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腳仙殺賊三快

大腳仙殺賊三快
作者:宣鼎 
本作品收錄於《夜雨秋燈錄

  半截美人宋氏,甘泉人,歸某甲。甲粗蠢,貧不能養母,賴美人為商家保母,得資奉甘旨。生有殊色,不施脂粉,不作時樣妝,以裙下雙趺,不作弓月樣,故人皆呼為半截美人,其實即近今所謂黃魚,所謂門檻裡,又所謂大腳仙也。

  鹽商某,慕其容,厚值致之。所乳子多肥白,又善伺主人意,惑之深。主婦偶審之,逐美人,子輒呱呱啼,美人轉,子又咭咭然喜也,故得值恒倍於常。甲善博,資耗則索美人值,無怨也。

  咸豐三年,粵匪踞金陵,揚震恐,議降議御,紛紛不能定。美人私說於主人曰:「降御皆非善策。揚俗奢,必災,盍早營兔窟乎?」已而城陷,美人先夕出,將奉姑遠徙。一黃衣賊目,突至其家,殺姑及夫,擁美人上馬,鍵巨室中,將污之。美人含笑甘語以媚之曰:「郎在天朝何官?」賊屈拇指示之曰:「占天侯。」曰:「位已列爵,尚未經人道耶?長夜漫漫,杯酒相樂,若白晝活秘戲,得毋為將士笑乎?」賊大喜,開筵張樂。須臾月上,美人豔妝出,歌吳侑觴,韻可銷魂蕩魄。忽睹甲仗,手顫而股栗。賊醉睨曰:「卿何怖?」曰:「妾小家女也,見兵革能勿驚耶?」賊立命撤卻。頃又抱賊耳語,曰:「麾下將士,耽耽虎視,霎時我兩人赴陽台,渠等穴壁看,得毋大掃興!」賊即傳令,各歸伍退三舍,不喚汝,不入也。

  賊醉,乃代弛褻衣,裸而仰臥,昵聲促美人寢,曰:「少緩。」乃自注水於浴器,一絲不掛,徐徐濯下體,漬漬有聲。聽賊鼾息,已十數轉,虞其詐,故試以褻語,不應。遂柳眉倒豎,粉黛生殺氣,視窗前月朗,刁斗遠鳴,急索剪刀,就鞋底磨再四,跳登榻,跨賊身上,覷定咽喉,猛揕之。賊瞠目視美女,奮欲起,壓之不得動,血噴出,滿被褥,霎時斃矣。復拔劍刺其腹,腸出,乃止,展衾覆之。

  聽漏已四鼓,潛浣手,整衣出,戶宵遁,望門投宿,不敢言,第詭云逃難者。賊中繪圖索之,不可得。

  嘗讀《元史》,至正年濮州薛花娘殺賊一事,如窺讒鼎,如玩秘戲,半截美人,何其不侔而合耶?因思揚州女僕果豔冶,傭於商家,憑官媒寫靠身紙,必須書刻己身懷六甲,防後患也。近日宴客,多招以侑觴,否則座客不歡,纏頭之錦,竟多於纏足者。

  又一女陳姓阿脆,真州人,浪甚。冠陷時,女逸出,踽踽走西山,晝伏夜行,將奔大儀,尋伊姐妹行討生活。至秦欄鎮,以為距賊遠,放膽行。偶思遺,遂循大溪,意入蘆葦中私且歇。突一黃巾賊目,負洋槍佩刀,貿貿然從溪右來,兩面皆水,不及避,反坐以待之。賊拉與亂,女正苦無川資,瞰賊腰纏累累,欣然就之。賊脫女衣,一絲不掛,仰臥溪岸,而己則僅捋窮。女佯笑曰:「急色兒可笑!男女歡合,全賴裸抱,肌膚磨摻得趣。若此,則終是隔靴搔癢耳。」賊笑從之,甫近身,尚未解鈴,女故作浪態,乘不意,遽摟之,滾入溪水中。女本江邊產,向習流而善泅者,賊入水,四肢浮泛,女力捺下沉,三冒而三捺之,已作尾生橋下死矣。女抽刀斷其頭,取臂上金跳脫,席捲囊中黃白,著衣打包,從容負之去。臨行,復回顧水際詈曰:「狗賊快樂耶?」後入安宜,嫁一少年郎,頗伉儷,稱小康,移家秦郵。近已為子納粟,稱太母矣。

  懊儂氏曰:人間最慘,莫如女子纏足聲。母之於嬌女也,雖愛若掌上珠;獨纏得雙趺,如酷吏之施毒刑,曾不能少加顧惜。主之督婢,鴇之飾雛,慘尤甚焉。每聞此聲,輒痛東昏侯寡恥鮮廉,宜乎覆國。纏已纖纖,阿母意猶未足。及步步生蓮花矣,而豺虎猝來,挪移傾仆,直恨無彩翼兩飛耳。愛女之家亦曾記此亂離時乎?之三子者,談笑不驚,或手刃之,或計賺之,而且尺二金蓮,其行便捷,出入虎穴,極紆極閒。倘遇斯人,當破產以購之,一捧硯,一添香,一負劍,粉黛中饒有英氣。

  又聞一周姓婦,吾鄉挈東鄙人,自恃足大善走,難將及,先囑良人挈子女潛遁,己則摒擋長物。甫就緒,郊外邊馬已四出。無已,懷一利剪,出門,將覓小道,尋親戚家暫避其鋒。

  忽一賊目自遠瞰瞰婦,似有風致,揚鞭追及,喝之止。婦亦不懼,含笑相迎,宛如舊識。下馬推婦於地,將淫之,婦佯解褲帶,而笑露其齒,嗤形於鼻,賊問云何,曰:「我惜子愚耳,子等跳樑,全賴驥足,設與我苟合時,馬遽逸,奈何?」賊思其言頗近理,又能慰己,然四顧荒郊,無一樹一石,可以攬轡,頗籌度。女云:「獻一策,然後為所欲為。」賊求計甚急,女大聲曰:「急煞兒,盍以韁繫於兩足乎!」賊撫掌稱善,乃彎腰俯首,牢縛不少鬆。

  時婦之剪已在手,乘不意,驀以剪刺馬腹,馬負痛,遽咆哮拖賊絕塵奔。剪在腹肉中,愈走愈搖,愈搖愈痛,痛則狂奔,如躡電,如追風,十里外猶不輟,而賊已膚裂額爛,骨折氣竭,不似人形矣。

  婦徐徐整衣裙,拾賊遺之包裹,遙望馬拖賊去,覓路始行。及尋得良人,相與剪燈話終夜,吃吃笑不休。

  懊儂氏曰:縉紳家閨秀,原難尺二飛鳧,使外觀不雅,然亦何必過小。彼媸者,背曲肩駝,雖裙下解結極纖,亦非真麗;妍者體柔腰細,即裙下玉筍稍巨,何礙輕盈?總之以五六寸為準,庶合中庸。安得賢有司出示嚴禁,凡五六寸以外置不論;若五六寸以內,定求纖纖而翹翹者,即照妖冶誨淫論。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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