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支景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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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堅支景卷七(十三事)

鄂州綱馬

　　秦蜀買馬入東方，率以五十匹為一綱，遣兵校部押。馬多道亡，於是置監漢陽，憩泊五日，以俟三衞江上諸軍取發。先赴湖廣總領所，對驗毛色齒數，與四川馬司者無異，然後卽路。乾道九年，殿前程副當此役。至漢陽，卜日將濟江，卒長云：「舊例必具牲酒詣城隍廟謁賽乃行，則長塗無他慮。」程不答，再言之，忽怒詬曰：「我取官馬，何預於神！」叱使去。是日晚絕江宿城下驛，才五鼓，悉控馬往總司，須啓關而入，忽聞馬蹄聲従西來，諸卒謂他綱至，起立相戒，各謹持控，以防相遇鬬觸之害。俄頃間已至前，暗中不能測其多寡，卽衝突踶齧不可制。如是兩刻許，天且明，視它馬了無，而一行綱馬死者幾半，皆折脅流腸，若遭矛戟，眾以為程將慢神之咎。時李元佐為總領。

鄂總二犬

　　李元佐在鄂州得襄、漢間二犬，軀幹獰猛，迥與它異，命畜於後圃。慮其或傷人，常加維縶。一日，守卒暫解縱之，使自如，猶束其頸。圃與禁卒營栅為鄰，牆垣不固，營犬十數成羣，競至其傍，肆意侮齧，襄犬以頸索拘縻之故，不能敵，俱遭搏噬。守卒擊逐羣犬去而曳以歸，復繫諸故處，遂數日不食，若忿恨然。眾卒或相與言：「此二犬非儕輩可比，反遭傷害，今而弗食，豈亦懷報復之志乎？盍為去其縛，使得逞威，以決勝負。」僉以為然，乃縱之。營犬望見，為如前可欺，羣吠而至。二犬奮迎之，勢若猛虎之視羊豕，或絶其咽，或破其脅，皆立死。凡殺四五犬，餘悉奔遁。眾卒烹食死者肉，厭飫之外，復以歸遺妻子。經旬日，顧念得肉之利，又解縱如初，徘徊抵暮，略無一來者。俄有兩龍類犬，(呂本作「兩虎龐頗大」，周本同，但「頗」作「且」，均不可解。按似當作「兩厖頗大」。)出不意而至，雖持梃驅逐，不肯退。少焉客主各殞其一，存者流血呻呼而散，不越夕併死。蓋四犬競鬬，皆不獲免，畜產銜怒不可解如此。

竹林院鸕鶿

　　洪府奉新縣之東三十里，有僧舍曰竹林院。院有松岡，巨松參天，禽鳥羣栖其上，鸕鶿最多，每歲字育，及秋乃去。鄰邑建昌控鶴鄉民王六者，能緣木，常升髙取其雛以供饌。積十數年，罹其虐者以千計。紹熙甲寅夏，率其徒至松下，繫小笯於腰間，攀挾喬枝，履虛而上。將及木杪，老鸕鶿在焉，悲噪苦切。已而羣飛競集，繞王生之身，啄其股，攫其目。王盡力挾松，兩手皆不可釋。其徒仰視之，争呼曰：「勿取雛，且亟下。」未能及半，啄攫者猶不舍，遂顛墜死，舉體如斧斫然。

汝嶺牛虎

　　建昌縣控鶴鄉有汝嶺，絶高，從顛至麓且十里。民居於嶺西者，蓄一水牛甚大，每旦則命小兒牧於嶺下，聽其齕草，至暮牽以歸。淳熙己亥之冬，忽失所在，一家長幼山中遍索，無有也，意為盜所竊，聞於保伍。後三日，有樵夫言曰：「爾牛過嶺東方，與虎鬬，且遭食矣。」於是聚眾，鳴鑼持矛，越嶺赴救，正見牛倚石崖下臨虎，虎作勢相拒。眾莫敢逼。民子頗勇壯，奮刃直前。將刺虎，則牛虎皆已立死。時方盛寒，故僵而不仆。民輿二畜還，屠剥之，視其肉，虎無他異，獨牛之心膽皆破裂，蓋雖力可格虎，而振懼至是云。

