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衍義 (四庫全書本)/卷16
大學衍義 卷十六 |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十六
宋 真徳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二
辨人材
帝王知人之事
漢髙帝疾甚吕后問曰陛下百歳後蕭相國旣死誰令代之上曰曹參可問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戇〈少者多少之少戇謂愚而直也言陵之為人稍愚直也〉陳平可以助之陳平知有餘然難獨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者必勃也可令為太尉吕后復問其次上曰此後亦非乃所知也
惠帝二年蕭何薨曹參代何為相國舉事無所變更一遵何之約束為相三年百姓歌之曰蕭何為法較若畫一曹參代之守而勿失載其清淨民以寧壹
臣按此以參代何之驗
五年曹參薨明年以王陵為右丞相陳平為左丞相周勃為太尉〈此盡用髙帝垂没之言也〉七年惠帝崩太后臨朝稱制髙后元年議立諸吕為王問右丞相陵陵曰髙帝刑白馬盟曰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今王吕氏非約也太后不說問平勃平勃對曰可太后喜罷朝陵譲平勃曰始與髙帝啑血盟諸君不在邪今王吕氏何面目見髙帝於地下乎平勃曰面折廷爭臣不如君全社稷安劉氏君亦不如臣〈漢初承戰國餘習臣下相謂亦曰君臣〉陵無以應之太后以陵為太傅實奪之相權陵遂病免歸
臣按陵之爭王諸吕戇也平不爭而許之智也
七年諸吕擅權用事陳平患諸吕力不能制嘗燕居深念陸賈見平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將相和調則士豫附士豫附則天下雖有變權不分君何不交驩太尉平用其計兩人深相結吕氏謀益衰
臣按平非勃不能獨濟大事此難獨任也
八年太后崩諸吕欲為亂當是時趙王吕禄梁王吕産將兵居南北軍太尉勃不得入中軍主兵酈商子寄與吕禄善絳侯乃與丞相平謀使人刼酈商令其子寄紿説吕禄歸將印以兵屬太尉太尉遂將北軍然尚有南軍丞相平乃召朱虛侯章佐太尉遂誅諸吕立文帝臣按此安劉必勃之驗也髙帝論蕭曹平勃諸人考其始終無一或差者蓋帝之性旣明達而又更事履變之久其於羣臣之材行皆嘗斟酌而劑量之故所以為後人計者㡬無遺策後之論者以知人善任使稱之信矣若繼世之君有若帝之明達又不若帝更嘗之多茍能躬覽萬機以究亊情之利害日接羣臣以察人材之長短若漢宣帝聴政之日令丞相以下各奉職而進明陳其職以考功能是亦知人之方也若夫深居髙拱於事未嘗有裁决之勤淵黙寡言於人未嘗有叩擊之素舍功能之實信毁譽之偏而欲用舍之間各當其任難矣故人主上必如堯次必如髙帝又其次必如孝宣庶㡬可語知人之事不然非所聞也
孝文帝後元六年匈奴入上郡雲中所殺略甚衆以周亞夫為將軍次細栁劉禮為將軍次霸上徐厲為將軍次棘門以備胡上自勞軍至霸上及棘門軍直馳入將以下騎送迎已而之細栁軍軍士吏被甲銳兵刃彀弓弩持滿〈彀張也〉先驅至不得入曰天子且至軍門都尉曰軍中聞將軍令不聞天子之詔居無何上至又不得入上乃使使持節詔將軍吾欲入營勞軍亞夫乃傳言開壁門天子按轡徐行至營亞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請以軍禮見天子為動改容式車使人稱謝皇帝敬勞軍成禮而去上曰嗟乎此真將軍矣曩者霸上棘門若兒戲耳其將固可襲而虜也至於亞夫可得而犯邪稱善者久之月餘匈奴逺塞漢兵罷乃拜亞夫為中尉孝景帝二年吳楚等七國皆反初文帝戒太子曰即有緩急周亞夫真可任將兵及七國反上乃拜亞夫為太尉將三十六將軍往擊吳楚凡三月皆破滅
