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五十五 大學衍義補
卷一百五十六
卷一百五十七 

○劫誘窮黷之失

《易·師》:六五,田有禽,利執言(語辭),無咎。

程頤曰:「師之興必以蠻夷猾夏,寇賊奸宄,為生民之害,不可懷來,然後奉辭以誅之。若禽獸入於田中,侵害稼穡,於義宜獵取則獵取之,如此而動,乃得無咎。若輕動以毒天下,其咎大矣。執言,奉辭也,明其罪而討之也。若秦皇、漢武皆窮山林以索禽獸者也,非田有禽也。」

朱熹曰:「六五用師之主,柔順而中,不為兵端者也,敵加於己,不得已而應之,故為田有禽之象,而其占利以搏執而無咎也。」

臣按:田有禽利執,則禽之不在田者不利執可知也。盜賊興於民間,戎狄侵於境內,此田有禽也,若夫未嘗侵吾地而害吾民,亦猶禽獸飛翔奔走於山林之中,固其所也,顧乃恣吾之貪欲,恃吾之勢力,以獮取之,豈所利哉?《易》曰「田有禽,利執言,無咎」,則禽之不在田,非唯不利執,執之必有咎可知矣。此非獨人事,蓋天道也。

《復》:上六,迷復,凶,有災眚。用行師,終有大敗;以其國,君凶,至於十年不克征。象曰:迷復之凶,反君道也。

程頤曰:「以陰柔居復之終,終迷不復者也。迷而不復,其凶可知。災,天災,自外來;眚,己過,由自作。既迷不復善在己,則動皆過失,災過亦自外而至,蓋所招也。迷道不復,無施而可,用以行師則終有大敗,以之為國則君之凶也。十年者,歲之終。至於十年不克征,為終不能行。既迷於道,何時而可也,以其國君凶,謂其反君道也。人君居上而治眾,當從天下之善,乃迷於復,反君之道也。」

張栻曰:「《易》之爻辭鮮有如是之詳,其凶鮮有如是之極者,而獨於《復》之上六言之,蓋自古亡家覆國,反道敗德,無所不在,其源起於一念之微,不能制遏之爾。夫以陰柔之才、去本之遠,所謂人欲肆而天理滅者,故有大敗終凶之戒也。」

臣按:迷而能復,則其迷也不終於迷,而有遷善之機、改過之勇,而其蔽也不終於蔽矣。若夫昏迷而不復,必有天災,必有人禍也。凡事無不凶,而於行師尤甚,故一敗至於塗地,則禍延於國、災及於民,雖至於十年之久,天道雖變而國勢猶不能振也。智伯好戰而家以之亡,隋煬伐遼而國以之覆,其源之起,蓋智瑤好勝而楊廣貪功故也。念之迷而不知復反,君道之常逆天地之德,使其一敗之後迷而能復,如漢武帝末年有輪台之悔,其終亦不至於亡矣。

《春秋》:昭公十有三年,晉伐鮮虞。

胡安國曰:「人之所以為人,中國之所以為中國,信義而已矣。自春秋末世至於六國之秦,變詐並興,傾危成俗,河決魚爛,不可壅而收之,皆失信棄義之明驗也。」

《左傳》:隱公四年,眾仲曰:「兵猶火也,弗戢將自焚也。夫州吁弑其君而虐用其民,於是不務令德而欲以亂成,必不免矣。」臣按:弗戢自焚之言,用兵者所宜深戒。

《老子》曰:以道佐人主,不以兵強天下。其事好還,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凶年。林希逸曰:「好戰求勝,非國之福。」臣按:老氏好還之戒,即曾子所謂出乎爾者反乎爾者也。

魏文侯問李克曰:「吳之所以亡者,何也?」李克曰:「數戰數勝。」文侯曰:「數戰數勝,國之福也,其所以亡,何也?」李克曰:「數戰則民疲,數勝則主驕,以驕主禦疲民,此其所以亡也。是故好戰窮兵,未有不亡者也。」

臣按:戰而數勝,用兵者莫強也,然而往往至於亡,如苻堅、楊廣者,主驕民疲之故也,李克之言厥有旨哉。

漢文帝時,將軍陳武等議曰:「南越、朝鮮自全秦時內屬為臣子,後且擁兵阻阨,選蠕(謂動也)觀望。高祖時天下新定,未可復興兵。今陛下仁惠撫百姓,恩澤加海內,宜及士民樂用,征討逆黨,以一封疆。」孝文曰:「朕能任衣冠,念不到此。會呂氏之亂,功臣、宗室共不羞恥,誤居正位,常戰戰栗栗,恐事之不終。且兵,凶器,雖克所願,動亦耗病,謂百姓遠方何?又先帝知勞民不可煩,故不以為意,朕豈自謂能?今匈奴內侵,軍吏無功,邊民父子荷兵日久,朕常為動心,傷痛無日忘之。今未能銷距,願且堅邊設候,結和通使,休寧北陲,為功多矣,且無議軍。」

