜賚相繼。及疾,命內醫診視調護。及卒,上震悼,輟朝市三日,賻祭有加,太常議諡曰某。
公氣量和易,儀度弘偉,貌稱其中,奉身謹飭,不以富貴加人,人咸以賢相目之,而不知貴戚宗族也。公以成化丁丑正月生,正德癸酉三月終,享年五十七。公主先公幾歲歿。有一男曰伯慶,中武科,官至同知敦寧府事,亦先公卒。伯慶先室李氏,右尹誼之女,生一女,適愼弘弼;繼室河氏,將仕郞潤文之女,無嗣。以某年某月葬于某鄕原。銘曰:
佳哉南陽,厥號唐城。八士之後,洪氏着名。粤在麗朝,慶興顯榮。厥緖遙遙,集于忠貞。忠貞之德,儀表臣隣。實生我公,爲國近親。爵極崇班,貴則儀賓。不驕不吝,今見其人。中値昏錯,非命之屯。竄身海島,與死爲濱。人爲悚懼,公色不嚬。順而受之,何預于身?富貴不淫,威武不移。自昔所難,公實兼之。聖明再造,驛騎徵追。曰公其來,毋亟毋遲。爰命方伯,迓宴于塗。公拜恩命,眷遇特殊。公還于朝,王曰族老。勞問寵錫,背肩接道。謂公眉壽,與國咸休。於萬斯年,以優以遊。一疾奄忽,甲子未周。九重震悼,贈賻有優。我聞古人,積善餘慶。公莫有後,而不永命。在公何怨?爲善以傷。惟德不泯,在後者長。刻此銘章,于墓之逵。玄石非堅,文字之垂。
趙元紀碑銘
编辑洪彦弼
嘉靖十二年癸巳八月,參贊趙公卒,年七十有七。冬十月,葬于楊州盧京里夫人羅氏之兆。越三年乙未,孤興祖等將樹碑于墓之左,屬予爲銘。嗚呼!予尙忍銘吾舅氏墓耶?
公諱元紀,字理之,漢陽人也。漢川府院君諱溫,佐我太祖,開國錄勳,淸德峻節,爲世楷範,諡曰良節。良節有子曰育,義盈庫使,後贈參判。參判生司藝諱衷孫,卽公之考,贈禮曹判書。判書娶南尙明之女,丁丑生公。
公幼不好弄,退然有安重氣像,早歲趨學,中癸卯司馬試,爲學必深探理趣,不事章句,爲文必己出,不蹈襲前人一言。由是抱利器稱屈者蓋多年矣。及登丙辰科,授成均館典籍、司諫院正言,選入弘文館修撰,燕山主欲觀史草,力啓勤懇,觸主怒見罷,人皆爲公懼,公不爲動。庚申夏,平安道邊民逃入海浪島,籍爲巢窟,勢將滋蔓。慮近上國,搜括之擧,未敢擅發,奏達奉勅,然後始遴其將,公膺其副。島在西海中,波濤洶涌,舟楫顚危,同舟人皆憂懼失色,公則夷然如在齋閣,竟捕逋氓以還,賞階三級,拜兵曹正郞、奉常寺僉正。
甲子春,坐前事謫橫城。丙寅,今上改玉,入拜成均館司成、繕工監正,朝庭以公有慈祥牧民長才,兼解武事,請除慶源府使。自公往莅,民夷咸懷,金粟馬羊之謠聞于朝。滿歲,特拜司諫院大司諫,俄選承政院左副承旨。上患廢朝貪汚餘習尙存,欲擧淸白殊異者,用以激礪,命公加階嘉善,陞同知中樞府事,朝野榮之。移拜弘文館副提學,副提二品自公始。雖在秩爲降,士多貴之。
乙亥夏,赴京賀聖節還,唯持頒賞,不齋一物,行李蕭然。丙子,命授大司憲、吏曹參判,出爲全羅道觀察使,未踰年上思公淸直,超階資憲,擢拜刑曹判書,遷工曹判書、議政府左參贊、都摠府都摠管。癸未,太皇太后之喪,又以陳慰如京還。丙戌,請致仕,不許,帶職如舊。壬辰,上敎政府曰:「廷臣有淸節素著,至老不變,爲衆信服者啓之。」政府以公名上,上嘆賞良久,命超授崇政階,仍舊職,判義禁府事。公之三命,皆以淸見褒,世未嘗有也。
公資性忠孝,好節儉。執親之喪,獨居堊室,朝夕悲哀,不出廬外者三載,人以爲難也。位居宰輔,弊廬短堵,僅庇風雨,庋廚所儲,不過鹽菜,人視之不堪,而公樂之不厭也。人遺一物,少不合義,必辭而不受,若將浼己,其所素履然也。平生恪謹職事,雖祁寒盛暑,未嘗一日在告,凡爲僚寀者,視公以爲勉也。官騶、白直及堂封之餘,不入於家,必先周窮姊妹,以及於門黨之老寡孤幼,雖疎遠不相往來者,亦得沾濡。家之所奉,常不裕也。公退,恒居小齋,流閱書史。日夕扶筇曳屐,俯鑑尺池,對菊數叢,吟哦逍遙,若與造物者爲友,而其胸懷浩浩然也,公之爲樂,豈不簡易乎?
及訃聞,上悼惜之,輟朝二日,例賻外,別賜綿布以資葬祭之具,亦近所未有也。
夫人羅氏,錦城人,縣監誠孫之女,自公在韋布時,敬事無違,亦能安貧喜淡泊。無子女,撫卹庶息,出於誠懇,宗黨稱之。先公沒。公之待者有子:長曰興祖,次曰憲祖,竝屬觀象監。
某於舅氏,蒙育且誨,有父師之道焉。自舅氏之逝,含哀慕想,非外也。不能以文拙辭,敢述舅氏系次、歷官、治行之蹟,以付興祖,而繼以銘。
安潤德碑銘
编辑鄭士龍
惟安氏,系出廣州,遠有譜牒。歷高麗入本朝,有開城留後諡思簡公諱省,最顯于世,寔公曾祖。祖諱從生,司憲監察,贈吏曹參判;考諱彭老,安東判官,贈兵曹判書。妣權氏,贈貞夫人,福川君諡莊簡公諱愷之女。監察以下贈爵,皆以公貴故。
公諱潤德,字善卿。生有異質。及長,篤意治經,窮日夜不懈。中成化丁酉生員,癸卯文科,選補權知承文副正字,朝議以公深於經學,宜令師諸生,啓移成均,由學諭陞至博士。丁未,以司錄遷宗簿主簿。弘治戊申,拜正言。明年,移地官爲佐郞,俄丁內憂。服闋,授兵曹佐郞。甲寅,陞持平,以擧職聞。乙卯,改刑曹正郞。大臣會議疑獄,問其顚末,掌者不能答,公從旁對甚悉,觀者咸器重之。未幾,移兵曹,秋官難其代,請留,特令因舊。歷尙衣、掌樂僉正,簡入都堂爲檢祥。擢重試,陞舍人、知製敎,又兼史職。戊午,轉司諫。
己未,巡邊大臣薦公備幕,移閑局爲相禮,尋陞直提學。庚申,擢拜同副承旨,累遷至都承旨。壬戌,特陞二品,出按慶尙,剸劇興學,績用茂著。以刑曹參判徵還,充賀正于燕。還歷戶、刑二曹亞卿。甲子,建節畿甸。燕山政亂,公坐忤旨,謫配金堤。正德丙寅,中廟改玉,起公授漢城左尹,錄原從功,階嘉靖。丁卯,復爲刑曹參判,移兵曹。
庚午,倭奴冠薺浦殺鎭將,仍陷熊川城。朝廷推擧公有將才,陞秩資憲,以知中樞,充副元帥以行諸軍,擊倭大捷,凱還奏功。拜漢城判尹,轉判刑曹。乙亥,命觀察平安道,大修檀君、箕子祠,搆作成庫於文廟,貯米若布,權其子母,俾供餼廩。月聚諸生,課其所業,加以賞罰,其經承口講指畫者,皆彬彬可觀。
丁丑,引疾辭,以知中樞召還,兼帶同知成均。辛巳,遷工曹判書。帝遣大監金義、陳浩冊立世子,頒誥命,公承遠接之命,迎送江上。義等服公才識,至涕泣而別。嘉靖癸未,移判戶曹,隨事綜密,上嘗臨朝,嘉奬不已。丙戌,公年至,詣閤乞骸,上優敎不許。時年輩與公垺者,高贊成荊山等凡七人,公擬洛社之會作契,常置酒高會。丁亥,拜左參贊。辛卯,又判工曹,以病改知中樞。
乙未,卒于第。公生天順丁丑,至是年九月二十四日捐館,春秋七十有九。訃聞,輟朝,賜賻祭有加。用十一月二十七日,葬于廣州靈長山思簡公墓原,從治命也。
公宇量弘毅,不喜苛禮。而平居必整服端坐,雖子弟未嘗見惰容。歷任中外,文簿滿案,奮筆裁判,初若不思,卒皆就緖。長於料敵,每邊報告警,必咨於公,動中事宜。性又孝友,先公疾篤,至於嘗糞以驗良已。遇忌日,必悲慕,潔誠以祭。兄弟早世,卹其遺孀,歸其孤女。凡所經紀,必與磬力。
夫人羅氏,監察文緖之女,賢有法度,先公卒。生四男二女:男長漢英,弘文博士,中丁卯文科;次漢雄,宗簿主簿,中丁卯進士,皆夙逝;次漢俊,今爲海州牧使;次漢彦,今爲江華府使。女長適副正李瑛,次適別坐鄭鈜。側室有二女,皆適宗室。博士生三女:長適府使鄭世紹,次適趙抃,次適掌令李彦忱。牧使生二女:長適許凝,次適兪涵。府使生二男:汝敬、汝恒。
公與吾先君同年生,契分最篤。兩家子弟,皆以父兄視之,故公之二子,以最蹟問銘,屬于士龍,安可以不文辭?銘曰:
國家興隆,必有世臣。宣力贊謨,以翊休辰。思簡官著,莊簡勳顯。二姓之配,公象其善。窮經取科,始振英聲。冠豸讞疑,最簡廷評。六官務殷,屛毗寄重。公實遍爲,動受褒寵。人或斂手,公刃乃恢。用不盡才,造物之猜。引年乞閑,眷留彌篤。高會繼洛,足以儀俗。矧有四鳳,克業其家。綿繼復始,流慶必遐。孝思顯親,圖永於聞。有欲視德,請考斯文。
金詮碑銘
编辑申欽
故領議政金忠貞公,相我中宗恭僖大王,以淸白著聞。年六十六,考終于位,寔嘉靖癸未也。葬于高陽木稀里子坐之原。至萬曆壬寅,宣祖昭敬大王迎公之曾孫吏曹佐郞悌男女爲妃。佐郞公以國舅陟拜領敦寧府事,封延興府院君。旣貴也,思所以推孝祖先者,次公之系牒子姓,屬欽曰:「忠貞公之墓,今八十九年矣。而無顯刻以賁諸幽,其何以詔吾子若孫?揚名歸實而壽吾先烈者,吾於子謀。雖其官歷履行,遠莫能稽,而秩膺九命,標揭當世者,爲可記也。」欽謹受而序之曰:
噫!其有待歟。金氏,新羅宗姓,別族於延安。遠祖暹漢,四門博士。其後有諱俊麟,大將軍、景成版圖判書、祐門下贊成事、光厚密直提學。傳至濤,事高麗恭愍王,同知密直提學,登中朝制科,號蘿葍山人。恭愍王手書姓名字號,以寵之。入本朝,有諱自知,開城留後,號逸溪,諡文靖,於公爲曾大父。祖曰侅,內資寺尹、贈右贊成。考曰友臣,知中樞府事、贈領議政,諡胡簡,用公貴也。妣曰仁川李氏,知淸風郡事繼忠之女。贈貞敬夫人。天順戊寅生公。
公諱詮,字仲倫,懶軒其號也。弘治己酉,明經壯元,卽拜弘文館修撰,出監禮安縣,入爲校理,又除黃澗縣,皆特授也。蓋二縣瘵甚,藉公爲重也。禮安民立生祀,俎豆不廢,歷應敎、司諫、執義、典翰、直提學,陞承政院承旨。未久,擢置卿班。其嘉善也,爲吏曹・戶曹參判、大司憲;其資憲也,爲吏曹・刑曹・工曹判書、漢城判尹、京畿觀察使,屢爲大司憲。授崇政,右贊成、兼判義禁府事。己卯獄起,公白召領議政鄭光弼,光弼入而極諫,獄事得以稍緩。公重默惡過激,故不識公者,或咎公無所辨白,而公之本心如此。未幾,叶卜爲右議政,序躋首揆,公之始卒然也。公孝友得於天性,推諸族黨,克敦以睦。有大度,不事生業。立朝三十餘年,辭受不苟,內無室屋,外無田陌,唯以琴酒自娛。能文章,爲一時所推。
初娶豐川盧氏判官昀女,葬在公墓之右麓。繼室鎭川宋氏監役環周之女,葬在公墓之下。凡四男一女:曰安道,咸從縣令;曰安遇;曰安遂,連山縣監;女曰鄭忠礪,判官,盧氏出也。曰安達,宋氏出也。安道生三男一女:男曰禛、䄄、祦,女曰韓崇健。安遇生二女:曰沈友明,縣監;曰金光國。側室子喜生。安達生一男一女:男曰祓,女曰洪籍。禛有一女曰鄭善復,縣監。䄄有二女:曰張逈,平市令;曰李勗。祦有四男二女:曰孝男,安峽縣監;其次延興公;其次忠男、信男,俱夭。女曰南挺華,僉知;曰李鴻。延興公出後於從祖安遂。祓有一男曰俊男,縣監。韓崇健有二男:曰伯厚,繕工正;曰仲厚,進士。鄭善復有一女曰趙守倫,縣監。孝男有一男瑾,衛率。延興公有三男二女:長琜,淸州牧使,於公之神道豎石,實經紀而薰理之,卒乎有成,其亦襲聞承宗,不遺於孝者耶;次珪,十四登進士;次瑄,幼。女長沈挺世,縣監;次卽王大妃,誕生貞明公主、永昌大君;瑾、琜,俱有子女而幼。
公之世逖矣。得譜而名世者,蘿葍先生,累傳而公始大。又三傳而延興公益大。克鍾沙麓之祥,豈非積善之慶,足以委祉垂裕,繩繩不窮也耶?銘曰:
上公之秩,耆年之壽。旣享其嘏,又阜于後。篤生妊、姒,母臨一國。惟善有報,公之食之。龜趺螭首,墓道增華。文追作銘,刻示無訛。
李繼孟碑銘
编辑金尙憲
蓋當我恭僖大王己卯之歲,群賢暈進,銳意至治,其所以格上繩下者,姚、姒、洛、閩以下亡論也。于時墨巖先生李公,以前輩老成,坦然自信,不盡爲儒縛,少年新進頗有訾議之者。公屬疾歸鄕,獨首相鄭文翼公惜其去,屢言於人。亡何士禍作,奸黨遂得甘心,謂公前爲其所斥,必蓄怨助己,首起田間,拜都憲,不赴,再以贊成徵。旣至,倡言士林不可搆害,力爲申救,大忤奸黨,以至憂懣而卒。於是人始知公之本心,而益稱鄭相爲知人云。
謹按公諱繼孟,字希醇,號墨巖,全義人,後居金堤。高麗太師棹之後也。九世,至彦沖及光起,仍父子俱爲政堂文學,世載厥美,迄爲名家。曾祖諱宜,扶餘監務。祖諱大種,珍原縣監。考諱穎,司正。至公復大顯,追贈司正如其官,扶餘、珍原二府君,二品。妣仁川蔡氏,以上三代,竝封夫人。
初,蔡夫人方娠,有夢鶴之異。及㝃,神姿淸臞,不類凡兒。幼時,放逸喜遊。贊成公歿,公尙少,母夫人親授之學,藝業日進。金濯纓馹孫、南秋江孝溫皆與爲友。佔畢金文簡公按湖南,一見待以國士。寒暄金先生亦稱其有經濟才。成化癸卯,捷司馬兩試。己酉,擢文科甲科。由說書遷校檢、正言、典籍,爲養出監高山、靑陽二縣。丙辰,內艱。服除,歷校理、天官郞、司䆃・奉常二寺僉正、掌令、典翰、執義,陞同副承旨,至左承旨。戊午,坐佔畢齋門徒,杖流靈光。反正,拜大司憲,辭連朴耕獄,不自明,謫珍島,數月見釋。爲同樞、右尹、禮・刑兩曹參判,間出觀察湖南、京畿、關西三道,入長度支,改政府參贊、大宗伯。以中宮冊立奏請使如京師,得准,進一品,賜土田臧獲。己卯,大臣薦授司馬長,解職歸金堤。其冬,召拜贊成,自史館記注,至經筵・春秋・成均提學、摠管、判金吾、世子貳師,原職雖改,兼官常仍帶。如都憲、宗伯、度支、藝苑、參贊弘化之任,或再至,或三四至,由卑至鉅,莫不自致,未嘗倚人門戶爲進取計也。累疏乞退,不許。
癸未春,疾篤,上遣醫胗視,王世子亦遣宮寮問疾,公冠帶,令左右扶起拜恩。有以後事問者,不答。豫剋死日,至期屛婦女,欲出正寢,病不能起,乃引身避席而歿,春秋六十有六。以是年九月六日,返窆金堤月山先塋之側。夫人崔氏,縣監漢碩之女。擧一男,夭。側室子三人:沈,浚,滌。
公天性豁達,喜慍不留胸中,好善愛才,不翅若出己。在關西,言路有以風聞誤劾者,後遇其人,談笑道之,反加尉薦,其爲長者如是。其朝京也,有疾未瘳,或勸露章蘄免,公毅然曰「人臣死不辭難」,遂行。親歿,求善人之言,以圖不朽。尤篤於友愛,撫養孤姪,恩義備至。待宗族貧昆弟,一視以仁。凡有所急,無不於公乎取潤。累更變故,堅持素節,終不失令名,公豈非元祐之完人也?太常易名曰平,其義似不能盡公,君子惜之。
公歿後百餘年,墓碑不銘。漢陽趙侯涑守金堤,慕公之風,資送浚、滌玄裔維新、振文者,走千里楊州之石室,求余文刻石。余所願爲執鞭者,不辭老病,而爲之筆。嗚呼!公之平生言行不勝書,而家乘散軼無存。間有記其履歷官職,而昧於是非,不識史家衮鉞之法,至如當官處事,有益一時者,不足爲公輕重,故略之。後之觀者,必有知余此志哉!銘曰:
