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峰文鈔 (四庫全書本)/卷32

巻三十一 堯峰文鈔 巻三十二 巻三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堯峯文鈔巻三十二  翰林院編修汪琬撰書一共十五首
  與曹木欣先生書一
  琬聞昔者孔子之以道自任也葢當衰周之時王者之迹既熄學校大壊太師瞽矇之官雖設而不能敎士詩書六藝之籍柷敔鐘鼔琴瑟干羽之具雖存而士亦不能自淑於是孔子起於布衣日夜與其徒講求先王之文推明堯舜以來天人性命之㫖以相授受而其徒亦翕然從之然後其道大明當是之時所號為高第弟子者則有顔閔游夏之屬士大夫之交遊徃還者則有晏平仲蘧伯玉左邱明之屬然邱明親受經於孔子及其為傳猶不免傷敎害義艷富而巫之失以致紛紜詆訶者訖數百年而終未有定則邱明之於道也齟齬不合者多矣而孔子顧有取焉子游之以文學友敎也不及一傳再傳而荀卿氏則已指斥其流敝以為媮懦憚事無亷恥而嗜飲食者矣葢考其所得不過得道之器數止爾非有與於性命精微也而孔子登諸四科之列何也琬於是深嘆後之儒者其持論太高其責備太無已而孔子之敎育人才如是乎其不可及也使孔子必舉其道以律人則子游氏固可謂之賤儒而左氏之議論文采亦必以聞人受戮矣此豈學者之所望哉琬嘗譬之今夫匠石之操斧斤以入山林也伐其小者為楹為棁為狙蝯之杙其大者為棟梁為貴人富商之樿旁葢自拱把已上三圍四圍七圍八圍無不取也亦無不用也惟其取之之術博而用之之途寛故凡天之所生山川之所蓄荆棘茨刺之所䝉翳一遇匠石吾未嘗見有棄材焉使敎育人才而得若孔子殆亦學者之良匠師矣今先生從事聖人之道致知而力行有年於此學者苟不自放棄孰不褰裳攝裾疾趨先生之門哉顧琬少無鄉曲之譽壯而備官於朝又無王公大人之援引黙黙退守自度無可表見望先生之門而趦趄畏縮者屢矣不虞先生欲與之相見又欲一觀其所為雜文葢真有意於孔子之敎育人才者故敢以其説進伏惟始終造就之幸甚
  與曹木欣先生書二
  琬自與先生相見得聞高論私心不勝向徃遂忘固陋以一言干聽願竊附於左氏子游氏之後遽辱賜荅所以奬勵過當非琬受敎之夲意也夫琬之於道固有志焉而不逮者也當其少時頗好韓吏部歐陽子之書及壯而始習六經又好諸家注䟽之書孜孜矻矻窮日盡夜以用力於其中於是異同離合之必辨名物器數之必晰義類指歸之必加研求不可謂不博且專也至於既乆則稍舉而筆之於文亦且曠然若有所見怡然若有所得矣至於又乆而微察之然後知其所得者或狃於才氣之偏所見者或出於聰明之臆求諸聖賢之道逹於日用事為而根柢於修已治心者概未有合也故復戚戚然而憂惘惘然而惑以怠憂惑怠三者交并其距道不逾逺乎顧先儒必言文為載道之器琬竊謂此惟六經語孟足以當之他如退之之原道永叔之夲論則猶舉其麤而遺其精沿其流而未遡其原也夫當其去陳言闢邪説毅然以起衰立敎為已任亦豈遂瞀瞀於道者然其中之蹐駮疏漏支離而附㑹者已不為少矣又况固陋如琬者哉今先生之言曰儒者之學夲於天地仰觀俯察無徃而非道也是誠然矣然使觀天者止知星辰之纒舎而曰天道盡此察地者止知山川形勢之脉絡而曰地道盡此則是郭璞何承天僧一行之流皆可列於有道之士也先生寧遂許之耶夫惟後之學者不精求道之大原而區區守其一得之文自以為察之皆醇而養之皆熟一倡羣和不曰仁義之人其言藹如即曰未有不深於道而文至焉者噫其果遂深於道邪抑猶有毫釐千里是非離合之分也此琬之所不敢安也故願悉心受敎於左右伏惟垂察焉
