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支丁05

夷堅支丁卷第五(十四事)

潘見鬼理冥

　　慶喜貓報，已載支景中。既死二十二年，當紹熙壬子夏，其主母得水蠱疾，日就危困。幹僕王富云：「嘗聞天井巷開茶店錢君二郎説：『艮山門外潘先生，善理幽冥間事，俗呼為潘見鬼。』試往禱之。」王遂拉錢造其居。潘焚爇楮鏹，施手帕於所事神像前，燈上正見一婦人、一貓對立。潘云：「俱有寃枉，吾亦不解其由。」二人持帕歸，為主母道所以。母大驚曰：「往歲實怒責此婢。然其死也，自因損傷，非我隕厥命，何緣作祟如此？」復使往見潘。乃命童子附體考召，卽作婦人聲曰：「我名慶喜，以死於非命，到今未得託生。固非主母殺我，但却自渠而發。向者其福未衰，故等守多年耳。」潘許以齋醮經卷，皆不應。而作貓叫數聲，童卽昏睡。及覺，不能略省。潘牒城隍，令收置鄷都宮，且呪棗治水與病者服，似覺小愈。才數日，復沉篤，竟不起。錢往弔喪，是夕夢婦人來曰：「我自報寃，何與爾事，顧令潘法師囚我於獄？非屈君來地下作證不可。」旋抱熱疾，少日亦亡。噫！冥途業報茫茫，理難致詰。慶喜之死，自緣貓故，乃貽禍主母及錢生，則為太濫矣！豈非(呂本作「命」。)數相值，偶然若是乎？(呂德卿説。)

潘見鬼卜

　　潘見鬼者，又啓卜肆，其術尤髙。淳熙戊申歲，禹之姪以前武陵通判詣闕，當再得倅貳。或云：「華亭胡朝散待建康次而得疾，消息殊不佳。若求代之，只二年半便可上。」禹未能信，將謀諸卜筮，遂往訪潘。隨其所需，買香紙，仍留白紙一幅於神堂，禱請供事，約明日復來。既至，潘取香爐灰反覆擦紙上，良久拂拭。視之，則成一「方」字。禹蓋以其為胡君為問，謂事不諧矣。時周益公在相位，往謁之，伸建康之請。周曰：「彼兩倅闕皆是三四年，何不求贛州？」禹曰：「禹非不詢究，緣有饒金酉、黃巖卿、方盛三政，官期甚逺。」周曰：「饒已下世；黃當卽赴而為私計所牽，見擬丐祠；今但替方盛耳。求者甚眾，出此日便落他人手，後悔無及。」禹喜謝，卽納劄子請之，而心猶疑慮。次日，饒致仕命下，黃遂祠請。其到堂資歴同者争求之，殆三十輩，而禹劄在前，遂得之。於是證方字之驗。

夏巨源

　　夏巨源者，亦精於卜筮，居臨安中瓦。每來卜者，一卦率五百錢。紹熙三年冬，禹之自贛倅受代造朝，其子价侍行。既至，點檢勑誥文書，遺其一。(葉本多一「箚」字。)雖遣僕還家訪尋，終不能自釋。乃同詣夏肆。(葉本多「卜之」二字。)夏書紙上曰：「事在千里外。」繼書一「食」字，一「堯」字，合而讀之，則「饒」字也。問曰：「是乎？」答之曰：「然。」曰：「文書見在，係一多口人收得，而鴛鴦為(葉本多一「之」字。)看守。無足憂也。」其說茫洋無準的，固以為妄。既而僕從饒州來，持所遺至。蓋向者打併行李時忘在外，(上二字葉本作「失在房」。)小妾福安見之，价房中十篋，用(上八字葉本作「拾得藏在鴦字篋中，蓋价房有十篋以。」)」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為標貼，(上二字葉本作「記號」，亦無下句。)遂以置鴦篋內。既悟(上二字葉本作「方悟卜者」。)鴛鴦看守之語，而福字有口，田字又四口，所謂多口人者如是，亦神矣哉。(右二事禹之説。)

李朝散

　　紹興三十一年，朝散郎李浚監通判支鹽倉。並海多產蟶，居官者必以為鮓醢，餉遺親故。浚所買頗多。一夜，夢若游他處官府，見神人冕服正坐，呼謂之曰：「汝近日何得廣殺生？合減一算，吾念汝吉坐也，已從恕，自今後當力戒之。吾姓俞氏，而名從立人，仕至宣教郎。年勞當升朝，已下磨勘，及通直命下，曽不克拜而終。見掌百禽獸水族，行且受代。生前與汝為姻戚，故特告汝。」遂辭去。又間有語云：看經與道士着。(「着」字疑誤。)浚覺而思之，俞乃其妻族，名從立人者，妻之諸祖也。但不曉去後之説。明日問主人，始知蟶有兩種：小曰孩兒；(呂本多一「蟶」字。)大曰道士蟶。昨日所製，蓋擇取其大者。亟唤僧誦經資薦之。迨秩滿還家，言於諸俞云：所夢者名佚，以宣教郎知徳清縣，臨欲遷官而捐館。未幾，告其妻曰：「我今為神，實掌鱗羽諸獸，當為我造冕服。」妻如其請，倣似(呂本作「祠」。)廟中規矩，(呂本無「矩」字。)範繪飾當齋七祭供，焚而獻之。至辛巳歲，垂四十年矣，而靈著如此。俞之姪孫瀹，刻石記其事。