顯顯文平!天厚其德。其德如何?量宏志確。自待弗疑,衆咻徒然。怡怡坦坦,所與惟賢。豈無同人,能保於先?《明夷》左腹,加膝墜淵。世事罔極,公心乃見。國以殄瘁,惟憂用癉。九原不昧,士林攸曁。月山之阡,有碑在隧。江河無廢,金石長留。卓哉公名!與之同流。
李穉墓碣銘
编辑李山海
吾祖父贈贊成公諱穉,字□□,稼亭文孝公六代孫也。自文靖、良景、文烈至大司成諱堣,於贊成爲祖考。考贈吏曹判書諱長潤。妣貞夫人高靈朴氏,贈戶曹參議仁孝之女。祖父好讀書,不事生産,値燕山政亂,坐故贊成坡近親,流配珍島郡,及中廟改玉放還。中丁卯司馬,太學薦授金吾郞,轉漢城參軍、司憲府監察。出爲牛峯縣令、水原通判。未幾,以疾卒于家,享年五十四。
祖父性至孝,事大夫人,盡誠不少懈。每出而還,蹣跚堂下,爲老萊之戲。定省之餘,察大夫人容色,和則以爲喜,或微不豫,則若痛在己。爲吏不毫毛取,唯務爲大夫人悅之。如紡績滫瀡之具,伺大夫人就睡,實于箱篋器盂中,大夫人笑曰:「是吾兒爲也。」嘗曰:「兄弟,親遺體也;子女,吾出也。視兄弟,不如吾出,則是薄於親也。」平生無疾言遽色,未嘗垂怒箠奴僕,門庭猶肅如也。盜嘗入室,意其屢爲州縣,必有産。及探而無得曰:「料有,不料無也。」祖母貞敬夫人光州金氏,右議政克城之女弟也。嚴而有法,自祖父之歿,哀毁沈綿,竟不起。男四人女一人:伯之英,早世;仲乃吾先人也;次之茂,贈判書;季之菡,縣監。壻趙鍵,儒士。
噫!嘗觀世之人,或有賢而不食報者,以福善禍淫之理,歸之難諶。而謂天不可必?吾祖父不幸,雖未享遐壽,而吾先人、吾叔父善行令聞,足以有辭於後世。如山海之德薄能鮮,遭時竊位,而不至大辱門戶者,其來有自也。天果不可必乎?山海生也晩,未及睹吾祖考妣顔面,略述其得於長老者如左,謹百拜銘曰:
於戲吾祖!德厚行方。修之在己,旣積而藏。何以啓我?孝友馨香。何以遺我?淸白輝光。縱嗇于時,胡遠不昌?厥理孔昭,質彼蒼蒼。
鄭光弼碑銘
编辑蘇世讓
東萊之鄭,於姓譜,最爲名家,世有聞人。高麗時,有諱穆,官至左僕射,生四子,皆顯。曰澤,爲贊善大夫。十一代至領議政文翼公,益大振之。公諱光弼,字士勛,議政府左參贊翼惠公第二子也。翼惠諱蘭宗,卽成廟朝名宰相,工草、隷,能文章。四捷科第,一啑勳盟。有將相才,封東萊君,以公貴贈爵如公官。曾祖諱龜齡,結城縣監,贈吏曹判書。祖諱賜,早擢科,以藝文館直提學,爲養補外,卒官晉州牧使,贈議政府左贊成。皆視公秩而推恩焉。妣貞敬夫人李氏,亦完山望族,將仕郞諱知止之女。以天順壬午六月乙丑,生公。
幼有氣度,瞻視步趨,大異凡兒,翼惠公奇愛之。公少多疾病,不能出就外傅,從伯姑鄭氏受業,略解大義。鄭乃翼惠之姊,而女中大家也,有識鑑,知公遠到,以子孫爲托。及長,攻苦力學,專心讀誦,經傳子史,微辭奧旨,默識洞究,靡不淹貫。尤好《左氏春秋》、朱子《綱目》,手不暫釋,非如俗儒尋章摘句,就時用應科目而已。
性篤孝,年踰弱冠,連丁內外艱,守廬六載,親具祭奠,哀毁踰制,人稱其至誠。弘治壬子,中進士試,仍擢大科。初補成均館學諭,例陞博士,兼議政府司錄、奉常寺直長。公不卑小官,供職彌勤。副正鄭誠謹性高亢,小許可,及見公,甚器之曰:「愼厚君子。」李議政克均嘗兼館職,亦以公輔期之。時設局修《成廟實錄》,朝中名士咸聚。李公爲摠裁官,擢公處都廳,專委編摩。館員於夏考,俱見貶居中,公亦未免連累,局僚皆意其不仕,李公獨大言曰:「鄭之弘量,必不屑矣。」俄而果至,其爲名公所推重如此。
歷造紙署司紙、成均館典籍,除司諫院正言,遂入弘文館爲修撰、爲校理。以仕詳定局務劇,改禮曹正郞,猶帶知製敎。遷儀賓府經歷、成均館司藝,由司憲府執義,進禮賓寺正,復入弘文館,爲直提學。會文臣庭試方出題,公聞叔父喪,徑出不製,坐是貶西,旋授掌樂院正。癸亥,超拜弘文館副提學,移吏曹參議。燕山主昏虐,仇疾言者,公曾抗疏諫禽荒,甲子竄于牙山縣。時法令峻急,被謫者不得自由,公擁帚守官門,無厭惡之色。丙寅秋,將寘重典,押官遽至,盡室恇擾,公怡然就道。邑守追訣于草野,觀者憫默,公則言笑自若。俄有人來說廢立者,座中抃躍,公曰:「此爲宗社大計,但未聞舊主死生。」遂却肉不食,人服其操。
中廟初政,抄選經幄長官,以副提學徵還,旋拜承政院右承旨。丁卯,特拜吏曹參判。戊辰,轉兵曹,由司憲府大司憲,超拜漢城府判尹,尋遷禮曹判書。自吏曹至此,常兼經筵、春秋館、義禁府、都摠管等職。庚午,復以大司憲拜議政府右參贊。是年夏,三浦倭叛亂,南邊繹騷,以全羅道壤地相接,須得重臣控制,命公爲都巡察使往撫之。公巡歷海甸,凡城鎭遠近,防戍緊歇,士卒之强弱,軍器之利鈍,無不親履而目閱,其所規畫,悉合機宜,南服晏然。還判兵曹,銓選平允,軍政乃理。壬申,以久執權柄辭,拜右參贊。九月,出爲咸鏡道觀察使。時北方飢荒,餓莩枕籍,朝議以非位望素高、盡誠體國者,莫能救活,故有是命。公多方撫綏,一境賴以全。癸酉,下書褒美,特陞崇政,以議政府右贊成兼觀察。公上疏辭,不許。未幾,拜右議政,尋陞左。先是,成議政希顔嘗薦公,當宅端揆,故不次擢用。乙亥,章敬王后誕元子而薨,後宮有嬖寵者,挾先出,窺陞中壼。上相依違首鼠,公率堂僚,援引經義,叩閤力陳,坤位乃正。丙子,陞領。
自成廟右文興學,金宏弼、鄭汝昌倡明性理之學,從遊者衆。至燕山朝,一切驅陷罪罟。中廟好古樂善,奬用經學之士,士爭奮厲,謂唐、虞之治,朝夕可致。更張無漸,大爲流俗所忌。己卯,二三臣詐爲蟲葉讖書。因掖庭密達,以惑天聰,夜開神武門,入對便殿,天威震動,禍將不測。或言「朝廷大事,不可使首相不知」,遂召公。公至上前,冒萬死救解,上怒而起。公牽裾從之,淚隨言滴,上亦感悟,竟寬斧鉞,公之力也。公常獨居,深念年少輩過激得禍爲憂。有一宰以微服夜抵公宅,稱有密旨,公嚴辭拒之曰:「今日之計,莫如調劑鎭定。如此處置,非所聞也。」至是又不詭隨,乃罷相,領西樞。丁亥,復入爲左相,尋陞領。己丑,以病辭,遣內侍問病,仍賜藥餌。辛卯,引年致政,賜几杖,不允。
初,金安老未顯時,公目爲憸人。及連姻宮禁,依倚內勢,欲取壺串牧場作田,公爲太僕提調,引法不許。又稱上旨,必欲得之,公固拒不從,安老銜之。其貶斥在外也,有欲放還者,公又數寢之。及當柄用,謀復私讎,搆禍朝廷。公謂李相荇曰:「安老決不得爲善人矣。」由是積怨,百計擠陷。會癸巳,洪礪獄起。公啓王室至親不宜拷掠禁庭,群邪以此籍口,詆公故緩大獄,復罷相爲領樞。公以耆舊義同休戚,不顧觸諱,入侍講席,啓曰:「日來災變,未必非濫獄所致。」時據左右言地者,皆安老羽翼,逢迎捃摭,攻之甚力。蓋公之在朝,實群邪所忌。甲午,褫其職,公不欲遠違都下,寓居楊根村墅,石田茅屋,人所不堪,而公處之有裕。乙未,復鐫秩,放歸田里,公遂居于懷德農舍,安老猶以爲未快,竊令人潛伺公過,竟無所得。
丁酉,有言禧陵葬地不吉而遷之,以公嘗爲摠護使掌其事,羅致重律。家人輩奔走號泣,公方與人博六,了無動色。俄報末減,長流金海,卽促裝,入夜,寢食如平時,明發登途,亦無顧戀意。夏澇路泥,跋涉山谿,加以押員刻日驅迫,艱楚萬狀。僕侍有怨及安老者,公輒止之曰:「死生有命,豈由人?」爲賦詩敍懷,有「積謗如山竟見原,此生無計答天恩」之句,其忠厚氣像如此。在貶月六彀,而三兇見敗,卽賜環,拜領樞、兼領經筵。入京之日,都人聳觀,巷市爲空,如司馬自洛赴闕之時,朝野引領,望其復相。而忽感疾不起,戊戌十二月甲申也,春秋七十七。纔屬纊,靈光自屋宇直上天,如虹霓之狀,甚可異也。訃聞,上震悼,輟朝市三日,贈賻加常數,連遣近侍,弔孤致祭,東宮亦如之。太常易名曰文翼。官庀喪事,四月日,葬于廣州省達里亥坐巳向之原,從先兆也。今上初年,論輔相功,配享中宗廟庭。
夫人宋氏,恩津世族,禮曹正郞諱順年之女。性溫惠,御婢僕睦姻,䣊恩而有禮。宗族之貧,不能婚葬者,給資撫視,咸得其歡心。子孫亦遵奉敎誨,不敢怠傲,率成惇厚之習,世之談家法之美者,必以鄭門爲先。自公卒,夫人過哀成疾,後五月而繼逝,壽七十八。
公有四子:勞謙,南部主簿;撝謙,慶基殿參奉,皆先公歿;益謙,司宰監副正;福謙,江華府使。側室有四男:長純;次和,司譯院正;次尙,律呂習讀;次種。主簿娶弘文館典翰金勿女,生一男一女:男曰惟仁,登癸卯科,奉常寺正。女適郡守申汝樑。參奉娶奉事權操女。副正娶別坐崔自湜女。生一男曰惟義,翊衛司左翊贊。後娶生員李承亨女,生四男二女:長惟愼,生員;次惟恕,進士;惟淸;惟醇。女長適李衍,次適張進。府使娶參奉李壽永女,生二男五女:長惟吉,戊戌春擢魁科,中廟特遣使者,宣喜于相公。且賜宴需設慶筵,擧世榮之,今爲禮曹判書、弘文・藝文兩館大提學。次惟慶。女長適直長李文殷,次適司評金潑,次適別坐洪德壽,次適愼文彬,次適李應生。正娶進士具元之女,生一男曰芝衍,生員。曾孫男女摠四十餘人。
公姿狀奇偉,長身美鬚,神淸而骨秀,望之不似塵世中人。寬洪樂易,與物無競。平居休休焉只是一團和氣,及當國論,毅然之色,凜不可犯。群議紛爭,片言決之,渙若氷釋。口未嘗言人過惡,有善則揚之,若不及,人人飮德,莫不傾心愛戴。自奉儉素如寒士,屢處權地,門無雜賓。公退則坐一室讀書史,不事營殖,不喜聲色,每以耽樂喪德,爲家庭戒。燕山時,史禍大起,言犯觸忤,無得免死,公監抄史稿,多所脫活。中廟朝,失原廟主,委公治之,衆意典僕謀陷廟郞者所爲,爭欲拷訊,公獨以爲不然。後得賊,果如公料。局量恢恢,光明正大,充之以學力,非意挫辱,曾不少撓。忠君憂國之心,老而彌篤,朝野倚之如蓍龜,士林仰之若山、斗,以身繫國家安危輕重者殆三十年。嗚呼!若公者眞所謂社稷之臣矣。
世讓猥以無似,受知於公,公在中書,三遷爲舍人,見輒諄諄敎以行己之方,敬佩終身,未嘗暫忘。今也退休林下,歲將兩周,追思往日,怳若夢寐。公之孫大提學惟吉,自述公行狀,與公之猶子判中樞前大提學士龍,具書授習讀尙,伻來示世讓曰:「吾先祖下世二十有三載,而墓道之石,猶未樹立。子嘗被先祖鑑賞,出入門下者久矣,知先祖之詳無如子,敢以銘文爲屬。」噫!先相公盛德偉績,赫赫在人耳目,昭載國乘,奚贅余說?況年迫桑楡,心志昏憒,不可以不腆之文揄揚大賢之事業,辭之再三,尙也踵門累日,速之不置。顧惟情誼,難可固辭。遂纂次狀辭而敍之。銘曰:
天生俊乂,爲邦之佑。明良相値,斯謂際遇。巍巍中考,德邁舜、禹。夢卜求賢,思置左右。猗歟我公!應期大受。量深滄海,望重喬嶽。訏謨密勿,夙夜礪翼。臨危處難,屹然正色。萋斐成錦,士禍罔極。一言回天,雷威乃息。若歲大旱,甘澍沛然。但慰三農,斂功不專。釋負居閑,志切匡救。誘引縫掖,推轂恐後。嗟彼瑣瑣,寧容藻鑑?不自改飭,反事搆陷。雲山瘴海,靡歲寧居。公心無累,任眞如如?浮雲忽散,白日騰輝。魑魅遠遁,鸞鳳高飛。庶幾元老,復踐台躔。輿情方渴,公疾不痊。司馬再入,魏公扶日。挺挺相業,前後一轍。美哉蘭玉!克紹遺慶。猶子曁孫,繼掌文柄。詩禮之學,公門莫盛。有德有後,載耀汗靑。易名記實,終配廟庭。我最其迹,以賁泉扃。
柳軒墓碣銘
编辑公諱軒,字伯輿。父僉知中樞府事,諱秀漳。母趙氏,大丘府使諱孝生女。公生於皇明天順壬午。自幼沈默寡言,篤志學問,司馬于丙午,擢第於己酉。遴入翰苑,移拜注書,遷烏府監察、持平、執義,有風度。郞佐于秋官、民部,轉議政府檢詳、舍人。由太常遂陞通政階,爲諫院長,節度忠淸。竟罹士禍,時燕山朝也。天不假年,未及還朝,自上憐之,特贈參判。公娶宗室明山守之女,生四男一女:長世鵬娶縣監申景洸女,生二男;次世麟、世龜、世鳳,皆幼。女適宗室海安正子生員李承亨,生二男。公卒于正德丙寅秋,越明年丁卯冬,葬楊州之東松山之里水落之麓妻塋之上。銘曰:
檢水沄沄,松山蒼蒼。累累䨥墳,旣永旣長。以利嗣人,萬世無彊。
金引齡墓誌
编辑金柱臣
公諱引齡,字壽翁,慶州金氏。開國功臣齊肅公諱稛、贈判書諱季誠、判漢城府尹諱從舜、奉常寺正・贈吏曹判書諱致運,寔公高曾祖考四世。配安東權氏,留守摯之孫。未育,取從弟直提學千齡仲子萬鈞爲后,文科壯元。大司憲有二子:長慶元,節度使;季命元,左議政。議政長子克亨,早沒;仲子守仁,別提,出嗣節度;季子守廉,僉樞。別提生南獻,贈吏曹參判。參判有三子:曰參判始振,曰正字益振,曰參奉夏振。參判無嗣,子正字次男亮臣。正字男輔臣,判官。參奉男夢臣,觀察使。僉樞生南重,禮曹判書。判書有三子:曰正郞弘振,曰生員一振,曰府使必振。正郞男鼎臣,府使。生員男聖臣,進士;次柱臣,領敦寧。府使男介臣。
公墓有短表,前面題曰贈通政大夫、承政院都承旨、兼經筵參贊官、春秋館修撰官、藝文館直提學、尙瑞院正、行朝散大夫・司憲府持平金公之墓。後面陰記第一行書諱,敍先系處。尤刓缺難讀,而其僅可辨者曰「公成化癸卯,中生員、進士。弘治丁巳,登文科,選入承文院,歷奉常寺主簿、禮曹佐郞、侍講院文學。癸亥冬,拜司憲府持平。燕山甲子春,以言事貶于任實縣,是年四月初三日,卒貶所,享年四十三。娶府使權僴之女,無后,以堂姪萬鈞爲后。乙丑二月二十七日,葬于廣州治西鉢里山。及我聖朝有贈」云。凡公履行終始,世遠不可一二紀。而立表在於正德戊辰二月,則是時大憲公尙幼未顯,乃知此贈官必於中廟初服,以燕山朝直諫坐貶,特施之褒典也。後以議政公貴,累贈至議政府左贊成。配貞敬夫人祔公墓左。公墓向午爲原,而鉢里山,今稱芳桋洞云。
申用漑碑銘
编辑李荇
人之所稟,各有偏長。政事之才,或短文章,文章有餘,事業蓋闕,合其長而施之者,文忠之後,其惟我文景公乎!公姓申氏,諱用漑,字漑之。其先高靈人。曾祖諱檣,工曹左參判,書法妙一時。祖諱叔舟卽文忠公,累策勳,官至議政府領議政,封高靈府院君,歷相四朝,文章事業,煥爀一代,雖小童愚婦,皆知稱誦。考諱㴐,由承政院都承旨,出觀察咸吉道,李施愛據吉州判,爲亂兵所害,以公貴贈議政府領議政。妣靈光郡丁氏,右軍司勇湖之女。