臣按:文帝此言見於《史記·律書》,帝因陳武等請用兵而答之如此,且謂其素無心於居位,戰戰栗栗,恐事之不終。兵,凶器,雖能如所願,動亦耗病。今匈奴內侵,其心傷痛,無日忘之,但今未可如意,願且堅邊設候,結和通使,以休寧北陲,為功多矣,且無議軍。文帝此言所謂仁人之言也,故帝世百姓無內外之繇,得息肩於田畝,天下殷富,粟至十餘錢,鳴雞吠狗,煙火萬里,可謂和樂。司馬氏載是語於《律書》之首,以見帝天性粹美,尚德化而不務兵戎,有制禮作樂之具也。

武帝元朔二年,匈奴入寇,遣衛青擊之,取河南地,立朔方郡。五年,遣青率六將軍擊匈奴,還以青為大將軍。明年,又率六將軍擊之。元狩二年,以霍去病為驃騎將軍擊匈奴,敗之,過焉耆至祁連山而還。四年,遣衛青、霍去病擊匈奴。元封元年,帝出長城,登單于台,勒兵而還。三年,遣趙破奴擊樓蘭。太初元年,遣李廣利擊匈奴。

胡寅曰:「武帝意廣欲多,窮兵黷武,以一馬之故,戰師萬里,民力殫盡,海內嗟怨,盜賊群起,富庶之俗至於蕭然,釁自讒人,其後大禍延子孫,接刃闕下,流血盈溝,其應慘矣。向使遵文、景儉約之規,明《春秋》首惡之義,自家刑國措世安寧,豈有蕭牆之震驚、望思之痛悔哉?」

臣按:漢武戾太子據以元朔元年生,明年即命衛青擊匈奴,自是窮兵黷武,出塞窮追,雖能制勝快意於一時,然中國之人民死鋒鏑、膏野草亦多矣。嗚呼,天德好生而立君以養民,四夷入吾境、賊吾民,不得已驅而出之,使吾民不罹其害可也,彼不犯吾邊乃無故興兵出塞,求而擊之,其曲直有在矣。武帝好武功,武功非殺人不能成,帝所以立武功者,意欲絕邊患以為子孫計爾,殊不知武功既立,殺人必多,殺人者天必報之,不在其身則在其子孫,觀武帝卒有太子據之禍,可鑒也矣。

元光二年,雁門馬邑豪聶壹因大行王恢言:「匈奴初和親,親信邊,可誘以利,伏兵襲擊,必破之道也。」上召問公卿,恢曰:「臣聞前代之時,北有強胡之敵,內連中國之兵,然匈奴不輕侵也。今以陛下之威,海內為一,然匈奴侵盜不已者無它,以不恐之故耳,臣竊以為擊之便。」韓安國曰:「臣聞高皇帝常圍於平城,七日不食,及解圍反位而無忿怒之心。夫聖人以天下為度者也,不以己私怒傷天下之公,故結和親,至今為五世利。臣竊以為勿擊便。」恢曰:「不然,高帝所以不報平城之怨者,非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也。今邊境數驚,士卒傷死,中國槥車相望,此仁人之所隱也,故曰擊之便。」安國曰:「不然,臣聞人君謀事必就祖發政,占古語,重作事也。用兵者以飽待饑,正治以待其亂,定舍以待其勞,故接兵覆眾,伐國墮城,常坐而役敵國,此聖人之兵也。今將卷甲輕舉,深入長驅,難以為功。從行則迫脅,衡行則中絕,疾則糧乏,徐則後利,不至千里,人馬乏食,兵法曰:『遺人,獲也。』臣故曰勿擊便。」恢曰:「不然,臣今言擊之者,固非發而深入也,將順因單于之欲,誘而致之邊,吾選梟騎陰伏而處以為之備,審遮險阻以為其戒。吾勢已定,或營其左,或營其右,或當其前,或絕其後,單于可禽,百全必取。」上從恢議,以韓安國、李廣、王恢為將軍,將軍騎材官三十餘萬匿馬邑旁谷中,陰使聶壹亡入匈奴,謂單于曰:「吾能斬馬邑令、丞,以城降,財物可盡得。」於是單于穿塞,將十萬騎入武州塞。未至百餘里,見畜布野而無人牧者,怪之。乃攻亭,得雁門尉史,知漢兵所居,單于大驚曰:「吾固疑之。」乃引兵還,漢兵追至塞,弗及,乃皆罷兵。王恢主別從代出擊胡輜重,亦不敢出。上怒,下恢廷尉,當恢逗撓,當斬。恢行千金丞相墶,墶言於太后曰:「王恢首為馬邑事,今不成而誅恢,是為匈奴報仇也。」太后以告上,上曰:「首為馬邑事者恢,故發天下兵數十萬,從其言為此。且縱單于不可得,恢所部擊單于輜重,猶頗可得以慰士大夫心。今不誅恢,無以謝天下。」於是恢聞乃自殺,自是匈奴絕和親,攻當路塞。

胡寅曰:「武帝雄略不世出,用兵尤其所喜,然事未更練而昧於節要,豈有匿形致敵,覆十餘萬人而不露者乎?其不為人所敗也幸矣。覆者用兵之奇道也,善覆者靡不勝,遇覆者靡不敗。」

