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衍義 (四庫全書本)/卷37
大學衍義 卷三十七 |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三十七
宋 真徳秀 撰
齊家之要一
重妃匹
賴規警之益
周宣姜后賢而有德事非禮不言行非禮不動宣王嘗早卧晏起后夫人不出於房姜后既出乃脱簮珥待罪於永巷使其傅母通言於王曰妾不才妾之淫心見矣至使君王失禮而晏朝以見君王之樂色而忘徳也夫茍樂色必好奢好奢必窮樂窮樂者亂之所興也原亂之興從婢子起敢請罪唯君王命王曰寡人不徳寔自過過從寡人起非夫人罪也遂復姜后而勤于政事早朝晏退繼文武之迹興周室之業卒成中興之名為周世宗
臣按宣王所以能復文武之業者由姜后之賢庶幾乎任姒也古者后夫人入御於君雞初鳴太師奏雞鳴于陛下〈太師樂官〉夫人鳴佩玉於房中告去也應門擊柝告辟也〈辟音闢啓也〉然則古之夙興莫不以雞鳴為節宣王當興衰撥亂之際顧乃早卧而晏起此姜后所以規之也宣王自是勤于政事周以復興内助之力胡可少哉
齊雞鳴思賢妃也哀公荒淫怠慢故陳賢妃貞女夙夜警戒相成之道焉雞既鳴矣朝既盈矣〈言會朝者已滿也〉匪雞則鳴蒼蠅之聲東方明矣朝既昌矣〈昌盛也〉匪東方則明月出之光蟲飛薨薨〈薨薨衆也〉甘與子同夢㑹且歸矣無庶予子憎
臣接此詩葢思古之賢妃正女所以警戒其君如此也曰雞既鳴矣㑹朝者盈矣静而聴之葢蠅聲而非雞鳴也東方明矣㑹朝者亦盛矣審而視之葢月出之光而非東方之明也賢妃正女心存乎敬其在君所唯恐夙夜之不時以致其君視朝之或晚故因其疑似而作焉蟲飛薨薨此將明之時也豈不欲與子卧而同夢乎顧羣臣之㑹于朝者亦欲歸而治其家事庶幾及時而退無憎予與子也知人之情而不狥己之欲非賢且正其能若是乎范祖禹有言聖人順天地陰陽之理觀萬物之情明而動晦而休故以雞鳴為夙興之節是以蟲飛薨薨則不獨以怠於政事亦非尚寐之時也君子之修身不以有事而蚤無事而晏其興居皆順天地之理所以為常也斯言得之矣
楚樊姬者莊王之夫人莊王初即位好狩獵畢弋樊姬諫不止乃不食禽獸之肉三年而王改
齊衛姬者桓公夫人公好淫樂衛姬為不聽鄭衛之聲漢成帝遊於後庭嘗欲與班婕妤同輦載婕妤辭曰觀古圖畫賢聖之君皆有名臣在側三代末主廼有女嬖今欲同輦得無近似之乎上善其言而止太后聞之喜曰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
太宗賢妃徐惠貞觀末數調兵討定四夷稍稍治宫室百姓勞怨惠上疏極諫且言東戍遼海西討崑丘士馬罷耗漕饟漂沒捐有盡之農趨無窮之壑圖未獲之衆䘮已成之軍故地廣者非常安之術人勞者為易亂之符又言翠㣲玉華等宫雖因山藉水無築構之苦而工力和僦不謂無煩有道之君以逸逸人無道之君以樂樂身又言伎巧為䘮國斧斤珠玉為蕩心酖毒侈麗纎美不可以不遏志驕於業泰體逸於時安其剴〈剴音該平聲〉切精詣大畧如此帝善其言優賜之
