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衍義 (四庫全書本)/卷27

卷二十六 大學衍義 卷二十七 卷二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二十七
  宋 真德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四
  察民情
  生靈嚮背之由
  泰誓周武王伐紂作此以誓衆士古人有言曰撫我則后后君也虐我則讎獨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讎
  臣按武王舉古人之言以明民之常情如此也若君民之分豈以虐我而遂讎之哉然君民之分不可恃而民之常情不可不察
  康誥武王封康叔於衛作此書告戒之曰天畏棐忱棐輔也忱誠也民情大可見小人難保往盡乃心無康好逸豫乃其乂民我聞曰怨不在大亦不在小惠不惠懋不懋懋勉也
  臣按此成王勉康叔之辭康叔就封有君人之責故告之曰天命不常雖甚可畏然誠則輔之民情好惡大畧可見而小民至為難保然則小民曷為難保耶曰萬事之得或以一事之失而召怨萬人之恱或以一夫之怨而生亂此其所以難保也然康叔往治其國豈有他哉盡汝之心無自安而好逸豫乃其所以乂民也昔之人或以小失而致怨者故不在大亦或以大過而致怨者故不在小怨之來也非一端其弭怨也無他術惟順所不必順勉所不必勉於人情所忽者一不敢忽焉庶幾其無怨乎始以天與民並言而終獨歸之民者民心即天心也能保小民則能保天命矣
  春秋傳穀梁氏曰財盡則怨力盡則懟
  臣按此亦言民之常情故聖賢之君輕賦斂而不盡其財省徭役而不盡其力
  齊宣王見孟子於雪宮王曰賢者亦有此樂乎孟子對曰有人不得則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為民上而不與民同樂者亦非也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臣按為民上者知有宮室之樂為民者亦欲有居處之安因己之樂而圖民之憂是之謂與民同樂因民之憂而不敢恣己之樂是之謂與民同憂君之憂樂與民同而民不與君同其憂樂者鮮矣故為人君者不以己之樂為樂而以天下之樂為樂不以己之憂為憂而以天下之憂為憂如此而天下不歸者未之有也
  齊宣王問曰人皆謂我毁明堂毁諸已乎孟子對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則勿毁之矣王曰王政可得聞與對曰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祿關市譏而不征澤梁無禁罪人不拏老而無妻曰鰥老而無夫曰寡老而無子曰獨幼而無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窮民而無告者文王發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詩云哿矣富人哀此㷀獨王曰善哉言乎曰王如善之則何為不行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貨對曰昔者公劉好貨詩云乃積乃倉乃裹餱糧于橐于囊思戢用光弓矢斯張干戈戚揚爰方啟行故居者有積倉行者有裹糧也然後可以爰方啟行王如好貨與百姓同之於王何有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對曰昔者太王好色愛厥妃詩云古公亶父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于岐下爰及姜女太王妃聿來胥宇胥皆也宇居也當是時也内無怨女外無曠夫王如好色與百姓同之於王何有