臣按:中國之所以取勝於外國者,不獨以威也,蓋亦有道焉耳。彼來犯我,我不得已而禦之,使彼不得侵我境土、害我人民、劫我畜產,是則帝王之道也。今乃設法以誘之,誘之為言,豈帝王之所務哉?誘之以義,固非待人之誠,況誘之以利乎?誘之以利,又從而害之,市井小人苟有知識者不為也,況帝王乎?韓安國所言多可取者,若帝王以天下為度,不以己私傷天下之公;若人君謀事必就祖發政,占古語,重作事也;若用兵者以飽待饑,正治以待其亂,定舍以待其勞,此聖人之兵也。漢去古未遠,其言必有所自云。

宣帝時,欲因匈奴衰弱,出兵擊之,使不得復擾西域。魏相上書諫曰:「今邊郡困乏,父子共犬羊之裘,食草萊之實,常恐不能自存,難以動兵,軍旅之後,心有凶年,言民以其愁苦之氣傷陰陽之和也。出兵雖勝,猶有後憂,恐災害之變因此以生。今郡國守相多不實選,風俗尤薄,水旱不時,按今年子弟殺父兄、妻殺夫者凡二百二十二人,臣愚以為此非小變也。今左右不憂此,乃欲發兵報纖介之忿於遠夷,殆孔子所謂『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

胡寅曰:「魏相之疏止無名之兵,弭連兵之禍,恐傷陰陽之和,以生蕭牆之憂,真經國之遠猷、宰相之能事也。其尤可服者,不隱風俗薄惡,子弟殺父兄、妻殺夫之變,直以告君,此則賢者或以為難也。人之常情喜聞美事而惡聞災禍,風俗薄惡而相不自欺,其賢矣哉。」

臣按:魏相此疏首列義、應、忿、貪、驕五兵之名於前而繼之以此,且謂不知此名何名,殆所謂忿與驕者乎。人君觀此,其毋急於求勝於人,而必先於求勝於己乎。求勝於人,雖勝猶有後憂,求勝於己,雖無一時之快,亦無異日之憂也。

靈帝建寧二年,詔遣謁者說降漢陽散羌,段以羌雖暫降,當復為盜賊,不如乘虛放兵,勢必殄滅。乃分遣兵進擊,追至窮山深谷之中,處處破之,斬其渠師以下萬九千級,分置安定、漢陽、隴西三郡,東羌悉平。凡百八十戰,斬三萬八千餘級,費用四十四億。

司馬光曰:「《書》稱:『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亶聰明,作元後,元後作民父母。』夫蠻夷戎狄,就利避害,樂生惡死,亦與人同,禦之得其道則附順服從,失其道則離畔侵擾,固其宜也。是以先王之政,叛則討之,服則懷之,若乃視之如草木蟲蟻,不分臧否,不辨去來,悉艾殺之,豈作民父母之意哉?且羌之所以叛者,為郡縣所侵冤故也,叛而不即誅者,將帥非其人故也。苟使良將驅而出之塞外,擇良吏而牧之,則疆場之臣也,豈得專以多殺為快哉。」

臣按:元後作民父母,所謂民者,豈止中國之民哉?凡天地所覆載、具形體有知識者皆吾赤子也。聖人一視以同仁,兼愛夫內外遠近之民,惟恐一人之或失其所,苟限區域而為之愛惡,於遐外之民必欲剿戮滅絕之,豈父母之心哉?

熹平六年,護烏桓校尉夏育上言:「鮮卑寇邊,請發兵出塞擊之。」先是,護羌校尉田晏坐事論刑,欲立功自效,請中官王甫求得為將,乃拜晏為破鮮卑中郎將,大臣多不同者,乃召百官議。蔡邕議曰:「自匈奴遁逃,鮮卑強盛,據其故地,才力勁健,加以關塞不嚴,禁網多漏,精金良鐵皆為賊有,漢人逋逃為之謀主,兵利馬疾過於匈奴。今育、晏虛計二載,自許有成,若禍結兵連,豈得中休,當復征發轉運無已,是為耗竭諸夏,並力蠻夷。夫邊陲之患,手足之疥搔;中國之困,胸背之瘭疽。方今郡縣盜賊尚不能禁,況此醜虜而可伏乎?天設山河以別內外,苟無蹙國內侮之患則可矣,豈與蟲豈之虜校往來之數哉?今乃欲以齊民易醜虜,皇威辱外夷,就如其言,猶已危矣,況得失不可量邪。」帝不從,遣育出高柳、晏出雲中,大敗,喪其節傳、輜重,各將數十騎奔還,死者什七八。

