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遺燕惠王書

臣不佞,不能奉承先王之教,以順左右之心,恐抵斧質之罪,以傷先王之明,而又害於足下之義,故遁逃奔趙。自負以不肖之罪,故不敢為辭說。今王使使者數之罪,臣恐侍御者之不察先王之所以畜幸臣之理,而又不白於臣之所以事先王之心故敢以書對。

臣聞賢聖之君,不以祿私其親,功多者授之;不以官隨其愛,能當者處之。故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論行而結交者,立名之士也。臣以所學者觀之,先王之舉錯,有高世之心,故假節於魏王,而以身得察於燕。先王過舉,擢之乎賓客之中,而立之乎群臣之上,不謀於父兄,而使臣為亞卿。臣自以為奉令承教,可以幸無罪矣,故受命而不辭。

先王命之曰:「我有積怨深怒於齊,不量輕弱,而欲以齊為事。」臣對曰:「夫齊霸國之餘教也,而驟勝之遺事也,閒於兵甲,習於戰攻。王若欲攻之,則必舉天下而圖之。舉天下而圖之,莫徑於結趙矣。且又淮北、宋地,楚魏之所同願也。趙若許,約楚魏宋盡力,四國攻之,齊可大破也。」先王曰:「善。」臣乃口受令,具符節,南使臣於趙。顧反命,起兵隨而攻齊。以天之道,先王之靈,河北之地,隨先王舉而有之於濟上。濟上之軍奉令擊齊,大勝之。輕卒銳兵,長驅至國。齊王逃遁走莒,僅以身免。珠玉財寶,車甲珍器,盡收入燕。大呂陳於元英,故鼎反於曆室,齊器設於寧台。薊丘之植植於汶皇。自五伯以來,功未有及先王者也。先王以為愜其志,以臣為不頓命,故裂地而封之,使得比乎小國諸侯。臣不佞,自以為奉令承教,可以幸無罪矣,故受命而弗辭。

臣聞賢明之君,功立而不廢,故著於《春秋》;早知之士,名成而不毀,故稱於後世。若先王之報怨雪恥,夷萬乘之強國,收八百歲之蓄積,及至棄群臣之日,餘令詔後嗣之遺義,執政任事之臣,所以能循法令、順庶孽者,施及萌隸,皆可以教於後世。

臣聞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終。昔者伍子胥說聽乎闔閭,故吳王遠跡至於郢;夫差弗是也,賜之鴟夷而浮之江。故吳王夫差不悟先論之可以立功,故沉子胥而不悔。子胥不早見主之不同量,故入江而不改。夫免身全功,以明先王之跡者,臣之上計也。離毀辱之非,墮先王之名者,臣之所大恐也。臨不測之罪,以幸為利者,義之所不敢出也。

臣聞古之君子,交絕不出惡聲;忠臣之去也,不潔其名。臣雖不佞,數奉教於君子矣。恐侍御者之親左右之說,而不察疏遠之行也,故敢以書報。唯君之留意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