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新語/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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勸勵第二十六 编辑

徐文遠,齊尚書令孝嗣之孫,江陵被虜至長安,家貧,無以自給。兄林,鬻書為事。文遠每閱書肆,不避寒暑,遂通《五經》,尤精《左氏》。仕隋國子博士,越王侗以為祭酒。大業末,洛經饑饉,因出樵采,為李密所得。密即其門人也,令文遠南面坐,率其徒屬北面拜之。遠謂密曰:「將軍欲為伊、霍,繼絕扶傾,鄙雖遲暮,猶願盡力。若為莽、卓,迫險乘危,老夫耄矣,無能為也。」密謝曰:「敬聞命矣。」密敗,歸王充。充亦曾受業,見之大悅,給其廩食。文遠每見充,必盡敬拜之。或問曰:「聞君倨見李密,而敬王公,何也?」答曰:「李密君子,能受酈生之揖;王公小人,有殺故人之義。相時而動,豈不然歟!」入朝,遷拜國子博士,甚為太宗所重。孫有功,為司刑卿,持法寬平,天下賴之。

趙郡王孝恭,少沉敏,有識量,及為佐命元勛,身極崇盛。嘗謂所親:「吾所居宅,微為壯麗,非吾心也。將賣之,別管一所,粗充事而已。身沒之後,諸子若才,守此足矣;不才,冀免他人所利也。」事未果,暴薨。

宋守敬,為吏清白謹慎,累遷臺省,張於絳州刺史。其仕龍門丞,年已五十八,數年而登列嶽,每謂寮曰:「公輩但守清白,何憂不遷?」俗云『雙陸無休勢』,余以為仕宦亦無休勢,各宜勉之。」

狄光嗣,仁傑長子也,歷淄、許、貝等州刺史。居喪備禮,睿宗朝,起復太府少卿。光嗣頻表不赴。乃降敕曰:「朕念卿家門忠於王室,奪卿情禮,以展殊恩。屢表固陳,詞理懇至,循環省覽,有足可矜。今遂所請,用勸浮薄。待卿情理雲畢,更俟後命。」仍編入史。

趙武蓋,少孤,生於河右,遂狎弋獵,獲鮮禽以膳其母。母勉之以學,武蓋不從,母歔欷謂曰:「汝不習典墳,而肆情畋獵,吾無望及!」不禦所膳。感激而學焉,數年博通經史,進士擢第,侍御史,著《河西人物志》,有《集》行於代。

於彥昭,兵部侍郎、知政事,封耿國公。睿宗朝,左授岳州司馬而終。張說為岳州,著《五君詠》,述彥昭曰:「耿公山嶽靈,思遠神亦妙。鷙鳥峻操立,哀玉振清調。葉贊休明啟,恩華日月照。何意瑤臺雲,風吹落紅繳。湘流下潯陽,灑淚一投吊。」為時賢器重如此。

韓思彥,以御史巡察於蜀。成都富商積財巨萬,兄弟三人分資不平爭訴。長吏受其財賄,不決與奪。思彥推案數日,令廚者奉乳自飲訖,以其餘乳賜爭財者,謂之曰:「汝兄弟久禁,當饑渴,可飲此乳。」才遍,兄弟竊相語,遂號哭攀援,相咬肩膊,良久不解,但言曰:「蠻夷不識孝義,惡妻兒離間,以至是。侍御豈不以兄弟同母乳耶!」復擗踴悲號不自勝,左右莫不流涕。請同居如初。思彥以狀聞,敕付史官,時議美之。

張汯,自左拾遺左授許州司戶,有侍佐自相毆競者,汯曰:「禮宗賢,尚齒者,重耆德也。奈何耆舊而有喧競,此牧宰之政不行耳。汯主司戶,忝參其議。」乃舉罰刺史已下俸,行鄉飲之禮,競者慚謝而退。風俗為之改焉。

開元初,工部尚書魏知古卒。宋璟聞之,嘆曰:「叔向古之遺直,子產古之遺愛;能兼之者,其魏公乎!」

酷忍第二十七 编辑

太宗征遼東,留侍中劉洎與高士廉、馬周輔太子於定州監國。洎兼左庶子,總史、禮、戶三尚書事。太宗謂之曰:「我今遠征,使爾輔翊太子,社稷安危,所寄尤重,爾宜深識我意。」洎對曰:「願陛下無憂,大臣有僭失者,臣謹即行誅。」太宗以其言發無端,甚怪之。誡之曰:「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卿性疏而太健,必以自敗。深宜誡慎,以保終吉。」及征遼還,太宗有疾,洎從外至,因大悲泣曰:「疾如此,猶可憂聖躬耳!」黃門侍郎褚遂良誣奏洎云:「國家之事,不足慮也。正當輔少主,行伊、霍之事耳。大臣有異志,誅之自然定矣。」太宗疾愈,詔問其故。洎以實對,遂良執證之。洎引馬周以自明。及問周,言如洎所陳。遂良固執曰:「同諱之耳。」遂賜洎死。遂良終於兩朝,我所匡正;及其敗也,咸以為陷洎之報焉。