隋煬帝大業六年,帝幸突厥啟民可汗帳,高麗使者在啟民所,啟民不敢隱,與之見帝,裴矩說帝曰:「高麗,漢、晉皆為郡縣,今乃不臣,先帝欲征之久矣,今其使者親見啟民,舉國從化,可因其恐懼,脅使入朝。」帝從之,敕牛弘宣旨,令使者還語高麗王入朝。至是不至,乃謀討之,課天下富人買馬,匹至十萬錢,簡閱器仗,或有濫惡,使者立斬。敕幽州總管往東萊海口造船,官吏督役,晝夜立水中,不敢息,自腰以下皆生蛆,死者什三四。又敕河南、淮南、江南造戎車五萬乘,發河南、北民夫以供軍需。舳艫千里,往來常數十萬人,晝夜不絕,天下騷動,士卒死亡過半,耕稼失時,穀價踴貴,斗米直數百錢,重以官吏侵漁,百姓窮困,於是相聚為盜。至是所在蜂起,不可勝數,攻陷城邑,楊玄感等乘之而起,隋遂以亡。

胡寅曰:「煬帝前此下林邑,克契丹,大破吐谷渾,朝赤土,服伊吾,致高昌,降突厥,來處羅,無不如誌,此賢主所未必得者而煬帝能之,所謂天助不善,非祐之也,厚其毒而將降之罰耳。若使軍師說客於彼七國有摧敗齟齬,則遼東之行未必至若是勇也,以苻堅善於治國,兵威之敵施之江南,遂至亡滅,又況煬帝乎?故天以武功張於前,以禍亂蹙於後,然後逆賊之獄成而大罰加矣,網恢恢而不失,可不畏哉。」

葉適曰:「高麗本微賤不足論,然隋、唐之所以興亡節目關係卻在此。自秦漢以來,中國所甚患者不過匈奴,始皇時天下新統一,秘記言『滅秦者胡也』,於是空國以事胡,又為奢侈奇刻以搖動之,陳勝、吳廣因以為亂;漢武帝亦緣累世為匈奴所侵,欲乘其富強並力除治,天下困弊,幾至大亂。若高麗,則東海一隅之小夷,本未嘗為中國之難,隋文帝新合天下為一,其時突厥已自稽首承順,煬帝巡遊親至突厥帳,偶因高麗之使在啟民所,緣裴矩一言,遂成此禍。裴矩見天下大勢已合,亦欲高麗效朝貢以見其得意,而不知大亂之端乃發於此。自此天下騷動,煬帝親屈萬乘至其國都,大合天下兵力以較一城之勝負,推理論之,無有不敗,雖以黃帝之兵無能為也,既不能克,遂至再伐,而天下已亂。蓋陳勝、吳廣所以亂秦者在匈奴,而楊玄感所以亂隋者在高麗。」

臣按:胡、葉二人之論,胡氏責其君,葉氏責其臣,其言皆切要,後人主欲興兵旅,宜以煬帝為戒,其臣有所建說者,宜以裴矩為戒。

唐貞觀十七年,新羅遣使言百濟與高麗連兵,謀絕新羅入朝之路,乞兵救援。上遣使齎璽書諭之,蓋蘇文不奉詔,使還上曰:「蓋蘇文弑君,不可以不討。」褚遂良曰:「今中原清晏,四夷懾伏,陛下之威望大矣,乃欲渡海遠征小夷,萬一蹉跌,傷威損望,更興忿兵,則安危難測也。」李世傑曰:「間者薛延陀入寇,陛下欲發兵窮追,用魏徵之言遂失機會,不然薛延陀無遺類矣。」上曰:「然,此誠徵之誤,朕尋悔之而不欲言,恐塞嘉言之路耳。」遂欲自征高麗,遂良復諫曰:「天下譬猶一身,兩京心腹也,州縣四肢也,四夷身外之物也。高麗罪大,誠當致討,但命一二猛將,將四五萬眾,取之如反掌耳。今太子新立幼稚,諸王陛下所知,一旦棄金湯之全,逾遼海之險,以天下之君輕行遠舉,皆臣之所甚憂也。」群臣亦多諫者,上皆不聽。

范祖禹曰:「高麗臣屬於唐而其主為賊臣所弑,為大國者不可不討,然何至於自征之乎?太宗若從遂良之言,雖伐而不克,未大失也。」

太宗征高麗,房玄齡疾篤,謂諸子曰:「吾受主上厚恩,今天下無事,惟東征未已,群臣莫敢諫,吾知而不言,死有餘責。」乃上表曰:「《老子》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陛下威名功德亦可足矣,拓地開疆亦可止矣。且陛下每決一重囚,必令三覆五奏,素膳止樂者,重人命也。今驅無罪之士卒,委之鋒刃之下,使之肝腦塗地,獨不湣乎?向使高麗違失臣節,誅之可也;侵擾百姓,滅之可也;它日能為中國患,除之可也。今無此三條而坐煩中國,內為前代雪恥,外為新羅報仇,豈非所存者小、所損者大乎?願陛下許高麗自新,焚淩波之船,罷應募之眾,自然華夷慶賴,遠肅邇安。」

