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衍義 (四庫全書本)/卷05

卷四 大學衍義 卷五 卷六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五
  宋 眞徳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一
  明道術
  天理人心之善
  湯誥商書篇名成湯作此以告萬方曰惟皇上帝降𠂻於下民皇大也上帝卽天也降下也若有恒性若順也恒常也克綏厥猷惟后克能也綏安也厥其也猷道也后君也
  臣按成湯此言可謂知君師之職矣葢天能與人以至善之性而不能使之全其性能使人全其性者君師之任也漢儒以𠂻爲善臣謂𠂻卽中也天之生民莫不各賦之以仁義禮智之徳渾然於中無所偏倚是所謂𠂻也自天所降而言則謂之𠂻自人所受而言則謂之性非有二也然天之降於人者初無智愚之間而人之受於天者清濁純駁隨其所禀有不同焉必頼君師之作順其有常之性而開迪之舜之徽五典周之教六徳六行皆其事也性本至善因而教焉是之謂順若其本惡而强教以善則是逆之而非順之也觀若之一言則人性之善可知矣猷者道也道卽性也以體而言則曰性以用而言則曰道其實一也順其性使安其道非君不能何謂安父安於慈子安於孝知其自然而不可易與其當然而不容己然後爲安成湯有天下之初卽以此自任臣故曰可謂知君師之職也厥後秉彛受中之言相繼而發至於孔孟性善之理益明而開萬世性學之源則自成湯始嗚呼聖哉
  詩烝民尹吉甫作此美周宣王曰天生烝民烝衆也有物有則則法也民之秉彞秉執也彞常也好是懿徳懿美也
  臣按易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道者理也器者物也精粗之辨固不同矣然理未嘗離乎物之中知此則知有物有則之說矣葢盈乎天地之間者莫非物而人亦物也事亦物也有此物則具此理是所謂則也以人言之如目之視耳之聽物也視之明聽之聰乃則也君臣父子夫婦長幼物也而君之仁臣之敬子之孝父之慈夫婦之别長幼之序乃則也則者凖則之謂一定而不可易也古人謂規矩凖繩衡爲五則者以其方圓平直輕重皆天然一定之法故也夫物之所以有是則者天實爲之人但循其則耳如視本明視而不明是失其則也聽本聰聽而不聰是失其則也君當仁君而不仁是失其則也臣當敬臣而不敬是失其則也然此一事之則爾若為人而不能全乎為人之理是失其所以爲人之則而非人矣彞而言秉何也渾然一理具於吾心不可移奪若秉執然惟其有此故於美徳無不知好者仁義忠孝所謂美徳也人無賢愚莫不好之不仁不義不忠不孝所謂惡徳也人無賢愚莫不惡之觀乎此則知性之善矣當更合後章孟子之言觀之
  劉康公曰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謂命也
  臣按劉子之所謂中卽成湯之所謂𠂻葢天地自然之理而人得之以生者是所謂天命之性也
  易曰一隂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臣按程頥曰隂陽氣也所以隂陽者道也朱熹亦曰隂陽迭運者氣也而其理則所謂道葢隂陽二氣流行於天地之間來往循環終古不息是孰使之然哉理也理之與氣未嘗相離繼繼而出莫非至善成之在人則曰性焉理無不善性豈有不善哉性善之理雖至孟子而益明然其源實出乎此
  乾文言孔子所作曰元者善之長也元大也始也亨者嘉之㑹也亨通也嘉美也利者義之和也利宜也貞者事之幹也貞正固也君子體仁足以長人嘉會足以合禮利物足以和義貞固足以幹事君子行此四徳者故曰乾元亨利貞
