増修書説 (四庫全書本)/卷14

卷十三 増修書説 卷十四 卷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增修東萊書說卷十四   宋 時瀾 撰
  微子第十七      商書
  殷既錯天命微子作誥父師少師
  此書之作深悼宗國之將亡而有志士仁人之意也大抵治亂之分觀賢人君子議論之所在天下有道相與謀議於朝以輔翼其君天下無道相與私議於家而各盡致身之道非得已也使微子與父師少師在唐虞時必與稷契臯陶都俞於朝廷在成湯時必與伊尹仲虺陳告於君前不幸遇紂諫之不聽進不可也不諫不能退不可也進退不可不得已謀各行其志以不拂其節聖賢處心至此則紂之時可見孔子曰商有三仁焉三仁之意即此一篇可見矣
  微子若曰父師少師殷其弗或亂正四方
  自此而下皆微子憂商之亡而議論其所以敗德之故讀此書者不可以忿嫉觀之當深體其憂惻之心則一篇之中無非憂惻之辭乃三仁𤼵言之本心也其者疑而未定之辭或者疑而非斷之辭曰其弗或亂正者商家亂亡之證已昭昭不可掩矣安得尚謂之其且或乎葢紂之不能治正四方固已決然微子望其君悔過之切冀其一旦豁然開明能治天下故不敢斷然為已定之辭謂其果不能治四方也
  我祖厎遂陳于上我用沈酗于酒用亂敗厥德于下我祖成湯之為君致其功烈陳于上世昭然可考今乃沈湎于酒酒之亂德自然亂敗而不知夫沈湎本紂所自為今微子以君為心以國為體雖紂之沈湎如我之沈湎同其設心若是想紂之為過其心焦然不寕恨弭其過之不早也敗于下與陳于上為對祖宗之功參列在上紂沈酗于酒敗厥德于下可謂忝厥祖矣微子深歎之辭也
  殷罔不小大好草竊姦宄
  夫天生民有欲無主乃亂為之法度以防閑之則邪心不萌如隄以防水則無泛溢之患茍無所維持則貪冒無厭爭鬭無已水決而横流不可禁止矣今商之民無小無大皆為草竊姦宄而且好之足見其心之無所畏忌而紀綱法度之盡廢也
  卿士師師非度凡有辜罪乃罔恒𫉬
  草竊姦宄小大猶好之卿士師師非度習以成俗亦其宜也非度不合法度之事也唐虞之朝非不師師乃師師而為善善之所在何惡於師師惡之所在乃師師相勉是為惡之力方進也如見人宫室華麗從而師其華麗之𩔖是師師其非度而相則效以為惡也君臣上下同惡相濟見惡人皆其臭味為天下逋逃主萃淵藪有罪之人反覆匿之使執法者不得以伸其法是以不可恒得葢犯罪者皆有所倚也𠋣人君為惡可以避罪𠋣權臣為惡可以避罪𠋣貴戚為惡可以避罪雖有三尺將奚攸用亂世之象明矣
  小民方興相為敵讐
  亦亂世之證也君者能羣之謂也君能羣則天下之民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親睦之不暇何敵讐之有君不能羣則民至於大陵小彊陵弱爭鬭侵奪方且興起以樂之所以促天下於淪亡也夫草竊姦宄而至於好非度而至於師師辜罪而至於不可常𫉬敵讎而至於方興而為之本原盡出於紂一人之沈湎而敗厥德是以臣下化之紛紛而不可遏可不戒哉
  今殷其淪喪若涉大水其無津涯
  商之喪亡無日國家宗社泛然而無所止也詩刺幽王淠彼舟流不知所屇心之憂矣不遑假寐微子痛悼傷愍商室之亡其情如詩人無聊之態言之至此可勝嘆哉
  殷遂喪越至于今
  微子深嘆商業之大至此遂喪代紂而寒心也是時也孟津之㑹未成牧野之陣未布何以知商之遂喪蓋微子賢聖之見以紂傲然酒池肉林之間雖擁如林之衆知其理之必亡憂慮之切也
  曰父師少師我其發出狂吾家耄遜于荒
  再言之心憂而言複也微子無聊之甚愁悶憂困謂我今如狂疾之人無所復知吾之在家見紂所為言之不聽不忍坐視如耆耄之人無所致力欲逃于野使耳不聞目不見爾一身若無所措至此已無可奈何矣
  今爾無指告予顛隮若之何其
  爾父師少師乃無一言敎我指示以理之所長使我得為謀身之計商家萬一顛隕隮墜將如之何傍徨之辭也
  父師若曰王子天毒降災荒殷邦方興沈酗于酒微子與二人對語獨父師言者賔主相對之言也王子云者微子帝乙之長子也沈酗者紂與上下自墜於昏迷之地所謂自絶也豈天之為哉乃以為天毒降災者箕子忠厚愛君之心也蓋沈湎于酒雖紂自為之而箕子不敢指絶其君歸之於天尚期紂之悔悟也可謂忠厚之至矣紂之歸咎曰我生不有命在天則為長惡不悛之心箕子謂天毒降災則無害其為愛君之心歸咎於天雖同而其所處則異也