公以天順癸未生,文忠夢嶽降之祥,遂名曰白岳鍾,文忠第北卽白岳也。自幼峭拔高邁,果異凡兒,文忠親撫訓誨,讀過卽成誦。文忠大奇之,改名而字之。纔踰弱冠,中癸卯司馬試。自是大肆爲文章,一時儕輩,推爲巨擘,莫敢與抗。射御亦出衆,雖在儒冠,識者知其爲他日將相之器。戊申春,成廟視學,親試士取四人,公中丙科及第,卽賜袍蓋遊街以寵榮之,補承文院權知。尋選入弘文館爲正字,四轉至修撰。侍經幄者四年,成廟至解御衣衣之,外人始知公有論思之力。成廟銳意文治,修龍山廢寺,號讀書堂,選一時文學之士,賜休暇,爲藏修之所。公亦與是選,人望之若瀛洲然。由吏曹佐郞陞司憲府持平,復入爲吏曹正郞,薦議政府檢詳,陞舍人。大夫人固在受其養,公痛先公非命,嘗拜疏闕下,請赴北方得仇人以復大讎,朝廷不之許。至是,公詗知仇人至都下,乘夜格殺之道上。三省將鞫殺人者,公欲詣吏自首,雖死,在所甘心,大夫人泣涕固止之,朝廷亦終置不問。
丁巳秋,遭大夫人憂,廬墓三年。服闋,授弘文館校理。未幾,陞應敎、兼藝文館應敎。國制,兼應敎只一員,乃將主文衡者□也。歷司憲府掌令、司諫院司諫,以弘文館直提學擢承政院同副承旨,轉至都承旨。在喉舌凡二年,剛正自守,不能隨上意低昂,燕山主甚不悅。壬戌冬,出公爲忠淸道水軍節度使,雖加嘉善階,實貶也。公就任旣一年,以疾辭。俄起爲刑曹參判,遷禮曹。甲子夏,賀聖節于京師。時朝政已紊,淸名之士,皆不得保。公還未及境,亦收職牒,竟配于全羅之靈光郡。及聖上卽位,以刑曹參判召還。文衡闕其位且久,朝論洽然推公,特超資憲階,以知中樞府事,兼弘文館大提學、藝文館大提學、知成均館事。公以雅望碩德領袖斯文,上亦傾心待之,正始之政,裨益弘多。丁卯秋,以昌山府院君成公希顔爲奏聞使,命公爲副,請誥命于朝。竣事而還,賜原從功臣之號。歷議政府右參贊、司憲府大司憲、吏・兵・禮・工四曹判書,進階崇政,拜議政府右贊成。昌山成公爲首相,病且革,薦公自代。丙子夏,進階大匡輔國崇祿大夫,拜議政府右議政、兼領經筵・監春秋館事。
戊寅春,陞左議政,國家新復署事之法,公身摠庶務,盡心輔理,朝野方倚爲重。而公已病,適有地震之變,上書乞解,兼陳時事,引古證今,詞意懇至。又連上章乞骸骨,上終不許,竟以職終,寔正德己卯十月三日也。訃聞,上震悼,輟朝三日,賻贈有加,遣承旨弔其孤。用明年二月甲申,禮葬于楊州東金村里乾坐巽向之原。夫人朴氏,密原府院君楗之女,與公生同歲,年三十一歿。葬同州沙邑寺洞。至是,遷其柩祔,同塋異塚。
公天姿豪爽,器宇坦易,望之毅然,若不可犯,卽之溫然,雖輿臺下賤,俱得歡心。當官處事,一毫無所撓,人亦不敢干以私。爲文章,遒勁簡古,屛去華靡,無一點塵俗氣,初若不經意,出輒驚人,蓋得之天性然也。
公生二男二女:男長淙,健元陵參奉,早歿;次瀚,開城經歷。女長適朴誾,年十八登科,仕至弘文館修撰,方以文行名世,死於甲子之禍,追贈承政院都承旨;次適禮賓寺別坐金應淸,早歿。側室有六男:曰淸,曰潾,曰沉,曰深,曰汀,曰源。經歷生二男三女:男長汝柱,次汝樑。女長適崔嶔。承旨生三男二女:男長寅亮,次公亮,次元亮。女長適金𥗫,次適李元禎。元禎卽荇家豚犬也。
荇與修撰少相托,有知己之分,公視荇如一家。荇方解職退居,公病中手書存問,有眷戀之辭。荇執之流涕。未幾,聞公訃,設位而哭。及荇還朝,公柩尙在殯,拜酹而別。嗚呼!一爲國家,一爲吾私,哀痛之懷,寧有旣耶?不腆之文,公寔知之,敢爲之銘。詞曰:
惟天命之,惟嶽鍾之。名我有之,位我從之。嵬乎德業,煥乎文章。一代有幾,祖孫相望。文忠之緖,我公是承。公篤其慶,在後繩繩。公德不昧,國乘有徵。我銘之哀,以告雲仍。
朴光榮墓碣銘
编辑鄭士龍
朴氏之系自出非一,而籍于密陽者最大。有諱光禮,顯于高麗,由文階進。其後再傳,聯擢科第,譜逸不詳其官治。復延五傳,亦克趾美,位竝通貴。至諱剛生,官至集賢殿副提學。諱切問,官至權知校書副正字,贈左贊成。諱仲孫,策勳定難,官至議政府左參贊,諡恭孝。諱楣,官至禮曹參議,贈吏曹參判。提學以降,俱以贈典迭增顯秩。配曰知敦寧府事晉山姜碩德之女。公在諸子,序居第二,諱光榮,字君實。
生長法家,濡染所就,學問贍博。中丙午司馬第二名,藝成行邵,負屈者動踰一紀。戊午,始釋褐,選補承文院爲副正字,序陞博士,轉奉常主簿,旋拜弘文館副修撰。甲子,燕山將追崇生母廢妃,公與僚儕剡章論列,坐忤旨,竄配靈光。丙寅,中廟改玉,以司諫院正言被徵。明年,陞司憲府持平,遷議政府檢詳,仍陞舍人,移弘文館應敎。歷司憲府執義、司僕寺正、通禮院左通禮。乙亥,擢拜承政院同副承旨,因事左敍上護軍。俄拜司諫院大司諫、兵曹參議。戊寅,充管押使朝燕,授閑局爲敦寧都正。逮報院命,出按黃海。將及瓜,以不能弭盜坐誣罷還。會大臣有不喜公者,擠補江陵府使。任滿,拜吏曹參議。戊子,復入政院爲左承旨。尋轉爲左,京尹有缺,特進公秩,授右尹。公伯兄無嗣,公以次當襲勳,封密城君。仍差賀正赴京,遞授同知中樞。及還,復長諫院。俄左授西衛。不久,出按忠淸。壬辰,內授工曹參判、兼副摠管,遷刑曹參判。
丁酉,以疾解,授勳封。是年八月,寢疾卒于第,距公生天順癸未,寔七十有五年,卽十月庚午。窆于高陽豆應村先兆之次戌坐辰向之原。公配楊氏,內贍僉正石堅之女。公之南竄也,病終于淸州村莊,仍葬焉。公之從先壟,用治命也。
公性端方淸愼,恬於趨營,居官莅事,動循規矱,常以衒能爲恥。待人亦不矯情,隨遇任眞,人服其量。
公凡生四男一女:男長曰藻,某官;次曰蘋,繕工副正;次曰蘭,高原郡守;次曰苡,內資副正。女適辛晉賢。側出四男:長曰莪,次曰薈,次曰萱,次曰蘊。藻娶弘文館副應敎奇禶之女,生二男一女:男長曰忠元,擢辛卯科,今爲承政院左承旨;次曰孝元,今爲義禁府經歷。女適河原君張彦良。蘋娶直長韓伯之女,生四男二女:男長曰誠元;次曰敬元;次曰謹元,中壬子科,今爲司諫院正言;次曰愼元。女長適尹正元,季適兵曹參知鄭俊。蘭娶宗室羅城令之女,生三男:長曰仁元,中壬子科,曾爲禮曹佐郞;次曰崇元、亨元。苡娶長原君黃孟獻之女,生一男一女:男曰好元,中壬子科,今爲咸鏡南道評事。女適生員沈蓉。繼娶縣令趙元信之女,生一男一女,皆幼。辛晉賢生三男二女:長曰繼元,登戊申武科,今爲部將。忠元亦以其貴贈考吏曹參判,娶僉正李麟壽之女,生男女幾人:男長曰啓賢,中壬子科,今爲吏曹正郞。其他內外曾孫摠幾人。
公之先,自鼻祖以及公身,十有二世。科目之傳,蟬聯不絶,而忠元方以文章聞望,爲世所重。仁元、謹元、好元、啓賢疏名一榜,蔚爲國器,猶且蘭玉之富,頭角嶄然,公家之慶,殆未艾也。余以孔、李之分辱公知奬,故諸子碣墓請銘。銘曰:
密、晉二氏,埒盛崔、盧。代聯公相,貴振金朱。公襲書香,討窮編簡。戰藝司馬,卓占榜眼。名擬上第,頗絀迺伸。盛之玉堂,以言竄身。逮遘休會,遍歷淸望。動守劑券,一視得喪。雖亞卿秩,亦不滿德。持是裕後,足以光國。四鳳竝儀,古不多見。較彼暴得,榮萎轉眄。厚蓄遠收,孰與公倫?銘以訂之,用表堅珉。
成景溫墓碣銘
编辑申用漑
君姓成,諱景溫,字士雅。知中樞府事揜之曾孫,刑曹參判順祖之孫。父俊,議政府領議政。外祖李啓基,工曹參議。內外名閥,遠有訓誨。
自幼深沈有度,長而學不倦。中癸卯司馬試,其後累擧不中。時論稱屈,議政欲官之,君誓志力辭,雖布褐終身,不願由他徑進。歲戊午,授氷庫別坐,非其志。累歷司憲府監察、戶曹佐郞。歲辛酉,丁外憂,廬墓三年。服闋,拜翊衛司翊贊,陞右司禦。癸亥秋,擢文科別試,拜工曹正郞。先是,議政上十條疏,言甚切,大忤燕山旨。甲子夏,酷被凶禍,君與兄仲溫俱連坐,流遠方,又移配海外。燕山怒議政未解,不欲留其子姓,幷置大罪。君聞有命,色不少變,笑謂其子覽曰:「余性命,豈可辱人手?」卽仰藥而逝,人服其氣量,至有流涕者。時丙寅六月二十四日,君年四十有四也。是年十一月,葬于廣州治西井林山麓。聖上哀愍無辜,贈官弘文館副提學。
爲人氣宇宏遠,風儀峻嚴。居官莅事,持正不撓。性又淸潔方直,而和氣常盎然。不事産業,不喜紛華,以閑靜自適。議政暮年,病不能朝,國有大事,燕山遣近侍就問,議政必咨君爲可否,多合輿論。君常侍議政,若見有毫髮之失,必和顔微諫,不改不止,議政甚敬重之。
君娶宗室明川都正長孫之女李氏,生一男三女:男卽覽,娶師傅洪達汀女,生四女。女長適進士具元之,生三男一女;次適完川副正禧,生二男;次適幼學柳仁瞻,早死無后。李氏廬于塋側,奠朝夕必躬,日夜號痛,朝廷嘉其節,就旌其閭。
進士以李氏意來扣用漑曰:「哀慕死者無以爲,欲銘其行治于墓道,以昭諸後嗣,願得主史翰者一言,令死者不朽。幸肯哀李氏之請,使婦翁名永長存,則死者有知,將不悼其不幸於泉下矣。」用漑與士雅氏旣同庚,又同司馬試,相知甚悉。旣哀傷士雅氏之一家,常慘怛于懷,而李氏之節行,高一世,進士之來,敍辭懇而實,其請銘,安敢辭?銘曰:
質粹美,天所厚。命厄蹇,天何負?吉與凶,莽難期。惟此心,在不欺。宅于玆,深且固。神庶安,永無懼。
金馹孫墓碣銘
编辑尹鳳朝
燕山世戊午史禍,至今談者必哽涕,而濯纓金先生爲之首。先生天固生之也,旣生而又殺之,天曷故焉?意先生文章節義,迫隘宇宙,東褊之所不能容,則先生可無及乎?蓋先生爲史官,嘗取其師佔畢金公《弔義帝文》載國史,又於史直書李克墩醜行。克墩掌史事,見而銜之,遂引諸不逞,亟持《義帝文》而曰:「是不敢作,是不敢書,俱大逆。」遂案佔畢公,禍其瘞,先生亦身棄東市,爲世大戒,豈不悲哉?然先生之死,固已動神明而激耳目矣。及中廟改玉,首洗冤枉,褒寵赫然。顯廟朝,儒臣又白其事實,特擧貤典。士大夫誦慕,如日星河漢不可梯及,而彼鼓掌相慶,自快私意者,已皆爲螟䘌爲狐蠱,鬼誅於無窮。嗚呼!非天意,詎至此乎?
先生,金海人,諱馹孫,字季雲。爲文章下筆,千百言奔放雄博,讀者皆呿舌。華人目之曰:「此韓子也。」少從佔畢公學,又與金文敬、鄭文獻友善,常伉厲奮發,有遠大之慕。成化丙午,魁生員,竝中進士第二。冬,又闡大科,自翰苑歷華踐,卒官吏曹正郞。間爲養補晉州學,以質正官赴京師,已又賜暇湖堂,選隷《綱目》校讎廳,聲譽出等夷,諸名公皆折節相下。奸黨已多仄目者,及禍作,一時士流坐先生鉤黨,死徙殆盡。先生死時年三十五,所著詩文,經禍散秩,只若干卷行于世。曾祖諱湑,縣監。祖節孝先生諱克一,不仕,喪親廬墓,誠感猛獸,事在郡誌中。是生執義孟。執義公生三子:伯駿孫,仲驥孫,竝登一榜,仲先夭,伯官直提學。先生其季也。娶禮安金氏尾孫女,無嗣。直學公有子大有,號三足堂,經術才行,大爲靜菴諸賢所奬。擧賢良科,拜正言。至北門變起,廢斥沒世。嗚呼!小人之不懲前禍,又何甚也?學者卽先生所居淸道郡,爲建祠,竝與節孝、三足二公而亨祀之。三世俎豆,于光有耀,先生之道,豈無所來?而亦豈無所傳哉?雖先生與三足公,其世俱不幸,而報施之必於後者,非在斯歟!
先生葬在本郡上北先墓側,歲久無顯刻,過者皆齎咨太息。今上乙巳,尹君鳳九宰是邑,慨然曰:「是余之責。」遂與邑士謀,將伐石樹經,觀察使兪公拓基亦樂聞而相其役,後人之爲先生寄慕者,至此而益無憾矣。余竊念先生秉直觸邪,不懾不撓,雖其心百死靡悔,而只是畢齋之文,意義有不可知者,先生又必載之史乘何也?此不免後來之起疑也。抑其間自有權度,非淺識所可論歟!惜不及先生之世而講質也。尤菴宋文正嘗論此曰:「豈定、哀微辭?非聖人達權,則不可法,而秉史筆者唯直是職歟!」噫!此可謂知先生微意,而爲後世之堯夫也歟。嗚呼!此不可與不知者道也。銘曰:
桑梓醫然,是維先生之宅里。丈五先生是埋,數架先生是祀。嶻嶭乎道之山,湯湯乎道之水。將先生與俱永存兮,其死也異乎人之死。
沈順門墓碣銘
编辑金安國
贈通政大夫承政院都承旨・兼經筵參贊官春秋館修撰官藝文館直提學尙瑞院正沈公、淑夫人申氏,合葬于通津縣東甕井里艮坐坤向之原。其孤吏曹正郞連源、典設司守達源、生員逢源・通源方居廬于塋側,列狀請碣銘於安國。安國生後,未及遊公之門。然以新進參列班行,覿公風儀峻整,辭氣弘毅,想像其中所守,蓋必有異於人者。今觀家狀,益悉其平生。況夫人,我先妣堂姊之女。其德懿之實、閨範之美,合門欽誦,安國所詳知,雖古史簡所稱賢婦人,蔑以過之。安國義不得以支辭拒。
謹按公諱順門,字敬之,靑松府人,高祖領議政府事、靑城伯諱德符。曾祖大匡輔國崇祿大夫、領議政府事諱溫,卽我昭憲王后之皇考,王后之弟曰輸忠保社定難翊戴純誠明亮經濟佐理功臣、大匡輔國崇祿大夫、議政府左議政、靑松府院君、恭肅公諱澮,是公祖。生贈純忠積德補祚功臣、嘉善大夫、吏曹參判諱湲,是公考。配曰貞夫人李氏,中軍副司正義坵之女,宗室義安大君和之曾孫。以成化元年乙酉,生公。
幼沈靜寡言,大與群兒殊。然參判公早世,家無嚴訓,至十四五,無志學意。大夫人憂慮,召而勅戒之。公惕然感厲,求師受業,勤苦不怠,雖雨雪,未嘗癈程課。學日就成,恭肅公喜甚,於諸孫中特鍾愛,恒以遠大期之。
未幾,中丙午司馬試,登弘治乙卯第,選入承文院,歷正字、著作。至博士,兼史職,參修《成廟實錄》。陞授成均館典籍,轉司憲府監察,以書狀官朝京師。俄擢弘文館副修撰、知製敎、兼經筵檢討官・春秋館記事官,遷司諫院正言,移兵曹佐郞,陞拜弘文副校理,兼帶知製敎、經筵・春秋館、承文院職。累歷兵曹正郞、司憲府持平・掌令,以薦拜議政府檢詳。陞舍人,復兼史館。立朝十年,淸愼恪勤,雖小事,未敢忽曰:「居其位,思盡其職,人臣之分也。」甲子,燕山主荒亂追讎,言事之臣,誅竄殆盡,公亦編配開寧縣。主怒未已,復逮繫獄,竟陷非命。不幸之日,神色不亂,從容再拜就刑,實是年十二月五日也。人莫不痛惜揮涕,時年四十。明年二月,克葬。正德丙寅九月,今上卽位,追贈公今官。
公天資簡重謹厚,培于學力,德器益就。立心正大方嚴有執守,望之儼然起敬,內實坦易無畦畛,故人樂與之交。一時以公輔望之,天道乖爽,運遭凶舛,痛矣哉!公孝友篤至,事大夫人,色養無違,奉祭必誠。丁亥之亂,參判公卒於咸興,公尙幼。旣長,哀慕懷慟,屛却紛華,痛樸約終其身。娣先亡,公夢見,則必齊素以竟日。親舊有喪,黽勉扶護,殫其心力而後已。待子姪,嚴而慈。至於臧獲胥徒,皆寬而有恩,畏愛不敢欺。平生不慕榮利,不與人苟合,摻履有定,顚沛不失,亦未嘗爲矯激過情之行。處事接物,一以誠信。然有非理,必規正之,人不忤而益敬服,公之行誼,豈可及哉?