臣按:玄齡從太宗起兵間,熟知兵戈之害,且知道理、識事體,故其臨終之言懇款精切如此,所引決囚事以明人命至重,可謂納約自牖矣。

玄宗天寶六載,帝欲使王忠嗣攻吐蕃石堡城,忠嗣上言:「石堡險固,吐蕃舉國守之,非殺數萬人不能克,臣恐所得不如所亡,不如厲兵秣馬,俟其有釁然後取之。」帝意不快,將軍董延光請行,帝命忠嗣分兵助之,忠嗣不得已,奉詔而不盡如所欲,李光弼曰:「大夫以多殺士卒之故,不欲成延光之功,雖迫於制書,實奪其謀也。何以知之?今以數萬眾授之而不立重賞,士卒安肯為之盡力乎。然此天子之意也,彼無功必歸罪於大夫,大夫何愛數萬段帛不以杜其讒口乎?」忠嗣曰:「今以數萬之眾爭一城,得之未足以製敵,不得亦無害於國,故忠嗣不欲為之。忠嗣今受責天子,不過以一將軍歸宿衛,其次不過黔中上佐,忠嗣豈以數萬人之命易一官乎!」

臣按:帝王舉事以義理為主,使其地本吾物也,在吾有可取之義,因其釁而取之可也。苟非吾之故物而義有所不當,取彼雖有釁,吾亦不可幸災樂禍,出其不意而掩有之,況彼本無釁哉。

天寶十三載,劍南李宓擊南詔,閣羅鳳誘之深入至太和城,閉壁不戰。宓糧盡,士卒瘴疫、饑死什七八,乃引還,蠻追擊之,全軍皆沒。楊國忠隱其敗,更以捷聞,益發中國兵討之,前後死者幾二十萬人,無敢言者。

范祖禹曰:「壅蔽之為害深矣,明皇信一楊國忠,喪師二十萬而不知其不亡,豈不幸哉!國忠欺蔽如此,而舉朝亦無一人敢以實告其君者,蓋在位皆小人也。當是時,明皇享國四十餘年,自以為萬世之安而不知禍亂將發於朝暮,由置相非其人也,可不戒哉。」

胡寅曰:「楊國忠、鮮於仲通開南詔之隙,喪師幾二十萬,高仙芝擊大食,喪師三萬,安祿山討奚、契丹,喪師六萬,前此楊忠最討反蠻,所殺又十一萬夫。為天養人者天子之職也,將師殺之如此,而明皇不知,失職久矣,其能免乎。」

臣按:伊尹有言:「一夫不獲,時予之辜。」則是大臣受天子之托而為之養民,有一人之不得其所,乃其罪也。天子享萬民之奉而為之主,假有一人死於非命,固失其所以受天命為天養民之意,而有負於斯民所以奉我者矣,況數十萬人之命乎?人君宜體天心,恒自念曰一夫之生失其所,固相君者之罪,一人之死非其命,豈非君民者之罪乎。用是兢兢業業,深思遠念,非為民而不輕用人之命,如此,可以永保天命而仁聲洋溢於天下,慶澤流衍於萬世矣。

德宗時,吐蕃尚結讚屢遣使求和,上未之許,乃卑辭厚禮求和於馬燧,燧信其言,為之請於朝。李晟曰:「戎狄無信,不如擊之。」張延賞與晟有隙,數言和親便,上亦素恨回紇,欲與吐蕃擊之,遂與燧、延賞計,延賞又言晟不宜久典兵,上乃謂晟曰:「朕以百姓之故,與吐蕃和親決矣,大臣既與吐蕃有怨,宜留輔朕。」加晟太尉,罷鎮,時遣崔幹使吐蕃約和,尚結讚請以渾瑊主盟,盟於平涼,瑊發長安,晟深戒之,以盟所為備不可不嚴,延賞言於上曰:「晟不欲盟好之成,故戒瑊以嚴備,我有疑彼之形則彼亦疑我矣,盟何由成?」上乃詔瑊切戒,以推誠待虜,勿為猜疑。瑊奏吐蕃決以辛未盟,延賞集百官稱詔示之,曰:「李太尉謂和好必不成,今盟日定矣。」晟聞之泣曰:「吾生長西陲,備諳虜情,所以論奏,但恥朝廷為犬戎所侮耳。」上始命駱元光屯潘原、韓遊環屯洛口以為瑊援,元光謂瑊曰:「潘原距盟且七十里,公有急何從知之?請與公俱。」瑊以詔旨固止之,元光不從,與瑊連營相次,距盟三十餘里。元光濠柵深固,瑊濠柵皆可逾也,元光伏兵於營西,遊環亦遣五百騎伏於其側,曰:「若有變,則汝曹西趨柏泉以分其勢。」將盟尚結讚,又請各遣遊騎數十,更相覘索,瑊許之。吐蕃伏精騎數萬於壇西,遊騎貫穿唐軍,入無禁,唐騎入虜軍悉為所擒,瑊等皆不知。入幕易禮服,虜伐鼓三聲,大噪而至,瑊自幕後出,偶得他馬乘之,伏鬛入其銜,馳十里銜方及馬口。虜縱兵追擊,唐將卒死者數百人,副使崔漢衡被擒。瑊至其營,元光發伏成陳以待之,虜騎乃還。是日,上視朝,謂諸相曰:「今日和戎息兵,社稷之福。」柳渾曰:「戎狄,豺狼也,非盟誓可結,今日之事,臣竊憂之。」李晟曰:「誠如渾言。」上變色曰:「柳渾書生,不知邊計,大臣亦為此言邪?」皆頓首謝。是夕,韓遊環表言虜劫盟者,兵臨近鎮。上大驚,謂渾曰:「卿書生,乃能料敵如此其審耶?」上欲出幸,大臣諫而止。初,吐蕃尚結讚惡李晟、馬燧、渾瑊,曰:「去三人則唐可圖也。」於是離間李晟,因馬燧以求和,欲執渾瑊以賣燧,使並獲罪,因縱兵直犯長安,會失渾瑊而止。