  臣按此亦前章之意文王發政施仁必先於鰥寡孤獨孟子以為此四者天下之窮民而無告者故文王先焉以臣考之不虐無告不廢困窮自堯舜已然矣文王治岐之心即堯舜治天下之心也宣王知善孟子之言而自謂不能行者以有好貨好色之累而孟子則以公劉太王之事為言以為人君豈能不事儲峙之富惟能推此心使民亦有餱糧之積可也人君豈能無妃匹之奉惟能推此心使民亦有配偶之安可也夫公劉非好貨也不過居則有積倉行則有裹糧爾而當時之民居者行者亦皆有以自養而無饑餒之虞可見其與民同欲也太王非好色也不過同姜女以來胥宇爾而當時宮中無怨女民間無曠夫可見其與民同欲也公劉太王與民同欲如此王業安得而不興後世人主私四海之富鉅橋洛口儲粟山積而民無宿昔之糧侈六宮之奉燕姬趙女充盈館籞而民多鰥孤之嘆其專欲病民如此禍變安得而不作惟仁聖之君享玉食而憂民之不飽於藜藿對嬪御而念民之不足於室家推此之心行此之政其庶矣乎
  漢文帝時晁錯以賢良對策曰三王臣主俱賢故合謀相輔計安天下莫不本於人情人情莫不欲夀三王生而不傷也人情莫不欲富三王厚而不困也人情莫不欲安三王扶而不危也人情莫不欲逸三王節其力而不盡也其為法令也合於人情而後行之其動衆使民也本於人事然後為之取人以已内恕及人情之所惡不以彊人情之所欲不以禁人是以天下樂其政歸其德望之若父母従之若流水
  臣按漢初去古未遠先秦舊聞猶有存者斯言者非錯之言先民之遺言也夫人情之所欲順之則安擾之則危故虞廷君臣相戒必曰罔咈百姓以従己之欲錯之論大抵本此而其敷陳尤詳且盡焉然總其要歸不過數端曰不窮兵不黷武所以全其生也不急征不横斂所以厚其財也不為苛擾之政所以安其居也不興長久之役所以養其力也本之以仁行之以恕三王之所謂本人情者如是而已考觀漢文之治雖未盡合古而寛仁安靜盖庶幾焉豈錯之對有以發之耶武帝一切反之幾至危亂臣故於錯有取云
  唐德宗在奉天朱泚反上幸奉天陸贄上疏謂當今急務在於審察羣情羣情之所甚欲者陛下先行之羣情之所深惡者陛下先去之欲惡與天下同而天下不歸者未之有也又曰當違欲以行已所難布誠以除人所病竊聞輿議頗究羣情四方則患於中外意乖百辟又患於君臣道隔郡國之志不達於朝廷朝廷之誠不升於軒陛上澤闕於下布下情壅於上聞實事不必知知事不必實上下否隔真偽雜糅聚怨囂囂騰謗藉藉欲無疑阻其可得乎臣謂宜因文武羣臣入參之日陛下特加延接親與敘言備論禍亂之由明示咎悔之意各使極言得失仍令一一面陳軍務之餘到即引對匹夫片言採錄不遺乃是總天下之智以助聰明順天下之心以施教令則君臣同志何有不従遠邇歸心孰與為亂疏奏上無施行贄又言曰立國之要在乎得衆得衆之要在乎見情故仲尼謂人情聖王之田言理道所由生也時之否泰事之損益萬化所繫必因人情上下交而泰不交而否自損者人益自益者人損情之得失豈容易哉故喻君為舟喻人為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舟即君道水即人情舟順水之道乃浮違則没君得人之情乃固失則危是以聖人之居人上也必以其心従天下之心而不敢以天下人従其欲德宗不能従
  臣按德宗專已欲而咈天下之情是以致建中之亂陸贄懇懇言之猶弗見聽唐治自是日衰不明之君可與言哉
  以上論生靈嚮背之由
  察民情
  田里戚休之實
