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炎文錄初編/《南洋華僑志》序

《南洋華僑志》序
作者：章太炎
1913年

　　南紀之國，越南分於宋，與諸夏同世系，言辭書契，視朝鮮、日本親。西南有驃、羅斛。驃，明世悉內屬，爲緬甸木邦諸土司。羅斛，族姓書名，皆與華異，獨發語多單音，明其同本，猶昵於瀛洲島夷也。南戴日下闍婆〈今譯作爪哇，音小異，形誤爲瓜哇。〉之迹，發自宋、元，嘉狼牙脩〈本言棱伽，此亦異譯，地以山著。國名僧訶羅。今短譯爲錫蘭。〉亦窘世朝貢。明鄭和嘗略屬之，頗授册焉。然自趙氏之亡，逋臣獻民，内偪胡寇，各往往彖走南國。及明季益繁，由孽孳衍，無慮千萬人。去國日遠，聲音禮俗，皆離其本。輓近皙人盜有其地，黠者或給事爲吏，以爲榮名，猶不戡其鞭箠詈駡。窮則返本，稍益規置學埻。湘鄉易本羲嘗爲之師，其視師猶傅婢也，退而推迹史傳，爲《南洋華僑志》一篇，諸此國形勢風教，及與中夏交關之事，略得梗概，將憂患而作者也。夫期光復者，弗能内揖士萌，教之善道，而要幸於近功，徒規規求助於海外葭莩之屬，斯又末矣！僑人雖鯫淺，猶有一善，悼念宗國，無忘二鄭，獨苦無藝能風義，空信讖書屈奇之文，謂胡運當自絶。才者又利導之。不爲審畫長算，開決茀蒙，一敗塗地，功緒盡没，此再過也。光復者，閎遠之業，火器既就，異秦、漢、元、明間以閭巷匹士，動摇盤石之宗。杖白挺，撻堅利，勢不可就，要爲規摹，使仍世兹大，收效百年之季而已，固不求急就也。此則事其在於學術技能，學術興則知慕愛國性，有貞固之操，不以虚言相塞；技能立則人用其所長，軍實無乏，視浮夸尚才調者，相百也。是故蓺成而上，才成而下，借觀印度與不列顛勢不相若，然能舉國屈强，堅與之格，惟帝羅克之徒，挈其吠陀、富蘭那之學，以縣羣衆，其左右技術輻湊，故以悃愊之民，而使狡虜讋气。方今故土縱不可復，屖遲海外，當念士燮、許靖之化。北介廣州，其遺風餘波未遠，西連印度，亦得傳相則效。十室之色，有好學者一焉，期會湊集，足以行遠，而世人曾莫覺寤，忽百年之程功，求旦暮之幸勝，媢嫉技能，斥遠學術，以爲迂左，專務佼游，日尋諼詐。湘軍虚藃，不驗之言，失用於執政，則貤予光復者；失用於中原，則貤予海陋鄉，此范增所以疽發背也。紬本羲之書，其有感於斯言！章炳麟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