夫人,平山望族。有諱崇謙,佐麗祖定三韓,爲開國元勳之首。平山之申皆其後也。曾祖諱敬宗,贈崇政、判中樞院事。祖諱守福,刑曹都官正郞。考諱永錫,司憲府監察。母許氏,贈領議政陽川府院君諱蓀之女,名相忠貞公琮、文貞公琛之娣。有賢德,通書史,家範甚修。夫人生于成化丁亥。
幼服慈訓,性復和淑貞惠,略習傳記,達於大義。事公敬順,祇愼家政,雖小不敢專,必稟而行。公欲有爲,雖甚難,竭承以副,世俗妬忌之習,絶於辭色。公交遊間聞之,以爲婦人難能,往往試之,咸歎服。母夫人年近百歲,至今康寧,夫人存日,事之極孝,常屛棄家事,晝夜不離側,坐臥必躬扶之。甘旨之奉,備至無闕。或退在居第,磬資供具,絡繹于道。撫視姪甥如親子。夫人弟署令援夫婦相繼先逝,夫人慟傷之,言及未嘗不涕泣,扶喪盡其力。恩育遺孤,過於所生。未婚嫁者皆營辨其資裝,親戚有匱窮者,必周給之。常慕古人同居之義曰:「昔張公藝九世猶同居,崔孝芬之家,一錢尺帛,不入私室,雖古今異宜,分房析居,宜以古人敦睦處心。」家庭之內,務存仁恕,婢僕有過,不喜笞捶,亦未嘗以惡言苛罵,常戒子婦曰:「昔陶潛送一力給其子曰:『此亦人子,可善遇之。』劉寬不怒侍婢覆羹,牛弘不怪舍弟殺牛,爾曹當以此爲法。」慈祥惻怛之念,積于中而發乎外,其見諸言行,無非誠悃。性明達能,知吉凶倚伏之理,當窮達得失之際,不屑屑焉。每誦夫子之言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遇一事成敗,輒曰:「焉知福?焉知禍?」諸子落第,不以爲戚,得第,亦不甚失喜。敎諸子,親授《孝經》、《小學》,導以義方,皆爲一時聞人。夫人之德,著于閨門,達于宗族,傳于縉紳,小大遠近,靡不景仰而欽式之,可謂克配公美而愈有光矣。甲子之禍,夫人悲號不食,幾至滅性。自是,哀慕屛處,不與親隣慶壽婚嫁之會,祭必躬執致誠。遇忌日入月,輒不食肉茹葷,常以未亡爲恨,不樂久生於世,疾病不肯服藥餌,祈速從於地下,嘉靖七年戊子正月二十八日,感疾卒,享年六十二。內外姪甥曁藏獲,悲號哭擗,如喪父母。以至族黨姻婚隣里,亦莫不悼弔異常。
噫!夫人之賢,今世無有儷者,撰美多溢辭。安國竊懼夫紀之不能盡,不足以昭揚夫人之德于永久,不虞辭之有溢也。獨怪天之純畀之厚,而祿命之不稱以駁,使人多憾於施報之際,果何歟!四月,祔窆公兆之左。距公沒二十五歲而竟從焉,夫人殆無遺恨矣。
四子:連源,魁丙子生員試,擢壬午第,捷丙戌重試;達源,登丁丑第,蚤歷淸華;逢源,中丙子生員;通源,中己卯生員。俱有文行令譽,公與夫人之遺慶,其屬之玆乎!連源娶漢城判尹金璫女,生一男三女:男鋼,皆幼。達源娶兵曹參判尹希仁女,生四男:鎭,鎡,銓,鐩。女適宗室荒壤正壽麟,餘皆幼。逢源娶刑曹正郞金顯祖女,生男鍵,幼。通源娶宗室德林君孜女,生二男錪、鐳與一女,皆幼。銘曰:
玄機轇轕,孰主張是?濁淸粹駁,寧有勝紀?吉與純俱,凶畀悖德。理昭終古,萬同一錯。孰慨于玆,叩詰于穹?懿厥夫婦,醇誼服躬。肫肫仁厚,循軌踏祥。胡反其施,顚躓奇殃?淫詭多脩,慈良則嗇。數與運遌,定或不克。嗚呼曷托?徵在嗣續。世世茂慶,永守貞石。
姜瀓碑銘
编辑鄭士龍
世稱氏族之大著于譜牒,顯于勳閥者,咸歸晉陽姜氏,而他姓之盛,莫或與之埒焉。有諱蓍,丁麗季,仕至商議門下贊成事。諱淮仲,工曹參判。諱安福,刑曹正郞、贈刑曹參判。諱利行,贈吏曹判書。正郞以降,皆以公貴追加顯秩。判書娶領議政許蓀之女,媲德儷美,克有令子。
公諱瀓,字彦深。生于成化丙戌。聰穎絶人,自知讀書,外舅許忠貞公琮見而奇之,引與子弟,同加誨進,雖公天賦自高,而學識精詣,實賴忠貞師模之懿。年甫弱冠,中司馬。爲上舍生,在儕流中,每首課作,聲聞益蔚。甲寅夏,釋褐。初屬承文院權知,選入藝文館爲檢閱,館閣諸公皆爲延譽,轉待敎。又遷弘文館著作,歷陞博士、副修撰、副校理。國制,選文學儒臣,月課所製,以奬其尤,公五居異等,進二階,陞副應敎。公凡在經筵八年,每當講讀,語暢思切,左右無不聳聽。忠淸道有妖僧,自以能治人手足之痺,誑惑愚民,遠邇奔波,邀致恐後,或有醜語。公受命往鞫,逆候其情,盡得爲奸,卽斷其獄,時論快之。還授司憲府掌令。未幾,超拜直提學,仍擢副提學,旋移承政院同副承旨,轉右副,特加二品階進左副。
時燕山主,淫虐日甚,貶戮諫臣,追咎公諫,打圍竄配樂安郡。明年,又摭嘗疏論移創寺刹,逮繫于獄,罪且不測。會中廟改玉,得被釋,參原從功,卽授江原道觀察使,民經暴苛,逋亡殆盡。公磬力撫集,及苽,遷同知中樞府事。充聖節使朝燕,趨履班行,動不愆禮,華人服其醞藉。逮還,爲養乞外,補全州府尹。勤簡爲理,又修學政,勸掖不怠。考滿,內授樞府,遷禮曹參判,兼帶副摠管。中廟嘗摘香山九老及洛中耆英先賢,繪爲屛障,令申公用漑跋其尾,命公寫諸老名爵曁所著詩文、弘文館上《明道箴》,又命公寫進。公筆法素遒媚,名擅一時,上嘉賞不已,眷賜稠沓。
俄丁外艱。免恤,授同知中樞、兼副摠管。辛巳,今皇帝嗣極,遣翰林院修撰唐臯、兵科給事中史道等頒詔。朝議以爲二使之還,贊美我國文物,中朝人士若遇使臣,必與商論,選使不可不愼。時公已差尊號使,特改進賀以行,及到京師,皇帝將視學,薦紳咸拭目以待,公投章禮部,請預觀盛禮。郞舍見公詞理書迹,嘆其兼美,令別寫一本,以供私翫,尙書亦加嘆服,特具奏,勅許隨文官四品之列,前所未有也。及復完命,上引見,問其顚末,極賜奬美,特授守知中樞府事,仍出補慶州府尹,操簡脩學之政,倣全府而有加,遞授僉樞,又陞知樞,轉禮曹參判。乙未,公引年請老,上慰解不允。居一年,公寢疾卒于第,春秋七十有一。訃聞,輟朝二日,賜賻與祭,給丁營葬,皆異數也。
公姿性端雅,操履典重,常以翰墨自娛,又無一日去書不觀,雖燕處,必儼然端坐。語笑不苟,子弟質以所學,始與怡顔開釋,而言不及私。至於接人,一以寬簡,雖廝役有過,亦不加怒。平生自奉甚薄,口不道溫飽之事。每警人,必曰:「恥惡衣惡食,學者之大戒也。」見紛華若將浼,務簡素如嗜飮。人有以公久處閑慢爲言,答曰:「直患不能塞職,二品之官,吾已溢矣。復何加焉?」晩年,就屛處葺小齋,旁蒔花竹,逍遙杖屨於其間,了不與人事相嬰。素善爲詩,老年所作,尤有思致。
公配鄭氏,烏川望胄諱湄之女,賢有法度,先公歿。凡生五男:長曰僖,新昌縣監;次曰儀,積城縣監;次曰億,王子師傅;次曰儼,秉節校尉;次曰偉,兵曹佐郞。側室有二男二女:曰俊,曰任。僖娶僉知金鳳瑞之女,無嗣,取弟之子應瑞爲後。儀娶府使權世衡之女,生二男二女:曰夢瑞、應瑞,夢瑞,進士。女長適具潤德。億娶判官柳應臺之女,生三男二女:男長曰命瑞,餘幼。儼娶監察金孝胤之女,生二男二女:男長曰昌瑞,餘幼。偉娶監察辛壽堅之女,生二男一女,皆幼。
余以童稚贄文,辱公稱賞,先祖考牲繫之刻,實公筆迹,於其請銘,豈以文拙,敢虛報知?銘曰:
姜自晉出,啓慶太傅。蕩掃遼氛,以紓國步。遙遙緖業,贊成恢之。四傳有公,丕振羽儀。盛之玉堂,動目論思。密勿中臺,旬宣外寄。擧有績效,簡其勞勩。宜長卿曹,俾陪國論。晩貳春省,豈乏推輓?園闢迂叟,樽開靖節。我持恬默,與世用拙。竟不滿德,乃裕于嗣。百世祚孝,其尙不匱。我銘終始,惟後之遺。
權敏手墓碣銘
编辑南衮
叔達卒,旣葬,□金倒帑具碣村,乞銘於朋友之知君者,衮旣無可讓,又不忍銘。因廢而不就者逾年。及今年秋,余將有□之役,而叔達祥期又逼,今若不銘□,吾爲負叔達矣。故敢揮泣而綴之曰:
君諱敏手,叔達其字。高麗太師幸之後,世爲冠冕名族。高祖諱允均,工曹典書。曾祖諱恢,舒川郡守。祖諱有順,公州牧使。考諱琳,廣興倉主簿,後以君故贈吏曹參判。妣李氏,兵曹判書補丁之女。君生於成化丙戌。
幼與弟達手,俱有高才,爲文章,力刮去□習。始以文選之學爲諸生倡,一時儕輩皆□,莫敢與五登。成廟末年甲寅,第選,補弘文正字。歷著作、博士,至修撰,遷司諫院正言、兵曹佐郞。丁內艱。服闋,拜正言。俄陞吏曹正郞。弟達手拜弘文校理。甲子獄起,校理君抗議觸諱而死,君亦坐直言,遠竄嶺外。仍遭外憂。至今上改玉之第二年,始起爲昭格署令,未及赴召,遷通禮院奉禮,歷軍資監副正、司憲府執義、掌樂院正。歲壬申,以弘文館直提學擢陞副提學,入政院爲同副承旨,次陞至右承旨。以事闔院見罷。未幾,除掌隷院判決事、知製敎,轉大司諫、刑曹參議、兵曹參知。乙亥,復拜大司諫。俄進陞嘉善,特授大司憲,遞爲同知中樞府事,移漢城府右尹、兼同知經筵事,出爲忠淸道觀察使。
君素忠脾弱,至是因勞勩病發,日以轉劇。上聞之,遣醫齎藥,往救之,不效。以丁丑正月戊戌,卒于淸州公館。
嗚呼!君行純量弘,與物無忤。然識高而氣亢,厭世之囂囂者,頗欲矯而正之。見人爲不善,唾之如將浼己,不喜君者,用是爲謗,君怡然不以爲意曰:「自有知者知之耳。」篤於友,于自校理君之亡,恒悶悶不自聊,言及,輒垂淚。憫其無嗣,以子紹爲後。季弟价手窮不自振,君以父母遺産悉推與之曰:「待汝成業,方乃分財。」其在忠淸也,盡心民事,至廢寢食。所親知其將病,勸令□職怡養,君曰:「受命於君,當死於職,托疾自便,在他人尙且惡之,況敢效老乎?」及其危篤,价手自京往。夫人之弟楊震,因公幹在湖南,馳馹赴之,君握手與訣,無一語及家私。柩至咸昌,閏十二月壬午,安厝于栗谷癸坐丁向之原。
夫人,故珍山郡守諱徽孫之女,有賢德,克配君子。生二男:長曰纘,季卽紹,皆未冠云。其銘曰:
律己以嚴,存中者仁。若有以爲,胡遽以淪?蓄而不食,貽厥仍雲。千載有人,尙其知君。
金楊震碑銘
编辑鄭士龍
公系出安東府豐山縣,鼻祖以降,世有聞人。高王父諱安鼎,仕麗季,官至三司左尹。諱子純,軍器寺直長、贈左通禮。諱從石,早歿,贈兵曹參議。諱徽孫,官至珍山郡守,贈吏曹參判。寔娶同知敦寧府事閔孝悅之女,公其胄子也。通禮至參判贈典,皆以公貴也。
公諱楊震,字伯起。九歲能屬文,大爲四佳徐文忠公所賞稱,其骨法終爲宰相。及長,摳衣鄭孝恒之門,所與多知名之士,李容齋荇、鄭虛庵希良、權校理達手,此皆最著者也。藝成行紹,中己酉進士第四名,擢丁巳科,選補藝文館檢閱,轉承政院注書,時表兄洪瀚爲承旨,以親嫌移授尙衣直長。庚申,丁外憂。癸亥秋,闋服,授弘文館副修撰。燕山欲追崇母妃陵廟之號,擧朝莫克匡救,公當屬議,獨力爭忤旨,竟坐是逮繫。共議十三人,俱在獄,公備受捶楚,終無撓辭。一日,外報同繫人,將竝置極刑,已具刑車十四輛而至。同輩聞者,或失色泣下,皆呼酒劇飮,泥醉俟命,公略不爲動,言笑無異平時。俄戮首議者,餘悉竄外。公亦配醴泉,常與鄕人圍棋,有人叫金吾郞乘急傳以至,傍人皆失措,公徐曰:「死生在天,非惴懼可免。」仍下手以決勝負,俄聞之,乃謬傳也。容齋李公嘗稱公鐵腸石心。尋有匿名書投院中者,燕山疑編謫之家稱怨斥其過,復盡收禁獄,訊鞫甚嚴,卒無驗,移配慶州。
中廟改玉,徵拜刑曹佐郞,俄遷兵曹。丁卯,外除慶尙都事。及瓜,內授司饔院。未幾,丁內憂。制除,復入弘文館修撰,陞校理。壬申,薦司諫院獻納、議政府檢詳。公素甚於《易》,與慕齋金公安國兼帶經筵進講。癸酉,陞舍人。冬,拜司憲府執義,坐事西敍護軍,歷承文院參校、訓鍊・掌樂僉正、內資・司僕副正。乙亥,陞濟用監正。丙子,復爲執義。秋,遞授成均館司藝、通禮院相禮、司宰監正,仍兼臺職,出鞫湖南獄事。丁丑,進弘文館直提學,旋擢副提學。尋移司諫院大司諫、刑曹參議、承政院同副承旨。公在諫院,嘗論薦擧科不便,以故爲言者所斥,解授僉知中樞。遂乞補寧海府使,壤介僻海,雖名在學籍者,皆尙射獵,擊斷無忌。公始至,首謁文廟,進諸生,面諭爲學之方,弊俗爲變。且輕賦直訟務,以慈恕導民,一境安之。
己卯,以刑曹參議被召,在途拜大司諫。庚辰夏,移授僉知,轉副提學。冬,出按全羅,任滿,內授僉知。壬午春,拜同副承旨,序陞右承旨,坐無望,遷吏曹參議。復歷僉樞、副提學、大司諫、吏曹參議。甲申,拜禮曹參議。時金禧初尙主,營第宏侈,公之長諫掖,極論踰制。禧,安老之子也。安老用是惡公,及爲吏曹參判,冢卿累欲擬公淸班,安老指公上所不喜,輒沮之。及安老坐陰邪敗,公議竝斥,此爲誣上濟私之一端也。安老竄外,公亦不自安,乞外,尹慶州。其地素饒魚鹽,以田賦率斂海錯,倍納于官,貽弊不貲。公以爲凡斂物皆爲上供,而乃爲官府用費,不顧民瘼可乎?恒貢外所餘,悉除之,至今民戴其賜。官未滿,辭疾退去豐山別業。己丑春,進秩嘉善,拜黃海監司。秋,以病請辭,拜同知敦寧。居歲餘,拜工曹參判。
癸巳秋,拜忠淸監司。時安老復起用事,挾前憾擯公,置散地,公亦病,不朝謁者四,閱寒暑常謝客,不言時事。安老知公病不堪劇務,故擠於外,以中傷之,公遂力疾赴任,其冬辭疾,還拜同知中樞。自是在閑局將息。乙未九月,中廟展謁齊陵幸松都,公以留都宰相備宿衛,力疾入直,仍轉劇就第卒。公生于成化丁亥,終于嘉靖乙未,春秋六十有九。是年十二月,歸葬嶺外,郡曰醴泉,山曰廣石,原卽亥坐巳向也。
公性通儻無畦畛,待人接物,任眞不外飾,至於應酬幾變,慮極周詳,不見闕遺,逆料當然,人服屢中。於學頗博洽,洞折易數,兼通陰陽、卜筮之書。平生篤於孝友,姊壻權公敏手名望顯于朝著,公相許以義,屬分先業,亦皆讓於姊氏,與人交推信不渝。公自少與權達手推分最甚,嘗同繫臨刑,同輩有緣內援免禍者,達手語公曰:「某以經營得不死,豈非計乎?」公曰:「死生有分,名義至重,男兒豈可曲逕求活?」達手深服公,卽置辭就死。公平居每嘆曰:「通之恬於死生之際,豈以我言撓其定見?然在當時,不能勸成權制,使良友不免淫刑,平生之痛也。」公酒戶甚大,客至,必暢飮無算,未嘗告疲然,恒不及亂。居第湫溢,備寒暑,處之怡然。聲色之娛,不近於前,淸約如布衣,故戒子弟必以此爲律。
公配許氏,將仕郞諱瑞之女,陽川世家也。有淑德,早歿。凡生二男三女:男長曰義貞,宗簿寺僉正;次曰順貞,軍器寺副正。女長適司饔院奉事李光弼,次適金胤宗,次適右贊成李浚慶。僉正娶庶尹金璠之女,生一男五女:男曰農。女長適沈守愼,次適麗江守釣,次適安祺,次適南峋,次適鄭彦福。副正娶金溝縣令金意從之女,生三男二女:長鎭,吏曹佐郞;次曰鎛,典牲署奉事;次銑,進士。女長適朴繼裕,次適金偉。金胤宗生一女,適李震慶。贊成生二男一女:男長曰禮悅,次曰德悅。女適李沃。
余於年輩不倫,而謬許心知,故嗣子副正以狀聞銘,義安可辭?銘曰:
有運不諧,咎歸於時。有蘊不施,又將咎誰?公旣稟厚,亦昌其有。位豈匪顯?秩亞六部。壽非不遐,已軼古稀。公議之屬,猶惜兩違。推其所極,高不滿德。曷爲致此?有不用力。猶不自裕,以裕于後。我銘訂之,用質悠久。
金千齡名行記
编辑朴誾
成廟在宥,急人才重學校。優餼寬條,擇人爲師長,以待四方士。四方之士,雲集澤宮,咸自粹厲,相觀爲善。其仰而慕之,强而附之,猶恐不吾收者,皆曰仁老。上之踐阼求士,第二科得君爲壯元。自公卿以下,高其才敬其名,願與之遊,而不敢與之狎者,皆曰金君。其歿也,知者傷之,不知者惜之。皆曰:「善人亡矣。」送財幣具棺槨以窆。旣窆也,誾謂君所與遊者曰:「仁老已矣。其藏無記,其墓無樹,其名行無奈久而湮乎?」皆曰:「然。」爲余道君平日事得其一二。又從君從父兄爲佐郞禮曹者引齡,徵其世兼得其內行。仍幷取其表表聞於人者,序而文之,以遺其後人,且使載筆者取焉。
君諱千齡,慶州金氏也。慶之金出自新羅敬順王傅。其裔有諱稛,當麗季,翊我太祖開國,賜封鷄林君。有孫曰從舜,以淸德致顯位,卒諡恭胡。恭胡之子曰致世,歷官終洪州通判。通判娶安氏女生君,其歲己丑,其月建未,其日庚辰。生十一,喪父;十八,喪母。孑孑無與爲依,而穎秀異群,學術天就,早以詩賦試進士爲冠,爲上舍生,與諸生伏闕門,抗疏駁朝廷事者再。士大夫間,往往稱君名,名遂大振,以大用期之。弘治丙辰,君年廿八,未甚屈,而論者皆言君屈,掌擧者唯失君之恐。旣拔,君魁一榜,以得人爲國家慶。君旣少孤,無父兄之資,而能自樹立,强學爲文章,取科第,不一落人後,非所受卓出於人,能及是乎?例授成均館典籍,選佐吏曹郞兼史職,參修《成廟實錄》,秩遷校書館校理,改戶曹正郞,銓曹以君文學宜居侍從,米鹽非所處,薦除弘文館校理。未幾,陞副應敎。
君外和以容,內剛以斷,發言侃侃,臨事斬斬。聞善如恐不能援,見惡如恐不及去,其性然也。館中每言事取群議,人各顧忌持同異,君一言折之,不以浮辭撓,故欲言者倚君爲重。嘗與同列疏沿邊築城利害,語侵首議者,敎問之,俄釋不問。已又言事忤宰相,或罷或左貶,君左貶爲承文院校勘,隨聖節使,質華語于燕。還入司憲府爲掌令。陛對援比經典。證據今昔,明白剴切,不爲支離無益語,語皆聳上聽。老宰相聞者相顧竊歎曰:「眞臺官。」退嘖嘖語子弟不休。會以病未入對者有日,上問曰:「近何不見金某久歟?」請辭不許,賜告給藥。少間,卽起供職。銓曹欲令君久在憲臺,庶朝廷紀綱張振,仍陞執義。病再辭,允其請。然謂君不當外除,以弘文館直提學遷之,以藝文館應敎兼之。應敎選也,非將執文柄者莫宜居。君釋褐纔八年,凡九遷爲今官,宰相位可指日取,而素恬退恥榮進,每一遷官,輒不懌于懷。又以病辭臺職,不外受而內遷,欲辭之。病困,竟不能以終。
夫名者,士之所趨也;仕宦者,人之所榮也。彼雖不來,吾將力而求,況其自來而求避乎?推君之心,豈非千百人而一乎?君居甚貧,筮仕皆莅淸要,至三品官,不作一箇産業。所居先人之廬,僅容妻子而已,無垣墻之限、賓客之位。尙能爲其孤弟辨資裝,娶婦不失時,人稱之。至是,殯無所庇,喪無所具,斂藏之費,皆出於朋友,君於是乎爲益賢也。
君自正月遘疾,沈淹不痊,至八月甲辰卒,九月乙酉葬。其地實高陽治之東大慈山之下昇甫里之原,去通判官府君塋十許步。生三十五年弘治十六年癸亥也。其配宗室女,父曰金丁,明山副守。有男五人女一人,女未及笄幾年,男大者始十一歲,姆負之哭於位,弔客益傷之。誾,君之榜下及第也。其官弘文也,余爲修撰。其左遷也,余亦罷,故最爲知君。君貌簡靜,見之若不可接,而與人居,言笑亹亹,使聽之妄倦,或把酒論古今,胸懷曠然,無芥蔕畛域,眞愷悌君子也。贊曰:
行非不修也,世非不用也,而年獨莫之與也。將誰尤?其尤天乎!