三年以亞夫為丞相其後上廢栗太子亞夫爭之不能得上由此疏之
竇太后言皇后兄信可侯上與丞相議亞夫曰髙皇帝約非劉氏不王非有功不侯今信雖皇后兄無功侯之非約也帝默然止其後匈奴王徐盧等六人降帝欲侯之以勸後亞夫曰彼背其主降陛下陛下侯之何以責人臣不能守節者乎帝曰丞相議不可用乃悉封徐盧等為列侯亞夫因謝病免
後元年帝居禁中召亞夫賜食獨置大胾無切肉又不置箸亞夫心不平顧謂尚食取箸上視而笑曰此非不足君所乎亞夫免冠謝因趨出上目送之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俄以事下吏獄吏以反誣之亞夫不食死臣按人之度量相去豈不逺哉方亞夫之軍細栁也持軍之嚴雖人主無所屈文帝乃以是知之曰緩急真可將也其後作相因事數諌積忤上心景帝以是疑之曰鞅鞅非少主臣也細栁之事倘在孝景時則亞夫必以傲上誅尚何兵之可將使其得相文帝盡忠論諌則必以社稷臣目之二帝之度量相去不同如此其所以然者文帝不以拂巳為忤景帝專以適巳為悦故也故人君欲真知臣下之賢否其必自去私意始
漢武帝末以霍光為大司馬大將軍金日磾為車騎將軍上官桀為左將軍受遺詔輔少主是為昭帝又以桑𢎞羊為御史大夫其後桀父子與光爭權燕王旦自以帝兄不得立常懐怨望及𢎞羊建造酒𣙜鹽鐵為國興利伐其功欲其子弟得官亦怨恨光於是桀等皆與旦通謀且詐令人為燕王上書言光出都肄郎羽林〈肄試也郎羽林者宿衛之士都肄猶言大閱也〉道上稱䟆〈道路也天子出稱警入稱䟆此言光僭〉又擅調益幕府校尉〈調益謂增置也校尉幕府之屬也〉光專權自恣疑有非常臣旦願入宿衛察姦變候司光出沐日奏之〈司與伺通用出沐謂休沐也〉桀欲從中下其事𢎞羊當與諸大臣共執退光書奏帝不肯下明旦光聞之不入上問大將軍安在桀對曰以燕王告其罪故不敢入有詔召大將軍光入免冠頓首謝上曰將軍冠朕知是書詐也將軍無罪光曰陛下何以知之上曰將軍之廣明都郎近耳〈廣明地名都郎即前都試郎羽林也〉調校尉以來未能十日燕王何以得知〈言燕去京師逺十日内亊燕王何由便知〉且將軍為非不須校尉〈言將軍大權在手若欲為非不須增置校尉方可舉亊也〉時帝年十四尚書左右皆驚而上書者果亡〈亡謂逃亡也〉捕之甚急桀等懼白上小事不足遂〈謂不須窮竟也〉上不聴後桀黨有譛光者上輒怒曰大將軍忠臣先帝所屬以輔朕身敢有毁者坐之自是桀等不敢復言唐李徳裕論曰人君之徳莫大於至明至明以照姦則百邪不能蔽矣漢昭帝是也周成王有慚徳矣成王聞管蔡流言使周公狼䟦而東所謂執狐疑之心來讒賊之口使昭帝得伊吕之佐則成康不足侔矣臣按武帝託孤於霍光善矣而又參之以上官桀桑𢎞羊是知人之明有愧於髙帝也桀等皆姦邪嗜利之徒外交藩王而内結貴主非昭帝天性夙成能知光為忠臣而保持之使桀等得志其禍可勝言哉是昭帝知人之明反過於孝武也然孝武不立燕廣陵〈燕王旦廣陵王胥〉而立昭帝是明於知子不屬田千秋輩而屬霍光是明於知臣而乃失之桀等者桀以諂進𢎞羊以利合故也傳曰播糠眯目天地為之易位故人君必先正其心不為諂惑不為利動然後可以辨羣臣之邪正矣
唐明皇之在蜀也〈天寶十四載安禄山反明皇幸蜀〉給事中裴士淹以辯學得幸時肅宗在鳳翔毎命宰相輒啓聞及房琯為將帝曰非破賊才也若姚崇在賊不足滅至宋璟曰彼賣直以取名爾因厯評十餘人皆當至李林甫曰是子妬賢疾能無與比者士淹曰陛下誠知之何任之久帝默不應
