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孟子謂子墨子曰:「君子共己以待,問焉則言,不問焉則止。譬若鍾然,扣則鳴,不扣則不鳴。」子墨子曰:「是言有三物焉,子乃今知其一耳也,又未知其所謂也。若大人行淫暴於國家,進而諫則謂之不遜,因左右而獻諫則謂之言議,此君子之所疑惑也。若大人爲政,將因於國家之難,譬若機之將發也然,君子之必以諫,然而大人之利。若此者,雖不扣必鳴者也。若大人舉不義之異行,雖得大巧之經,可行於軍旅之事,欲攻伐無罪之國有之也,君得之則必用之矣,以廣辟土地,著稅僞材。出必見辱,所攻者不利,而攻者亦不利,是兩不利也。若此者,雖不扣必鳴者也。且子曰:『君子共己,待問焉則言,不問焉則止。譬若鍾然,扣則鳴,不扣則不鳴。』今未有扣子而言,是子之謂不扣而鳴邪?是子之所謂非君子邪?」

公孟子謂子墨子曰:「實爲善人,孰不知?譬若良玉,處而不出,有餘精。譬若美女,處而不出,人爭求之。行而自衒,人莫之取也。今子徧從人而說之,何其勞也!」子墨子曰:「今夫世亂,求美女者衆,美女雖不出,人多求之。今求善者寡,不强說人,人莫之知也。且有二生於此,善星一,行爲人筮者,與處而不出者,其糈孰多?」公孟子曰:「行爲人筮者其糈多。」子墨子曰:「仁義鈞,行說人者,其功善亦多,何故不行說人也?」

公孟子義章甫、搢忽、儒服,而以見子墨子,曰:「君子服然後行乎?其行然後服乎?」子墨子曰:「行不在服。」公孟子曰:「何以知其然也?」子墨子曰:「昔者齊桓公高冠博帶,金劍木盾,以治其國,其國治。昔者晉文公大布之衣,牂羊之裘,韋以帶劍,以治其國,其國治。昔者楚莊王鮮冠組纓,綘衣博袍,以治其國,其國治。昔者越王句踐剪髮文身,以治其國,其國治。此四君者,其服不同,其行猶一也。翟以是知行之不在服也。」公孟子曰:「善。吾聞之曰『宿善者不祥』,請舍忽易章甫,復見夫子,可乎?」子墨子曰:「請因以相見也,若必將舍忽易章甫而後相見,然則行果在服也。」

公孟子曰:「君子必古言服,然後仁。」子墨子曰:「昔者商王紂卿士費仲爲天下之暴人,箕子、微子爲天下之聖人,此同言而或仁或不仁也。周公旦爲天下之聖人,關叔爲天下之暴人,此同服或仁或不仁。然則不在古服與古言矣。且子法周,而未法夏也,子之古非古也。」

公孟子謂子墨子曰:「昔者聖王之列也,上聖立爲天子,其次立爲卿大夫。今孔子博於《詩》《書》,察於禮樂,詳於萬物,若使孔子當聖王,則豈不以孔子爲天子哉?」子墨子曰:「夫知者,必尊天事鬼,愛人節用,合焉爲知矣。今子曰孔子博於《詩》《書》,察於禮樂,詳於萬物,而曰可以爲天子,是數人之齒而以爲富。」

公孟子曰:「貧富壽夭,齰然在天,不可損益。」又曰:「君子必學。」子墨子曰:「教人學而執有命,是猶命人葆而去亓冠也。」

公孟子謂子墨子曰:「有義不義,無祥不祥。」子墨子曰:「古者聖王皆以鬼神爲神明,而爲禍福,執有祥不祥,是以政治而國安也。自桀紂以下,皆以鬼神爲不神明,不能爲禍福,執無祥不祥,是以政亂而國危也。故先王之書《子亦》有之曰:『亓傲也,出於子,不祥。』此言爲不善之有罰,爲善之有賞。」

子墨子謂公孟子曰:「喪禮,君與父母、妻、後子死,三年喪服。伯父、叔父、兄弟期,族人五月,姑姊、舅甥皆有數月之喪。或以不喪之閒誦詩三百,弦詩三百,歌詩三百,舞詩三百。若用子之言,則君子何日以聽治?庶人何日以從事?」

公孟子曰:「國亂則治之,國治則爲禮樂。國貧則從事,國富則爲禮樂。」子墨子曰:「國之治也,治之,故治也。治之廢,則國之治亦廢。國之富也,從事,故富也。從事廢,則國之富亦廢。故雖治國,勸之無饜,然後可也。今子曰『國治則爲禮樂,亂則治之』,是譬猶噎而穿井也,死而求醫也。古者三代暴王桀紂幽厲,薾爲聲樂,不顧其民,是以身爲刑僇、國爲虛戾者,皆從此道也。」

公孟子曰:「無鬼神。」又曰:「君子必學祭礼。」子墨子曰:「執無鬼而學祭禮,是猶無客而學客禮也,是猶無魚而爲魚𦊟也。」

公孟子謂子墨子曰:「子以三年之喪爲非,子之三日之喪亦非也。」子墨子曰:「子以三年之喪非三日之喪,是猶倮謂撅者不恭也。」

公孟子謂子墨子曰:「知有賢於人,則可謂知乎?」子墨子曰:「愚之知有以賢於人,而愚豈可謂知矣哉?」

公孟子曰:「三年之喪,學吾之慕父母。」子墨子曰:「夫嬰兒子之知,獨慕父母而已。父母不可得也,然號而不止,此亓故何也?即愚之至也。然則儒者之知,豈有以賢於嬰兒子哉?」