權達手墓碣銘
编辑南衮
喬桐主之立十年甲子,將擧追尊之事,下百官議。于時酗怒方熾,忤旨者輒遭害,屍積于街,滿廷恟恟,莫敢立異。校理君憤曰:「何可靳吾命而陷君於惡乎?議以爲不可。」同列之士,與御史、諫官等義君言,皆如其議,主一切逐之。居半歲逮捕,前議者將寘于刑,君曰:「倡議者,我也。餘人無與。」由是,君獨僇于市,餘皆得全。君之被逮也,夫人鄭氏在咸昌,粒米不入口,懣則揷水而已。聞其死曰:「我與之同穴則足矣。」遂長慟而絶。嗚呼!若君者豈非古之烈士?而夫人與有焉,眞可謂節義成䨥者也。
君少有大志,犖犖不群。患時輩業科擧者掇拾猥陋,力爲古文,著賦以相如、揚雄爲祖,詩文頗取逮安諸家。每所作出,後生爭傳誦之,《文選》之學,遂盛于世,君之力也。成廟二十三年壬子,登第,卽補藝文館。上選能文士,肄業于龍山讀書堂,君與金馹孫等同膺其選,士林榮之。歷司諫院正言、吏曹佐郞,又陞爲正郞,再隨朝京使,質華語于燕山,入弘文館爲校理。
君天姿魁偉,襟度暢達,與人披豁,天眞笑語侃侃,見者皆知爲愷悌君子。然持論謇諤,未嘗枉己而循物,故人皆服其量而憚其嚴,竟以此取禍。今上中興,有以君夫婦事聞者,特贈通政大夫、承政院都承旨,令所在致祭,又表鄭氏之閭,給復勿事,以旌其烈。君無子,以母夫人遺命立兄正郞君之子紹爲後,請于朝,許之。先是,君柩在漢陽未返,夫人之輤,權厝商山舊居。正郞君謫逐流離,力未暇□。旣放還,首散家貲,爲之卜兆,而合窆之,如夫人志,實咸昌治之南癸坐丁向之原也。
君諱達手,字通之。安東權氏,高麗太師幸之後,曾祖諱恢,舒川郡事。祖諱有順,公州牧使。考諱琳,廣興倉主簿。鄭氏,商之顯族監察繼金之女。正郞君名敏手,與君幼長同業立于朝,名位亦相伯仲,其友愛殊異,故慟亦彌深。凡所以爲君慮者,益勤以悉。旣葬以事來屬,衮泣曰:「吾忍銘也耶?然吾而不銘,誰知君者?」故敢雪涕而書諸石曰:
夫死于讜,婦隕於貞。綱常之道,日月雙明。幽憤未泄,應爲轟霆。擊□邪膽,納于度程。賜爵旌閭,豈爲其榮?擧世僅見,獲樹風聲。墓在路右,行旅□經。手或加額,面或發頳。焯烈揚芬,置嗣立□。後事無憾,厥有良兄。一片豎石,萬古猶生。
鄭希良行狀
编辑公姓鄭,諱希良,字淳夫,號虛庵,海州人也。曾祖諱忠碩,嘉善大夫、同知中樞府事。祖諱忱,通政大夫、戶曹參議。考諱延慶,通訓大夫、鐵原府使。妣慶氏,高麗侍中復興之後侃女。成化五年己丑生公。
公幼而聰敏,不類群兒。參議公贈《東方輿地勝覽》曰:「此學文章者所先覽也。汝他日謂我具眼也。」辛亥國子課試,作《梧桐賦》,大爲申參判從護所知。壬子,魁司馬試。甲寅冬,成廟升遐,倡太學生及四學、方外諸儒數千餘人,伏闕痛哭,蒙白遂上疏,極言成廟設齋之非,言辭過直。乙卯春,流配海州。夏,放還登第,選補承文院權知副正字。丙辰,遷入藝苑爲檢閱。丁巳春,上疏言宮禁之事,至有明皇半夜私語,後人無不知之之諭。夏,賜暇讀書,蓋高選也。戊午,以病辭職,命賜醫藥,下敎問病,殆無虛日。朋友以詩爭賀之,轉至待敎、奉敎。秋,金馹孫獄事起,及史官杖流,編管于義州,同日去國者二十有七人。庚申,量移金海。辛酉正月,丁內憂。九月,以夭變蒙宥,還卽居廬于德水先壟。時廢主荒亡敗度,國事日非,公傷時憂憤,以楚大夫屈原自擬,沈于祖江,是壬戌五月五日也。以遺衣服葬于高陽星山先塋之側,有人題其墓云:「惆悵飆輪何處邊?水雲蹤跡去悠然。東人尙道千年事,楚俗同悲五月天。甲子已知危戊午,翰林爭似作神仙。虛墳親墓今猶在,與我先塋偶一阡。」公素明於《易》理,善推步,嘗語家人曰:「甲子之禍,甚於戊午,吾其不免矣。」後果沈江,以自絶于禍,世或謂之遺世羽化,詩人之語,蓋指此也。娶江陵崔氏留守璡女,無后。公之弟虞候希信,以公遺意主其祀。有詩集一卷行于世。
韓亨允行狀
编辑公諱亨允,字信卿。系出淸州。遠祖諱蘭,佐麗祖錄勳三韓功臣。五世祖脩,號柳巷。以文學善書冠冕當世,與牧隱李穡、鐵城李岡友善,齊名推重。策輸忠贊化功臣,右文館大提學,諡文敬。高祖諱尙敬,翊我太祖,參推忠同德開國功臣,官至大匡輔國崇錄、領議政府事、西原府院君,諡文簡。曾祖諱惠,嘉善大夫、咸吉道都觀察黜陟使。祖諱繼美,佐翼敵愾佐理功臣、輔國崇祿大夫、府院君,諡文襄。皇考諱岊,通訓大夫、司贍寺副正、贈資憲大夫・吏曹判書・兼知義禁府事。皇妣贈貞夫人成氏,昌寧大家,大匡輔國崇祿大夫、議政府領議政,諡明肅諱俊之女也。以成化六年庚寅六月二十八日生公。公生孩三月,母成氏卒,明肅撫而鞠之,敎養備至。
公資稟英達,在齠齕,遊戲異凡兒,讀書數遍,輒能記誦。年甫十歲,偶隨童伴,至徐達城第,達城命作詩句,大加驚服,稱賞不已。明肅有季子曰景溫,氣義相許,情愛殊篤,出入遊學,必與相偕,所與交遊,皆當時聞人長者。明肅旣鍾愛,公母夫人追慟久益甚,公又力學,能有樹立,故奇愛之特甚。成化丙午,公年十七,中進士一等第三人。公入太學,勤苦隷業,尋常在行路中,口誦經書章句,循環不輟。自少每讀書,必先立日課,刻期趁就,猶恐不及,焚膏徹夜,至以氷雪,摩眼去睡。常貪讀不輕起動,所着衣裳,當膝處必先摩穿。他人家父兄勸督子弟者,或勅令效公爲準法。爲文醇實,早成於館中課製,屢居人上,艶聞日騰,宿儒長老皆推慕爲友,不以年少遇之。
己酉,成廟特設庭試,聚館學生,發策試之,宿名居首者,許直赴殿試。公策初居第二,成廟敎試官曰:「今觀第二策甚佳,宜居第一。」試官尹弼商、盧思愼、柳洵、權健皆以宸覽爲當,易置以進,遂命拆糊名,乃公也。上復問人地何如。試官啓曰:「世家能文學俊士也。」上喜甚,士林欽美之。儒生直赴殿試,自公始,時公年二十。壬子,中丙科第五人,授承文副正字。時成廟命揀文臣能射御,將爲儒將者,差兼宣傳官。公與柳順汀、成希顔、申用漑、柳濱等預選兼授,自此至爲參議,常兼帶。癸丑,選入藝文館,授檢閱、兼春秋館記事官。冬,拜承政院注書,兼春秋如舊。成廟印王羲之《十七帖》,試文臣善書者賜之,公預選受賜。乙卯春,拜成均館典籍,夏,授禮曹佐郞,冬,兼春秋館記事官。丙辰春,參掌司馬試,取生員金克成、進士金禹瑞等二百人。丁巳秋,中重試丙科第六人,授刑曹正郞、兼春秋館記注官。戊午春,拜弘文館副校理、知製敎、兼經筵侍讀官・春秋館記注官。秋,轉校理,餘如舊。以御史擲咸鏡道柔遠鎭不法事以啓。俄陞副應敎、知製敎、兼經筵侍讀官・春秋館編修官。冬,轉應敎,餘如舊。己未夏,陞典翰,餘如舊。以御史巡擲京畿。秋,以御史巡擲慶尙右道十浦不法事。冬,珍島郡人逢倭致敗,燕山命公往推水使,知倭人下陸,搶掠民家,幷推兵使以啓。時兵使女壻長禁府,怙藉肺腑,氣焰方熾,唱逼同列,啓公幷推兵使之失當,燕山命政院召問公。公啓曰:「國家設南方兵、水節度使,皆所以備倭也。在水作梗,則水使獨當其責。今倭登陸,累日搶掠民家,而兵使失時不救,罪責與水使無異,故幷推之。」燕山以公所啓爲甚善。厥後,長禁府者屢發銜毒,公略無少詘。
庚申春,宣慰平安道警邊使李克均。夏,左遷司䆃寺副正。時公宣慰田霖,入京日,適病困,翌日復命,燕山問今日入來乎?公對曰:「昨日入來。」復問時日早晩,公對曰:「時可未、申。」承宣私喩公曰:「以此爲啓,則主怒且不測,盍對以因暮未及詣闕?」公曰:「君問,不可以飾對。從實對之,於心爲安,禍患未暇計也。」竟以實啓,燕山怒,命覈左敍。前夕,適有西來宦豎,燕山探委公來,故問之,而公不飾對。燕山雖加怒責,而心頗敬重,與人言之云。
辛酉春,移拜司僕寺副正。夏,忠淸道漕船致敗,公以敬差官往鞫,鞫無濫及,人多賴活,時議多之。秋,拜司饔院正、兼承文院參校。冬,六鎭野人殺人當逮,遣公推治。公在童稚時,明肅爲承旨,奇公異質,兼敎律法。時以刑獄積軸成案指授問難,公輒得歸趣,在家庭間,聞見已熟,故纔出仕途,鍊達吏幹。以事知聞,凡盤錯推覈之事必委公,遣理所至,不務深文,皆得事宜。又明肅嘗爲咸鏡觀察、節度使,前後凡三,公皆以子弟從遊,備悉邊情,兼習射御,故西北使命,公多被遣,蓋朝廷欲使公專委邊務,將以爲後日大授之地也。壬戌春,拜軍器寺正。秋,特拜吏曹參議。癸亥,公年三十四。冬,特拜吏曹參判。是時明肅長政府,公亞政曹,搢紳榮之。
甲子五月,明肅忤燕山被極禍,諸子皆竄外,公亦坐謫萬頃。六月,燕山追仇前日弘文館疏事,因訊首唱。當時同僚諸公,先公繫獄,以公爲明肅外孫,必不免死,推公爲首唱。成參判世純亦在繫中,獨以爲不可誣人以死。公自謫所後至,則諸公已擧公爲首唱,同辭納供。及見公來,慙甚,且慮必將辨解。公面諸公切責之,故作危語以恐之曰:「我旣在萬死中,豈爲公活誣承非辜,重促吾死乎?當時首唱者某君,作疏者某君。公等旣陷我死,我敢惜公死耶?」辭理峻直,諸公失色,相顧不敢出聲。公復解之曰:「公等旣大負我,我若效尤,則與公等等耳,不義之甚者,我則不忍,我且從公等所招爲諸公活地,公等以爲如何?」諸公且喜且疑,赧謝而已。公竟不變,招獄成,燕山不深罪公,只黜門外居住。八月,公父判書公卒,舅崔公同日歿。乙丑十月,公與金詮、張順孫、李荇、李自健、崔淑生、姜叔突、成仲溫兄弟、李世貞、沈順經等百餘人,繫獄終年,丙寅正月,謫珍島。四月,繼母任氏歿。九月,聖上改玉,公得放還,以燕山時不得終制前喪,因任氏喪,追侍判書公墓側,哀慕慘戚,以盡罔極之情。戊辰六月,服闋,授軍職,尋拜僉知中樞府事。十月,赴京賀正。己巳春,拜同知中樞府事。庚午,拜漢城府左尹。辛未,拜忠淸道觀察使。
癸酉夏,拜漢城府左尹,尋拜慶尙道觀察使。時有巨濟鎭卒二人,以庚午年倭寇本鎭時,背城逃出,累年逮訊,前後監司皆置死罪。公詳究推案,則二人先寇難,被差務出在旁邑,及難定點閱鎭軍時,二人不在點中,軍師例以背逃報囚,而其出入日時,適有憑據。公審得冤狀,具錄啓稟,朝廷以公所論爲是,卽命全釋,一道皆稱仁明。甲戌夏,拜同知中樞府事、兼五衛都摠府副摠管。冬,拜戶曹參判。乙亥秋,以病辭,拜同知中樞府事。冬,拜工曹參判。丙子夏,拜京畿觀察使。丁丑春,拜刑曹參判。四月,拜平安道觀察使。時西鄙有警,擇遣公。八月,病辭遞還,西人感公惠政,惜公遽去,欲陳于朝,公固止,使不得上。八月,拜開城留守。公爲政,公淸仁恕,盡誠愛民,民愛慕之如父母。及期滿將遞,都人將申狀朝廷,願留數年。及見公啓駕上道,都人男女扶老携幼,狂奔號痛,遮攔前路,擁環成堵,使不得去。公良久慰喩,突馬排出,民知終不可留止,則相與憫泣嗟惜,愈久彌甚,萬口一談,皆以爲善治松京,開國後一人而已。至今遠近聞公者,皆知作人城宰相也。己卯秋,拜同知中樞府事,冬,拜刑曹參判,十二月,特拜漢城府判尹。辛巳五月,以登極副使將赴京,請辭本職,遞拜知中樞府事。臨行,公與上使李惟淸被宣召便殿,親執餞盃以飮,仍賜內藏弓矢。壬午秋,復拜漢城判尹。
癸未春,上親祀宣聖,仍取士,公以讀卷官取及第申瑛等四人。乙酉秋,拜知中樞府事、兼知義禁府事。丙戌秋,拜工曹判書,兼帶如舊。冬,拜刑曹判書。公出入漢城、刑曹,凡十餘年,淸直寬簡,不枉以私,訟獄稱平,前後罕儷云。戊子冬,上幸英陵,公以支應使從,特賜御衣。己丑夏,拜知中樞府事。庚寅,拜咸鏡道觀察使。時朝廷念北方邊將率多饕暴,以失邊心,釁禍將起,以公嘗委本道事情,且有淸德,可以鎭戢,每監司之缺,銓曹必擧公爲首注。至是,又膺揀以行,朝廷皆重惜公去。及行,三公俱設帳祖道,餞話以別,卿士送之者,輪蹄嗔咽,不可勝算,近古所無。公旣至,首黜汚虐大吏,政尙淸簡,州府鎭堡,望風改轍,一方澄乂。
壬辰正月,遞還在道,患浮腫,輿到于家,拜大護軍。三月,拜同知中樞府事,腫病累月不瘳。八月貞顯王后第三諱日,公欲力疾陪祭,醫及子弟交諫不可,公曰:「主上免喪,吾雖病,猶堪起居,安忍在家?」卒强起陪參,見者皆危之。十一月,上體失寧,公轉展病床,憂憫日甚,發於至誠,或至良久痛哭,識者以爲「愛君憂國之誠,雖古人難及」云。十二月初十日,公病革,幾不復甦,召子弟與訣,誡喪葬切須從簡,移時氣蘇,或增或歇,越七日庚寅,翛然而逝,更不言他事。享年六十有三。訃聞,輟朝二日,賻贈有加。翌日,別遣內侍齎粥,弔慰孤嗣,又遣禮官弔祭。中外聞公去世,莫不驚惜,皆曰:「善人亡矣。」至有自遠奔號來哭者,哭之盡哀。明年癸巳二月日,葬于楊州治南海村里先塋之側。
公聘全州世家定略將軍崔洌之女,生二男二女:男長淸平慰紀,尙成宗女靜惠翁主,靜惠早亡;次生員維。女長適承文院正字崔景弘,次適前吏曹正郞金弘胤。內外孫男女若干人。
公天資宏方,有氣節,多大度,不規規,細務曲謹,言語滑圓。性喜諧謔,每發劇談,聽者不覺失笑。至於當官莅事,則勤謹的確,略不少撓。處心愼密,取人必先厚重潔士,最不喜輕俠喜事者。在朝商議之際,雖爵秩在己右者,不視巍巍,執是必盡言不少貶。尋常言論必主忠信,絶無阿容苟悅之氣。體幹雖不踰中人,容姿丰美,望之有充然嚴重之色。且早習邊無有、臨機制變之略,故朝廷常以爲邊鄙有大事,則公可專節,少時才望,宦達獨檀。當時,中世以後,屢遭邅躓,致位雖甚高顯,而實不滿其德,識者皆爲痛惜。
公孝性純篤。以母夫人早世,不得致養膝下,每見人母子相愛提抱玩弄之狀,則雖在賤僕,必興羨歆感傷之情。到老彌切,每朔望,盡哀慕以祭,得新物必薦。且以幼被外家恩育罔極,特爲私立木主,終身祭薦,以誠一如父母。公舅崔公無嫡子,以孼出爲嗣,貧窶不能奉祭,又崔公之舅皇甫公,以魯山時,首相被罪,無奉祀親孫,公皆憐痛之,每於四時享親之日,各設享具,祭之必躬。祖先墳塋,雖代遠絶香火者,必尋至掃祭。柳巷公以上祖墓皆無石標,恐雲仍漸遠不復認,尋刻石營豎。皇甫公墓在坡州湮沒,幷樹石封掃。明肅及判書公神道久無碑碣,每趁缺悶,乃於癸未秋,乞銘文人,手寫二碑,倩工刻立。崔舅家廟在公宅南,年久頹漏,公自咸鏡道病還,卽鳩材備瓦,欲撤新之。夫人及門族皆以爲舊廟重新,須擇年,方今時適犯大凶,請俟吉年,公以義怒責之曰:「吾舅氏愛我如子,託信深切,特畀廟傍家區。吾今老病,若不汲汲新理,吾無以見先舅地下。」仍刻日撤成,備加丹粉,卽具奠物,扶病致祭。
公淸德過人。初,判書公偏愛公,別贈奴婢甚多,其餘未許者,特依例分之。及判書公卒後,公義不可獨多,準己曾得之數,先自與妹,凡已應得田獲,推而與之者無數。又公有堂妹無子早寡,家甚殷富,請公子女養以託後,盡輸己財,累年求懇,公竟辭不許。公庶母嘗被判書公眷重,藏獲饒裕欲付,公曰:「吾久荷國恩,雖無橫財,且不貧乏,妹家不裕,且多子女,歸以與托可也。」牢拒不受。母以判書公遺命,終不歸妹,竟中分兩,與妹得尤多,族中皆高尙其德,以爲人所難及云。
南衮墓誌
编辑宋寅
公諱衮,字士華,號止亭。宜寧南氏。顯自麗世。高祖諱天老,知靈光郡事,以二孫在、誾俱爲開國元勳,故追贈門下侍中。曾祖諱乙珍,參知門下府事。祖諱珪,刑曹都官正郞、贈議政府左贊成。考諱致信,谷山郡守、贈議政府領議政。妣晉州河氏,龍驤衛護軍備之女。公生于成化辛卯。
容儀端正,目有重瞳,自幼穎異。弱冠文名大振。弘治二年己酉,俱中生員、進士。甲寅登乙科,由藝文館檢閱爲弘文館正字、著作,移承政院注書,陞弘文修撰,遷司諫院正言。歷吏曹佐郞、弘文校理・應敎・典翰。超陞副提學,拜承政院同副承旨,陞至左副。癸亥冬,丁內憂。甲子,燕山主譴謫于西陲。乙丑,丁外憂。正德元年丙寅,中宗反正。服闋,同知中樞、黃海・全羅兩道觀察使、戶・兵・吏三曹參判,再爲司憲府大司憲。以大臣鄭光弼等薦可大用,陞知中樞,歷戶・兵・吏曹判書、議政府右參贊,代申用漑典文衡。又三爲大司憲,歷議政府左、右贊成,復再爲禮曹、吏曹判書。戊寅,以奏請使赴燕京,辨正本國宗系等事。己卯冬,拜左議政。嘉靖二年癸未,陞領議政。丁亥三月終,享年五十七。太常諡以文敬,官庀喪事。九月,葬于楊州治北鳳凰村寅坐申向之原。公爲人端重篤敬,恭巽淸儉,文章富贍麗則,爲近時稱首。
夫人,延安李氏。考諱世雄,肅川府使。祖諱晟,僉知中樞府事。曾祖諱季衍,知靈光郡事。夫人生于成化癸巳,歿于嘉靖己丑,享年五十七。庚寅二月,葬于公墓之左。夫人生男不育,有三女:長適龍仁縣令李墠,次適僉知中樞府事宋之翰,次適尙瑞院副直長柳忠慶。外孫一曰宋寅,尙中宗女,封礪城尉。公有側室生一男一女:男曰承嗣,典醫監直長。女適觀象監奉事愼大胤。內外庶孫男女八人。公之葬也,以遺敎不立碑,而請誌于容齋李相文定公荇,時適多事,未及就。後不久被謫以歿,遂闕焉。嘉靖四十三年甲子五月日,外孫宋寅略記履歷,而埋于墓前,用備後考,蓋以成父之志云。
李穆墓誌銘
编辑張維