  詩采薇遣戍役也文王之時西有昆夷之患北有獫狁之難以天子之命命將帥天子紂也遣戍役以守衞中國故歌采薇以遣之其首章曰采薇采薇薇亦作止作生也曰歸曰歸歲亦莫止莫音暮靡室靡家靡無也玁狁之故不遑啟居玁狁之故其次章曰采薇采薇薇亦柔止薇始生而柔曰歸曰歸心亦憂止憂心烈烈載饑載渴我戍未定靡使歸聘三章曰采薇采薇薇亦剛止曰歸曰歸歲亦陽止十月王事靡盬不遑啟處憂心孔疚我行不來其末章曰昔我往矣楊栁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臣按此商之末造紂為無道夷狄交侵文王時為西伯以天子之命遣戍役以衞中國非可已而弗已也而遣行之詩丁寧惻怛曰采薇采薇以薇為遣戍之期也薇之生戍者始行薇之柔戍者在行薇之剛戍者將歸厯時久而歸期緩也曰靡室靡家念戍者之離其配偶也曰不遑啟居念戍者之不得安其起居也曰憂心烈烈載饑載渴念戍者以歸期尚遠為憂而又重之以饑渴也曰我戍未定靡使歸聘念戍者之行役未定無與歸問其家之安否也曰王事靡盬不遑啟處念戍者之勤勞王事不得安其居處也曰憂心孔疚我行不來念戍者之決於死敵憂心雖甚病而此行無歸期也末章又言昔我之往楊栁依依春之中也今我之來雨雪霏霏冬之末也征行之久饑渴之害心傷悲而人莫我知凡此皆戍者之情鬱結于中不能以自愬者文王乃先其未發歌詠以勞苦之如其身之疾疚焉故范祖禹謂於采薇見先王以人道使人至於後世則牛羊而已矣豈不然哉出車勞還枤杜勤歸大抵放此不悉錄云
  東山周公東征也征三監也周公東征三年而歸勞歸士大夫美之故作是詩也一章言其完也二章言其思也三章言其室家之望女音汝也四章樂男女之得及時也君子之於人序其情而閔其勞所以說也說以使民民忘其死其惟東山乎我徂東山徂往也慆慆不歸慆慆言久也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濛雨貌我東曰歸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士事也行陳也枚如箸戰時所銜蜎蜎者蠋桑蟲烝在桑野烝發語聲敦彼獨宿敦獨處也亦在車下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果臝之實果臝枯棲也亦施于宇施延也伊威在室伊威小蟲蠨蛸在户蠨蛸小蜘蛛也町畽鹿場町畽畦隴也為麋鹿之場熠燿宵行熠燿螢火也不可畏也伊可懷也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鸛鳴于垤鸛水鳥將雨則鳴垤蟻冢婦嘆于室洒埽穹窒穹窒䑕穴也我征聿至有敦𤓰苦敦徒端切冏成之狀𤓰苦苦𤓰也烝在栗薪謂𤓰延于栗木之上自我不見于今三年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倉庚于飛熠燿其羽熠燿鮮明也之子于歸歸嫁也皇駁其馬馬之黄曰皇騮白曰駁親結其縭縭恱也九十其儀言多儀其新孔嘉新新婚其舊如之何臣按此詩凡四章章首必曰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者序其久戍思歸之情閔其歸塗陰雨之苦也我之在東未嘗不曰歸而未可以歸故其心念西而悲今既歸矣裳衣之敝制而新之願今以往勿復従事於行陳之間可也彼蜎蜎者蠋則在桑野而敦然獨宿者亦在車下此因道塗所見而興士之獨處也次章言果臝之施于宇伊威在室蠨蛸在户町畽鹿場熠燿宵行盖未歸之時遐想其室空無人荒涼岑寂而蔓生之實延焉小蟲綴焉野鹿游焉固非可畏之物不能不動其懷歸之情也三章言天之欲雨也鸛則鳴于垤婦則歎于室盖以夫之在行遇雨念之而嘆愛之至也洒埽熏鼠以我之征人行且遂至潔除以待望之切也顧見苦𤓰繫于薪上因感其夫匏繫於外我之不見今三年矣觸物興懷無一念之不在也四章言倉庚于飛鮮明其羽此嫁娶之時也之子于歸其馬皇駁有文彩也母為結褵送其行也九十其儀儀之多也新婚之喜固可嘉矣舊有家室者相見而喜又何如耶盖男女居室人之至情故一章言其獨宿三章敘其久别而四章又以婚之新舊終焉序詩者曰君子之於人敘其情而閔其勞所以說也可謂