  與周處士書
  自足下初入京師即聞韓武庫聖秋娓娓口足下不置已復遇劉刑部公勇於邸舎其向僕稱道者悉如武庫而又加詳焉僕竊揣此兩人者士大夫皆曰賢人焉其説必不虚且妄故願與足下相見既見之後飲酒諧笑事事動人而獨未嘗告僕以古學者之道何也僕於詞章之學夲無深解三四年以前氣盛志鋭好取韓歐陽諸集而揣摩之日復一日漸以成帙當其快意之際舒楮磨墨四顧無人亦若浩然自得於胷中者及其既成而復視之則後先舛互首尾斷續面且為之忸怩而心且為之媿悔者竟日夕不止葢其可以示人者少矣集中所存皆忸怩媿悔之餘也不自意為足下所闚見是宜如何䂓切敎誨之哉今乃不然反用浮詞相推譽非僕所望於足下也虞仲翔有言得一人知已死可不恨僕交游衰少然於呉門得計子甫草於京師得梁御史曰緝今復得足下而三不可謂之孤矣前御史奬勵僕過當僕且信且疑退而復取韓歐陽集伏讀而深思之未嘗不歎其才識之練逹意氣之奔放與夫議論之超卓䧺偉真有與詩書六藝相表裏者非後世能文章家所得望其肩項也於是僕之忸怩媿悔乃不減於徃時益疑御史雖名為知僕而其實猶未盡也豈知之而不以告告之而不以誠邪抑有所深愛於僕而掩覆其短邪此未易為足下言也足下方以灝博之學曠逹之思迥出輩流又能周旋燕趙齊魯吳越之郊所聞所見什伯於僕僕之待足下者與梁御史計子甫草無異幸示䂓切敎誨之言勿更用浮詞云云也
  與友人論内亂不與書
  連日天雨道路泥濘不得奉敎左右竊敢有請也琬下直時稍看禮經經曰内亂不與外難不避此言如崔杼作亂晏子不死孫林父作亂蘧伯玉從近闗出是也然實不能無疑考諸春秋如孔父仇牧之事皆詳書而深許之夫齊宋衛三國皆内亂也士大夫殺身之仁與保身之哲必非可臨時決擇者若不與者是邪則孔仇知勇而不知義春秋決不當予若與者是邪則蘧晏為倖生何以不見譏孔子且禮經獨非聖人之言乎此琬所以疑也孔悝見劫於蒯瞶子羔不死而子路死之孔子兩以為賢琬竊謂人情之所愛莫過於生其捐軀截脰而不惜者為名在爾今使死與不死均不礙其賢則一旦多故又安得有奮然忘生者哉後世江徐死逆邵之亂袁劉死蕭道成之亂通鑑畧無貶辭葢取春秋遺意也必如禮經所説則漢之孔光揚雄賢於楚兩龔而齊之褚淵王晏之徒舉可以末減其辠矣此學者所當盡心吾兄深通經傳必能發明聖人之㫖幸為示及不宣
  與魏光禄書
  琬自去秋以來日夕奔走郎署無由圭潔候敎於左右自分獲罪之日乆矣不意過䝉注存如此琬也何敢自外抑琬嘗聞之矣古之君子欲獻其圭璧文錦必先之以皮帛今琬不能具尺皮束帛以為禮而徒以空言先之則其中之所挾者無圭璧文錦明矣然區區之心猶不能自已故欲采蔬酌醴奉迎玉趾而私自逹其固陋焉其在春秋之時列國卿大夫相見賦小雅瓠葉之詩杜氏以為古人不以微薄廢禮雖瓠葉兔首猶願與賓客享之然則琬之所薦者亦如是而已伏惟鑒而許之幸甚
  與梁御史論正錢録書
  别後再讀呉氏正錢録其例甚嚴其詞甚辨誠有功斯文不小然琬竊謂學者之讀書也不可以無和平之心周詳博大之識也斯二者既具而又為之徃復曲折於其中然後作者之是非可得而論定矣若但盛氣以相攻擊而商𣙜未安則必有偏駁之病考證未悉則必有鹵莾疏漏之病我以我之説而彼又以彼之説紛紜攘臂訖無所止此雖如栁子之非國語呉縝之唐書紏繆猶不免於後人之議而况其下此者乎譬之有大盗於此有司既獲其人必當考求其贓證推原其出没之蹤窩藏之處各得其實然後殺之而不敢為異詞假使無原贓無見證出入不知其蹤窩藏不得其處不俟其案之定而上諸