臣按樊姬而下或諸侯之配或嬪御之列而能知古者賢妃貞女警戒其君之道其可尚者故附著焉宫掖之中誠得如是之人日陳規益庶其有補乎不然鮮不以狡媚蕩其君心者
以上論賴規警之益
重妃匹
明嫡媵之辨
春秋傳辛有〈周大夫〉諗周公〈名黒肩〉曰並后〈妾如后〉匹嫡〈庶如嫡〉兩政〈臣擅命〉耦國〈都如國〉亂之本也
臣按天無二日土無二王尊無二上故妾不可以並后庶不可以加嫡臣不可以儗君此天地之常經古今之大義也辛有以四者倂言而並后為之首故敘于此
綠衣〈衛風篇名〉衛莊姜傷已也妾上僣夫人失位而作是詩其一章曰綠兮衣兮綠衣黄裏心之憂矣曷維其已二章曰綠兮衣兮緑衣黄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亡
臣按莊姜者莊公之正配也莊公惑於嬖妾而夫人失位故莊姜作此詩焉不以刺公而以傷己忠厚之意也綠間色黄正色間色之綠不當為衣猶妾不宜專寵也正色之黄乃為裏猶夫人見疎而㣲也至於綠反為衣而在上黄反為裳而處下則其尊卑失序又益甚矣莊姜之憂葢為宗國而非為己也葢嫡妾之亂其弊將有不勝言者曰曷維其已曷維其亡葢雖欲㤀憂而不可得也其後嬖妾之子州吁果以簒立而衛為之大亂莊姜之憂於是乎驗有國者其可不鑑于茲
漢文帝所幸慎夫人在禁中常與皇后同席坐及幸上林布席袁盎引卻慎夫人夫人怒上亦怒盎因前説曰臣聞尊卑有序則上下和今已立后夫人乃妾也妾主豈可與同坐哉且陛下獨不見人彘乎〈人彘戚姬事見後國本篇〉上説語夫人賜盎金五十斤
臣按漢制士大夫猶得出入禁中故髙祖擁戚姬周昌見之因陳桀紂之諫夫人與后同席袁盎見之而引卻其坐以外臣而敢卻夫人之席毋乃非禮乎然其言曰尊卑有序則上下和此當理之言也故文帝始怒而遄喜不惟赦之又有以賞賚之盎之直固可尚文帝亦賢矣哉
以上論明嫡媵之辨
重妃匹
懲廢奪之失
詩白華周人刺幽后也幽王取申女以為后〈申姜姓之國〉又得褒姒而黜申后〈褒姒褒人所入之女姒其字也〉故下國化之以妾為妻以孽代宗〈孽支庶也宗嫡子也〉而王不能治周人為之作是詩也白蕐菅〈音姦〉兮白茅束兮之子之逺〈之子謂王也〉俾我獨兮英英白雲〈英英輕明之貎〉露彼菅茅天步艱難之子不猶滮〈音皮休反〉池北流浸彼稻田嘯歌傷懷念彼碩人〈碩人謂王〉樵彼桑薪卬烘于煁〈卬我也煁烓竈也〉維彼碩人實勞我心鼔鐘于宫聲聞于外念子懆懆〈憂貎〉視我邁邁〈不顧貎〉有鶖在梁〈鶖秃鶖梁魚梁〉有鶴在林維彼碩人實勞我心鴛鴦在梁戢其左翼之子無良二三其徳有扁斯石〈扁卑貎〉履之卑兮之子之逺俾我疷兮〈疷病也〉