  朱熹曰元者生物之始天地之徳莫先乎此故於時爲春於人則爲仁而衆善之長也亨者生物之通物至於此莫不嘉美故於時爲夏於人則爲禮而衆美之㑹也利者生物之遂物各得宜不相妨害故於時爲秋於人則爲義而得其分之和貞者生物之成實理具備隨在各足故於時爲冬在人則爲智而爲衆事之幹幹木之身枝葉所依而立也凢此天徳之自然也又曰以仁爲體則無一物不在所愛之中故足以長人嘉其所㑹則無不合禮使物各得其所利則義無不和貞固者知貞之所在而固守之所謂知而勿去者也故足以爲事之幹凢此人事之當然也又曰乾四徳元最重貞次之非元無以生非貞無以終非終無以爲始不始則不能成終如此循環無窮所謂大明終始也又曰非君子之至健無以行此故曰乾元亨利貞
  臣按四徳之說朱熹盡之世之昧於理者皆言天與人二今以此條觀之則人之與天未嘗不一也葢在天則爲元亨利貞而在人則爲仁義禮智元亨利貞理也生長收藏氣也有是理則有是氣仁義禮智性也惻隱羞惡辭讓是非情也有是性則有是情天人之道脗合如此又曷嘗有二邪然天無心而人有欲天惟其無心也故元而亨亨而利利而貞貞而又元通復循環未嘗間斷元亨是發出故曰通利貞是收歛故曰復於穆之命終古常新人惟其有欲也故惻隱之發而殘忍奪之辭遜之發而貪冒雜之羞惡之發而茍且間之是非之發而昬妄賊之於是乎與天不相似矣學者當知天有此徳吾亦有此徳屛除私欲保養正性則吾之一身通體皆仁隨觸而應無非惻怛卽天之春生意盎然而物物欣悅也吾之動容周旋莫不中禮三千三百燦然明備卽天之夏生意暢達而物物嘉美也吾之所以利物者皆合於義卽天之秋生意凝實而萬寶得遂其性也吾之所以貞固有守者足以根本萬事卽天之冬生意潜藏而造化所由以出也貞固所以爲智者惟知之明故守之固智所以配冬者義發於外而智藏於中也人之與天其果二乎哉而况人君有天之徳又居天之位則善端萌動者元也善端發達者亨也推而澤物俾各獲所者利也心旣溥物還復寂然者貞也雖一日之頃一念之微四者無乎不在然徳雖固有非剛健則不能行夫惟自强不息與天同運人欲不得以間之然後終始萬物與天同功矣義理之源莫大於此惟聖明玩心焉
  中庸曰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
  朱熹曰命猶令也性卽理也天以隂陽五行化生萬物氣以成形而理亦賦焉猶命令也於是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賦之理以爲健順五常之徳所謂性也率循也道猶路也人物各循其性之自然則其日用事物之間莫不各有當行之路是則所謂道也修品節之也性道雖同而氣禀或異故不能無過不及之差聖人因人物之當行者而品節之以爲法於天下則謂之教若禮樂刑政之屬是也葢人之所以為人道之所以爲道聖人之所以爲教原其所自無一不本於天而備於我學者知之則其於學知所用力而自不能已矣
  臣按人之五常本於天之五行五行運於天而人得之以爲性木仁火禮金義水智土信各有攸本故自昔言性者曰五常而已熹乃益之以健順何邪葢陽之性健木火屬焉在人則爲仁禮隂之性順金水屬焉在人則爲義智而土則二氣之冲和信亦兼乎健順故周敦頥曰五行一隂陽也隂陽不在五行之外健順亦豈在五常之外乎
  或問中庸首章之義朱熹曰天之所以賦予萬物而不自已者命也吾之得乎是命以生而莫非全體者性也故以命言之則曰元亨利貞而四時五行庻類萬化莫不由是而出以性言之則曰仁義禮智而四端五典萬物萬事之理莫不綂於其間葢在天在人雖有性命之分而其理則未嘗不一在人在物雖有氣禀之異而其理則未嘗不同又曰天命之性仁義禮智而已循其仁之性則自父子之親以至於仁民愛物皆道也循其義之性則自君臣之分以至於敬長尊親亦道也循其禮之性則㳟敬辭遜之節文皆道也循其智之性則是非邪正之分别亦道也葢所謂性者無一理之不具故所謂道者不待外求而無所不備所謂性者無一物之不得故所謂道者不假人爲而無所不周又曰天命之性率性之道皆理之自然而人物之所同得者也人雖得其形氣之正然其清濁厚薄之禀亦有不能不異者是以賢智者或失之過愚不肖者或失之不及而得於此者亦或不能無失於彼惟聖人之心清明純粹天理渾然無所虧缺故能因其道之所在而爲之品節防範以立教於天下使夫過不及者有以取中焉葢有以辨其親疎之殺而使之各盡其情則仁之爲教立矣有以别其貴賤之等而使之各盡其分則義之爲教行矣爲之制度文爲使之有以守而不失則禮之爲教得矣爲之開導禁止使之有以别而不差則智之爲教明矣然亦未始外乎人之得乎天者强爲之也