司敗是終為疑獄也能保無人焉為之平反哉今此書非不例嚴而詞辨然而其中所列尚有不合殆有如前之所謂偏駁疏漏者得毋盛氣以相攻擊而未暇商𣙜考證與恐不可謂之定案也夫琬之於錢非有門牆之雅桮酒殷勤之歡也平時所以刺譏其文章殆不遺餘力而於此反為異論豈有左右袒於其間哉誠欲呉氏和平其心博大其識徃復曲折以得錢之是非所在而徐徐筆之於書則庶乎其無憾矣不然此書一出必無以服錢之心而杜其口也琬嘗恨文章之道為錢所敗壊者其患不減於弇州大圅而錢氏門徒方盛後生小子莫不附和而師承之故舉世不言其非幸而有一呉氏不量氣力以與之爭而又不得其要領豈不大可惜哉故琬之言此亦欲䕶持斯文而助呉氏之不逮於萬一也然呉氏方用才學自負而琬顧以空疎之胷迂濶無當之見刺刺於其側不以為狂易則以為輕薄耳度彼所敬事者惟先生一人故不敢陳之於呉而以私於執事其説具在别紙幸微引其端使加改竄是亦朋友之忠告也如有未當乞更䟽示
  荅王進士書
  琬啟比辱枉顧命作賢姊節烈傳琬誠不敢固辭然所示事實不免太簡如尊大人官諱氏族俱不書賢姊既亡於井何時購得其尸以殯又不書此皆其大者得更賜敎為幸琬嘗思古之所謂忠孝義烈者其身雖亡其容貌動止雖不可得而見而其氣則浩浩然落落然流被天壤上自名公鉅卿下自里巷之氓以至婦人豎子莫不樂頌其姓氏及其有可感者則又相顧太息不知涕泗之流落也故雖愈乆而愈不可磨滅相距㡬千百年猶昭灼在人口耳此豈繋乎文章之有無耶然而有志之士猶欲奮起而為之紀載者何哉非謂忠孝義烈之名恃此而後不朽也直以文章不能無故而作必借他人之事而發之以稍見其胸中之竒而取重於後世或所遇非其人所書非其事則雖有上下馳騁瑰瑋詭異之詞決不及傳或遇得其人矣而行事不加恢竒則其詞雖傳亦決不及於乆逺故尤慎擇其所得而詳書之昔李習之有盛名於唐然獨自述其所叙高愍女楊烈婦為不在班孟堅蔡伯喈下近世歸震川先生亦號東南大儒尤沾沾自喜者惟在作張氏女子神異記亦可窺見前賢之用心矣而流俗不察妄相推許遽謂文章之權可以褒寵死者㡬欲自比於夫子之春秋不亦夸而難信矣乎琬才學憃陋使厠於李習之歸震川之列必當㥏顔汗下然其私淑諸人者殆有年矣方欲借足下所示以自傳其文章故先略道所見伏冀省覽不宣
  與王處士書
  琬啟自去河間後毎入逆旅輙發先生文讀之驚歎不已中間如藺副使郝太僕傳胡孺人壽序等篇尤有卓見琬入仕以來數為利禄所驅雖亦嘗以其餘日有志經史之學而茫乎未渉其涯汶汶乎未測其底裏此儒者之所悔恨而賢士大夫之所屏棄不録者也今夫通邑大都莫不有萬家之衢百物之肆上自珠玉綺繡下訖器用服食之類煌然襍然取之具足於是行旅之人挾金而求貨者轂相交趾相錯衽袂相聨各得厭其所欲而去可謂繁且庶矣然使游閒無資者過之則雖旁皇歎羨於其間猶無益也今琬之於經史其識不足以窮古人之微其才不足以逹古人之變而又嘗以簿書役其心徃來醻酢勞其力朝誦夕忘一無所得譬諸無資之人亦徒旁皇歎羨於衢肆之間耳是安能厭其所欲哉若先生則不然其識足以窮古人之微其才足以逹古人之變而且名不挂乎仕籍身不至乎國門凡所謂簿書醻酢之類舉皆蕭然捭去故能一志凝神以求聖賢之遺緒而陶然自樂於環堵之内及其發為文章氣厚詞豐如風雨之驟至如日月之四燭如尊彞俎豆之淵然䆳古而實可以利物濟用殆亦無愧於作者矣詩傳有之曰干旄賢者樂告以善道也鄭氏謂衛文公臣子建旄乗馬數徃見賢者於浚邑是為好善故賢者有善道則樂得而告之情無所吝琬既廹於公家之事不能匍匐數百里以與先生相見至於其才其識俱無足取而區區好善之心猶欲自比於干旄之大夫願先生有以告我而無吝也