范祖禹曰:「人君於其所不當疑而疑之,則於其所不可信而信之矣,此必然之理也。李晟之功,社稷是賴,德宗猜忌,使憂懼不保朝夕,至於才邪之詭計、戎狄之甘言則推誠而信之不疑,由其心術顛倒,見善不明故也。延賞以私憾敗國殄民,刑孰大焉,德宗曾不致詰,使之得保首領死牖下,幸矣。」

臣按:自春秋以後,世之盟者鮮矣,德宗乃聽小人之言而與吐蕃盟,雖以百戰功臣如李晟者屢言之而不見聽,卒墮外夷之計而為所笑,幸而不盡如其計。使其計果行,則李晟既已為所離間矣,而又失渾瑊、馬燧,而德宗豈不至於又出幸耶。嗚呼,柳渾之言藥石也,後世謀國者所當深念而以為戒。

陸贄言於德宗曰:「懷生畏死,蠢動之大情,慮危求安,品物之恒性。有天下而子百姓者以天下之欲為欲,以百姓之心為心,固當遂其所懷,去其所畏,給其所求,使家家自寧,人人自遂。家苟寧矣,國亦同焉,人苟遂矣,君亦同焉。是則好生以及物者乃自生之方,施安以及物者乃自安之術,擠彼於死地而求此之久生也,從古及今未之有焉,措彼於危地而求此之久安也,從古及今亦未之有焉。是以昔之聖王知生者人之所樂,而己亦樂之,故與人同其生而上下之樂兼得矣;知安者人之所利,而己亦利之,故與人同其安則公私之利兩全矣。其有反易常理,昏迷不恭,則當外察其倔強之由,內省於撫馭之失,修近以來遠,檢身而率人,故《書》曰『惟干戈省厥躬』,又曰『舞幹羽於兩階,七旬有苗格』,孔子曰『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此其證也。如或昧於懷柔,務在攻取,不征教化之未至,不疵誠感之未孚,惟峻威是臨,惟忿心是肆,視人如禽獸而暴之原野,輕人如草芥而剿之銛鋒,叛者不賓則命致討,討者不克則將議刑,是使負釁者懼必死之誅,奉辭者慮無功之責,編以困於杼軸而思變,士卒以憚於死喪而念歸,萬情相攻,亂豈有定?一夫不率,闔境罹殃,一境不寧,普天致擾,兵禍結,變起百端,孔子曰:『遠人不服而不能來也,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也,而謀動干戈於邦內,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矣。』蓋必然之常理、至當之格言,足以為明鑒元龜,貫百王而不易者也。」

臣按:贄言好生以及物者乃自生之方,施安以及物者乃自安之術,擠彼於死地而求此之久生,措彼於危地而求此之久安,從古及今未之有焉,此即《大學》絜矩之道,孔子所謂恕一言可以終身行之者也。人君恒書此數言於坐右,非為生人安眾,必不肯勞民殺人而為窮兵黷武之舉矣。

宋司馬光上英宗曰:「聖王謀事於始而慮終於微,是以用力不勞而收功甚大。竊見國家所以禦四夷之道,似未盡其宜當,其安靖附順之時,則好與之計較末節、爭競細故,及其桀傲暴橫之後則又從而姑息,不能深討。近者西戎之禍生於高宣,北狄之釁起於趙滋,而朝廷至今終未有悟,猶以二人所為為是,而以循理守分者為非,是以邊鄙武功皆銳意而生事,或以開展荒棄之地十數里為功勞,或以殺略老弱之敵三五人為勇敢,朝廷稱其才能,驟加擢用,既而彼心忿恨,遂求報復,屠剪熟戶,鈔劫邊民,所喪失者動以千計,而朝廷但知驚駭,增兵聚糧,其致寇之人既不追究,而守邊之臣亦無譴責。如此而望疆場無虞,是猶添薪扇火而求湯之不沸也。」

臣按:聖王之治天下一視同仁,彼處其域中而我興師出境,出其不意無備而襲之,欺其衰弱敗亡而殺之,則曲在我矣。臣請今後邊將有不稟朝命而擅出境襲殺者,雖功如陳湯亦必在所追究,若因而生事起釁者,痛加誅責,其一時蒙昧致有封爵,雖經數世,猶在所不宥。如此,則好功名、希爵賞之徒知所懼,而朝廷享安靖之福矣。