  臣按子思言天命之性卽湯之所謂降𠂻其言率性之道修道之教卽湯之所謂克綏厥猷惟后前聖後賢更相發明如出一口而朱熹之論性曰仁義禮智其論道與教亦必曰仁義禮智其視佛老之學以空寂爲性以虛無爲道管商之徒以刑名功利爲教者孰眞孰妄孰是孰非可不辨而明矣
  滕文公爲世子滕國名文公者定公之世子也將之楚過宋而見孟子孟子道性善道言也言必稱堯舜世子自楚反反還也復見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成覸謂齊景公曰成覸齊人景公齊君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顔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爲者亦若是顏淵孔子弟子名回公明儀曾子弟子曰文王我師也周公豈欺我哉今滕絕長補短將五十里也猶可以爲善國書曰若藥不瞑眩厥疾不瘳書說命之辭瞑眩猶昏憒也以毒藥攻疾故昏憒而後愈瘳愈也
  程頥曰性卽理也天下之理原其所自未有不善喜怒哀樂未發何嘗不善發而中節卽無往而不善發不中節然後爲不善故凢言善惡皆先善而後惡言吉凶皆先吉而後凶言是非皆先是而後非
  朱熹曰性者人所禀於天以生之理也渾然至善未嘗有惡人與堯舜初無少異但衆人汨於私欲而失之堯舜則無私欲之蔽而能充其性爾故孟子與世子言毎道性善而必稱堯舜以實之欲其知仁義不假外求聖人可學而至而不懈於用力也又曰時人不知性之本善而以聖賢爲不可企及故世子於孟子之言不能無疑而復來求見葢恐别有卑近易行之說也孟子知之故告之曰夫道一而已矣以明古今聖愚本同一性前言已盡無復他說也又曰孟子旣告世子以道無二致而復引成覸等三言以明之欲世子篤信力行不當復求異說也又曰滕國雖小猶足爲治但恐安於卑近不能自克則不足以去惡而爲善爾孟子言性始見於此而詳具於告子之篇然黙識而旁通之則七篇之中無非此意其所以廣前聖之未發而有功於聖人之門程子之言信矣臣按性善之說程朱盡之其曰性卽理也乃自昔聖賢之所未言萬世言性之標凖也熹謂七篇之中無非此意者如言仁義言四端葢其大者也至於因齊王之愛牛而勸之以行王政亦因其性善而引之當道也以此推之他可識矣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運之掌上所以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怵惕驚動貌惻傷之切也隱痛之深也非所以納交於孺子之父母也内結也非所以要譽於鄉黨朋友也要求也非惡其聲而然也聲名也由是觀之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羞恥己之不善也惡憎人之不善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辭解使去己也讓推以與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是知其善而以爲是非知其惡而以爲非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有是四端而自謂不能者自賊者也謂其君不能者賊其君者也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茍能克之足以保四海茍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朱熹曰天之生物各付一性性非有物只是渾然一理之在我者耳故性之所以爲體亦惟仁義禮智信五者天下之理無出於此五者之中所謂信者眞實無妄之理也仁義禮智皆眞實無妄故信不必言仁義禮智四者於中各有分别不可不辨