吳王恪母曰楊妃,煬帝女也。恪善騎射,太宗尤愛之。承乾既廢,立高宗為太子,又欲立恪。長孫無忌諫曰:「晉王仁厚,守文之良主也。且舉棋不定,前哲所戒。儲位至重,豈宜數易?」太宗曰:「朕意亦如此,不能相違,阿舅後無悔也。」由是恪與無忌不協。高宗即位,房遺愛等謀反,敕無忌推之。遺愛希旨引恪,冀以獲免。無忌既與恪有隙,因而斃恪。臨刑罵曰:「長孫無忌竊弄威權,構害良善。若宗社有靈,當見其族滅!」不久,竟如其言。

高宗王後性長厚,未嘗曲事上下。母柳氏,外舅奭,見內人尚宮,又不為禮。則天伺王後所不敬者,傾心結之。所得賞賜,悉以分布。罔誣王後與母求厭勝之術。高宗遂有意廢之。長孫無忌已下切諫,以為不可。時中書舍人李義府,陰賊樂禍,無忌惡之,左遷璧州司馬。詔書未至門下,李義府密知之,問計於中書舍人王德儉。王德儉曰:「武昭儀甚承恩寵,上欲立為皇后,猶豫未決者,直恐大臣異議耳。公能建策立之,則轉禍為福,坐取富貴。」義府然其計,遂代德儉宿直,叩頭上表,請立武昭儀。高宗大悅,召見與語,賜寶珠一斗,詔復舊官。德儉,許敬宗之甥也。癭而多智,時人號曰「智囊」。義府於是與敬宗及御史大夫崔義玄、中丞袁公瑜等,觀時變而布腹心矣。高宗召長孫無忌、李勣、於誌寧、褚遂良,將議廢立。勣稱疾不至,誌寧顧望不敢對。高宗再三顧無忌曰:「莫大之罪,無過絕嗣。皇后無子,今欲廢之,立武士彟女,何如?」無忌曰:「先朝以陛下托付遂良,望陛下問其可否?」遂良進曰:「皇后出自名家,先帝為陛下所娶,伏事先帝,無違婦德。愚臣不敢曲從,上違先帝之旨。」高宗不悅而罷。翌日,又言之。遂良曰:「伏願再三審思。愚臣上忤聖顏,罪當萬死。但得不負先帝,甘心鼎鑊。」因置笏於殿階,曰:「還陛下此笏。」乃解巾叩頭流血。高宗大怒,命引出。則天隔簾大聲曰:「何不撲殺此獠!」無忌曰:「遂良受先帝顧命,有罪不可加刑!「翌日,高宗謂李勣曰:「冊立武昭儀,遂良固執不從,且止。」勣曰:「陛下家事,何須問外人。」許敬宗又宣言於朝曰:「田舍兒剩種得十斛麥,尚欲換舊婦。況天子富有四海,立皇后有何不可關汝諸人底事,而生異議!」則天令人以聞,高宗意乃定。遂廢王皇后及蕭淑妃為庶人,囚之別院。高宗猶念之,至其幽所,見其門封閉極密,唯通一竅,以通食器,惻然呼曰:「皇后、淑妃何在復好在否?」皇后泣而言曰:「妾得罪,廢棄以為宮婢,何敢竊皇后名!」言訖嗚咽,又曰:「至尊思舊,使妾再見日月,望改此為回心院,妾再生之幸。」高宗曰:「朕即有處分。」則天知之,各杖一百,截去手,投於酒甕中,謂左右曰:「令此兩嫗骨醉可矣。」初,令宮人宣敕示王後,後曰:「願大家萬歲。昭儀長承恩澤,死是吾分也。」次至淑妃,聞敕罵曰:「阿武狐媚,翻覆至此,百生千劫,願我托生為貓兒,阿武為老鼠。吾扼其喉以報今日足矣!」自此,禁中不許養貓兒。頻見二人為祟,被髮瀝血,如死時狀。則天惡之,命巫祝祈禱,祟終不滅。