司馬光上神宗曰:「羽翼未成,不可以高飛,近者未說不可以來遠,自堯、舜、禹、湯、文、武之王,下至齊桓、晉文之霸,未有不先治其內而能治於外者也。今朝廷之政未盡修,封域之中未盡治,內郡無一年之蓄,左帑無累月之財,民間貧困,十室九空,小有水患即化為流殍,承平日久,戎事不講,將師乏人,士卒驕隋,上下姑息,有同兒戲,教閱稍頻則慍懟怨戾,賜予不時則揚言不遜,被甲行數十里則喘汗不進,遇鄉邑小盜則望塵奔潰,此乃眾人所共知,非臣敢為欺罔。兵法曰:『知彼知己,百戰不殆;知彼不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殆。』陛下視今天下如此,而欲謀境外之事,起兵革之端,挑陸梁之虜,冀難立之功,此臣所為寒心者也。為今日之計,莫如收拔賢俊、隨才受任以舉百職,有功必賞、有罪必罰以修庶政,謹擇監司、澄清守令以安百姓,屏絕浮費、沙汰冗食以實倉庫,詢訪智略、察驗武勇以選將師,申明階級、剪戮桀點以立軍法,料簡驍銳、罷去羸老以練士卒,修整犀利、變更苦窳以精器械,俟百職既舉,庶政既修,百姓既安,倉庫既實,將師既選,軍法既立,士卒既練,器械既精,然後惟陛下之所欲為,復靈夏、取瓜沙、平幽冀、收燕朔,無不可也。今八者未有其一而欲納邊吏之狂謀,信黠虜之詭辭,臣恐不得其降者數百而虜騎大至,覆軍殺將,邊城晝閉,朝廷乃為之宵衣旰食,焦心勞思,興兵運財以救其急,使天下愁困如康定、慶曆之時,已而卒無可奈何,然後忍恥以招之,卑辭以諭之,尊其名以悅之,增其賂以來之,其為損也不亦多乎。斯乃國之大事、安危所係,非特邊境之憂而已,願陛下深留聖思,勿為後悔,乃天下之福也。彼進謀者皆非實為國家斬將搴旗,拓土開境,建衛、霍、甘、陳之功也,但以利口長舌虛辭大言一時,誑惑聖聰,欲盜陛下之官職耳。他日國家有患,不預其憂,是豈可哉。凡邊境有事則將師遷官、士卒受賞,無事則上下寂寂,無因徼幸,此乃人臣之利,非國之利,陛下不可不察也。」

臣按:司馬光所言皆國家大計、安危所係,非特邊境事也。所謂進謀者非實為國家斬將搴旗,拓土開境,建衛、霍、甘、陳之功,但以利口長舌虛辭大言,誑惑聖聰,欲盜陛下之官職,他日國家有患不預其憂。若此等之事,非但古有之,明主不可不之察也。

蘇軾代滕甫草奏上神宗曰:「為人臣計與為人主計不同,人臣非斥壤地、效首虜無以為功,為陛下計,唯天下安、社稷固耳。陛下聖神冠古,動容舉意皆是功德,但能拱泰山之安,與天地等壽,則竹帛不可勝計,而堯、舜、禹、湯不是過也。議者不知出此,爭欲急於功名,履危犯難,以勞聖慮,臣竊不取。」

蘇轍言於哲宗曰:「善為國者貴義而不尚功,貴信而不求利,非不欲功利也,以為棄義與信,雖一快於目前,而歲月之後,其害有不可勝言者矣。昔晉文公圍原,命三日之糧,原不降,命去之,諜者曰:『原將降矣。』軍吏曰:『請待之。』公曰:『信,國之寶也,民之所庇也。得原失信,何以庇民,所亡滋多。』退而原降。晉荀吳圍鼓,鼓人或請以城叛,吳弗許,左右曰:『師徒不勤而可以獲城,何故弗為?』吳曰:『吾聞諸叔向,好惡不愆,民知所適,事無不濟。或以吾城叛,吾所甚惡也,人以城來,吾獨何好焉?』使鼓人殺叛人而繕守備,三月,鼓人請降,使其民見,曰:『猶有食色,姑修而城。』軍吏曰:『獲城而弗取,勤民而頓兵,何以事君?』吳曰:『吾以事君也,獲一邑而教民怠,將焉用邑?』鼓人告食竭力盡,而後取之,克鼓而反不戮一人。以世俗言之,此二人者可謂疏於事情而怠於功利矣,然要其終,文公以霸天下,荀吳以強晉國,知信義之效見於久遠如此。」

臣按:蘇軾謂人臣計與人主計不同,人臣非斥壤地、效首虜無以為功,人主計唯天下安、社稷固耳;軾之弟轍又謂善為國者貴義而不尚功,貴信而不求利,非不欲功利也,棄義與信,雖一快於目前,而歲月之後,其害有不可勝言者矣。此皆有稽之言,有國者所當體察而鑒戒者也。

元豐五年,廣南西路轉運使馬默言安化州民作過,上曰:「默意欲用兵耳。兵,大事,極須謹重。向者郭逵征安南,與昨來西師,兵夫死傷皆不下二十萬,有司失入一死罪,其責不輕,今無罪置數十萬人於死地,朝廷不得不任其咎。天下大事,蓋常起於至細。」