葢仁是溫和慈愛之理義是斷制裁割之理禮則㳟敬撙節之理智則分别是非之理凢此四者具於人心乃性之本理方其未發漠然無形象之可見及其發而爲用則仁者爲惻隱義者爲羞惡禮者爲㳟敬智者爲是非所謂情也四端云者猶有物在中而不可見必因其端緒發見於外然後可得而尋性之理雖無形而端緒之發則可驗故由其惻隱所以必知其有仁由其羞惡所以必知其有義由其㳟敬所以必知其有禮由其是非所以必知其有智使其本無是理於内則何以有是端於外所以有是端於外必知其有是理於内而不可誣也仁義禮智旣見得界限分明又須知四者之中仁義是對立門庭葢仁仁也而禮則仁之著義義也而智則義之藏猶春夏秋冬雖爲四時其實不過一隂一陽而已春夏皆陽之屬秋冬皆隂之屬也故曰立天之道曰隂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仁義雖對立而成兩然仁則生生之意實貫通周流乎四者之中故仁者仁之本體禮者仁之節文義者仁之斷制智者仁之分别正如春之生氣貫徹四時春則春之生夏則春之長秋則春之收冬則春之藏故程子曰四徳之元猶五常之仁偏言則一事專言則包四者正謂此也自四而兩自兩而一則統之有宗㑹之有元天地之理固然也
  臣按朱熹四端之說葢先儒所未發至論不忍人之心則曰天地以生物爲心而所生之物因各得天地生物之心以為心所以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也至㢤言矣葢天地造化無他作為惟以生物為事觀夫春夏秋冬往古来今生意流行何嘗一息間斷天地之心於此可見萬物之生既從天地生意中出故物物皆具此理何况人為最靈宜乎皆有不忍人之心也然人有是心而私欲間斷故不能達之於用惟聖人全體本心私欲不雜故有此仁心便有此仁政自然流出更無壅遏天下雖大運以此仁而有餘矣孟子恐人未能自信也故指發見之真切者以覺悟之夫孺子未有所知而將入於井乍見之者無間賢愚皆有惻怛傷痛之心方其此心驟發之時非欲以此納交非欲以此干譽又非以避不仁之名也倉猝之間無安排無矯飾而天機自動此所謂真心也賦形爲人孰無此心茍無此心則無人矣然則所謂無者豈其固然哉私欲蔽塞而失其本真耳孟子始言惻隱之心至此乃兼羞惡辭讓是非而言者葢仁爲衆善之長有惻隱則三者從之矣惻隱不存則三者亦何有哉夫四肢人所必有四端亦然而昧者不察自謂不能是賊其身又謂吾君不能是賊其君賊猶賊仁賊義之賊言爲禍害之深也然仁義禮智其分量甚大而端緒甚微茍不推廣其端則何以充滿其量必也因其發見之微隨加展拓使人欲無所障礙而天理得以流行猶始然之火引之而煌煌始逹之泉疏之而浩浩仁義禮智庻幾充滿其本然之量而不可勝用矣茍惟不然天理方萌人欲旋窒是乍然者遽息而方逹者隨堙欲愈蔽而端愈微雖有不忍人之心必無不忍人之政矣夫四端在人一也充之則足以保四海不充則不足以事父母是以帝王之治光宅天下丕冒海隅而後之人主或以天下之大而不能以悅其親之心或以邇聲色信讒邪而至於黜其配殺其子同此四端也充與不充而已耳此章之要在於識本心之正加推廣之功至於保四海則自然之效驗也四端之論雖首唱於孟子而條貫統紀則至朱熹而大明聖明優游玩索而力行之則天下幸甚
  告子曰告子名不害孟子弟子也性猶杞柳也義猶桮棬也以人性爲仁義猶以杞柳爲桮棬杞柳二木名桮棬飲器也孟子曰子能順杞柳之性而以爲桮棬乎將戕賊杞柳而後以爲桮棬也戕伐也賊害也如將戕賊杞柳而以爲桮棬則亦將戕賊人以爲仁義與率天下之人而禍仁義者必子之言夫率猶驅也
  臣按告子之說葢謂人性本無仁義必用力而强爲若杞柳本非桮棬必矯揉而後就也吁何其昧于理之甚耶夫仁義卽性也告子乃曰以人性爲仁義如此則性自性仁義自仁義也其可乎夫以杞柳爲桮棬必斬伐之屈折之乃克有成若人之爲仁義乃其性之固有孩提之童皆知愛親卽所謂仁及其長也皆知敬兄卽所謂義何勉强矯拂之有使告子之言行世之人必曰仁義乃戕賊人之物將畏憚而不肯爲是率天下而害仁義其禍將不可勝計此孟子所以不容不辨也