  乃罔畏畏咈其耉長舊有位人
  亂亡之證莫切於天下之越名犯分而其終至於無君父況於耉長舊有位之士其咈而不顧必矣其弊皆起於畏心之不存始之無所畏終至於無所或畏雖有當畏者亦不畏也語曰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此心一畏則天命大人聖言無所不畏矣此心不畏何有於天命大人聖言乎以紂觀之沈湎于上小大為姦宄之好卿士有非度之師小民為敵讎之興略無一毫畏心其咈耉長與舊有位之人固冝箕子代紂寒心之辭也
  今殷民乃攘竊神祇之犧牷牲用以容將食無災古之至嚴者莫嚴於宗廟犧牷牲用所以寓敬神之意至嚴之中尤當敬重而不可少犯也今商民乃敢竊食之各相容隱謂其無災則當時之紀綱法度一切掃地可知矣此舉其大者言之也
  降監殷民用乂讎斂召敵讎不怠
  惟皇上帝昭然在上監觀商民非不明也商民方且相與朝夕用工者惟結怨是尚聚斂是務多召敵讎讎斂之行敵讎之召勇於為之而無怠倦之意大抵善惡皆有不足之理吉人為善惟日不足凶人為不善亦惟日不足召敵讎不怠凶人之不足也紂為惡之不息特其機之不轉耳使紂能反而為善則兢兢為堯舜孜孜為禹亦前日為惡不息之力耳
  罪合于一多瘠罔詔
  君臣上下同惡相濟合而為一是以天下之多瘠無所詔告多瘠者困窮之民也君為不善猶可詔其左右之大臣大臣為不善猶可詔其僚屬之大夫上下俱為惡如出一人矣瘠雖多何自而詔告也雖然君者天下之源也紂濁其源臣下安得清其流乎罪合于一倡之者紂也
  商今其有災我興受其敗商其淪喪我罔為臣僕詔王子出迪
  此箕子不欲去紂與國存亡之意也志士仁人之心於此見矣謂商今其將有災乎我當興而受其敗亡之禍若商果淪亡我終身決不為人之臣僕矣然商家不可絶祀告微子若出乃合於道庶商家有奉祀之人也
  我舊云刻子王子弗出我乃顛隮
  箕子謂我舊在帝乙之前嘗言微子可立紂不能無疑微子之心是我舊日所言今反為子之害耳箕子之意尚欲彌縫諫紂回其惡而之善何以知之箕子謂我之言所以不行者有舊云之疑也微子之言所以亦不行者亦舊云之刻子也今王子若逃亡于外則紂腹心之疑已去而我之言無所避忌庶幾可入萬一聽從亦一機也若王子弗出我雖言紂必不聽我亦受害喪亡無日矣欲微子速去以盡此拳拳之意也
  自靖人自獻于先王我不顧行遯
  自靖各謀自安之理無愧於天無愧於心無愧於人自靖之道也人能反之於心而安則質之鬼神而無疑所謂自獻也微子之去箕子之奴比干之死各反之於心而各得其致身之地何愧於先王哉此箕子所以安於不行遯也此心既安天地神明之理無外於此茍此心未盡指人情以為安反之於已有所違礙乖戾則欺天地鬼神矣箕子謂我當以身徇國與國為存亡視微子不同也此所謂各行其志而孔子皆以為仁也要之比干為最難自謀所安須識此心之正有一毫之私則安非所安矣
  泰誓上第一      周書
  惟十有一年武王伐殷一月戊午師渡孟津作泰誓三篇
  惟十有三年春
  序言武王十有一年伐殷經文乃言十有三年先儒謂武王觀兵三年非也使紂天命未絶人心未離武王觀兵乃與後世僭亂之人同即天命已絶人心已離紂自不可一朝居於位豈待三年而後伐哉以一月戊午與中篇言惟戊午王次于河朔觀之可見其同一年之事非序之誤即經文之誤耳一月者孔子序書深寓春秋之法也春秋十二公惟定公無正葢以昭公之喪未歸定公未立舊君之天命已終新君之正朔未告故不書此書一月者亦謂當時殷之正朔已絶周之正朔未頒故只云一月又以見孔子於君臣之分毫釐有所必計以正天地之大義也
  大㑹于孟津
  大㑹八百國之諸侯也
  王曰嗟我友邦冢君越我御事庶士明聽誓
  嗟之一辭武王深見兵為不祥之具也使武王率八百國諸侯及友邦冢君御事庶士之人為朝王之行正也乃相率而伐紂豈武王之本心哉甘誓嗟六事之人湯誥嗟爾萬方有衆皆警嘆之意也
  惟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亶聦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