故永安南道評事、贈吏曹參判李公諱穆,字仲雍,成廟朝名儒也。燕山戊午,坐史事被害,墓在通津霜浦。歷百有二十八年,而金公尙憲記其表。又七年而公之曾孫府使久澄,請維銘其竁。嗚呼!公之歿也久矣。然讀其書,想見其人,凜凜猶有生氣,是可銘也已。
公少從佔畢金公受業,力學工文詞,於書嗜《左氏春秋》,於古人慕范文正之爲人。年十九,中己酉進士第二名,游太學。言論慷慨,志氣峻烈,辨覈臧否,無所回互,以此爲流輩所推服。成廟嘗有疾,大妃使女巫行禱,設淫祀於泮宮之碧松亭,公倡諸生,杖其巫而逐之,巫訴諸宮中,大妃大怒,俟上疾瘳以告。成廟陽怒,命成均館悉錄其儒生。儒生以爲必獲大譴,爭亡匿,公獨不亡匿。成廟尋召大司成,敎曰:「爾能導率諸生,使士習歸正,予用嘉之。」特賜酒。尹弼商爲相用事,會天旱,公上疏曰:「烹弼商,天乃雨。」弼商遇諸途,呼曰:「君必欲食老夫肉耶?」公昂然不顧而去。後弼商陰勸成廟請從慈殿奉佛,公聞之,又率諸生上疏,論弼商奸邪,目以奸鬼,請誅之。成廟大怒,親問公曰:「若何以斥吾相爲鬼?」公對曰:「所行如彼而人不知,所以爲鬼。」上將下吏,賴他相力救,止謫公州,自是直聲益振矣。中乙卯文科壯元,授成均館典籍、兼宗學司誨,出爲永安南道評事。及戊午史獄起,公果爲弼商所搆陷,與金馹孫、權五福等同被酷禍。臨刑神氣如常,自作絶命歌,時年二十八。弼商恨公猶不已。至甲子之禍,戮及泉壤,嗚呼慘矣!中廟踐阼,命復官,後以子貴贈今官。
公之先,完山人。高祖伯由,開國功臣,封完城君。完城生粟,軍器寺正。正生孫若,高城郡守。高城生閏生,副司果、贈戶曹參議。娶南陽洪氏,是爲公之考妣。公之配金氏,參判首孫之女。有子世璋,生一歲而公被禍。及長,擢文科,官至觀察使。夫人後公六十年而卒,葬于公州西村金氏之塋。觀察有五男:長鍵,次鑾,次錡,皆不仕;次鏗,兵曹正郞;次鐵,左承旨,皆以文科進。女子三人:長適漢城參軍鄭守厚,次適宗室花陵副正秀蕙,次適縣令具雲翰。內外諸孫二百餘人。府使久澄卽承旨之胤也。
公以高才峻節,培植於成廟,而夭椓於昏朝,至今人譚戊午之禍,爲之氣塞。然甫一世而子姓昌大,綿綿未艾,此殆公未食之報,而天道之不爽可見也。公有遺稿二卷行於世。公州人士以公嘗謫於是也,俎豆公于忠賢書院。嗚呼!足以不朽矣。銘曰:
猗嗟李公,骨朽名芬。其墓雖故,其銘則新。
尹倬碑銘
编辑宋時烈
余嘗爲大司成尹先生述其墓表矣,其諸裔又將伐大石,備載事蹟,以揭于阡道。謹按先生諱倬,字彦明,坡平人。上十四世祖瓘有大名,今名公鉅人多其子孫。高祖坤,以翊戴功開封號,諡昭靖。曾祖希齊,行檢校參議、贈贊成。祖培,掌令,橫罹淫禍,事見家乘。考師殷,官縣監。妣雲峯朴氏,府院君從愚女。
先生以成化壬辰生。始從朱溪君深源學。朱溪以宗室子實倡性理之學。弘治辛酉,先生年三十,擢第隷成均。燕山甲子,編配朔寧。中廟卽位,起廢,由直講歷司藝、司成,以至大司成、同知成均館事。其他遷之可考者,惟弘文校理、禮曹正郞而已,其餘皆在成均。蓋是時靜菴諸先生皆萃於朝,倡明道學,期以堯、舜君民,而庠序諸生亦皆薄藻繪陋章句,講說周、孔、程、朱,故諸老先生皆撤皐比,以推先生。先生亦自喜,諄諄不倦,雖退食之暇,挾冊詣門者連武焉。如宋文忠公麟壽、李文純公滉皆承講授,又如洪相國暹、元判書混皆屛爵位,終執席間之禮甚謹焉。其後文純公每以所聞於先生者,擧似學者,必稱尹先生,而其所誦《大學》格致之說者,似不失乎晦翁之遺指矣。己卯七月,上遣承旨韓忠,分御廚往成均,餉其師生。翌日,皆詣闕箋謝。上御正殿引見,先生同靜菴及金大成湜登對,又引諸生講書於前。九月,上謁文廟訖,御明倫堂,諸賢被對,與諸生講論《尙書》、《周易》等書,一時傳爲盛事。其十一月,衮、貞等以陰謀起士禍,先生別職當議讞,卽謝不出,群小益不悅。先生坐廢退斥久之,僅敍漢城左尹。已而出爲松京留守而卒,實甲午十一月二十八日也。明年二月廿五日,葬長湍府東基谷里午向之原。
先生前娶縣令韓士信女。生先知,兵馬使。再娶大司憲李陌女,生先哲,副正,其季先正。女壻許鑄、許明,皆蔭仕。其後雲耳益蕃以昌,至今五六世,殆數百人。其顯者,孫暻,僉知;暒,承旨,俱歷淸選。玄孫煌,大司諫,名行著稱;烇,弼善,臨亂效節。二房子姓皆力學修行,模範一世。其外出如監司洪命耉,奮義死難;判書洪命夏,爲世名臣,皆本於先生。其餘別見下方。
嗚呼!我東肇自檀、箕上下數千年間,惟本朝之治,最號文明,而論其尤盛,則又莫如己卯之世,擬之則周公制禮之後,宋之元、淳之間乎。當此時,久處師儒之職,以專作新之任,則其學術之正、譽望之隆,不待言而可知也。其門下諸賢又蔚然以賁明、宣之際,則其功亦可謂盛矣。今太學庭中,有先生手植文杏數株。先生每以語學者曰:「根深者未必茂。」故其學於先生者,皆敦本實恥夸毗,久而無弊,能有其傳。蓋爲己下學之功,爲學者之先務,此其徵也歟!近世李文成公珥最於此學,擇而精,語而詳,而亟稱於先生,必以靜菴竝美。後之學者,以是爲正,則其於尙論也,庶乎其得之矣。銘曰:
詩歌《棫樸》,作人之德。在中宗世,誰任其職?有美先生,學有本末。王曰汝賢,宜承宜弼。姑長我學,以敎以育。士曰吾王,爲我擇師。棄爾談戲,捨爾文詞。進退函丈,爾質爾疑。公在于泮,多士式訛。於樂泮宮,載絃載歌。如古皐、契,贊襄咸皆。夔在虞庠,栗溫是諧。濟濟彬彬,庶躋以寧。讒人罔極,卒壞于成。雖則壞之,令聞不已。宏儒髦士,聿追遺指。亦有聞孫,其德克似。其德維何?忠信文行。惟爾有孫,敬彼壇杏。
趙之瑞墓銘
编辑曺植
嗚呼!有明朝鮮侍講院輔德趙公之墓也。延陵季子之墓無他贏,聖人之辭幹矣。兒童君實,走卒司馬,國乘有傳,人口有銘,庸詎贅焉?獨痛夫彼燕山兮,不與我好。君亡身死,爲當日蕭望之,爲異時伍子胥,呱呱之慟,叫叫蒼蒼者矣。侈公之石,不於女媧之家,而徵燕石,諸從以余王母爲輔德之姊也,謂余爲郭子儀墓中之人也,辭不獲焉。
公諱之瑞,字百符,世居林川。其始也天赫,中中朝進士,仕高麗。六世孫門下祇候淳,生石堅,爲門下侍中,封嘉興伯。子益爲殿中,生司醞寺直長敏原。敏原有子曰諱瓚,中進士及第,爲司憲府監察,贈執義,寔公之皇考。娶生員鄭參女生公。
公於成化甲午年,中生員第一、進士第二,文科丙科,調授承文院正字。己亥年,中重試第一,授刑曹正郞。歷弘文館校理・應敎、侍講院弼善・輔德。爲燕山師,及卽位,知不克負荷,乞昌原府。退而家食十餘年,猶不得免。甲子歲,市于身,沼其家,投屍于江。丙寅改玉,贈通政大夫、承政院都承旨。
繼室鄭氏,生員允寬之女。允寬乃文忠公夢周之曾孫。甲子之亂,夫人歿爲城旦,流離草野。子琛在襁褓,理在腹,手拾木實,烹爨瓦甌,朝夕奉奠。中廟朝,褒旌門閭。長子珵再栲禁獄,百死一生,謫南海。中廟舒冤,拜軍資監參奉,仕一年歸第。有子曰得璜、得璫、得瑜。二子早世無嗣,得瑜有女壻曺元佑。元佑有子慶潤、慶洪、慶贊,參奉獨有庶子得璉承祀。琛中生員,有子光璲、光玹、光玉。女壻二人:門人鄭希鳳,萬戶梁淑。理爲內禁衛,有子曰光珝,壻曰士人南泰亨。泰亨有子曰曄。承旨諸孤皆早世,唯有庶子名曰孫者尙存。孫之子曰光海、光富。
子産之沒,仲尼出涕曰:「古之遺直也。」植繼之曰:「輔德亦古之遺直也。」銘曰:
晉之山兮桐之谷,狐首丘兮龜毁匵。身百碎兮藺之玉,家雙節兮湘之竹。羊公一石,淚可目也。比干七竅,口不可讀。
洪彦弼碑銘
编辑鄭士龍
惟嘉靖二十有八年己酉正月己亥,領議政洪公寢疾卒于第。訃聞,上震悼輟朝,賜弔賻若祭有加。同寅之僚,聚哭門館,遊居之士,相弔門巷。越一月再旬,中丞洪君曇以公胤孤知樞公所具行狀來授曰:「子從伯父學,知其行範爲詳,敢屬神道文。」某自童稚受知最深,義不可以不文辭。然焯德顯刻,可屬非人,無已則請效幽刻。中丞曰:「兄之意屬子,吾罔以屬他。」
謹按公家牒,系出南陽。高王父諱子儆,戶曹參判。曾王父諱益生,同知中樞院事,仍前贈兵曹判書。王父諱貴海,慶尙左道水軍節度使、贈議政府左贊成。皇考諱泂,承政院右副承旨、贈議政府領議政、益平府院君。皆以公貴故。議政聘司藝趙衷孫之門,媲德娠賢,成化丙申生公。
公諱彦弼,字子美,號默齋。生有異質,不煩師資,學識天就。公叔父吏曹參議瀚深於文學,且有藻鑑。嘗謂公曰:「謝玄爲叔父安所器重,爾知此語否?」公中乙卯司馬,赴甲子科,至擢覆試。會燕山主追罪成廟朝言事者,盡錮其子孫,公亦逮繫,謫配珍島。丙寅,中廟改玉,悉宥受枉被竄者,仍許公直赴丁卯科殿試。初補承文院權知,俄選入弘文館爲正字。序陞著作、博士、副修撰,遷司諫院正言、兵曹佐郞,陞弘文館副校理。庚午,三浦倭奴反,陷熊川等鎭,朝廷委鄭文翼公光弼,巡察全羅邊備。文翼素服公器識,擧以備從事。及還,會持平有缺,物議皆屬公,銓曹以資淺上稟,命特增二階以授,又兼知製敎。自是未嘗不帶是號。公於淸望機要之地,無不遍歷,右授則兵・刑・工三曹正郞、獻納、校理、舍人、司諫、典翰,四爲掌令,三爲應敎,再爲檢詳。左敍則典簿、直講、司藝、軍器・司僕僉正、儀賓經歷,及爲直提學。
乃丁外艱,居廬三載,守制甚謹。己卯服除,卽拜同副承旨,轉右副。時新進之士,自相推許趨競成風,公獨凝重自守,不爲所移。中廟深悟時習過激,貶斥其尤,公以儕僚多在譴籍,誤被連累,賴時宰申辨得釋。移拜兵曹參知,未幾,出按黃海。及瓜,復爲參知,轉參議,旋入政院,爲都承旨。自此秩躋嘉善,至陞資憲,爲大司憲者六。爲參判者五:戶、禮、刑、工四曹,而再歷工曹。判漢城者再。爲判書者七:吏、戶、兵、刑四曹,而三判戶曹,再判刑曹。荐歷參贊,常兼帶經筵,又帶賓客、成均同知、義禁知事,及帶藝文、弘文提學,公以爲非將任文衡者,不宜竝授,力辭,乃解藝文。西敍者九:上護軍者一,僉知者四,同知者二,知事者二。嘗爲刑曹參判,賀聖節于燕,右授守知事以行。甲午,以畿甸務殷特除觀察,任未滿,超加崇政拜右贊成。明年,坐無妄褫職,退居南陽先業者三年,絶口不言時事。丁酉,定用事者之罪,收召耆舊,起公爲戶曹判書。尋進階大匡輔國崇祿,拜議政府右議政,又陞左議政。時有疑公起自斥廢,治貶戮之黨必力,公處之平恕,朝野安之。
甲辰,中廟疾大漸,召公及右議政尹仁鏡入臥內,受遺命。及上昇遐,公哀傷最甚。乙巳,大行在殯。會宮中有拘忌事,言者劾公不力爭,必欲罷之。仁廟以爲先朝舊臣,進退不輕,御批彈章,力加辨析,仍陞領議政。公以大臣不可被詆在相位,引疾求退,再三上章,上勉從其懇,拜領中樞府事,仍領經筵。今上嗣位,置院相四人,日輪詣政院,參決機務。公首膺簡命,逮參錄衛社功,封益城府院君。戊申,復入政府爲左議政。時尹相仁鏡已爲領議政,言者啓公入相在先,不可處下,上命收庭議,博考先朝故事,遂陞領議政。
公自丁未秋屬疾至是拜相,屢以疾辭。及冬,上辭者至再,上遣承旨問疾,累下批答不允。己酉,疾轉革,上又遣承旨問後事,公雖整服承命,已不能言,尋屬纊,是正月二十八日也。春秋七十有四,是年四月二十二日,葬于南陽淸明山洪法洞癸坐丁向之原,從先兆也。
公自在布衣,已負重望。甫釋褐,卽備論思之官,每當講讀,語音洪暢,論辨有條,左右莫不聳聽,稱爲講官第一。博通群書,經旨詞理,靡不究極,尤邃於《易》。公退,輒淸坐謝客,討閱書史,窮日忘倦。爲詩文,深奧雅健,機軸迥別,後進以文字贄見者,冀得公一可。平生接人,不見喜慍。子弟或以事請間,輒以書卷投前曰:「汝試看此。」不復與語。
公自筮仕,由卑至鉅,堅持一律,未嘗少變。聲色紛華,避之若浼,嘗遇初度,子弟欲以歌管佐酒,公不許曰:「吾叨據崇高,恒懷畏愼,敢當聲伎之娛,服飾侈美?」輒却不御。下至僕隷,亦皆衣敝,雖貴極卿相,謙抑愈下。子壻官已通顯,每候門屛,悉除呵辟。治第不搆賓位,人問其故,答曰:「吾家世守淸素,止此庇身已泰,安用求備?」性不好名,事涉近名,輒不肯爲。晩年,深戒盛滿,每遇遷除,或子姪進官增秩,愀然不樂曰:「恩寵已溢,將速何禍?」
自少篤孝,奉養母夫人,晨昏之暇,必躬具甘旨以進。尤謹祀先,當祭而躬不能辨者,必替行於家。嘗有疾,夫人買田一區,伺病間乃告,公怒甚,笞老婢曰:「吾家祿足以養十口,而猶事營置,爾等謂我將不復起耶?」公自始病,便不服藥,子弟强之,公曰:「死生有命,非醫藥可延,況吾年位已極乎?」公爲相,動務鎭靜,事多裁靳,人有言其不喜建明者,公聞之曰:「吾固知時事之可更張者多矣。然更張而不得善後,不如不擾之爲愈耳。」公嘗曰:「臺諫刺擧大臣,不置畏憚,大臣聞彈論斥己,不作忿恨,此治世事也。」以故謗議或及,必曰:「此中吾病。」處之恬然。每於議事之際,群言風發,初不立異,徐以一言決之。料事周愼,其擬成敗,人始不信,後則屢中。善處要劇,門無私謁,未嘗爲身後置業,爲子弟求薦,其淸儉之德,尤足以儀世礪俗云。
公先配鄭氏,郡守叔垠之女,早歿無後。繼室宋氏,領議政軼之女,生一男一女:男曰暹,知中樞府事,方以文行顯。女適敦寧都正尹珍。知事先娶晉山君柳泓之女,後娶縣監韓慈之女,生一女,幼。都正生二男二女:男長曰裕昆,夭;次曰裕後,幼。女長適韓景祥,次適李義健。側室生二男三女:男曰遠,觀象監奉事;曰造,幼。女長適許應奉,次適鄭仁,次適李有文。
公之言行,在人耳目,事業備載國乘,只剟其大者而系以銘。銘曰:
亨否相倚,厥機繫人。有君有臣,相須也均。向屬傾運,公用時晦。策名嘉會,適丁初載。講筵一斑,卽孚殊知。旣多裨益,又勤幾規。嘗得居中,上所自助。出履臺頭,風采屢著。六官流連,樹績愈偉。遂膺爰立,輿論攸韙。摠僚諒陰,蔚然時棟。用言釋位,訖不爲動。淸愼所邵,復押斑印。士可取模,俗可坐鎭。文簡耐官,正獻持默。人勇爲功,我靜爲德。較其所就,孰短孰長?惟不愧心,可質彼蒼。未究匡毗,造物之尤。我銘貞石,以永公休。
李荇行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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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諱荇,字擇之,號容齋。系出德水縣,今屬京畿豐德郡。八代祖諱劭,在高麗朝,閤門祗候,賜紫金魚袋,知三司事。七代祖諱允蒕,民部典書、贈僉議政丞、德水府院君。六代祖諱千善,恭愍朝,誅奇氏有功,守司空柱國,樂安伯,諡良簡。五代祖諱仁範,政堂文學、藝文館大提學。高祖諱揚,工曹參議、贈工曹判書。曾祖諱明晨,知敦寧府事,諡康平。祖諱抽,知溫陽郡事、贈左贊成・兼判義禁府事。考諱宜茂,字馨之,號蓮軒。天質醇正,接物以誠,無甚愛憎,不妄言笑,未有邊幅,豁如也。擢丁酉科,成廟方銳意文治,試文士于闕庭,連居三魁,特命授弘文館校理。歷爲吏曹正郞,躋憲府至執義,躡玉堂至應敎,入薇垣爲司諫。適逢燕山朝,負大器而不大施,人皆惜其不做。爲詩文,操管立就,有文集。官至洪州牧使而卒,贈議政府領議政、兼領經筵・弘文館・藝文館・春秋館・觀象監事。自溫陽以下,皆以公貴推恩也。
妣昌寧成氏,贈貞敬夫人。寶文閣大提學文肅公諱石瑢是曾祖,京畿都觀察黜陟使諱槪是爲祖,校書館校理、贈禮曹參判諱熺是爲考。內外德門,其積善也,兩隆會爲一家,卽符餘慶。克生五男二女:男長曰菤,擢己酉武科,官至節度使;次曰芑,辛酉文科,今左相;次卽公;次苓,庚午武科,官至平海郡守;次薇,乙亥文科,今爲大司憲。一女卽贊成曺公繼商夫人。
公以成化戊戌五月壬午生。自齠齕時,聰敏好學,夜以繼日,不妄游嬉,如成人焉。弘治乙卯,公年十八,擢丙科及第,選爲權知承文院副正字。丁巳冬,選補藝文館檢閱、兼春秋館記事官,轉至奉敎。始,先進頗以年少易之,及見公修草,莫不愕然歎服。己未春,參修《成廟實錄》。秋,例授成均館典籍、兼南學敎授。庚申四月,以賀聖節質正官赴京師。秋,拜弘文館修撰、知製敎、兼經筵檢討官・春秋館記事官。辛酉,坐論事,遷成均館典籍。壬戌春,除禮曹佐郞。未幾,遷世子侍講院司書。癸亥夏,拜司憲府持平。九月,陞弘文館副校理,例帶兼職,尋陞校理。甲子春,除司諫院獻納,還爲弘文館應敎。時燕山主荒亂,深憾母妃尹氏之廢死,殺先朝舊臣殆盡,又欲追崇尹氏,極其徽號,議于廷,皆曰:「允當。」公與同僚獨議曰:「追崇之典,於禮已極,今不可復加。」燕山主大怒,下獄鞫之,將置首議人極刑。或有冀免者,力辨不已,唯公順受無一辭。兄弟親戚爭勸其自明,公曰:「死,命也。安忍移于人而偸生乎?」時應敎權公達手在外逮繫,未及至。至則曰:「唱議者,我也。非李某也。」於是權公死,而公得杖流于忠州,人皆多權公,而服公臨死不奪也。六月,又坐朴修撰誾事,再杖還配,例充役。秋九月,復論前議事,追繫拷掠,幾至大故者數。至冬十二月,減死論杖,屬嶺外之咸安郡爲奴。乙丑春正月,方至配所。秋八月,又因匿名書獄,繫掠更冬,至明年丙寅春正月,出配巨濟島。二月,方至配所,就高絶嶺下,圍棘以守。是年秋,又令收繫杖限死,垂上道,遭時乃免。初,燕山誅戮朝士無虛日,公前後逮繫杖配極慘酷,親戚見之,無不泣涕。公未嘗一出怨言,人皆曰:「必不免。」公亦不動心,讀書不輟。人或止之,公曰:「朝聞道矣,夕死何憾?」