則天以長孫無忌不附己,且惡其權,深銜之。許敬宗希旨樂禍,又伺其隙。會櫟陽人李奉節告太子洗馬韋季方、監察御史李巢,交通朝貴,有朋黨之事,詔敬宗推問。敬宗甚急,季方自殺,又搜奉節,得私書與趙師者。遂奏言:「趙師即無忌,少發,呼作趙師,陰為隱語,欲謀反耳。」高宗泣曰:「我家不幸,親戚中頓有惡事。往年高陽公主與朕同氣,與夫謀反。今阿舅復作惡心。近親如此,使我慚見百姓,其若之何?」翌日,又令審問,敬宗奏曰:「請準法收捕。」高宗又泣曰:「阿舅果耳,我決不忍殺之。」竟不引問,配流黔州。則天尋使人逼殺之。涼州長史趙持滿,與韓璦、無忌姻親,許敬宗懼為己患,誣其同反。追至京,考訊,嘆曰:「身可殺,詞不可辱!」吏更代占而結奏之,遂死獄中。屍於城西,親戚莫敢視。友人王方翼嘆曰:「欒布之哭彭越,大義也。周文之掩枯骸,至仁也。絕友之義,蔽主之仁,何以事君!」遂具禮葬之。高宗義之,不問。

周興、來俊臣等,羅告天下衣冠,遇族者不可勝紀。俊臣案詔獄,特造十個大枷:一曰定百脈,二曰喘不得,三曰突地吼,四曰著即承,五曰失魂魄。六曰實同反,七曰反是實,八曰死豬愁,九曰求即死,十曰求破家。遭其枷者,宛轉於地,斯須悶絕。又有枷名尾貐,棒名見即承;復有鐵圈籠頭,名號數十,大略如此。又與其徒侯思止、衛遂忠等,招集告事者數百人,造《告密羅織經》一卷,其意網羅平人,織成反狀。每訊囚,先布枷棒於地,召囚前曰:「此是作具。」見者魂魄飛越,罕不自誣。由是破家者已千數。則天不下階序,潛移六合矣。天授中,春官尚書狄仁傑、天官侍郎任令暉、文昌左丞盧獻等五人,並為所告。俊臣既以族人為功,茍引之承反,乃奏請一問即承同首,例得減死。乃脅仁傑等令承反。仁傑嘆曰:「大周革命,萬物維新。唐朝舊臣,甘從誅戮。反是實。」俊臣乃少寬之。其判官王德壽謂仁傑曰:「尚書事已爾,且得免死。德壽今業已受驅策,意欲求少階級,憑尚書牽楊執柔,可乎?」仁傑曰:「若之何?」德壽曰:「尚書昔在春官,執柔任其司員外,引可也。」仁傑曰:「皇天后土,遣仁傑自行此事。」以頭觸柱,血流被面。德壽懼而謝焉。仁傑既承反,所司但待日刑,不復嚴備。仁傑求守者得筆硯,拆被頭帛,書之敘冤,匿置於綿衣中,謂德壽曰:「時方熱,請付家人去其綿。」德壽不之慮。仁傑子光遠得衣中書,持以稱變,得召見。則天覽之憫然,問俊臣曰:「卿言仁傑等反,今子弟訴冤何多也?」俊臣曰:「此等何能自伏其罪,臣寢處甚安,亦不去巾帶。」則天使人視之,俊臣遽命仁傑巾帶。使者將復命,俊臣乃令德壽代仁傑等作《謝死表》,代署附使者進之。則天召仁傑等謂曰:「卿承反何也?」仁傑等曰:「向若不承反,已死於枷棒矣。」則天曰:「何為作《謝死表》。」仁傑等曰:「無之。」出《表》示之,乃知代署。仁傑等五人獲免。

孝敬帝仁孝英果,甚為高宗所鍾愛。自升儲位,敬禮大臣及儒學之士,未嘗有過,天下歸心焉。咸亨初,留在京師監國。時關中饑甚,孝敬令取廊下兵士糧視之,見有食榆皮、蓬實者,惻然哀之,命家令等給米使足,其仁惠如此。先是,義陽、宣城二公主以母得罪,幽於掖庭,垂三十年不嫁。孝敬見之驚憫,遽奏出降。又請以沙苑地分借貧人。詔皆許之。則天大怒。即日以衛士二人配二公主。孝敬因是失愛,遇毒而薨,時年二十四。朝野莫不傷痛。