  推本原而言之也萬物無不自天地而生者大哉乾元萬物資始至哉坤元萬物資生故曰萬物父母也人為萬物之最靈者一元之氣覆冒初無厚薄得之全者為人得之偏者為萬物也元后又是人之中實有聦明者亶者誠實也非靈之外别有所謂聦明不過精粹清徹不失此靈耳故為元后元后乃民之父母必思與天地同功輔相裁成賛天地之化育也此雖誓師之辭乃六經之統攝百王之標準學者通此則六經之義百王之道皆可參貫矣
  今商王受弗敬上天降災下民沈湎冒色敢行暴虐罪人以族官人以世惟宫室臺榭陂池侈服以殘害于爾萬姓焚炙忠良刳剔孕婦皇天震怒
  推原紂為惡之本也惡有所本而流派則不一矣紂之惡本於不敬上不知有天下豈知有民乎天雖在上紂既不敬謂蒼蒼者塊然之物耳則蠢然無知之民何難於降災為惡如是方且於惡之中日用其力沈湎冒色敢行暴虐敢者果敢之謂行之愈力無所忌憚也紂之惡此心不過於私而已惟其私故但知七尺之軀外此皆壅蔽隔塞所惡者極其惡及其族而後已所愛者極其愛及其世而後已學者欲知仁可於此子細看大抵公則有節私則何節紂全用私心故喜怒皆到極處既如此但惟宫室臺榭陂池侈服以殘害于爾萬姓如賈山言率七國之衆以奉始皇一人猶不足也焚炙忠良刳剔孕婦天理滅盡人所不忍為者紂亦為之矣故皇天從而震怒天本無怒紂之惡極天之怒亦與之俱極也
  命我文考肅將天威大勲未集肆予小子發以爾友邦冢君觀政于商惟受罔有悛心乃夷居弗事上帝神祇遺厥先宗廟弗祀犧牲粢盛既于凶盜乃曰吾有民有命罔懲其侮
  遂命我文王肅將天威以討紂肅將敬將也言天命非敬則不能將肅將乃見得天威若毫髪怠惰便是人欲非天威矣紂之惡在於不敬上天文王之興在於肅將天威大勲未集者天既以君師之職付之文王使文王已𫉬伐紂以除害是大勲之集也使文王能化紂使改過亦大勲之集也二者皆未遂所以大勲未集也遂使予小子發以爾友邦冢君觀政于商者觀紂之所為於商地也惟受罔有悛改之心乃夷居謂安然居處上不思祖宗之業下不思天位之重乃弗事上帝神祇遺厥先宗廟弗祀如人上棟下宇不復思省皆夷居也紂之惡人皆知之但其閑日為夷居者甚多此乃蹈紂之域而不自知也紂夷居之中犧牲粢盛盡於凶人所盜亦不思有以治之天之覆亡可見矣方曰吾有民有命紂之所謂民不過林林之民紂之所謂命不過居人上之命民與命非不可恃但紂之所恃乃其虚者耳是以不知懲其侮慢之過
  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其克相上帝寵綏四方有罪無罪予曷敢有越厥志
  申言天所以立君之職分也天之所以立君師者兼治敎之職惟其能助上帝寵綏四方而已言紂之反此也今我更不問有罪與無罪我曷敢有越厥志武王之志即天心也葢武王與天為一非有所利亦何敢計其有罪與無罪但恭行天罰而已若計有罪無罪便是私心非本志矣
  同力度德同德度義
  度者有計較錙銖之意何也葢肅將之舉固一順乎天理然天理又非汗漫無考之謂也密察之功乃所以為天理之不忒故力之同必度其德德之同必度其時措之宜武王至此足以見將天威之肅也葢事不過公私兩端計較利害者私也稱量德義者公也
  受有臣億萬惟億萬心予有臣三千惟一心商罪貫盈天命誅之予弗順天厥罪惟鈞
  人心本同紂無以一之故億萬人惟億萬心武王有以一之故三千人惟一心也為君之理繫於人心而巳人心之離獨夫也人心之合天子也商紂之罪已滿盈天命誅之若弗順天其罪與紂均矣大扺公之與私天理之與人欲不外於當為與不當為之間紂之惡為其所不當為所以為逆天武王既承天命則當為也若不往伐是不為其所當為亦為逆天罪豈不與紂同乎
  予小子夙夜祗懼受命文考類于上帝宜于冢土以爾有衆厎天之罰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從之爾尚弼予一人永清四海時哉弗可失
  此湯所謂敢用𤣥牡敢昭告于皇皇后帝也使武王有一毫愧心必不能對越而為之矣天矜於民民之所欲天必從之見天之與民甚親仲舒所謂天人之際也武王至此言尚庶幾輔我一人聖人臨事之心也永清四海四海本清而紂汚之伐紂四海即清矣君者四海之源也時哉不可失武王見天已的謂此天時灼不可失正勅天之命惟時惟幾之時非後世所謂乗機㑹赴事功之比也






  増修東萊書說卷十四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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