得詩之本指矣詩之言我皆周公述歸士之辭士之藴於其心而不能言者周公盡發之於言遐想其時上下交孚歡欣感激有不能自已者後世征戍頻繁民病于役則有為詩以刺者曰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無已母曰嗟予季行役夙夜無寐曰王事靡盬不能藝稷黍父母何怙曰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此以父子不相保而怨也曰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曰終朝采藍不盈一䄡五日為期六日不詹此以夫婦不相保而怨也曰漸漸之石維其髙矣山川悠遠維其勞矣曰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哀我征夫朝夕不暇此將率戍役以勞苦而怨也與采薇東山之辭大抵畧同然采薇東山上序戍者之情也陟岵諸詩戍者或其家人自序其情也得失之相去顧不遠哉今之世兵農雖分而並邊之民往往或従征役或任轉輸饑渴疲勞之殃戚嗟愁苦之態往往有甚於古者自將帥守牧未聞有過而問之者况得上徹於九重之邃乎臣今列之是編者欲仁聖之君軫文王周公之念處宮庭之奥如親臨邊鄙之間恤民之憂如己之憂則民亦將以上之憂為憂矣說以使民民忘其死其庶幾乎
  七月陳王業也周公遭變故陳后稷先公風化之所由致王業之艱難也七月流火流下也火大火心星六月之昏入於地之南方至七月之昏則下而西流九月授衣當流火之時為授衣之備也一之日觱發一之日十一月也觱發者風寒二之日栗烈二之日十二月也栗烈者氣寒無衣無褐褐毛布也何以卒歲⿱六十 -- 卒終也三之日于耜三之日正月也于往也耜田器四之日舉趾四之日二月也趾足也謂舉足而耕同我婦子饁彼南畝饁饋也田畯至喜田畯田大夫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載陽載始也陽温也有鳴倉庚黄鸝也女執懿筐懿筐深筐也遵彼微行遵循也微行牆下小徑爰求柔桑爰於也柔桑群桑春日遲遲遲緩也采蘩祁祁蘩□蒿也所以生蠶祁祁衆多也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女常悲春欲如貴公子之早妹也七月流火八月萑葦預蓄以為曲薄蠶月條桑條桑枝落之以取葉也取彼斧斨以伐遠揚斧斨所以伐遠枝之揚起者於此亦預備之猗彼女桑小而長條曰女桑七月鳴鵙伯勞也八月載績緝麻之名載𤣥載黄以為祭服𤣥衣黄裳我朱孔陽朱色光明為公子裳以供公上四月秀葽草也五月鳴蜩蟬也八月其穫禾之早穫者十月隕蘀謂木葉損落一之日于貉謂取狐狸皮也取彼狐狸為公子裘同上二之日其同同㑹聚也載纉武功纉繼也功事也言私其豵獻豜于公田獵所取也小豕曰豵大豕曰豜大獸公之小獸私焉五月斯螽動股斯螽蝗属六月莎雞振羽莎雞如蝗七月在野八月在宇屋霤也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牀下自七月以下皆言蟋蟀自野漸入以避寒穹室熏鼠穹隙也室塞也熏去其䑕塞向墐户向北出牖墐塗也所以備寒嗟我婦子曰為改歲入此室處改歲大寒將此以處六月食鬱及薁鬱棣属薁櫻薁七月亨葵及菽亨煑也葵今之葵菽豆也八月剝棗剝普卜反擊也十月穫稻稻謂晚収者為此春酒以介眉夀自食鬱以下皆言養老也七月食𤓰八月斷壺瓠也九月叔苴叔拾也苴麻子采荼薪樗荼苦菜樗惡木食我農夫以上皆農者之食九月築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築圃為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在今猶然十月納禾稼黍稷重穋後熟曰重先熟曰穋禾麻菽麥嗟我農夫我稼既同既同言已聚也上入執宮功宮功公室之役晝爾于茅宵爾索綯晝取茅夜作索亟其乘屋亟急也乘升也其始播百穀以布穀在近早修室廬二之日十二月鑿冰沖沖沖沖鑿冰之意三之日正月納于凌陰冰室也四之日其蚤獻羔祭韭仲春獻羔開冰獻于寢廟也韭新出故薦之九月肅霜十月滌場滌掃也朋酒斯饗兩樽曰朋曰殺羔羊躋彼公堂公堂人君之堂稱彼兕觥兕角之觥萬夀無疆