丙寅九月,中廟卽阼,以弘文館校理召還。俄陞爲副應敎,又命賜暇讀書于淨業院。丁卯秋,承命爲江原道鄕試試官往江陵。九月,陞應敎。十二月,丁內憂。庚午二月,服闋,除成均館司藝。四月,拜弘文館副應敎、兼藝文館應敎,尋除議政府檢詳、知製敎、兼春秋館記注官。七月,陞爲舍人、知製敎、兼春秋館編修官。舊例以舍人司都堂郞廳,必選一時名艶,爲蓮亭會。及公之爲舍人也,有筆之於壁曰:「桃李無華,李某入中書堂。」蓋言其遠色也。士林傳笑,公終身不近聲色,其律己之嚴多類此。辛未五月,除奉常寺副正、知製敎、兼承文院參校。九月,丁外艱。癸酉十一月,服闋,除成均館司藝、知製敎。自後常兼知製敎。甲戌三月,陞司成。十一月,爲司贍寺正。乙亥二月,除司諫、兼春秋館編修官。六月,特授通政,爲司諫院大司諫。公久滯下僚,聞是命,士林相賀。方章敬之薨也,潭陽府使朴祥、淳昌郡守金凈上疏,請以愼廢嬪爲后者,外議洶洶,皆以爲然。公爲大司諫,獨奮然曰:「此不可爲也,當死執。」遂力爭,其議遂寢。於是上親迎我大妃。其不識事理者,謂公請鞫祥等,是欲謀害士林也。公嘗曰:「燕山主爲母妃,反讎我先王,赤戮朝臣,幾危宗社。愼守勤旣伏辜,誅其父,而立其女爲國母,以蹈覆轍,奈社稷何?誠爲大事,極言其不可爾,豈欲置是屬於死耶?寧甘受其言,而不忍負宗社。」冬十月,坐言事,左授僉知中樞府事。十二月,拜弘文館副提學。丙子冬,移病不出,遞爲僉知中樞府事。丁丑春,除成均館大司成。夏,復入爲副提學。六月,復爲大司成。謝恩之日,上傳于公曰:「以副提學爲大司成,舊無是例,但作人爲重,特授之。」七月,拜承政院左承旨、知製敎、兼經筵參贊官・春秋館修撰官。八月,陞都承旨、知製敎、兼經筵參贊官・春秋館修撰官・藝文館直提學。是月,特拜嘉善、司憲府大司憲。
初,新進喜變更好自用,公不肯苟合,由是見忤,果有移書臺諫,論公爲誤國。九月,降授僉知中樞府事,公怡然笑曰:「一身進退,豈可苟乎?歸守桑梓,以終餘年,是吾志也。」翌日,匹馬南歸,僑居于沔川之滄澤村,自號滄澤漁叟。公不事生産,初寓沔川也,伯兄節度公聞公窘乏,與之穀二百斛。公曰:「吾若飢,不待兄之見許而取食。」終不取一斛。時水原府使李誠彦上疏,辨公之誣,不報。成均館儒生亦草疏欲上陳,而爲安處謙所沮,識者莫不傷嘆,惜公之去,至有流涕者。戊寅正月,除兵曹參知,黽勉赴命,卽告病還于沔,又除戶曹參議,不赴。己卯冬,朝議稍定。十二月,除弘文館副提學,有旨召還。庚辰正月,特授嘉善、工曹參判、兼同知經筵・春秋館事、守弘文館大提學、藝文館大提學、知成均館事。公初爲己卯人所斥,及還,乃曰:「己卯之誤,宰相之過也。年少之輩,未經世故者,驟加高位,任其紛亂,而不加裁制,其人何罪?抑非宰相有以致之乎?」二月,兼同知義禁府事。十月,兼世子右副賓客。秋,爲證考使湖、嶺二南。
辛巳正月,特授資憲,爲工曹判書、兼知義禁府事・世子左副賓客,餘如舊。尋又特授議政府右參贊。今皇帝卽位,遣翰林院修撰唐臯、兵科給事中史道來頒登極詔,以公爲遠接使,迎于境上,往還酬唱,深得其勸心。時今左相爲義州牧使,兩使聞公荊樹之蘩,乃指五星之說,稱美之。兩使到弘濟院,以殿下迎詔後乘輦還宮爲非禮。公據例言之,兩使輒有怒色曰:「俺等專欲尙禮,參贊亦有此言耶?」公對曰:「殿下今待詔郊外,敬事朝廷之禮,大人自當見之。」上使怡然笑曰:「因參贊之誠敬,已悉國王之誠敬也。」唐使,天下正人,每嘆服公之爲人及其詩章,稱爲吟壇老將,戒副使愼勿輕投。癸未,陞左參贊。十月二十五日,王世子行入學禮,以公爲博士官。博士官乃師傅之職,必選一代碩德。公於講論之際、應答之辭,皆出人意表。世子問及治國之事,公對曰:「非今日所當問。」因陳孝敬之道,論者服其得體。秋,加階崇政,陞右贊成、兼判義禁府事、世子貳師,餘如舊。
一日,公乘軒車向闕,有儒生裵珣步遇於景福宮碑隅,隱軀而窺之,公以袂拭淚,兩目皆赤,生怪之甚,行見有人當刑,始知公乃泣辜也。聞者曰:「公之是心,卽天地好生之心。世之不知公者,雖罔曰『不愛物』,豈可信哉?」甲申夏,特授吏曹判書,銓甄一出於至公,人無間言。言者以弘化闕位。秋,復爲左贊成。丁亥十月,特授大匡輔國崇祿大夫、議政府右議政、兼領經筵事・監春秋館事・弘文館大提學・藝文館大提學・知成均館事。戊子春,滿浦僉使沈思遜爲野人所戕,麾下士皆散走而不救。公曰:「此而不誅,何以示法?」朝廷竟免其死,議者皆以公言爲然。中廟方赫怒,銳意西討,朝議多贊之,已命許硡爲大將,公獨抗節極諫,忠悃之發,反覆不已,語載國乘。其大要,兵凶戰危,難保萬全,使許硡爲將,雖必勝萬全,旣勝之後,未可以又使硡守之,邊患將無窮矣。竟不興師,西北邊蒼生至今免爲魚肉者,繄公之忠懇是賴。
九月,上幸驪州,公爲留都大將。庚寅冬,陞左議政、兼世子傅,餘如舊。貞顯之喪,卜兆于宣陵之南麓,禮曹例更審定,時有以風水名者,同曹欲啓請率行,公曰:「不可。」同曹强欲啓之,公毅然曰:「此輩欲售其術,若以爲不可用,將改卜他地乎?不然則後必有言。」竟不帶行。時洪相國彦弼爲禮曹判書,後値中宗之喪,已卜靖陵,而尹霖以邪喙煽動朝廷,大役將就而未定者累日。於是洪相語及其事,嘆曰:「容齋料事,眞不可及也。使李公若在,必無此事。」嘗有人言福城君將不利於東宮,公曰:「不殺老夫,不可以動搖。」聞者竦然。公見朝廷之勢,漸至委靡,及登相位,常以爲憂,至忘寢食。每進言於上曰:「請察威權之所在。」蓋有所指也。
辛卯十月,因論金安老事,降授判中樞府事、兼領經筵事・弘文館大提學・藝文館大提學・知成均館事。初,公與安老同在翰苑,同入讀書堂,披心相善者久矣。當南文景之率同朝,請竄安老也,公獨以爲「無名而逐宰相,不得無弊也」,至涕泣相送。文景聞而笑曰:「李公寬厚容物,不知是人之奸邪,終必爲其所賣。然若他人,則理須同責,如李公胸中坦然無可疑者,固不可以是爲責。」及安老之還入也,其子延城尉金禧連上其父之冤,收議于三公。時公爲相,以安老初彼無刑之罪,今又年久,當自上斟酌耳。公之意蓋欲使自便居住而已。及放還,夤緣復職,締結躁進,以行胸臆,其有嫌怨者,竄逐殆盡。公始悟其狀,見安老,則斥言其陰私,嚴辭峻責,不少忌諱。安老有慙色曰:「此皆臺諫所爲,非吾之所敢知也。公何以指言我也?」退與其黨陰爲沮公之謀,唱爲之說曰:「李某構成吾事,非止罪吾也。將以陷士林。」於是朋比安老者,謀欲構陷,每遣所親信,探公之意。大司憲沈彦慶問于公曰:「外有浮言臺諫欲論相公者,此非臺中之論,故臺諫欲自明云。」公笑曰:「若然則吾爲萬世之權臣矣。臺諫豈可以此自明乎?」嘗於族會中,有安老之黨,來謂公曰:「東宮孤單,頤叔爲羽翼,不可動搖。」公曰:「國儲已定,在朝之臣,誰不欲爲東宮死者?朝廷只有一安老乎?」及見其所著《遣愚文》,嘆曰:「小人情狀,盡在是矣。」決意斥逐,子弟懼,交諫曰:「請引疾避位,以全門戶。」公曰:「吾無先見之智,不能防於未萌,而又避禍以負聖明乎?一身死生,不足恤。但恐奸人得志,國事日非也。」遂與領議政鄭光弼俱陳安老奸邪,請竄之。正言許沆曰:「李某怯於被彈,托劾安老,謀害士林。」於是臺諫侍從附於安老者,幷起而反攻公,以公德望素著,不敢遽加罪名,只遞政府,而餘人或罷或竄。
公論旣噤,邪議朋興,有以公尙未抵罪爲言。明年壬辰三月,生員李宗翼上疏,言時政得失,語及公之無罪,更激其怒,遂竄公于平安道咸從縣。甲午十月二十五日,卒于謫所,享年五十七。乙未春三月三十日,葬于沔川長者洞先塋之南麓。丁酉冬十月,安老及其黨伏罪。十一月,命復公之舊職。
公身長十尺許,面方而髥茂,龜背而麟定,抱荊玉而璞如也,團和氣而塑如也。其傑魁如龍虎,翔峙如鸞鳳,望之知其爲大人君子也。早有大志,爲學甚勤,蓮軒謂公曰:「余觀四佳徐公,終身爲苦,汝亦欲作苦矣。」蓋公之少時,蓮軒已知其爲典文衡矣。雖在晩年,每鷄鳴而起,就榻讀書,其好學眞如飢渴之嗜飮食。平居無惰容,未嘗有疾言遽色,雖甚怒,亦未嘗罵人以死。食不重肉,衣纔蔽體。仕宦三十年,不問有無,室廬如寒素家,子女滿堂,僅得衣食而已。或勸置田莊,公曰:「食祿之家,務占田園,無祿者,何以聊生?吾祿足以代耕,置田莊,爲子孫計,不亦勞乎?」子弟服飾奢,不許升堂。且曰:「汝輩苟志於善,雖不得科第,吾亦無所恨。」所乘馬,人不堪騎,公亦不以爲意,至斃而後,代以他馬。及爲宰相,內兄遺以軺,一軺十年。大抵自奉極菲薄,人不堪處,而處之有裕,嘗曰:「祿不及親友而侈自奉,吾不忍爲也。」其待親戚無遠近,必周急撫窮,如恐不及。家計屢空,亦有所不暇顧也。
其待人無貴賤,一出至誠,未見有安排,人無賢愚,莫不信服。有布衣交,來求祿仕,公引接甚款。其人一日以苞苴來餽,公曰:「吾所以遇子,故人之意也。今子以窮求官,而遺我以賂,是子非窮矣。何必求官?官職其可以賂得乎?」遂謝不見,大慙而去。公每訓諸子曰:「吾平生所得,在於不欺。」其好善惡惡出於天性,故見人不善,必面責之。人不敢干以私,朝廷倚以爲重,有以關節不到目之。又曰:「人臣居位食祿,當不忘君恩,無負國家,一身不可顧也。如或藉權勢以樹私恩,厚聚斂以殖田園,便一家爲子孫計,則吾不爲也。」又曰:「荷國厚恩,須思毫末報效。苟不容於時,而不得行吾志,則當引身而退。彼貪位冒祿,俯仰隨波,則吾亦不爲也。況排斥異己,惟自全是圖乎?」拜相之日,公乃流涕曰:「無德而位高,何以堪之?」痛自抑遜。子弟族親有求官,輒拒之曰:「朝廷官爵豈宰相施恩之具耶?」常以王曾恩出怨歸之言,爲得宰相體。由是僥倖者或多怨之。末年,憂朝廷,嘆曰:「士林各樹朋黨,非國家之福,此宋朝所以亡也。」嘗於經幄,極陳時弊,謂將有後日無窮之患。其見士林,則必切責曰:「君等自作不靖。以此群邪仄目,竟至被斥。」又曰:「今人家有寶器,則皆知其護惜,其提携必謹,如恐失墜。至於國家事,從心左右,未有念其失手者,是以國家大器,反不如其家之小器,豈不戾哉?」
嘗開小齋於南山之靑鶴洞,又號靑鶴道人。夾路種松檜桃柳,公退,扶杖逍遙,蕭然如野人。一日,有錄事乘昏報奇去,有一人着屐麤衣,率小童出洞門,錄事騎過,而問政丞在乎。公徐顧曰「欲報奇乎?我來此」云,錄事不覺墜馬,其忠朴類此。凡遇胥屬,亦必恭謹,至今稱其寬仁。自公爲安老所誣,一時文士爲後生出題,多拈放猊,不然則啜羹也。蓋放猊指公之仁,啜羹指安老之忍。及公歿於謫所,聞者莫不流涕。至於安老之敗,中外歌舞,群兒皆雀躍。有人曰:「彼小兒何所知而喜?」又有一人應聲曰:「兒之父曾受其毒,故雖小兒,亦知其爲喜也。」可以見君子小人之辨,而人心之難誣也。
公娶宗室璋山副守稠女,生四男三女:男長元禎,閑居沔川,不樂仕進;次元祥,今爲興德縣監;次元福,今爲尙衣直長;次元祿,中庚子司馬,登辛丑第,今爲弘文館校理。女長適敦寧府參奉崔世龍,次適幼學柳夢宣,季適幼學柳滋。
公之學出於《論語》,其詩文據事直書,去藻飾,不爲詭異險絶之辭,而如天成神造,無有斧鑿痕。盡人情該物理,必妙詣其極,卓乎其不可企及!嘗作《逐野人檄文》,南止亭深爲之嘆服。古無主文硯,止亭爲大硯,傳于公曰:「此所以爲斯文傳心也。」不及再傳而公歿。平生著述,未嘗置草,其得手稿者,唯《謫居》・《南遷》・《海島》三錄、《南遊錄》、《和南岳唱酬集》而已。旁求裒集,詩若干卷、文若干卷。其寓咸從也,不復事吟詠,唯杜門讀書,刪成《東國史略》,手自繕寫。惟公積德如崇山,可見者,畜泄雲雨,而茫乎不可窺其根基之厚也;偉量如鉅海,可見者,容育鯨鯤,而浩乎不可知其津涘之遠也。訥訥其言,如不克出口也;慥慥其心,如不克勝衣也。儉而能安,貞而不諒。敬愛盡於兄弟,信義著於朋友。一念之謹、百行之備,豈天地儲精,生應中興,爲邦家之瑞耶?至於危邦之抗議也、死獄之不辨也、大婚之得正也、擯使之合儀也、入學之善對也、泣辜之遺愛也、西征之止擧也、苞餽之無及也、田園之不占也,其忠似劉向,其節似孔融,其德似丙吉,其儀似公西赤,其孝似穎考叔,其仁似子産,其諫似魏相,其廉似楊震,其勇似諸葛亮,若文章乃其餘事耳。澤被生民,而民不知,功在社稷,而國無券,所謂「世皆知有功之爲功,而不知無功之爲有功」者,豈虛語歟?
公之子元祿,錄公事蹟,請述行狀。世鵬於公,辱知最深,不敢以不文辭,參紀見聞如右。
朴誾墓誌銘
编辑李荇
朴君仲說被害之三年,今上卽位,贈承政院都承旨。明年丁卯春三月某甲,其家人以禮葬于陽智縣之東金谷村之原夫人墓之右同塋。友人德水李荇詣哭之,哀不能文,又有俟也。以荇之不肖,罪積幽明,旋及大酷,不卽死亡。旣練,君之妹壻興寧安處誠誠之抵荇曰:「仲說之葬已三年,壙無誌墓無碣。仲說之友,子與南君士華在,碣文唯士華託,子宜誌之,敢以請。」荇辭以不能,且不可,繼又自念曰:「荇於仲說,其生一歲以差,居同里,學同業,志又同,嘗又同官,又同罪,朝夕未嘗不相同,平生辱以爲知己。嗚呼!荇之不肖,宜死也久,而今幸後之。若又默默,使仲說之志之行不大彰徹,而一朝奄然先朝露,則是負仲說於冥冥之中,其又忍諸?」於是焉强以書,言不暇文,其辭朴。令追而納諸壙,以告諸幽,且令後世知荇罪云。
君諱誾,高靈人。十世祖之順,仕高麗,用武功至大將軍。其後世繼有名位不絶。曾大父持,淸河縣監。大父秀林,交河縣監。父聃孫,今漢城府判官。母慶州李氏,濟用監直長苡之女。
君於成化己亥某月某甲生。穎秀異常,神骨透澈,眉眼如畫,望之若不似塵世中人。四歲而知讀書,八歲略解大義,十五能文章。今吏曹判書、藝文館大提學申公用漑見而奇之,歸以女。弘治乙卯,擧進士。丙辰,擢及第,年十八矣。君學裕而藝成,以童年取科第,如引手拾地芥,而滿足之心絶乎中,驕矜之容去乎外,自視常慊慊然也。時朝廷擢文學之士,賜休暇,溫習于龍山之讀書堂。君寔膺其選,與缶溪洪彦忠直卿同在暇。會天變,連名上封事,論時政十餘條,指陳剴切,事雖不施行,士林洽然稱之。隨千秋使,質華訓于中朝,中朝人以君年少易之,及見君作,驚曰:「奇才奇才!」君自登第,卽補承文院權知。未幾,選入弘文館爲正字,四遷至修撰。在經筵者五年,慨然以遺補爲己任,遇事有不可,必率先言之不少避,燕山主頗憚之,雖宰相亦不悅也。館員嘗論西邊築城不利,忤權臣意被問。君時省親于外,及還朝聞之,卽其日陳其不可問,狀疏箚,日三四上,語皆激烈。人人所畏諱者,君獨爲之盡,踰旬日不止,在列咸恐,君奮曰:「禍福者天也,吾無如彼何。而臣道之所當盡者忠也,盡吾道以得禍,亦非所懼。」爭之愈力,主竟允其請。直聲振朝廷,然不悅者滋衆。君又與同列上疏,極詆柳子光陰邪之狀。且論成俊、李克均阿庇子光不正,議爲負國。俊、克均大怒,詣朝堂請問。又屬目於君,構以他事,君與同列皆下獄。獄官承風鍛鍊,幾不測。君獨以直對坐罷職。自是已知不爲流俗所容,遂放意山水間,以文酒爲樂,窮日夜不休。醉輒把筆爲文章,皆出人意表,若有物來相之者,縱橫捭闔,金聲玉振,一倡而三嘆,有《三百篇》之遺音。宜春南衮士華常嘖嘖曰:「其天才也。吾東方來無此作久矣。」君於書無所不讀,聰明强記,上下古今,尙論人物氣節之高下、事業之醇駁、文章之正變,以至禮文之損益、風俗之異同,周徧普博,若取諸左右而不少失,聽之每使人爽然。又善於料量,衆人所難處而不能決者,卒然問之,而君應答如響,施之無不當其可。
癸亥春,以散官帶學職。甲子春,知製敎,非其志也,黽勉供職,甚不樂。每嘆曰:「安得山水寬閑之地,卜宅一區,墾田數頃,農圃其中,日與村老往來,結酒社,優游倡狂,以終吾餘齒乎?」是時國昏滋甚,淸明之士,殆不得自全。夏四月,君竄配東萊縣,慶尙道之極裔也。將行,與荇訣曰:「噫!吾無返期矣。子亦必不久於朝,若從我於南者,幸甚。」旣而荇果又出竄,而以道里之隔絶,竟不得相聞。嗚呼!天運之厲耶?造物者之忍耶?使斯人也而生斯時,不自先後,上帝茫茫,號哭無所。君就配未百日,追繫京獄,拷掠酷至,卒就刑,是年六月十五日也。臨死神色不變,仰天笑者再而已。痛矣哉!天耶地耶?寧有是耶?家籍竝被擧沒錮,子男不得留止京師,錄嘗所與交游者,各杖配遠地,痛矣哉!天耶地耶?爲善之禍,一至於是耶?