  荅陳靄公論文書一
  琬頓首頓首前在劉比部坐中幸得與足下邂逅既别而比部盛稱足下之文以為不減古人然猶未暇詳也既又遇計子甫草復稱足下所為邊大綬傳等作僕私心向徃之至而性䟽且懶不能摳衣請業自分見絶於左右矣而足下乃從三百里外辱書殷勤中間稱謂過卑儼若後進之為禮者豈僕所敢當哉僕年弱冠時稍知學為詩歌古文辭亦思奮其頭角以附東南士大夫之後而器識陋劣卒無成就一旦出仕於
  朝不習世務數遭轗軻於是年比四十而精氣衰耗頭白齒豁翻然思退不復敢以文學之事與士大夫度長絜大乆矣不意足下過采其虚譽謬加推許且又紆其詞曰未讀僕之文究不敢深信夫足下疑僕是也猶幸僕與足下交疏而誼淺耳萬一朝夕過從得盡讀僕之文觀其行事而聽其議論則必且誚之為迂詆之為誕為偽矣夫豈獨疑焉而已乎然竊惟高義不敢不報嘗聞儒者之言曰文者載道之器又曰未有不深於道而能文者僕竊謂此言亦少夸矣古之載道之文自六經語孟而下惟周子之通書張子之東西銘程朱二子之傳注庶㡬近之雖法言中説猶不免後人之議而况他文乎至於為文之有寄託也此則出於立言者之意也非所謂道也如屈原作離騷則託諸美人香草登閬風至縣圃以寄其佯狂司馬遷作史記則託諸游俠貨殖聶政荆卿輕生慕義之徒以寄其感激憤懣者皆是也今足下當浮靡之日獨侃侃持論以為文非明道不可洵乎豪傑之士超越流俗者也而顧以寄託云云者當之又謂惟道為有力則僕不能無疑僕嘗徧讀諸子百氏大家名流與夫神仙浮屠之書矣其文或簡錬而精麗或疏暢而明白或汪洋縱恣逶迤曲折沛然四出而不可禦葢莫不有才與氣者在焉惟其才雄而氣厚故其力之所注能令讀之者動心駭魄改觀易聽憂為之解頤泣為之破涕行坐為之忘寢與食斯已竒矣而及其求之以道則小者多支離破碎而不合大者乃敢於披猖磔裂盡決去聖人之畔岸而翦㧞其藩籬雖小人無忌憚之言亦常襍見於中有能如周張諸書者固僅僅矣然後知讀者之驚駭改易類皆震於其才懾於其氣而然也非為其於道有得也吾不識足下愛其文將遂信其道乎抑以其不合於道遂并排黜其文而不之録乎夫文之所以有寄託者意為之也其所以有力者才與氣舉之也於道果何與哉古人之為文也其中各有所主有假文以明道者有因文以求道者有知文而不知道者足下好古博文孜孜肆志於詞章之學積歲年於此儻又能因之以闚見大道之端倪則雖以僕之陋劣衰耗且將欣然執鞭之不暇如曰吾所寄託皆道也僕未讀足下之文不知其視周張諸書醇疵得失相距㡬何而立説云云則無乃近於如前之所述儒者之夸辭乎哉故終不能無疑僕之疑足下亦猶足下之疑僕也文雖小技然而其原不深者其流不長古人所以取喻於江海也誠欲進求作者之指要則上之六經三史具在次之諸子百氏下訖唐宋大家諸集亦具在足下習之既乆而翫之既熟矣其詳擇而審取焉可也顧舎此不論而區區惟嘉靖隆慶諸君子是詢溯流而忘原非所仰望於足下也意者矜僕之陋劣姑欲借此以少嘗試之耶則僕所不能測知者矣僕過不自量畧陳其迂誕之説伏祈賜之教誨敢不唯命是聽琬頓首不宣
  荅陳靄公書二