楊時曰:「邊事之興多出於饕功幸利之人,黷武玩寇,不以朝廷大計為念,視生靈荼毒若非己事,恬不以為戚。夫蠻獠猖獗,自古然也,緩之則豺噬犭希勇、幹紀不受命,急之則鳥驚魚散、依險以自匿,蓋其常態也。不務撫馴之使恩威兩行,乃欲幸其有事草而獸獮之,以求有功,一有失律則敗衄不支,上貽朝廷憂,此邊吏之大弊也。」

臣按:神宗謂天下大事常起於至細,凡事無不然,而兵戎之事尤為甚焉。楊時之言切中邊吏之病,尤宜深察。昔人有言:「有邊事,邊臣之福;無邊事,朝廷之福。」至哉論乎,其視時之言尤為簡要。

徽宗時,蔡京開邊,知桂州王祖道欲乘時徼富貴,誘王江酉楊晟免等使納土,誇大其辭,言:「向慕者百三十峒、五千九百家、十餘萬口,其傍通江洞之眾尚未論也。王江在諸江合流之地,山川形勢據諸峒要會,幅員二千里,宜開建城邑,控製百蠻。」詔以為懷遠軍,祖道在桂州四年,原以官爵金帛挑諸夷建城邑,調兵鎮戍,輦輸內地,錢布鹽粟無復齊限,地瘴癘戍者歲亡什五六,實無尺地一民益於縣官。蔡京既自以為功,至謂混中原風氣之殊,當天下輿圖之半,祖道用是超取顯美。

臣按:史臣謂諸蠻溪峒茅瘴非人域,鴆虺與居,況無敢闖吾圉,蔡京乃使王祖道、張莊之徒鑿空為功,舉中國重貲棄諸不毛而文飾奸慝,鋪張表賀,徽宗亦偃然受其欺,好大黷武之心一侈而燕朔之謀作矣,《詩》曰:「池之竭矣,不雲自頻。泉之竭矣,不雲自中。」徽宗之耗內貪外,馴召禍敗跡所從來,此其本也。嗚呼,可不戒哉。

宣和三年,欲復燕雲,蔡京、童貫主之,鄭居中力言不可,謂京曰:「公為大臣,國之元老,不能守兩國盟約,輒造事幾,誠非廟算,使百萬生靈肝腦塗地,公實為之。」時睦寇(方臘也)初平,帝亦悔於用兵,王黼獨言曰:「兼弱攻昧,武之善經也。今而不取燕雲,女直即強,中原故地將不復為我有。」帝遂決意治兵,黼於三省置經撫房專治邊事,不關樞密,括天下丁夫,計口出算,得錢二千二百萬緡以充用。黼專領其事,乃以童貫為宣撫使、蔡攸副之,勒兵十五萬,巡北邊以應金。時有朝散郎宋昭上書,極言遼不可攻、金不可鄰,金必敗盟為中國患,乞誅王黼、童貫。趙良嗣等且曰:「兩國之誓,言敗盟者禍及九族。陛下以孝理天下,其忍忘列聖之靈乎。陛下以仁覆天下,其忍置河朔之民於塗炭之中,而使其肝腦塗地乎。」除昭名,編管海州。先是,燕雲之議起,廣安軍草澤安堯臣上書,曰:「臣觀自古國家之敗,未嘗不因宦者專政,此曹手執帝爵,口銜天憲,則臣下之死生禍福在焉,劉蕡謂自古宦者預軍政,未有不敗國喪師者。請以誤國之大者,借童貫而論之。貫起卑微,陛下付以兵柄,汲引群小、易置將吏以植私黨,自兵權歸貫,紛更殆盡,賞罰不明,兵氣委靡,中外之人咸謂貫深結蔡京,同納燕人李良嗣以為謀主,共唱北伐之議,經營之久,國乃困乏,乃始方田以增常稅,均糴以充軍儲,茶鹽之法朝行暮改,民不奠居,苟能速革其弊,則赤子膏血不為此曹涸也。」奏入,不省。其後轉糧以給燕山,民力疲困,鹽額科斂,加之連歲凶荒,饑民並起為盜,女真乘之,遂至失國。

臣按:宋徽宗用蔡京、王黼言,任宦者童貫開邊,遂至九廟丘墟,社稷淪亡,人君之舉事用人,切不可不深長思慮,毋徒快一時之欲、徇一人之私,以啟九族之禍,戕億兆之命,貽千古之羞。

元世祖至元十八年,擊日本。兵十餘萬死於海島,還者僅三人。

臣按:元世祖在位之日,擊緬甸、擊爪哇、擊占城、擊日本,殆無虛歲,其所以窮兵黷武,比之秦皇、漢武何如哉?夫以長城之築出塞之師,所以為中國生靈計耳,若緬甸接於百夷,占城隔乎交阯,爪哇、日本遠在炎天漲海之外,地勢不相接也,兵刃不相及也,而必征之何哉?利其所有耳,蓋聞此諸國多珠貝寶石之類,欲得之耳。嗚呼,求無用之物,害有用之人,為人民之主而殺人以逞所欲,一之不已,已至再至三,嗚呼,後世履二帝三王之位,為人民之主者,慎勿效尤。

以上劫誘窮黷之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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