君孩提而學,弱冠而成,處心正,持己簡。事父母以色養,待諸妹以睦,妻子和,室門之內,融融然怡悅。與朋友交,信而不苟,見人善,若己有之,其不善者,恐將浼焉。又不喜紛華,於聲色,泊如也。居第在南山下,名其軒曰挹翠。四壁唯圖書。嗚呼!世之論者,率以君爲文章之士,而豈知君之所得於己者,又如是卓犖乎?然一時能知君文章者亦鮮,今而稍稍知貴之,後世亦必有因是而知其所得者矣。
夫人申氏,亦高靈人,賢而有內行,克承君德,先君一歲卒,南士華誌其葬。生四男二女:男曰寅亮,今十五歲,幼有奇相,君嘗曰此兒必有成;曰大椿,今十四歲;曰大鵬,夭;曰同叔,今七歲。女曰某,今十二歲;曰某,今十歲。今年實正德己巳。銘曰:
哀哉仲說,生不淑兮。澡身爲善,神莫福兮。君在羈貫,皎氷玉兮。學以爲己,善自牧兮。履仁佩禮,蹈義躅兮。澹如泊如,遺外慾兮。年寔幼弱,德則熟兮。大科奮庸,進非速兮。玉堂經帷,專講讀兮。危言正色,樂忠告兮。有逆之鱗,戒莫觸兮。君曰不然,諂斯辱兮。額額權門,衆趨伏兮。君發其奸,抗累牘兮。何負於朝,繫牢獄兮?人二其行,君愈篤兮。自我捐之,反而縮兮。彷徉優遊,樂自足兮。耽嗜典墳,夜又夙兮。高挹勳、華,追軒、頡兮。下窮三代,逮季叔兮。《六經》之正,濯而暴兮。百家之長,芬馥郁兮。包括旁羅,靡不畜兮。倬爲文章,揚穆穆兮。山之五嶽,水四瀆兮。龍騏天行,絶凡俗兮。空花現相,駭衆矚兮。才患其多,禍之逐兮。上天瞢昧,孰究鞠兮?金朱滉燿,被輿僕兮。妻子喣濡,澤九族兮。哀哉仲說!胡不穀兮?淑人早殞,塊處獨兮。重以竄遷,南海曲兮。毒霧冥冥,亘墊溽兮。魑魅嘯群,呥虺蝮兮。狂狴狺狺,麟觳觫兮。鴟梟刺天,嚇鳳鵠兮。哀哉仲說,蹐且跼兮。時耶命耶?及桎梏兮。東市日迫,天地覆兮。仰空再笑,神色肅兮。哀哉仲說,逢此毒兮。屈埋魚腹,胥獨鹿兮。漢害范滂,晉殪陸兮。古豈無之?君最酷兮。壽止二十,又才六兮。天胡忍斯?不少贖兮。彼之反覆,生亦僇兮。唯死無愧,榮衮服兮。聖神出治,枯以肉兮。爵命追加,光紀錄兮。斂以新衣,魂氣復兮。父母悲啼,子女哭兮。何以葬之?繄金谷兮。婦左夫右,君先卜兮。友人李荇,義以屬兮。偸生旣多,顔則恧兮。湖海之游,逝莫續兮。哀曷有極?徒匍匐兮。文以銘之,非爲瀆兮。哀哉仲說!安斧屋兮。
李膂哀辭
编辑李荇
嗚呼强哉!亡矣逝矣,不可見矣。天耶命耶?有如是耶?强哉少余六歲,初無一日之雅。弘治己未,余以成均典籍分司南學。强哉時爲學生,圓袍靑衿,隨同舍生,分庭而揖,其容粹然,其氣毅然,魁然嶄然,照映輩行。余固已心之,及觀《聞韶》詩一篇,語逸而意古,殆非今世作者,引爲友,與之忘年。堂表兄全城李君思謙有一女,奇愛之,思得當世才名爲之偶。余言曰:「無如李生。」事果諧。未幾,擢司馬試高等,爲名進士。宗族間,往往導余爲知人,余曰:「未也。余之所以知强哉者,不止是。」甲子獄起,余再就吏,拷掠濱死,强哉亦同繫。余投海島爲魑魅禦,强哉亦同竄。顚沛辛苦,爲死爲生,握手語心,肝膽交照,相得爲益深。
聖朝鼎新,飢渴翹秀,而强哉適遭母夫人憂。服除,就庚午科試,會圍爲冠,及親策又第一,一榜之士,自以出其下爲幸,莫敢枝棖。殷殷然名動朝廷,咸以大施期之。爲正言爲修撰,諫諍論思,其職守也,慨然慕古人自許,不隨流俗委靡。强哉於是乎爲不負所知矣。
患眼疾,不能赴經筵,卽上章請解職,命賜藥餌調護。久不愈,又請,由修撰授典籍,典籍閑官也。猶不能安,懇求自便,以某衛司果終,年二十九。嗚呼强哉!而止於是耶?
余嘗疑於天之定不定也久矣。至是而滋甚。善也者,天之惡也,則斯人也,何自而生;天之右也,則斯人也,而不得其壽?嗚呼!天之生才,蓋欲有所就也。天將就之,世且困之,爲囚爲僇,世方尙之,天反厄之,爲廢爲夭,天之與人,交相悖而不相濟者,何若是之酷也?
强哉養眼不出,手撿兮訣,凡食品之少涉忌明者,麾之不敢近,一盤之餐,拘戒過半,飮啖草草無可口。性素嗜酒,至是又剛制,未嘗一釂。氣力日薾然,或頭風發,殆不忍。余以爲戚,數語之曰:「元氣者,根本也。眼目,比之則枝葉也。子之面槁然少津,體纍然不充,意者元氣其受病乎。子欲養其枝葉而餒其根本,無奈非善方耶?」强哉陽善余言,而內拒之堅,以至大病,其執性然也,不以人言撓焉。嗚呼!性也者,亦天之賦也,則是果天之尤耶?强哉無子有女,未晬,呱呱在襁袱中。余於是,又怨乎天也。强哉嘗作《續擬恨賦》,以盡江淹、李白之餘蘊,其辭哀而傷。
嗚呼!余於世,不復見斯人矣。作哀辭,以抒余哀云。辭曰:
鐵城毓英兮瑞世,膂其名兮李姓。濯濯兮文瀾,杏村有後兮餘慶。對獄犴兮禦魑魅,歷歲寒兮愈勁。蹇一翹兮諤諤,職論思兮諫諍。輩先正兮自與,嗚呼不幸兮短命。有生有死兮,固物之性。或豐與嗇兮,誰執其柄?顔回夭而牛疾兮,夫孰有賴於德行?惟不朽者長存兮,援古人以爲正。披《恨賦》以三復兮,渙余涕之交逬。
韓紀碑銘
编辑宋寅
嘉靖三十七年戊午十月丁未,淸平尉韓公卒,越明年正月壬寅,葬于楊州治南海村之原,從先塋也。其庶子希老以家乘來曰:「子知先公,敢以墓道之文爲托。」寅不得辭。
謹按韓氏系出淸州,遠祖蘭,佐麗祖開國,位太尉。厥後,奕葉冠冕,世多聞人,至今爲東方甲族。五代祖尙敬,翊我太祖,爲開國功臣,官至領議政府事,諡文簡。高祖諱惠,咸吉道都觀察使。曾祖諱繼美,參佐翼、敵愾、佐理三勳,封西原府院君,諡文襄。祖諱岊,司贍寺副正,贈吏曹判書。考諱亨允,刑曹判書。妣貞夫人崔氏,全州大姓定略將軍洌之女,文宗朝首相皇甫仁之外孫也。
公以弘治庚戌六月癸卯生。諱紀,字元方。自幼氣質凝重,大異凡兒,判書公之外王父領議政成明肅公俊甚奇愛之。年十一,選尙靜惠翁主,是成廟第十一女也。例授順義大夫、淸平尉。俄値燕山荒亂。甲子,翁主謫白川,又謫公于安山。判書公亦坐明肅公之禍,累謫珍島。一家遑遑,罔保朝夕。時公年十五,處置執守,有如老成,人皆嘆服。丙寅九月,中廟反正,召復封爵,錄原從一等,仍陞資義,四十年間眷遇如一。逮仁廟以及今上,恩禮益隆,錄乙巳原從。丙午,又陞通憲。
公晩抱沈痾,在告有年。至是屬纊,享年六十有九。訃聞,上悼甚輟朝,賻賜優厚,喪葬事,竝官庀之,諸內殿皆別有遣弔,實異數也。
公天性仁孝,慕念親庭,至老不衰,佩服遺訓,語及必流涕。待親戚一以誠,遇僕御極有恩,門庭之內,無惡言暴色。素不喜華靡。其居處衣服飮食一如寒士,至有人不堪者,而公則晏如也。自以家世淸謹,身又王室懿親,常存畏愼,唯朝謁覲省之外,不復出入。公外樸內亮,聰明過人。少好讀書,涉獵史傳,至於本國典故,靡不該貫,與人談說,聽者忘歸。嘗戲語所親曰:「使我任宰輔,則固不敢,若付煩劇一大邑,則可使其民無愁嘆之聲矣。」然公德量弘深,不露其有,故不知者或以爲無能,此尤人所難及也。
翁主少同公居,侍親側,其仰事與自處,無異常家子婦,莫非化於公者。歲丁卯,因解娩病卒,卜藏于公塋之左,兒亦不育。公有庶子四人:希老、崇老、承老、仁老。女三人:長適宗室沃川守碩,先歿;次適宗室火郞副令貴南;次在室。寅陪後塵卅載矣。徒然欽服,闕於闡揚,其終愧負也已。銘曰:
吾東望族,上黨之韓。世生碩輔,人繼峨冠。遙遙厥慶,積久靡磾。公抱德美,在弱殊觀。選尙王姬,榮莫敢板。中遭奇釁,實維時艱。聖神斯作,繄我之歡。迄于累朝,恩遇疇班。旣貴且壽,又畀之閑。雖嗇於施,所享則完。究厥攸致,豈無其端?曰儉曰愼,固人所難。海村之原,山水回盤。公葬不壞,公名不刊。
李潤慶碑銘
编辑盧守愼
守愼以半子學于李徵君灘叟先生,見其與二堂弟道義相敬重,心竊偉之。今之稱兵曹判書公諱潤慶,字重吉,乃其長也。廣李上世,有諱集號遁村,登第,官至判典校寺事。倜儻慷慨,有詩名,最善牧、圃、陶三隱。曾忤辛旽,去之嶺海間,旽誅乃出,尋歿,有三子。諱之直,直道事我太宗,嘗被譴退,太宗晩以屬英廟,英廟立,徵爲刑曹右參議,未至卒,亦有三子。諱仁孫,右議政,生五子。諱克堪,能文章,刑曹判書、佐翼功臣、廣城君,生三子。諱世佐,判中樞府事、廣陽君。生諱守貞,副修撰、贈領議政,是公皇考。比五世,宗支無不由正科,相躡爲宰相達官,簪組盈朝。妣平山申氏,高麗太師崇謙後判官承演出也。弘治戊午,生公蓮花坊。
夙有異質,與群兒嬉戲,口不出惡言。方七歲,家覆,配遠郡,咸謂鳳雛驥子。及靖國歸洛,育于其外翁,嘗拊其頭,語大夫人曰:「此兒有器局,當遠到,必謹護之。」大夫人親授《孝經》、《大學》,嘗與勅曰:「寡婦之子,非有見焉,不與爲友,汝輩不振惕勤謹,不名爲人。」公入則奉敎訓,出則愼交遊,德行日進,識趣漸高。不屑爲擧子,專意讀書,務以爲己,探索而涵養之,勉勉焉不覺歲月流邁。至年廿五六,爲家貧親老,始屈跡場屋。嘉靖甲午春,宅憂,餰粥疎食,不怠終制。凡俗必新製衣冠,以易淡服,公只因舊服之,深墨之容,久而不改,觀者異之。
辛卯,中進士第一,生員第四。甲午,釋褐,薦補檢閱,遷注書、說書,選爲弘文館著作,陞博士、副修撰,轉正言,薦授天曹員外。己亥冬,上御思政殿視銓注,御筆題公名爲校理,一時榮之,論者服其明。庚子,拜持平,以言事左遷起部郞,俄陞弼善。時邊圉有釁,特遣武班重臣巡警,以公有名望文武才識,欲令諳委邊務,拔充從事。辛丑,拜司諫。秋,超牧義州,淸白自保,恩威竝流,無名盡罷,封疆益嚴,暇日率軍射獵,以習戎事,其下樂爲之用。壬寅冬,有報使臣回自燕,爲胡騎邀截,公遽領兵直進,旣而知其妄,乃還。上聞而嘉之曰:「聞變騰赴,眞邊將也。」甲辰春,考滿,入爲民部。明年,拜大司諫,務從平恕,多有匡益。夏,由僉樞爲承宣。李煇獄起,聞其嗣中悅承季公指且首,亟止之,嘆曰:「引人以自明,於汝安乎?」事雖未止,聞者伏焉。秋,除大司成。丙午三月,差誥命謝恩副使,朝京還。嘗駁李芑麤險,至是自危。丐爲星州,州號難理,推誠任眞,士民心服,有雲間李使君之謠。戊申,病辭。己酉,復爲承旨。庚戌,有上疏指斥慈殿,僚議留院覆議,同列爲陳復昌耳目者,誣以掩抑,嗾臺諫攻,黜之門外。癸丑,大臣言其冤滯,遂敍秋臺。甲寅,出尹完山,地多士族,好譏訕。公不煩刑罰,一出悃愊,橫議怗息。其後訃至,相弔以爲善人亡矣,有墜淚者。
乙卯夏,倭奴入邊,相次陷沒,將薄靈巖,觀察使牒公爲守城將,蓋欲藉公威名以壓分崩也。公急調精銳入據之,旣部署號令。季公爲都巡察使,住牙錦城,檄公曰:「防禦使旣入城,假將必還守本境。」則軍中聲言「令公朝出,吾等夕散」。防禦愕眙失措。公私與書曰:「將卒皆保我爲固,我動且不測,正所謂秋毫皆帝力,常恐不得死所之日也。吾不可去。」已而賊拘提俘虜,直抵城下,斬斫擲首,踊躍吹唇,爲登陴狀,闔城氣奪,人思奔潰。公自巡視,厲以忠義曰:「我固世受國恩,我作此城主,必與此城同存亡,若等亦太平民,盍亦念我國恩?一乃心力,殺賊以取勳賞。」士卒激勸,無反意,猶偃旗息鼓,戒觸賊怒。公之麾下,有請出少兵以嘗賊者。公知其可用,乃犒遣之,多所馘獻,無不立賞。見有被創者,必爲之垂泣,人益感奮。由是他衛倚以爲重,踵而不挫,遂殲强寇,卒全孤城。一方解嚴,京師晏然,公之力也。上奬諭增秩。八月,拜爲監司,益修守禦,坐牢湖南之心。明年,加號巡察,專制諸將。是夏,倭寇上國而歸,邊將遮殪百級,竝獲唐人百餘解送,皇帝降勅,褒賚逮公。秋,以畿甸沿海防虞實急,擧公遣之。戊午,上以關北豐沛接戎,命擇公,皆重之也。庚申,特除都承旨,繼陟兵書,朝野喜得人。夏,因事遞,旋判臬司。壬戌,上曰:「關西尤重,必以極選。」公爲首薦。時久病羸瘁,乃曰:「一息尙存,曷敢求安?」旣至,一洗舊習,貪汚自遁,兼理宿枉,顚連相慶,世愈推爲鉅人長德。
臨絶所言,皆忠孝義理,揮婦人退,命正身東首,終于公館,八月十一日也。訃上,上震悼曰:「儒將老宰,在外淪逝,心實疚焉。」令護送,別賻甚厚。得十月二十日,葬楊根治西高要洞未向原,卽夫人域中。
公宇量弘深,志業醇正,聞人善輒喜形于色。視公卿與僕隷無間,能使俗漢頑童望之心醉。至論禍福死生,無幾微可見。斷大事,不以私見有所回互。獨常懷王裒之慟,未嘗過西市路。及貴顯,益傷養不及恃。遇忌日,哭祭哀慕,若初喪然。兄弟間自爲知己,當季公贅居,必召與同處,如大夫人在家時,相向對坐,連日夜無倦,出而反,必相見,乃入私室。所在手錄橫渠《訂頑》、張思叔《座右銘》與凡聖賢格言,粘諸壁,端斂而觀之。《小學》、《近思錄》等書,不離几案曰:「若此文字,寓諸心目,亦足以矯輕警惰,開益心智也。」每讀至忠臣義士名賢事業,必擊節嘆賞,不以尋常記頌爲貴。家無甔石,田不備斗升,亦不以爲憂,隨遇而安。蓋其胸中恢恢,有容有守,有廟堂之姿,有經濟之才,與世不偶,乃卷而懷之。顧其出入塞邀,鍊達軍旅,則人見其大也。遂以將才歸之,莫有知其存諸中者,而公亦不以求知於人也。
夫人申氏,高靈世家,縣監宗河之女。男三人:一中悅,吏曹正郞,死非命,娶郡守趙德壽女,生男士溫,參奉。二叔悅,監察,娶忠義衛李中女,生男士栗,縣監;士毅,生員。女適縣監尹溶。三繼悅,娶參奉金達思女,生男士敏、士遜、士修,女適監役成哲、參奉李慶曇。女四人:一適縣令柳沂,生男惟寬,奉事;惟信,生員;惟敏,幼學。女適幼學沈仁裕。二適幼學尹海,無后。三適判官宋應期,生男欽祚、承祚、天祚,餘幼。四適縣監宋應瑞,生男復昌。女適行府使辛應時。庶子庶悅。何其盛歟?其未艾乎!
士溫,友胤也。袖季公狀來屬銘。噫!論德則吾薄,烏足記大人言行以,傳世行後?後三年,復來言:「銘吾祖,微公其誰?」遂次以爲序而銘曰:
裏剛而表柔,旣粹以周,天得也。言邇而慮遐,不耀而華,學力也。有虎豹之勢,鳳凰之儀。如海不可窮,山不可移。若其孝友慈仁而主忠信,恬淡持守而恥于進。德誼感人之風,籌畫服衆之功,皆古賢以爲難者,而吾公不自完焉。嗚呼!齡也不嬴,位也不盈。生之何期?奪之何爲?我心斯怛,最跡鑱珉。以訓萬世,尙見其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