臣按此詩舊説以為周人作朱熹謂申后作也味其辭指熹説得之白華之為物視茅為美故白華則漚以為菅白茅則用之包束物之美惡用各有所猶尊卑上下各有其分也今王亂貴賤之序而棄逺我使我窮獨失所此首章之義也英英輕明之白雲降而為露菅之與茅俱被其潤滮池之水其流雖㣲而禾稻之田䝉其灌溉今時運艱難反不如白雲之能潤王之尊大反不如滮流之能溉所以嘯歌傷懷也此二章三章之義也桑薪所以供亨爨而用之以烘燎物失其所以喻嫡后之見棄此四章之義也夫鼓鐘於宫中而其聲徹聞於外如幽王心寵褒姒而形之聲容也何以知之我念王則懆懆不能釋王視我則邁邁不相親此五章之義也鶖之與鶴皆以魚為食然鶴之與鶖清濁則有間矣今鶖在梁而鶴在林鶖則飽而鶴則饑矣王之棄后而親嬖亦猶養鶖而棄鶴此六章之義也鴛鴦能好其匹雄雌相從不失其性幽王無良不一其徳殆鴛鴦之不如此七章之義也乗石履之以登車用之卑者也嬖妾下人其用猶此今乃進彼而逺我焉使我病也此八章之義也申后雖見棄而其辭氣和平如此信乎其為先王之澤與
瞻卬〈音仰〉凡伯刺幽王大壞也其三章曰哲夫成城哲婦傾城〈哲智也城猶國也〉懿厥哲婦〈哲婦謂褒姒也〉為梟為鴟〈鴟鴞惡聲鳥也〉婦有長舌〈能多言〉維厲之階〈階梯也〉亂匪降自天生自婦人匪敎匪誨時維婦寺〈婦婦人寺寺人〉
臣按易曰無攸遂在中饋言婦人之職他無所成惟居中主飲食而已詩曰無非無儀惟酒食是議言婦不可以有非亦不可以有能惟賓祭酒食是議亦猶易之意也然則又焉用智乎夫男子正位于外為國家之主故有智則能立國婦人正位乎内為饋祀之主有智則適以覆國故此懿美之婦而反為梟鴟葢以其多言而能為禍亂之梯也是則亂豈自天降哉特由此婦人而已葢其言雖多而非有敎誨之益者惟婦人與寺人耳上文但言婦人之禍此乃兼以寺人為言葢二者常相倚以為姦不可不倂戒也
正月之章曰燎之方揚寧或滅之赫赫宗周褒姒烕之〈烕音血〉
歐陽修曰幽王雖亾而太子宜臼立是為平王而詩人乃言滅之者以為文武之業於是蕩盡東周雖在不能復興矣其曰滅之者甚嫉之之辭也
臣按國語方褒姒之有寵於王也大夫史伯曰虢石父讒諂巧從之人也而立以為卿士與剸同也棄聘后而立内妾好窮固也侏儒戚施實御在側近頑童也周法不昭而婦言是行用讒慝也是物也不可以久且宣王之時有童謡曰檿弧箕服實亾周國宣王聞之有夫婦鬻是器者王使執而戮之〈戮辱也〉府之小妾生女而非王子也〈謂無夫自孕〉懼而棄之此人也收以奔褒褒人有獄而以為入王嬖之使至於為后天之生此久矣其為毒也大矣將俟淫徳而加之焉毒之酋腊者〈酋利也腊疾也〉其殺也滋速申繒西戎方彊王室方騷將以縱欲不亦難乎王欲殺太子以成伯服必求之申申人弗畀必伐之若伐申而繒與西戎㑹以伐周周不守矣考之史記其後果如史伯言王被殺而褒姒虜周東遷于洛不復振嗚呼悲夫
漢孝宣許后父廣漢以罪輸掖庭後為暴室嗇夫〈暴室暴練之地嗇夫其小吏也〉宣帝養掖庭號曾孫與廣漢同寺居廣漢以女與曾孫生元帝數月曾孫立為帝時霍將軍光有小女與皇太后有親公卿議立后皆心儀〈音螘〉霍將軍女上乃詔求㣲時故劍大臣知指白立許婕妤為皇后霍光夫人顯欲貴其小女道無從明年許皇后當娠病顯屬女醫淳于衍曰將軍素愛小女成君欲竒貴之願以累少夫〈少夫衍之字〉衍曰何謂邪顯曰婦人免乳大故十死一生今皇后當免身可投毒藥去也成君即得為皇后矣衍曰藥雜治當先嘗安可顯曰在少夫為之耳將軍領天下誰敢言者衍良久曰願盡力即𢷬附子齎入長定宫皇后免身後衍取附子并合太醫大丸