  琬啟前倉卒報書媿無以仰副足下之意兹者休沐少暇故願更竭其愚來書論文以明道立説僕一讀再讀歎為知言竊意足下於此必當上述孔孟次陳濂洛闗閩之書最下亦當旁采前明薛文清王文成陳公甫羅逹夫諸賢之説為之折衷其異同研晰其醇駁而相與致辨於微芒疑似之間庶乎於道無負矣而不虞書末乃泛及於晩近諸君子也然則足下之意固不在於道亦止以其文而已如以文言之則大家之有法猶奕師之有譜曲工之有節匠氏之有繩度不可不講求而自得者也後之作者惟其知字而不知句知句而不知篇於是有開而無闔有呼而無應有前後而無操縱頓挫不散則亂辟諸驅烏合之市人而思制勝於天下其不立敗者㡬希古人之於文也揚之欲其高歛之欲其深推而逺之欲其雄且駿其高也如垂天之雲其深也如行地之泉其雄且駿也如波濤之洶湧如萬騎千乗之奔馳而及其變化離合一歸於自然也又如神龍之蜿蜒而不露其首尾葢凡開闔呼應操縱頓挫之法無不備焉則今之所傳唐宋諸大家舉如此也前明二百七十餘年其文嘗屢變矣而中間最卓卓知名者亦無不學於古人而得之羅圭𡶶學退之者也歸震川學永叔者也王遵巖學子固者也方正學唐荆川學二蘇者也其他楊文貞李文正王文恪又學永叔子瞻而未至者也前賢之學於古人者非學其詞也學其開闔呼應操縱頓挫之法而加變化焉以成一家者是也後生小子不知其説乃欲以剽竊模擬當之而古文於是乎亡矣今足下之言曰無寄託而專求之章法詞令則亦木偶之形支離之音是見後生之剽竊模擬而故為有激之言也由僕觀之非窮愁不能著書古人之文安得有所謂無寄託者哉要當論其工與否耳工者傳不工者不傳也乂必其尤工者然後能傳數千百年而終於不可磨滅也孔子曰言之無文行而不逺夫有篇法又有字句之法此即其言而文者也雖聖人猶取之而足下顧得用支離木偶相鄙薄乎噫何其過論也僕不佞不足與知乎此語狂且直祈賜裁荅琬再頓首
  與計甫草論道書
  昨相見時足下曽説論語朝聞道一章悤悤未暇徃復然不可遂已聊為足下陳之足下謂孔子所聞者非日用常行五倫之道私心竊有未安君子之道四所求乎子臣弟友者此中庸孔子之言也夫道若大路然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者孟子之言也足下亦嘗降心於中庸孟子諸書而潛味其㫖乎否也五倫之道非他即其賦於天為命稟於人為性發於知覺之靈而為心者也是故聖人之存心存此而已復性則復此而已逹天知命亦逹此知此而已儻使舎其日用常行而欲求所謂性命於恍惚不可知之地是異端也是滛詞邪説也足下顧引子貢之不可得聞為證而盛言是道有不傳之秘則㡬以佛氏之無法可説與不立語言文字者待聖人矣不知足下將援佛以尊孔子耶抑誣之也朱注之釋不可得聞曰敎不躐等其説甚為易曉而足下棄置不用足下之於朱註也童而習之既用之以補諸生又用之以入上舎又用之以舉鄉試而奈何獨悖其説於講學耶夫上之則誣孔子下之則悖朱子無一可者也得非有所䧟溺而致然與足下又謂日用常行之道雖下愚亦可與聞當無所俟乎孔子此益誤矣自大道不明而諸子紛紜之學以熾或遯於虚無或騖於名法或流入於尚同兼愛敢為放言高論以炫惑天下之聰明天下將靡然從之而其他則又有鬻拳之忠申生之孝苟息之不食言鄉原之徒之亷潔忠信類皆道之所不與者故聖人以聞道為難講之不厭其詳辨之不嫌其審舉凡非禮之禮非義之義無不研晰而折衷之以明其毫釐千里之謬而一返之乎中正然後得為聞道孔子之言聞也又豈佛氏之聞熏聞修耳門圓照三昧之説哉足下素習禪宗宗門之敎機鋒義諦固有不可思議者然欲合孔子之道與禪為一則譬諸傾乳入酒終於酒乳俱敗矣愚願足下慎之毋使為知道者所笑
  與王敬哉先生書