侯思止,貧寒無賴,事恒州參軍高元禮家。則天朝,以告變授侍御史,按中丞魏元忠,曰:「急奉白司馬,不然即吃孟青。」洛陽北有阪名白司馬,將軍有姓孟名青棒者。思止閭巷傭保,嘗以此謂諸囚也。元忠詞氣不屈,思止倒曳之。元忠徐起曰:「我薄命,如乘惡驢而墜,腳為鐙所掛,遂被曳耳。」思止愈怒,又曳之,曰:「汝拒捍制使,即奏斬之。」元忠曰:「侯思止,汝今為國家御史,須識輕重。必須魏元忠頭,何不以鋸截將,無為抑我承反。奈何佩服朱紱,親銜天命,不能行正直事,乃言『白司馬、孟青』,是何言也非魏元忠無人仰教!」思止乃引忠上階,坐而問之。元忠容止自若。來俊臣黨人與司刑府吏樊甚不葉,誣以謀反,誅之。其子訴冤於朝堂,無敢理者,乃引刀自刳其腹。秋官侍郎劉如璇不覺言唧唧而淚下。俊臣奏:「如璇黨惡人。」下獄,如璇對曰:「年老,目遇風而淚下。」俊臣批之曰:「目下涓涓之淚,即是因風;口中唧唧之聲,如何分雪?」處以絞刑。則天宥之,流於瀼州。子景憲訴冤,得征還,復本官。俊臣無文,其批鄭惰之詞也。則天時,朝士多不自保,險薄之徒,競告事以求官賞。左司員外霍獻可嘗以頭觸玉階,請殺狄仁傑、裴行本。行本,獻可之舅也。既損額,以綠帛裹之襆頭下,常令露出,冀則天見之。時人方之李子慎。子慎,誣告其舅以獲五品,其母見其著緋衫,覆床涕泣曰:「此是汝舅血染者也!」

郭霸與來俊臣為羅織之黨,嘗按芳州刺史李思征,思征不承反,乃殺之。聖歷中,思征出見霸,霸甚惡之,退朝遽歸家,命人速請僧轉經設齋。須臾,見思征從數十騎止其庭,詬曰:「汝枉陷我,今取汝。」霸周章惶怖,拔刀自刳腹而死。是日,閭里咸見焉。霸才氣絕,思征亦沒。太子諭德張元一以齋諧供奉。時中橋新成,則天問元一:「在外有何好事?」元一對曰:「洛橋成而郭霸死,即好事也。」則天默然。

武三思既廢五王,慮為後患,乃令宣州司功參軍鄭愔告張柬之與王同皎同謀反。又令人陰疏韋后穢行,榜於天津橋,請行廢黜。中宗大怒,付執政按之。諸相皆佯假寐,唯李嶠、韋巨源、楊再思遽出承制,攘袂於其間。遂命御史大夫李承嘉深竟其事。承嘉奏云:「柬之等令人密為此榜,雖托廢皇后為名,實有危君之計。請加族誅。」中宗大怒,遽令法司結罪。又諷皇太子上表,請夷柬之等三族。中書舍人崔湜又勸三思盡殺之,絕其歸望。三思問:「誰可使者?」湜薦表兄周利貞,先為桓、景所惡,貶嘉州司馬。三思即以利貞為南海都督,令矯詔殺之。唯桓彥範於竹槎上曳,肉盡而死。初,柬之懼三思讒,引湜以為耳目,自使伺其動靜。湜反黨三思,以圖柬之等。君子知湜之不免耳。

武三思幹紀亂常,海內忿恚。張仲之、宋之遜、祖延慶等,謀於袖中發銅弩射之,伺便未果。之遜子曇知之,以告冉祖雍。祖雍以聞,則天敕宰臣與御史大夫李承嘉於新開門案問。諸相懼三思,但僶俛,佯不應仲之等。唯李嶠獨與承嘉耳語,令御史姚紹之密致力士七十餘,引仲之對問。至則塞口反接,送於系所。紹之謂仲之曰:「張三,事不諧矣!」仲之固言三思反狀,紹之命棒之而臂折。仲之大呼:「天子」者七八,謂紹之曰:「反賊,我臂且折,當訴爾於天曹。」請裂汗衫與紹之,乃自誣反而族。紹之自此神氣自若,朝庭側目焉。尋坐贓汙,憲司推之,獲贓五十餘貫,當死。韋庶人之黨護之,得免,放於嶺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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