王宣二犬

　　紹興二十九年冬，撫州宜黃縣劇盜謝軍九聚眾百輩，椎埋剽劫，至戕殺里豪董縣尉家。知縣李元佐適在郡。尉遣弓兵出討捕，都頭劉超者，領數十人前行。翌日，王宣者繼之。與盜遇，超卽遁，宣所部不及盜之半，大呼索戰，鏖鬬黃山下。宣素蓄猛犬二，毎出必從，是時亦奮呼噬齧。盜死者且二十人，遂奔潰。宣退休山上。已而盜復還，盡斷死者首攜以出，蓋慮為官兵所得，識其形狀姓名，累及親族。宣望之甚怒，曰：「我殺之而縱彼取頭顱去，則何從藉手，必取之！」於是率眾趨下，再戰移晷，翻為所敗。宣與二兵得三級，馳取徑路，絶田而西。方穿槀桔中，陷於淖，盜追及，俱遭屠臠，二犬猶存守其尸。保伍環集，以事白於縣。元佐回邑，厚恤三家，命治棺往殮，仍卽彼處立小廟。犬凝立經日不食，見家人來，摇尾迎導至尸所。宣既歸葬，犬亦死。邑人嗟異，為塑於廟內，以彰其義云。

南昌胡氏蠶

　　淳熙十四年，豫章蠶頓盛，桑葉價直過常時數十倍。民以多為憂，至舉家哭於蠶室，命僧誦經而送諸江。富家或用大板浮籧筥其上，傍置緡錢而書摽云：「下流善友，若饒於桑者，願奉此錢以償，乞為育此蠶，期無愧於天地。」他不得已有輦棄者，皆慼(「慼」當作「蹙」。)額起不忍心。獨南昌縣忠孝鄉民胡二，桑葉(葉本作「柘」，呂本同。)有餘，足以供餵養，志於鬻葉以規厚利，與妻議，欲瘞蠶，妻非之，胡不顧，唤厥子攜鉏，劚桑下為穴，悉(上二字葉本作「大坑」。)窖之，且約遲明采葉入市。自以為得策，飲酒醉寢。三更後，聞床壁嘖嘖聲，謂有盜，舉火就視，蓋蠶也。以帚掃去之，隨掃隨布，竟夕擾擾，一家駭懼，妻尤責言曩愆，胡愈憤怒，決意屏滌盡，明日昏時乃定，殊不自悔，但恨失一日摘鬻之利。俄又聞嘖嘖聲，胡呼曰：「莫是個怪物又來也？」亟起明燈，足才下地，覺為蟲所齧，大叫稱痛。其子繼起，亦如之。妻急奔視，則滿榻上下蜈蚣無數。父子宛轉痛楚，數日，胡二死，蜈蚣悉不見，子幸無他。而外間人家，蠶已作繭，胡桑葉盈園，不得一錢也。

天王院古冢

　　隆興府城北望雲門外三里許有天王院，院有舍利塔，舊傳隋仁壽中分布舍利於五十州，建置寶塔，此其一也。初到院日，有白脰鳥前道，故又以鳥遮名之。罹建炎兵盜，塔毀基存，其徒僅立屋數椽以居，莫能復舊觀。淳熙七年，杭人俞紳來為府鈐轄，其妻徐氏，夢一異僧引詣廢寺，有故塔遺址，羣鳥聚焉。徐氏素崇禮西方甚謹，覺以語紳，使訪測厥祥。或以天王院告，因過之，儼然夢境也。徐少時為韓蘄王妾，後乃嫁紳，饒於財，盡捐橐中所藏以造寺。寺既久廢，多為人寄菆其間，紳白府帥悉起之，凡十數冢。其一已歴年久，絶深堅，甃石縝密，石外列小石人，與近世明器相類，高數寸，形相各異，工製亦精巧，役人争取之。又得小石牌，高不盈尺，廣半之，細視，蓋陶埴所作，範其上為蓮葉，下為荷花，中有真書文曰「神武聖文皇帝之廟」，兩傍夾書曰「貞元二十一年」。紳睹之而懼，但留一石人一牌，復掩其竁，而髙築其處。今為法堂。紳不敢言於人，久之，始密與李仲詩説，約使勿廣。按「貞元」乃唐徳宗紀年，以二十一年正月終，十月葬於崇陵，其生時稱聖神文武，沒謚神武孝文。此四字雖略同，然本葬長安，又碑在地中而印文曰廟，不可曉也。紳再任兵鈐，與妻皆死於候。

李氏乳媪

　　李元佐以紹興十六年監建州豐國監，生女子，買民妻陳氏為乳母。女既長，因不復肯言歸。媪賦性獷戾，常與人競，視同列蔑如也。乾道四年，女嫁王氏，以其好罵，弗與之俱。後三年，李為户部郎，陳死於臨安，赴殮僧舍，旋命僕泣(按：「泣」似「蒞」字之誤。)火化，將以其骨歸。明日，僕往收燼未出，聞喧呼聲甚眾，視之，則有老幼數十人，聚立火所曰：「火尸香如蓮花，聞於外，是異人也，故來觀之。」僕為留一宿。黎明，呼僧誦經。未明，(呂本作「集」。)遠近已湊奔，視灰中，皆舍利，眾競取之。僕切於拾骸，不暇尋覓，只得十餘顆以歸，色如泥金而光明可鑑，其形若小兒，髙不盈寸，李始嘆異。訪諸姨□，此媪平日險惡，有何功力致然，皆云無它善業，但每朝早起卽誦《蓮花經》十餘遍，不能記全文，唯止憶三兩句，有「蓮花盆裏坐着玉仙人，每日清鍾浄不聞」，如是而已。媪前生罵人，當積口業，而用二十六年誦經之故，獲報乃爾，亦其善念堅固所致云。