以飲皇后有頃遂加煩懣崩後人有上書告諸醫侍疾無狀者皆收繫詔獄顯恐事急即以狀具語光因曰既失計為之無令吏急衍光驚愕黙然不應奏上署衍勿論顯遂勸光納成君果立為皇后初許后從㣲賤登至尊從官車服甚節儉五日一朝皇太后於長樂宫親奉案上食以婦道共養及霍后立亦修許后故事而皇太后親霍后之姊子故常竦體敬禮之皇后轝駕侍從甚盛賞賜官屬以千萬計與許后時縣絶矣上亦寵之顓房立三嵗光薨後一嵗立許后男為太子顯怒恚不食曰此乃民間時子安得立即后有子反為王邪復敎皇后令毒太子皇后召太子食保阿輒先嘗后挾毒不得行後殺許后事泄顯遂與諸婿謀反覺后廢處昭臺宫後徙雲林館乃自殺
臣按顯之敢為此者知光之可恃也光不學無術徒以重厚受知武帝膺末命之託其始猶有敬忌之心及孝宣既立功益盛權益尊平時志操於是盡變陰妻邪謀害天下之母光知而既不問匿侍醫之罪又成其納女之謀漢有良史宜書曰霍光弑皇后許氏立女為皇后則當其罪矣然光之為此本以昌熾其家而不知赤族之禍乃自是始其可不戒也夫
唐髙宗皇后武氏士彠女太宗聞其美召為才人賜號武媚及帝晏駕為比丘尼髙宗為太子時入侍悦之王皇后久無子蕭淑妃方幸后陰不恱他日帝過佛廬才人見且泣帝感動后引納後宫以撓妃寵才人有權數詭變不窮始下辭降體事后后喜數譽於帝故進為昭儀一旦顧幸在蕭右寖與后不協后性簡重不曲事上下故昭儀伺后所薄必欵結之得賜予盡以分遺由是后及妃所為必得得輒以聞然未有以中也昭儀生女后就顧弄去昭儀潛斃兒衾下伺帝至陽為歡言發衾視兒死矣又驚問左右皆曰后適來昭儀即悲涕帝不能察怒曰后殺吾女往與妃相讒媢今又爾邪后無以自解而帝愈信愛始有廢后意久之欲進號宸妃侍中韓瑗中書令來濟言不可昭儀乃誣后與母厭勝帝挾前憾實其言將遂廢之長孫無忌褚遂良韓瑗及濟瀕死固爭帝猶豫而中書舎人李義府衛尉卿許敬宗素嶮側狙勢即表請昭儀為后帝意決下詔廢后進昭儀為皇后於是逐無忌遂良踵死徙寵焰赫然王后并蕭良娣廢囚宫中帝念后間行至囚所見門禁錮嚴進飲食竇中惻然傷之呼曰皇后良娣無恙否二人同辭曰妾等以罪棄為婢安得尊稱邪流涕嗚咽又曰陛下幸念疇昔使妾死更生復見日月乞署此為囘心院帝曰朕有處置武后知之詔杖二人百剔其手足反接投釀罋中曰令二人骨醉數日死殊其尸武后頻見二人被髮血為厲惡之以巫祝解謝即徙蓬萊宫厲復見故多駐東都云
臣按武氏之傾王后也可謂極天下之憸巧既奪其位置之死地又極天下之慘虐自有載籍未之聞也始太宗命無忌遂良受顧命曰朕佳兒佳婦悉以付卿髙宗懦庸惟色是徇方其見才人於太宗之側已有欲炙之心此念一萌天地鬼神其知之矣至是縱賊嬪而害嫡后不復以末命為意由是政移房闥拱手受制而鼎祚以移原其本皆自疇昔一念始禍淫之監豈不昭灼也哉
以上論懲廢奪之失
大學衍義卷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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