  琬少孤失學不能通知先王六藝之㫖幸而習為時文得竊科第叨居郎署之末當此之時氣盛志鋭方欲自奮于功名之途猶未暇學也不幸而横被詿誤左官司城退與胥史為伍加以文牒簿書之繁自分力不能任當無復振起之日矣而㑹上官念之然後得從容閉户盡發其所蔵六經三史詳讀而紬繹之則又其識不能窮義理之微其才不能達古今之變雖時憊精疲思作為文章以求發攄其感憤之心而蹇澀陋劣卒無以進希作者之萬一宜在擯而不録之列久矣而不謂虛名之得徹左右也伏惟先生年雖至而志益勤位雖尊而徳益懋勲名學術載于史書而達于海内士大夫之口此豈後進小生所宜以其菲才淺識蹇澀陋劣之文上塵門下之觀覽者哉顧先生惓惓懇懇下交不倦誠有合于周詩遐不作人孟子樂育英才之義故雖陋劣如琬者亦蒙記憶琬過不自量深以得出于大賢之門為喜然而實非其人也竊恐有累先生知人之明與其好士之雅是以遲回瞻顧且前且却者數月于此昨錢進士中諧復傳述先生之言欲觀其所為雜文故敢繕寫舊作序傳十篇伏祈賜之教誨不勝惶𢥠待命之至
  荅李舉人論以史證經書
  昨足下見琬春秋諸論遽䝉手教之辱謂古人以經證史不以史證經解經諸作不當參以後世事其説甚辨然非琬所敢安也琬不能探援秘籍以相醻荅試舉里塾諸童䝉所恒誦者為足下言之幸足下少降心平氣而聽焉昔子程子之傳易也於屯之九五則引魏高貴鄉公唐僖昭二宗以證之於師卦則引淮隂侯於六五則引郭子儀相州之敗以證之於否之九五則引王允李徳裕以證之於遯之彖於未濟之九二則又引王允謝安子儀李晟以證之於坎之六四納約自牖則引漢四老人之定太子為之反覆其故而痛切申明之此即解經者以史證經之明驗也如其不可以為證則淮隂侯以下諸人之事豈不皆出於史乎至於楊廷秀易傳引史尤多其他若胡康侯之傳春秋鄭伯謙之論周禮舉莫不然彼歐陽永叔蘇明允諸作偶不及史耳非其果不可以證經也如果不可以為證則易春秋傳與太平經國書決不妄引漢唐也明矣抑琬又聞春秋經中之史不當用易詩禮三經為比今之士大夫果能上下數千百年悉取春秋與漢唐宋之所以安危治亂以訖君子小人之用舎進退或同而異或異而同者無不哆口抵掌馳騁徃復其問而又能著諸文章成一家言以為後世有國有家者之龜鑑此亦曠代之軼才也雖使借經立説而參之以後世之事謂之以史證經可也謂之以漢唐宋之史證春秋之史亦無不可者其殆子朱子所云解經而通世務者也惜乎今猶未見其人而琬又學識憃陋不足以任之耳足下宜早自奮勉用此倡導後生而顧為之詞曰史不可以證經然則琬尚奚望哉昌言無忌希賜裁荅
  與梁曰緝論類稾書
  今之讀某文者不曰祖廬陵即曰禰震川也其未讀某文者亦附和云云悠悠耳食之論某聞之未嘗心服而首肯也何也凡為文者其始也必求其所從入其既也必求其所從出彼句剽字竊歩趨尺寸以言工者皆能入而不能出者也古今人雖不相及然而學問夲末莫不各有所㑹心與其所得力者即父子兄弟猶不相假借而况廬陵震川乎以某之文上視二君子其氣力之厚薄議論之醇疵局法之工拙固已大相區絶矣至其得力㑹心之所在可以自喻不可以語人亦豈能驅之使盡同古人耶某嘗自評其文葢從廬陵入非從廬陵出者也假使拘拘歩趨如一手模印譬諸輿臺皁𨽻且不堪為古人臣妾况敢與之揖讓進退乎宜乎譽某而某不之許也今䝉先生云云實為奬借過當至謂原流𣲖别出於南渡諸家苟非知已不能深悉其夲末洞然如此也彼耳食附和之輩駢足林立果有當於某否耶又某初不解作詩十年以來信口率筆尤與唐人相濶近以數詩示人其人報之曰盛唐盛唐某駭詢其故則曰此某公之言也士大夫徃徃類此姑述之以助左右一笑











  堯峯文鈔巻三十二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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