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夫刑當罪而賞當功者,王者所稱天而行者也。建言有之天道福善而禍淫,惠迪吉,從逆凶,惟影響。吉凶禍福者,其天之刑賞歟?自所稱而言之,宜刑賞之當,莫天若也。顧僭濫過差,若無可逃於人責者,又何說耶?請循其本,今夫安樂危苦者,不徒人而有是也,彼飛走游泳,固皆同之。誠使安樂為福,危苦為禍;禍者有罪,福者有功,則是飛走游泳者何所功罪,而天禍福之耶?應者曰:否否。飛走游泳之倫,固天所不恤也。此不獨言天之不廣也,且何所證而雲天之獨厚於人乎?就如所言,而天之於人也又何如?今夫為善者之不必福,為惡者之不必禍,無文字前尚矣,不可稽矣;有文字來,則真不知凡幾也。貪狠暴虐者之興,如孟夏之草木,而謹願慈愛,非中正不發憤者,生丁搞餓,死罹刑罰,接踵比肩焉。且祖父之餘惡,何為降受之以子孫?愚無知之蒙殃,何為不異於估賊?一二人狂瞽僨事,而無辜善良,因之得禍者,動以國計,刑賞之公,固如此乎?嗚呼!彼蒼之憒憒,印度、額裡思、斯邁特三土之民,知之審矣。喬答摩悉曇之章,《舊約‧約伯之記》,與鄂謨或作賀麻,希臘古詩人。之所哀歌,其言天之不弔,何相類也。大水溢,火山流,饑饉癘疫之時行,計其所戕,雖桀紂所為,方之蔑爾。是豈盡惡而禍之所應加者哉?人為帝王,動雲天命矣。而青吉斯凶賊不仁,殺人如薙,而得國幅員之廣,兩海一經。伊惕卜思,義人也,乃事不自由,至手刃其父而妻其母。罕木勒特,孝子也,乃以父讎之故,不得不殺其季父,辱其親母,而自剚刃於胸。此皆歷生人之至痛極酷,而非其罪者也,而誰則屍之?夫如是尚得謂冥冥之中,高高在上,有與人道同其好惡,而操是獎善癉惡者衡耶?

  有為動物之學者,得鹿,剖而驗之,韌肋而便體,遠聞而長脛,喟然曰:偉哉夫造化!是賦之以善警捷足,以遠害自完也。他日又得狼,又剖而驗之,深喙而大肺,彊項而不疲,憮然曰:偉哉夫造化!是賦之以猛鷙有力,以求食自養也。夫苟自格致之事而觀之,則狼與鹿二者之間,皆有以覘造物之至巧,而無所容心於其間。自人之意行,則狼之為害,與鹿之受害,厘然異矣。方將謂鹿為善為良,以狼為惡為虐,凡利安是鹿者,為仁之事;助養是狼者,為暴之事。然而是二者,皆造化之所為也。譬諸有人焉,其右手操兵以殺人,其左能起死而肉骨之,此其人,仁耶暴耶?善耶惡耶?自我觀之,非仁非暴,無善無惡,彼方超夫二者之間,而吾乃規規然執二者而功罪之,去之遠矣。是故用古德之說,而謂理原於天,則吾將使理坐堂上而聽斷,將見是天行者,已自為其戎首罪魁,而無以自解於萬物,尚何能執刑賞之柄,猥曰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也哉!伊惕卜思事見希臘舊史,蓋幼為父棄,他人收養,長不相知者也。

  復案:此篇之理,與《易‧傳》所謂:乾坤之道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老子所謂:天地不仁,同一理解。老子所謂不仁,非不仁也,出乎仁不仁之數,而不可以仁論也。斯賓塞爾著《天演公例》,謂教、學二宗,皆以不可思議為起點,即竺乾所謂不二法門者也。其言至為奧博,可與前論參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