范隅官

　　乾道辛卯歲，江浙大旱，豫章尤甚。龔實之作牧，命諸縣籍富民藏穀者責認糶數，令自津般隨遠近赴於某所，每鄉擇一解事者為隅官，主其給納。靖安縣羨門鄉范生者在此選，其鄰張氏當糶二千斛，以情語范曰：「以官價較市值，不及三之二。計吾所失，蓋不勝多矣。吾與君相從久，宜蒙庇護，盍為我具虛數以告官司。他日自有以相報。」范喜其言甘，且冀後謝，諾其請，為之委曲，張遂不復捐斗升。闔里皆知之，而畏二家力勢，弗敢宣泄。壬辰秋大稔，前事頓息，范、張由此愈益交歡。癸巳之春，范以微疾卒，將殮復蘇，呼謂其弟曰：「我適到一公府，殿宇嚴峻，官吏森列，使我供責減壽二紀狀。我念平生無過惡，拒而不從，吏云：『前年汝為隅官，虛申張家賑糶米二千石，至餓死者若干人，非過惡而何？』我記得向時張家認只一千石，今所言乃倍之，哀祈此吏放回取干照，遂得暫歸。向來應干文書，盡置篋中，汝為檢索，恐可藉手。」弟亟往取視，果二千石，范卽瞑目，時年三十有八。踰歲，張亦死。(右九事本李仁詩説。)

劉昉明

　　潮陽劉昉方明，《甲志》所書開元宮主允之子也。臨生時，允夢人自誦其詩兩句云：「仗摇楚甸三千里，衣惹秦川一帶雲。」既而生昉，後仕至太常少卿，三帥潭州，一臨夔府，符其夢。

九月梅詩

　　紹興三十八年九月，潮州掲陽縣治東齋梅花盛開，嶺外梅著花固早於江浙，然亦須至冬時乃有之，邑人甚以為異，士子多賦詩，大抵皆諂令尹。時梁鄭公正為館客，寓此齋，亦作一篇曰：「老菊殘梧九月霜，誰將先暖入東堂。不因造物於人厚，肯放梅枝特地香。九鼎燮調端有待，百花羞澀敢言芳。看來水玉渾相映，好取龍吟播樂章。」語意不凡，殊類王沂公「雖然未得和羹用，且向百花頭上開」之句。明年還泉州，解試第一。又明年遂魁天下，致位上宰。(右二事見潮人王中行教授所作《圖經》。)

程氏樟木

　　鄱陽松子源民程氏，家山有大樟木一株，傳二三十世矣，族系益熾，莫適為主，故不加翦暴，其高至侵雲霄。慶元元年，族長知萬與眾議，以與薦福寺，使自伐之。監寺僧紹禧往涖其事。木半生癭，隆起三四尺，一匠先升高削其癭，既脱，中有泓水澄湛，一蛇蒼褐色，見人若驚，躍空而下。匠以語禧，禧懼，欲捨之，知萬不可，曰：「吾舉宗聚謀，發心施佛，渠可中止。」卒仆之，悉芟刈枝幹，獨留木身，矯然如斷虹長隄。時農人種稻在田，乃擊皷唤集，飲以杯酒，挽拽。未十步，木展轉東西，五人遭壓，知萬姪亦死，其傷股敗面者又十餘輩。死者家欲訴於官，知萬曰：「不幸及此，吾自茹猶子之痛，尚何忍復相困乎？」竟載木歸寺。紹禧以他事為郡倅所治，囚械獄户，將受杖而聽贖。木今為大雄殿柱。

清塘發洪

　　慶元乙卯歲夏五月中旬間，饒州大雨七晝夜，江湖皆溢，水入城者過六尺，鄱陽浮梁尤甚。清塘村去州九十里，劉氏擅其地，是時庭中數處穿穴，濺水跳珠，其家謂積水固然，弗以為慮。至二十二日午未之際，忽成兩大竅，泉湧出其中，方知必有水禍，悉收拾箱篋縛置梁上，而率家人登舟趨後山。甫及山半，水大至，回望故廬，已蕩然隨流而去，無尺椽片瓦存。迨水退往視，則陷為污澤，了無向來居室形體，生生之具掃空。識者謂蛟螭輩乘水勢與人為害，然亦不可奈何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