  臣按周家以農事開國成王幼沖嗣位周公懼其未知稼穡之艱難也故作此詩使瞽矇歌之宮中此朱熹說庶幾成王知小民之依不敢荒寧盖與無逸之作同一意也夫農者衣食之本一日無農則天地之所以養人者幾乎熄矣惟其闗生人之大命是以服天下之至勞今以此詩考之日月星辰之運行昆蟲草木之變化凡感乎耳目者皆有以觸其興作之思是其心無一念不在乎農也自于耜而舉趾自播穀而滌場所治非一器所業非一端私事方畢而公宮之役毋敢稽歲功方成而嗣歲之圗不敢後是一歲之間無一日不專乎農也維夫與婦維婦與子各共乃事各任乃役是一家之内無一人不力乎農也織薄於秋求桑於春躬蠶績之勞以為衣服之計者無所不至猶恐其未足也于貉為裘又有以相之食鬱及薁烹葵及菽備果蔬之美以充耆老之養者無所不至猶恐其未足也穫稻為酒又有以介之當是時農之所耕者自有之田也而上之人又従而崇奬勸勵之故斯人亦以為生之樂而勤敏和恱之氣浹於上下不見其有勞苦愁嘆之狀朋酒羔羊升堂稱夀君民相與獻酬忘其為尊卑貴賤之殊後世之農則異乎此矣已無田可耕而所耕者他人之田為有司者得無殃害之足矣豈復有崇奬勸勵之意故數米而炊併日而食者乃其常也田事既起丁夫之糧餉與牛之芻槀無所従給豫指収斂之入以為稱貸之資糲飯藜羮猶不克飽敢望有鹽酪之味乎曉霜未釋忍饑扶犁凍皴不可忍則燎草火以自温此始耕之苦也燠氣將炎晨興以出傴僂如啄至夕乃休泥塗被體熱爍濕蒸百畝告青而形容變化不可復識矣此立苗之苦也暑日流金田水若沸耘耔是力稂莠是除爬沙而指為之戾傴僂而腰為之折此耘苗之苦也迨埀穎而堅栗懼人畜之傷殘縛草田中以為守舍數尺容膝僅足蔽雨寒夜無眠風霜砭骨此守禾之苦也刈穫而歸婦子咸喜舂揄簸蹂競敏其事若可樂矣而一飽之懽曾無旬月穀入主家之廩利歸質貸之人則室又埀罄矣自此之外惟采薪于茅販鬻易粟以茍活而已若夫桑麻種藝蠶績織絍勞苦稱是而敝衣故絮曾不得以卒歲豈不重可哀憐也哉夫農夫紅女之艱勤富室知之者寡矣况士大夫乎士大夫知之者寡矣况貴戚近屬乎貴戚近屬知之者寡矣况六宮嬪御乎近世張栻入侍經筵因講葛覃之詩言於孝祖以為周公之告成王見於詩有若七月見於書有若無逸欲其知稼穡之難與小人之依帝王所傳心法之要端在於此夫治常生於敬畏而亂常起於驕肆使為國者毎念乎農畝之勞則心不存焉者寡矣何者其必嚴恭朝夕而不敢怠也其必懷保小民而不敢康也其必思天下之饑寒若己饑寒之也是心常存則驕肆何自而生豈非治之所由興也與栻之論最為懇至臣愚不佞願詔儒臣以今農夫紅女耕蠶勞勩之狀作為歌詩退朝之暇使人日誦于前且繪畫成圖揭之宮掖布之戚里庶幾聖心惕然不忘小民之依而六宮嬪御外家近屬亦知衣食所自來勉為勤儉之趨而不狃汰侈之習戒諭守宰勤行勸相毋妄興徭役以奪其時毋横加賦斂以困其力老農之不能自養者籍之有司大夏隆冬賦常平義廩之粟稍振贍之歲凶賑䘏先良農而後游手以示聖朝重本之意則民將爭趨南畝衣食足而孝悌興矣惟仁聖埀意焉
  君牙周書篇名穆王命君牙為大司徒作此以誥夏暑雨小民惟曰怨咨冬祁寒小民亦惟曰怨咨厥惟艱哉思其艱以圖其易民乃寧
  臣按夏而雨冬而寒時令之常也而小民惟曰怨咨者非怨天之雨且寒也小民生生之計無時弗艱而於斯時為尤艱此其所以怨咨也厥惟艱哉非深知民間真切利疚者不能言也為有司者當思其艱而為圖其易者民乃安矣穆王為周六葉天子生深宮之中而能恫念細民疾苦此孔子所以取於書也然方是時井地之法未壞有廬可居有田可食民之艱已若是而况今乎窮簷敗屋窮山曠野暑雨淋淫茅茨不足以自覆風雪凝沍褚絮不足以自温平居終歲勤動曾不得穀其腹隆寒皸瘃罔所營求則坐須窮餓而已歲雖大穰猶不免此一遭艱險則老弱轉乎溝壑彊者起為攻剽勢所必然民生之艱莫甚今日惟聖明其深軫之