虼蟆瘟

　　淳熙十四年春，江淮浙癘氣肆行，但不甚為害。唯中者覺頭痛身熱，不過三日卽愈，名為虼蟆瘟，言自淮北來。趙師縉明叔云：「其祖彥澤鎮揚州，正坐決事，一吏以疾作告去。俄紛紛繼之，過半不止。明日，趨庭之吏，三分僅有其一。當晝宴客，一倡方行酒，亦以此去。迨終席，無一人存。」翁潾云：時為溧水主簿，身遭其沴，既而舉邑盡然。予在翰林，大兒自鄉里携婦孫來省，至衢買舟。方離岸，卽有病者。浸浸舟中之人，無有得免。然不藥而愈。所在相傳云：頃年未嘗如是也。

蜀梁二虎

　　蜀峽山谷深夐，鷙獸成羣，行人不敢獨來往。萬州尤為荒寂，略無市肆。敎授官舍，自處一偏。嘗召會同官，至夜，於廳上設燈燭勸酒。一虎忽躍升階，蓋見火光熒煌，突然而至。坐者悉驚竄。一客在外，不暇入，急伏於胡牀後。虎漸進逼之，客無計可禦，舉牀冒其頭，按頓再三。虎作勢撐拒，頭入愈深，如施枷械者，大窘駭，負之奔出。諸客不敢再飲，各散去。明日，村民入城者言，三十里間，有一交椅碎裂在地。教授遣取視之，乃昨夕客所失者，蓋虎沿塗擺撼，方得脱也。客雖免於搏噬，亦喪膽成疾，彌月方愈。興元府近郊，有農民持長刀將伐薪，行畬田狹徑，其下皆沮洳。相去丈許，一虎在彼，望農至，欲奮迅登岸。農遽跳坐其背，以刀亂斫之。虎亦勃躑與相抗。里人環睨，不敢救，相率投戎帥乞援。帥命獵騎百輩，鳴金鼓馳往，至則人虎俱困。騎刺虎殺之，扶農歸，遍體斷裂成紋。蓋盡力用刀，且驚怖故也。次日亦死。帥厚給其家錢粟，使葬之。

建康空宅

　　建康都統制會客至勸酧，而所親趙路自遠方來，先遣信假館。其人素亢傲，尤侮鬼神，子弟欲窘困之。軍中有將官空廨絶凶，無人敢居，乃導往彼處。趙入據中堂宿，半夜後，望大門內兩火炬，以為從僕未寢，猶呼問之。俄而門開，一物長纔二尺，闊亦然，持巨扇直入。趙擬下牀敺之，時當冬夕，既解衣，畏寒，未能起。物竟逼牀，舉扇一揮，覺陰風如割，精采消隕，惴怖戰慄。憂其復爾，不暇出聲唤僕。會帥宴已散，知其故，乃責厥子曰：「奈何將人性命為戲？」急令邀迎還。公廨中人聲四喧，此鬼始捨去。明日，趙氣象索然，無復向來豪態。後一年竟死。知文州李言時在彼見之，為姪孫俌子翼説。

饒風鋪兵

　　金洋之間，驛路蕭條，但毎十里一置。饒風驛鋪卒送文書，已逼暮，值(葉本有「一」字。)虎從旁來，有攫噬意。卒窘甚，駐立語之曰：「我聞汝亦是靈物。我今所傳文字，係朝廷機密下制置司者。汝吃我無可辭，此一筒制敕符命，如何分付？」虎弭耳低頭，為聳聽之狀，徑捨去。卒到他鋪交遞畢，因留宿，與彼中人言，自喜再生。明日，回至昨虎處，複相遇虎，竟為所食。乃知命分當死於虎，疇昔之免，端為文書故云。(右三事俌説。)

義烏孫道

　　淳熙元年冬，樒姪自鄱陽往四明，過婺州義烏縣南舍。晩泊逆旅，倐有野服者坐於傍。扣其何人，曰：「邑醫孫道也，工療眼疾。」樒與之語，孫曰：「君當是貴家子弟，必藏好書，願畀我一二，或可為人起疾。」樒素秘翻胃一方，卽口授之。其法：用一大附子，去其蓋，刳中使凈，納丁香四十九粒，復以蓋覆之，線縛于箸，置銀石器中，浸以生薑自然汁，及蓋而止。慢火煮，朝乾抄一錢匕摻舌上，潄津下之。若煩渴，則徐食粥糜。忌油膩生冷。孫喜，書之於策。未幾，州鈐轄苦此病，危甚。孫為之拯治，正用前方，數服而愈。謝以錢五萬。孫家貧，所得過望，生平未之有也。略不述所來，但自言其功，欲偵樒歸塗，更有請。俄一夕告殂，時方年五十。精采伉健，而奄忽若此，乃知財物不可妄得云。(樒姪説。)