臣按明皇之為人也異哉以為闇邪則其評房琯評姚崇評李林甫何其言之當也以為明邪則其評宋璟抑何言之戾也璟之忠誠端亮為開元輔相第一帝乃以賣直取名目之蓋璟以直道事君屢拂上意故一斥不復用至是猶有餘怒焉若林甫之妬賢疾能帝非不知者而乃用之終其身由璟不茍合林甫茍合故也然則人主一有好同惡異之心則私意行而賢否亂雖有英明之資卒蹈闇謬之失如明皇者豈可不戒也哉
唐徳宗時濠泗觀察使杜兼惡幕僚李藩誣奏藩摇動軍情上大怒召詣長安望見藩儀度安雅乃曰此豈為惡者邪擢祕書郎〈藩後亊憲宗為元和賢相〉
臣按徳宗知人之明最為所短故於盧杞則不覺其姦邪於姜公輔則疑其賣直李晟之勲陸贄之忠則疎斥之擯廢之裴延齡之欺罔韋渠牟之躁劣則親信之寄任之以佞為忠以直為狂未有甚焉者也顧能於舉目之頃而識李藩蓋當是時未有私見之汨故也若盧杞姜公輔諸人則有愛惡之私焉故識鑒之昬明若是其異也傳曰公生明偏生闇使徳宗持心之平無所適莫常如李藩之時則於諸臣之邪正必不至易位矣後之人主可不戒諸
憲宗元和中裴度平蔡還知政事程异皇甫鎛以言財利幸嘗論臣事君當勵善底公朕惡夫植黨者度曰君子小人以類而聚未有無徒者君子之徒同徳小人之徒同惡外似中實逺在陛下觀所行則辨帝曰言者大抵若是朕豈易辨之度退喜曰上以為難辨則易上以為易辨則難君子小人行判矣已而卒為异鎛所構出為河中節度使
臣按憲宗剛明果斷能用忠謀不惑羣議以建中興之烈是豈不知人者蔡功旣成侈心遂熾於是正邪始易位矣由异鎛輩善於治財有以供其侈用故也傳曰利令智昬信哉不然則以裴度之堂堂忠節視异鎛輩之𤨏𤨏姦䛕雖不辨白黑者亦能知其為正邪之分也天資如憲宗猶以利欲掩其明是故人君不可無正心之學
武宗即位以李徳裕為門下侍郎平章亊徳裕入謝言於上曰致理之要在於辨羣臣邪正二者勢不相容正人指邪人為邪邪人亦指正人為邪人主辨之甚難臣以為正人如松栢特立不倚邪人如藤蘿非附他物不能自起故正人一心事君而邪人競為朋黨先帝深知朋黨之患而所用皆朋黨之人良由執心不定故姦邪得乗間而入也
臣按徳裕在文宗朝與李宗閔迭為宰相而徳裕卒為宗閔所傾以文宗不能辨邪正也及相武宗深陳二者之辨而武宗能聴之故徳裕得效其忠謀㑹昌之功㡬於元和由武宗能辨其邪正故也徳裕松栢藤蘿之辨此善喻也蓋正人以直道自將雖於人主猶無所容悦况肯他有依憑以進乎邪人以枉道求合故權臣用事則附權臣近習得志則附近習妃嬪有寵則附妃嬪卑猥鄙賤無所不至徳裕此言足以判正邪之情狀矣近世名臣張浚又推而廣之以為不私其身慨然以天下百姓為心此君子也謀求之計甚宻而天下百姓之利害我不顧焉此小人也志在於為道不求名而名自歸之此君子也志在於為利掠虛美邀浮譽此小人也其言之剛正不撓無所阿徇此君子也辭氣柔佞切切然伺候人主之意於眉目顔色之間此小人也樂道人之善惡稱人之惡此君子也人之有善必攻其所未至而掩之人之有過則欣喜自得如獲至寶旁引曲借必欲開陳於人主之前此小人也臣嘗以此而求之君子小人之分庶㡬其可以槩見矣臣謂人主欲知羣臣之邪正惟以徳裕浚之言參而考之則亦何難辨之有然徳裕所謂邪人競為朋黨獨不思君子其無同類矣乎或以朋黨議我矣必如裴度曰君子之徒同徳小人之徒同惡則為得之此徳裕之所以不及度也
以上論帝王知人之事
大學衍義卷十六
<子部,儒家類,大學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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