  告子曰性猶湍水也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人性之無分於善不善也猶水之無分於東西也孟子曰水信無分於東西無分於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躍之可使過顙顙額也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豈水之性哉其勢則然也人之可使爲不善其性亦猶是也
  臣按告子杞柳之喻旣爲孟子所闢則又小變其說而取喻於湍水葢前說專指人性爲惡至是又謂可以爲善可以爲惡而借水以明之不知水之性未嘗不就下雖搏之過顙激之在山可暫違其本性而終不能使不復其本性也人之爲不善者固有之矣然其所以然者往往爲物欲所誘利害所移而非其本然之性也故雖甚愚無知之人詈之以惡逆斥之以盗賊鮮不變色者至於見赤子之入井則莫不怵惕而救之朱熹以爲性本善故順之而無不善本無惡故反之而後爲惡非本無定體而可以無所不爲也斯言盡之矣
  公都子孟子弟子曰告子曰性無善無不善也或曰性可以爲善可以爲不善是故文武興則民好善文武謂周之文王武王幽厲興則民好暴幽厲謂周之幽王厲王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堯爲君而有象象舜之弟堯之臣也以瞽瞍爲父而有舜瞽瞍舜之父也以紂爲兄之子且以爲君而有微子啓王子比干微子比干皆紂叔父又爲之臣今曰性善然則彼皆非與孟子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爲善矣乃所謂善也若夫爲不善非才之罪也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㳟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㳟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爾矣故曰求則得之舎則失之或相倍蓰而無算者倍一倍也蓰五倍也算數也不能盡其才者也詩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夷夷與彞通用好是懿徳孔子曰爲此詩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則民之秉彞也故好是懿德
  朱熹曰情者性之動也人之情本但可以爲善而不可以爲惡則性之本善可知矣又曰才猶材質人之能也人有是性則有是才性旣善則才亦善人之爲不善乃物欲䧟溺而然非其才之罪也又以為有物必有法如有耳目則有聰明之德有父子則有慈孝之心是民所秉執之常性也故人之情無不好此懿徳者以此觀之則人性之善可見而公都子所問之三說皆不辨而明矣
  臣按公都子學於告子者也故以性善爲非而設二者之說以闢孟子孟子不與之辨獨以性之發見者言之葢所謂性者仁義禮智而已然未發之前無兆朕之可見惟感物而動爲惻隱爲羞惡爲㳟敬爲是非然後性之本可識葢四者情也而其本則性也由其性之善故發而爲情亦善因情之善而性之善可知矣夫善者性也而能爲善者才也性以體言才以用言才本可以爲善而不可以爲惡今乃至於爲不善者是豈才之罪哉䧟溺使然也夫四者之心所以人人皆有者由其具仁義禮智之性故也鑠者以火銷金之名火之銷金由外以至内也性則我所固有非自外來獨患夫人之弗思弗求爾夫物有求而弗得者在外故也性則求其在我者何不得之有本然之才初無限量極天下之善無不可爲者今乃善惡相去之遠由不能盡其才也曰思曰求而又曰盡此孟子教人用功之至要烝民之詩其説己見前章合而觀之可也