海口鎮鱖魚

　　汪茂通檝監福州福清海口鎮税。一夕，津吏報有海船一隻，經過岸下，所載惟鱖魚一尾。客人貪行市不可滯留，乞便為檢放。汪知其為大魚，語之曰：「俟收税畢，為我買其頭。」吏曰：「恐太多，無發泄處。」乃令只買雙頰顋肉，亦以多為言，於是但市其半。少焉，四兵牽負而至，其重七八十斤。汪舉室恣食之，又以其餘作脯餉縣僚。略計此鱖，無慮數千斤。

黔縣道上婦人

　　浮梁民程發，為人庸力，屢往江浙間。淳熙十四年九月，自臨安歸，過黟縣境。清旦，遇婦人於塗，顏狀愁悴，告程曰：「我不幸，丈夫很惡，常遭鞭箠。而阿婆性尤嚴暴，不曽得一日定疊。昨夜趕我出，無處著身。汝能帶取我以行，便當嫁汝。」程曰：「我自有妻，會伏事吾母，如何無故捨之而別娶？且與汝同行，路人必唤姦盜，於事不穏便。」婦曰：「如此時，汝自先去。我今此路甚熟，候晚下宿泊處，當往相尋討。」程無詞以拒，漫應曰：「好。」遂獨行。暮抵旅店，則婦已在房內矣，力邀其寢。程初不肯從，愠曰：「我便走投都保，說汝掠我來，強姦我。」程頗懼，又睹其容色勝厥妻，乃遂其請。將曉，復云：「我後須到汝家，若怕妻不容，自向近處別討一屋住，但時時過來相就亦得。」臨別，於手帕內取一衲襖與程。程既還家，不以語母妻。所居五里外有虛市曰廣平，距邑十五里。程一日往，忽被疾，始與母道所見。曰母(按「母 」字疑誤。)婦恰入房相存問，坐牀上，移時，方出門去。母駭愕，蓋略無影形也。迨曉而死，母殮以衲襖而葬之。妻從後更人，(按：此句疑有脱誤。)惟生一女，及嫁，程母往依之，遂空一室。

淮西牛商

　　慶元元年夏，浮梁北鄉桃樹村，眾户買牛賽神。得一頭於淮西商人，極肥腯。享獻既畢，分胙而食之。凡七八十人，肉才下咽，悉苦身熱腹脹，如中毒狀，經三日始愈。徐究其故，乃姦商殺青竹蛇入藥，糜碎拌和藁秸而以飼牛，牛咀嚼甘美，十餘日，膚革倍於昔時。商獲息過半，乃引餘牛往浙東。買者方議追執而訴其惡，聞已溺死於前渡，遂置不問。此鬼得而誅也。(右三事汪茂明説。)

李晉仁喏様

　　李祐，字晉仁，河東人。政和、宣和中，歷數路轉運使。在京西時，以唐、鄧、房州不奏旱災及禁民陳訴，皆舉劾之。其人公直剛明，然性最滑稽，上官有庸繆不見稱於士論者，必行侮辱。嘗為磁州滏陽令。磁守老昏，而好校僚屬禮數。祐初上謁，鞠躬，厲聲作揖。守驚顧，為之退卻。既去，遣客將責之。明日再至，但俯首拱敬，而不啓齒。守大怒，出府帖取問，令分析。祐具狀答言：「祐昨早詣府，自謂蕞爾小官，事上當以禮，故行髙揖。旋蒙使君責誚，所以今日不敢出聲，不意復蒙譴問。委是髙來不可，低來不可，伏乞降到喏様一個，以憑稟守施行。」守覽狀益怒，而竟無以為罪也。汪汝紹少卿嘗在其幕中，實聞之，予得汪卿説已五十年，所謂李作令處，亦不能的記也。

醉石舞袖

　　許先之尚書(幾)，信州貴溪人，住居鄱陽。知東平府時，得一奇石，髙闊三尺，宛如酒家壁所畫仙人醉後奮袖坐舞之狀，蹺其右足。輦歸置於堂。宿直者常遇一偉丈夫，舞躍不已，而形體絶壯。始猶懼之，久而習玩其態，相與持杖襲逐，擊之卽仆。燭火閲視，乃此石也。許命椎斷其腦，自是不能神。紹興初，宅為汪丞相所有，知其物為怪，委諸牆角。予求得之，以入草堂供翫，甚可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