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如春,籀如夏,篆如秋,隸如冬,八分行草,歲之餘閏也。

熊朋來雲:周公之時未改籀,已有六書之教。孔子之時已改籀,尚存科斗之書。事固有用於一時而廢於後世,久復蹈襲,乃與古符者多矣。世有小篆,謂李斯所作,然黃帝刀布,其文已作小篆。隸書謂王次仲所創,而葛天之金幣文,與今隸無異。臨菑人得齊胡公之銅棺,前和隱起,皆作今篆。後漢急就章,方有波磔鉤踢,而錢譜所載尊盧、太昊至帝嚳之金幣文,及近世掘得周時鏡銘,皆古篆而有鉤踢。乃知後世所用者,上古已有之,今人特以所見為始耳,非至論也。

《五代史補》雲:郭忠恕工篆隸。嘗有人於龍門得鳥跡篆示之,忠恕一見輒誦,有如宿習。余按河津、伊闕,俱有龍門,此跡今不知在否,好古者試一求之。

劉靜能曰:鍾、王不能變乎蔡邕,蔡邕不能變乎籀古。今古雖殊,其理則一。鍾、王雖變新奇,而不失隸古意。庾、謝、蕭、阮守法而法在,歐、虞、褚、薛竊法而法分。降而為黃米諸公之放蕩,猶持法外之意,周、吳輩則慢法矣。下而至張即之,怪誕百出,書怪極矣,不有子昂,誰能回瀾乎!

唐僧貫休工篆隸。荊州守問其筆法,休曰:此事須登壇而援,詎可草草言之。此言最中理。登壇而援,言如人之登高,已至壇上之人,一舉手援之而已。未加苦功而欲求捷法,譬如坐井中而求援上焉,有此理耶?李頎贈張諲詩:小王破體鹹支策。人皆不解破體為何語。按徐浩雲:鍾善真書,張稱草聖,右軍草行法,小王破體,皆一時之妙。破體謂行書小縱繩墨,破右軍之體也。夫以小王去右軍不大相遠,已號破體。今世解學士之畫圈,如鎮宅之符,張東海之顫筆,如風癱之手,蓋王氏家奴所不為,一世囂然稱之,字學至此掃地矣。

今之笑書學者曰:吾學羲、獻,羲、獻當年學誰?予詰之曰:為此言者,非唯不知書,亦不知古今矣。羲、獻學鍾、索,鍾、索學章草,章草本分隸,分隸本篆籀,篆籀本科斗,遞相祖述,豈謂無師耶?今不屑步鍾、索、羲、獻之後塵,乃甘心為項羽、史弘肇之高弟,果何見耶!

先太師公學蕭子雲出師頌。李文正公嘗雲:石齋書真是簡遠,但急疾時所書,無乃太簡乎?先公笑曰:夫何遠之有。翰苑相傳,以為善謔。

孫虔禮雲:書字有五乖五合:神怡務閑,一合也。感物徇知,二合也。時和氣潤,三合也。紙墨相發,四合也。偶然欲書,五合也。心遽體留,一乖也。意違勢屈,二乖也。風燥日炎,三乖也。紙墨不稱,四乖也。情怠手闌,五乖也。合乖之際,優劣互差。予嘗以其言舉似文徵仲曰:古人多以酒生思,而此乃遺之。徵仲笑曰:予不能飲,此言似為予設。管寧別傳雲:寧字畫若銀鉤。茅山碑雲管寧銀鉤之敏是也。唐朱放詩:瓊樹相思何日到,銀鉤數字莫為難。書家作字,省文之例,如鳳皇連寫,凰但作皇。鴛央廟郎亦然。其例起於六書建類主聲、轉註為義也。如弌從一,數也,從弋,聲也。而弍弎之字皆從弋,弋非聲也,以弋為建類之聲,故可以轉二三而為註。鳳從鳥,義也,從凡,聲也,而鳳字亦從凡,凡非聲也,以鳳為建類。此於字學末之末者,人多習之而不察耳。

書劄於德性相關。朱子嘗雲:即子雲所謂心畫也。漢司隸楊厥碑:{辶業}通石門。{辶業}字,洪適亦不識為何字。愚按:{辶業}即鑿字也。鑿省作鑿,又作{辶業}者,以辶代,如匝作{辶幣},匹作{辶兀},匣作,陋作,謂之隸變。古有此例,幹祿字書可考。洪適蓋以六書求之而不得,所謂知常而不知變也。唐人書葉法師碑,宋人書杜詩禹鑿寒江之句,皆以鑿為{辶業}。蓋師法古而結體密,源流遠而意匠深,乃為法書。若確守六書,古人謂之氈裘氣。東坡所雲鸚哥之學止數言,山谷所謂蝦蟆之禪惟一跳也。若左纏右繞,信手隨心,而自號草書,又近世東海之流弊矣。書雖一藝,亦不易哉。

處州松陽永寧觀李邕書傳雲:葉法善修此觀,欲求邕書,隔遠不至,乃夜追其魂書之。謂之追魂碑,蓋神異其事雲爾。此碑予曾見其拓本,信為超絕,或者因傳之,與碧落碑事相類。

南唐昇元帖,以匱紙摹拓,李廷珪墨拂之,為絕品。匱紙者,打金箔紙也。其次即用澄心堂紙蟬翅拂為第二品,濃墨本為第三品也。昇元帖在淳化祖刻之上,隋開皇帖之下,然今皆不可復見矣。宋世集帖,傳於今者絕少。大觀帖,蔡京所摹,予及見之。雪溪堂,王庭筠所刻;寶晉齋,曹日新所刻;澄堂帖,賀知章所臨:皆絕妙。秘閣續帖於王宜學處見之。又聞其家有鐘山草堂刻梁人書,奇勁未之有也。皇象天璽石刻,雄偉冠世,世尚有之。

古人論墨之佳曰:輕堅黝黑,入硯無聲。又曰:其堅如玉,其文如犀。又曰:繢彩奮發。論硯之佳曰:秀潤玉質。論筆曰:長而不勁,不如勿長;勁而不圓,不如不勁。皆至理也,善書者知之。

宜州陳氏能作筆。家傳右軍與其祖求筆帖,子孫世精其法。唐柳公權求筆於陳氏,先與二管,語其子曰:柳學士如能書,當留此筆。不爾,當退還,即可常筆與之。未幾,柳以不入用,別求陳氏,遂與常筆。陳曰:先與者二筆,非右軍不能,柳信與之遠矣。此事見墨藪。信乎,如來三昧,菩薩不知也。

劉正夫雲:觀今之字,如觀文繡;觀古之字,如觀鐘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