子墨子問於儒者曰:「何故爲樂?」曰:「樂以爲樂也。」子墨子曰:「子未我應也。今我問曰『何故爲室』,曰『冬避寒焉,夏避暑焉,室以爲男女之別也』,則子告我爲室之故矣。今我問曰『何故爲樂』,曰『樂以爲樂也』,是猶曰『何故爲室』,曰『室以爲室也』。」

子墨子謂程子曰:「儒之道足以喪天下者,四政焉。儒以天爲不明,以鬼爲不神,天鬼不說,此足以喪天下。又厚葬久喪,重爲棺椁,多爲衣衾,送死若徙,三年哭泣,扶後起,杖後行,耳無聞,目無見,此足以喪天下。又弦歌鼓舞,習爲聲樂,此足以喪天下。又以命爲有,貧富壽夭、治亂安危有極矣,不可損益也。爲上者行之,必不聽治矣;爲下者行之,必不從事矣,此足以喪天下。」程子曰:「甚矣,先生之毀儒也。」子墨子曰:「儒固無此若四政者,而我言之,則是毀也。今儒固有此四政者,而我言之,則非毀也,告聞也。」程子無辭而出,子墨子曰:「逆之。」反,復坐。進復曰:「鄉者先生之言,有可聞者焉。若先生之言,則是不譽禹,不毀桀紂也。」子墨子曰:「不然,夫應孰辭稱議而爲之,敏也。厚攻則厚吾,薄攻則薄吾。應孰辭而稱議,是猶荷轅而擊蛾也。」

子墨子與程子辯,稱於孔子。程子曰:「非儒,何故稱於孔子也?」子墨子曰:「是亦當而不可易者也。今鳥聞熱旱之憂則高,魚聞熱旱之憂則下,當此,雖禹湯爲之謀,必不能易矣。鳥魚可謂愚矣,禹湯猶云因焉。今翟曾無稱於孔子乎?」

有游於子墨子之門者,謂子墨子曰:「先生以鬼神爲明知,能爲禍福,爲善者富之,爲暴者禍之。今吾事先生久矣,而福不至。意者,先生之言有不善乎?鬼神不明乎?我何故不得福也?」子墨子曰:「雖子不得福,吾言何遽不善?而鬼神何遽不明?子亦聞乎匿徒之刑之有刑乎?」對曰:「未得之聞也。」子墨子曰:「今有人於此,什子,子能什譽之,而一自譽乎?」對曰:「不能。」「有人於此,百子,子能終身譽亓善,而子無一乎?」對曰:「不能。」子墨子曰:「匿一人者猶有罪,今子所匿者若此亓多,將有厚罪者也,何福之求?」

子墨子有疾,跌鼻進而問曰:「先生以鬼神爲明,能爲禍福,爲善者賞之,爲不善者罰之。今先生聖人也,何故有疾?意者,先生之言有不善乎?鬼神不明知乎?」子墨子曰:「雖使我有病,何遽不明?人之所得於病者多方,有得之寒暑,有得之勞苦,百門而閉一門焉,則盜何遽無從入哉?」

有游於子墨子之門者,身體强良,思慮徇通,欲使隨而學。子墨子曰:「姑學乎,吾將仕子。」勸於善言而學。其年,而責仕於子墨子。子墨子曰:「不仕子。子亦聞夫魯語乎?魯有昆弟五人者,亓父死,亓長子嗜酒而不葬,亓四弟曰:『子與我葬,當爲子沽酒。』勸於善言而葬。已葬而責酒於其四弟,四弟曰:『吾末予子酒矣。子葬子父,我葬吾父,豈獨吾父哉?子不葬,則人將笑子,故勸子葬也。』今子爲義,我亦爲義,豈獨我義也哉?子不學,則人將笑子,故勸子於學。」

有游於子墨子之門者,子墨子曰:「盍學乎?」對曰:「吾族人無學者。」子墨子曰:「不然,夫好美者,豈曰吾族人莫之好,故不好哉?夫欲富貴者,豈曰我族人莫之欲,故不欲哉?好美欲富貴者,不視人猶強爲之。夫義,天下之大器也,何以視人?必強爲之。」

二三子有復於子墨子學射者。子墨子曰:「不可,夫知者必量亓力所能至,而從事焉。國士戰且扶人,猶不可及也。今子非國士也,豈能成學又成射哉?」

二三子復於子墨子曰:「告子曰言義而行甚惡,請棄之。」子墨子曰:「不可,稱我言以毀我行,愈於亡。有人於此,翟甚不仁,尊天、事鬼、愛人甚不仁,猶愈於亡也。今告子言談甚辯,言仁義而不吾毀,告子毀,猶愈亡也!」

二三子復於子墨子曰:「告子勝爲仁。」子墨子曰:「未必然也,告子爲仁,譬猶跂以爲長,隱以爲廣,不可久也。」

告子謂子墨子曰:「我治國爲政。」子墨子曰:「政者,口言之,身必行之。今子口言之而身不行,是子之身亂也。子不能治子之身,惡能治國政?子姑亡,子之身亂之矣。」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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