  漢文帝十二年三月詔曰道民之路在於務本朕親率天下農十年于今而野不加辟辟讀曰闢歲一不登民有饑色是従事焉尚寡而吏不加務也吾詔書數下歲勸民種殖而功未興是吏奉吾詔不勤而勸民不明也且吾農民甚苦而吏莫之省將何以勸焉其賜民今年租稅之半
  臣按三代而後知農民之苦未有漢文若者詔令之下勤勤懇懇然使無實惠以將之則詔令為空文矣惟其方春而豫賜今年之租寛細民之力此其所以為誠於憫農也
  唐德宗貞元二年上畋於新店入民趙光奇家問百姓樂乎對曰不樂上曰今歲頗稔何為不樂對曰詔令不信前云兩歲之外悉無他徭而誅求者殆過於稅又云和糴而實强取之曾不識一錢始曰所糴栗麥納於道次今則遣致京西行營動數百里車摧牛斃破産不能支愁苦如此何樂之有毎有詔令優恤徒空文耳恐聖主深宮九重皆未知之也上命復其家
  司馬光曰甚矣唐德宗之難寤也自古所患者人君之澤壅而不下達小人之情鬱而不上通故勤恤於上而民不懷愁怨於下而君不知至於離畔危亡凡以此也德宗幸以游獵得至民家值光奇敢言而知民疾苦固當按有司廢格詔書横増賦斂盜匿公財之罪然後洗心易慮一新其政屏浮飾廢虛文謹號令篤誠信矜困窮伸寃滯則太平之業可致矣釋此不為乃復光奇之家夫以四海之廣兆民之衆安得人人自言於天子而户户復其徭賦乎
  臣按趙光奇之言雖唐世之弊政求之今日殆有甚焉常賦之誅求粟則展轉增入有輸一石而其費至三石者帛則阻却換易有輸一縑而其費逾三縑者和糴之强取有僅償其半直者有不給一錢者其他横斂苛征色目如蝟又不與焉是以民雖遭值豐穰曾無伸眉之樂况艱險乎貪官黠胥交為蒙蔽監司牧守不獲盡聞况朝廷乎民日以瘠吏日以肥而國家元氣日以朘剝長此不已將有瓦解土傾之憂惟仁聖深念焉
  後唐明宗問宰相馮道今歲雖豐百姓贍足否道曰農家歲凶則死於流殍歲豐則傷於穀賤豐凶皆病者惟農家為然臣記進士聶夷中詩云二月賣新絲五月糶新穀醫得眼下瘡剜却心頭肉語雖鄙俚曲盡田家之情狀農於四民之中最為勤苦人主不可以不知也上恱命左右錄其詩常諷誦焉
  臣按聶夷中之詩即臣前所謂預指収斂之入以為稱貸之資是也新絲之出以五月而貸以二月新穀之登以八月而貸以五月此猶當時之俗也若今則往往貸於半歲之前矣千錢之物僅得數百或不及其半焉富家鉅室乘時射利田夫蠶婦低首仰給否則亡以為耕桑之本迨繭浴於湯禾登於場而責逋者狎至解絲量穀亟以授之回顧其家索無所有矣償或未足則又轉息為本因本生息昔之千錢俄而兼倍昔之數百俄而千錢於是一歲所貸至累載不能償己之所貸子孫不能償牒訟一投追吏奄至伐桑撤屋賣妻鬻子有不容惜者矣且人情所望者一稔而歲稔則督逋尤峻竭其廬之入不容錙銖龠合留故昔人謂豐年不如凶年其言似於過激然實農家之真利病也嗚呼民生之艱一至於此上之人奈何眂為當然而弗之恤哉唐明宗五季之君而儉約愛民所謂彼善於此者因馮道之對誦夷中之詩惻然若有所感然未聞當時有所施行則亦徒言而已爾故孟子曰雖有仁心仁聞而民不被其澤者不行先王之道也仁聖之君可不念哉
  周世宗留意農事常刻木為農夫蠶婦寘於殿庭臣按世宗於五季為賢君故能念耕蠶之苦刻木為人朝夕睹之以毋忘細民之艱其視沈溺於富貴之欲一念未嘗及田里者相去遠矣臣是以有取焉
  以上論田里戚休之實















  大學衍義卷二十七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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