  曹交問曰曹交曹君之弟人皆可以爲堯舜有諸孟子曰然交聞文王十尺湯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長食粟而已如何則可曰奚有於是亦為之而已矣有人於此力不能勝一匹雛勝堪也匹鴨也鴨之雛也則爲無力人矣今曰舉百鈞則爲有力人矣一百二十斤爲鈞百鈞一萬二千斤然則舉烏獲之任是亦爲烏獲而已矣烏獲古有力人夫人豈以不勝爲患哉弗爲耳徐行後長者謂之弟疾行先長者謂之不弟夫徐行者豈人所不能哉所不爲也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子服堯之服誦堯之言行堯之行是堯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誦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曰交得見於鄒君可以假館願留而受業於門鄒國名孟子鄒人也曹交是時亦在鄒曰夫道若大路然豈難知哉人病不求爾子歸而求之有餘師
  臣按人皆可以爲堯舜或古語或孟子所嘗言曹交疑而問之孟子曰然者所以明其必然也交乃以形體之長而材能之短自歉夫聖人之所以聖者豈形體之謂哉人皆有是性故皆可以爲堯舜獨患其不爲耳且以負重譬之能勝烏獲之任是亦烏獲也茍能爲堯舜之事豈非堯舜乎力之强弱有限故有不勝之患若性之善則未嘗有限豈以不勝爲患乎又以行之徐疾明之夫長㓜之序天實爲之徐行後長者循乎禮之當然故謂之弟疾行先長者則悖乎理而非弟矣夫徐行至易也豈人所不能以其不爲故䧟於不弟之罪以是而思則凢理之當爲者無不可爲其善不善之分獨在於爲不爲耳世之言堯舜者往往失之過髙故孟子直以一言斷之曰孝弟而已矣謂其止於是也夫幼而愛親長而敬兄人性所同爲堯舜者能盡此性而已孟子又恐曹交終疑其難也則又告之以服堯服誦堯言行堯行是堯而已矣言其爲之無不至也交以受業爲請又告以道者人所共由猶九軌之塗坦然易見所患者人不求之耳歸而求之於事親敬長之間本性之眞隨處發露師在是矣其示人深切如此而世之人猶以性爲不善而安於暴棄者豈不重可歎哉
  孟子曰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也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親親仁也敬長義也無他達之天下也臣按良謂本然之善也善出於性故有本然之能不待學而能本然之知不待慮而知觀人之幼而愛親長而敬兄則可知矣親親之心逹之天下卽所謂仁敬長之心逹之天下卽所謂義然則仁義豈出於孝弟之外哉斯理也孟子葢屢言之其爲天下後世慮者切矣
  以上論天性人心之善
  或謂以此爲人君致知之首何也曰人君之於道所當知者非一而性善尤其最焉葢不知己性之善則無以知己之可爲堯舜不知人性之善則無以知人之可爲堯舜故孟子於滕世子之見曹交之問皆以是告焉庻幾其道得行使君爲堯舜之君民爲堯舜之民也不幸邪說放紛正理衰熄當時之君無能尊信其言者未幾而荀卿氏出則爲性惡之說於是李斯本之以相秦斯荀卿弟子剗滅先王之禮教一以嚴法峻刑毒天下由其以人性爲惡故也片言之誤流禍至此豈不哀哉或謂性固然也然求之天下其能爲善者無幾何也曰此氣質之異而非性之罪也先儒張載嘗言之矣曰形而後有氣質之性善反之則天地之性存焉葢天之所以與人者莫非純粹至善之理此所謂天地之性也人之受之則所值之氣不同或清而純或濁而雜故其性亦隨而異此所謂氣質之性也天地之性則無不善氣質之性則有善有不善焉然茍有以反之則雖不善者可復而善然則反之之道奈何曰由治己而言則有學由治人而言則有教閑邪存誠克己復禮此治己之學也學之功至則己之善可復矣道徳齊禮明倫正俗此治人之教也教之功至則人之善可復矣若夫以己之性爲不善而不以聖人之道治其身是自暴者也以人之性爲不善而不以聖人之道治其民是暴天下者也故繫其説如此惟聖明詳玩之



  大學衍義卷五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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