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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文三年春三月,平安、盛庸合兵追逐,斬殺燕兵數萬,燕王星夜逃回北平。復了德州、真定諸處,王師大震,報捷至京。帝臨朝謂群臣曰:「耿炳文老將也而摧鋒,李景隆善用兵也而敗衄,盛庸素未知名,鐵鉉又是文儒,乃能連敗燕兵,知人固未易也。」僉都御史景清對曰:「誠如聖諭。臣請以北伐之事,專任鐵鉉,燕藩不足平也。」帝又詢之諸大臣,多舉盛庸。

  乃兩從其議,授鐵鉉為兵部尚書,專守濟南,扼住中路。封盛庸為歷城侯、平燕大將軍,總理北伐,從東路進兵。副將軍吳傑、平安,截其西路,為遙應之勢,共搗北平。

  燕王聞了這個信息,心中憤鬱,即召道衍責之曰:「當日是你倡言用兵,今者僨敗至此,尚有何說?」道衍曰:「我曾說過師行必克,但費兩日。兩『日』者『昌』字也,從此勢如破竹矣。」燕王又命金忠卜之。曰:「進則得天位,退則失士心。」

  於是諸將吏皆願效死。燕王遂命丘福,譚淵為前鋒,朱能、張輔為第二隊,自統大兵合後,南向進發,與王師相遇於夾河。

  燕王列陣於東北,盛庸結陣於西南。王見盛庸陣勢整齊,不能遽破,乃令諸將挑戰。譚淵出馬,罵:「殺不盡的敗將,快把頭來獻納!」王師陣上,一將出馬,有似執旗張使者模樣。但見:

  面黑如漆,身穿獸吞肩烏油鐵鎧;發黝而紺,頭戴鳳垂翅墨繡銀盔。膀闊腰細,真稱皂羅袍;彪軀駢脅,堪馭烏騅馬。

  手執兩股飛叉,蛟龍出海;背插一桿皂旗,雷電凌空。

  此將姓張,從無名字,人呼為「張皂旗」,亦稱為「皂旗張」,每至攻城陷陣,常執皂旗當先,從此得名。他的飛叉兩股擲去,殺人百發百中,舞動起來,任是千軍萬馬近他不得,向為魏國公之部屬,差來助戰的。燕王素知其勇,一見皂旗出陣,便大驚曰:「此人是幾時到的?又添我患矣。」譚淵曰:「大王不要長他志氣,看小將擒之!」就挺槍躍馬,直取皂旗。戰勾二十回合,但見飛叉愈緊,槍法漸慢,譚淵霍地回走,早被皂旗一叉擲去,正中脖子,直透咽喉,死於馬下。淵部驍將董中峰大怒,舞刀來戰。莊得大叫曰:「張將軍看我斬此賊!」皂旗即撥馬回陣,讓莊得與燕將交鋒。不十合,斬中峰為兩段,燕軍大駭。朱能、張輔縱馬齊出,莊得力戰兩將,全無懼怯。

  燕王贊道:「南朝有這樣好將,待我送他枝雕翎箭兒。」挽弓颼的一聲,正中面頰,莊得負痛跑回,馬蹄忽蹷仆地,被朱能趕上一槍搠死。大家鳴金斂兵還營。

  燕王謂將士曰:「要敗南師,先執皂旗。爾等與皂旗交戰,務須佯敗,誘之穿營而走。若是別人,不敢來追,皂旗膽大包身,必然追入,我伏伴馬索擒之,不怕他鑽下地去。若有後應之人,俟其殺人,營中四圍亂射,不怕他飛上天去。」佈置已定。

  詰旦,朱能出馬,大罵:「皂旗殺才,我今日生擒汝來,剜取心肝以祭譚將軍!」皂旗性極焦燥,飛出陣來,舞叉直奔朱能。能略戰數合,即向左營側首而走。皂旗不捨,放馬追入。

  能回身再戰兩合,從後營逃去。皂旗再趕時,伏兵大喊一聲,幾條絆馬索亂扯起來,人馬並倒。皂旗一躍而起,輪動飛叉,立殺數人。眾軍士撓鉤槍刃,四面蜂擁攢刺,渾如雨點一般,皂旗便有三頭六臂,怎能擋抵?身負重傷,流血滿地而死。死後猶執皂旗挺然植立,燕軍莫不膽寒。

  時盛庸聞燕營吶喊,問:「誰能往救皂旗將軍?」驍將楚智應聲而出,帶領壯士百人,殺向燕營。遙見皂旗揚起,只道被圍在內,大呼殺人,叫張將軍,卻全不動撢,方知已死。隨後返身殺出,燕軍四面合圍,萬弩齊發,智與將士百人,皆被射死。盛庸疾忙揮兵衝殺過去,燕王親自當先,率兵大戰。自辰至未,不分勝負。可煞作怪,忽東北上黑風大起,山谷震動,沙霧漲天,瓦礫夾擊。王師營在下風,被打得頭臉盡傷。盛元帥大旗,頓然一折兩段,那上半截旗桿,竟刮到九霄雲內直舂下來,聲若山崩,地土裂開數丈,陷入好些人馬。燕兵乘風縱殺,皆用的火槍藥弩,王師眼都瞇了,只辦得拋卻槍刃,棄了甲冑,亂竄逃命。被燕軍直追至滹沱河,斬殺不可勝數。盛庸連夜奔回德州。

  燕王大勝,諸將皆稱賀。道衍進曰:「吳傑、平安尚未必知盛庸敗走,可令人報之,賺他出兵來救,只須如此如此,必中我計。」燕王曰:「正合朕意。」遂令人雜於逃難百姓之內,奔入真定,報云:「燕師雖勝,苦無糧草,今在各村堡擄掠,殺害我等良民。」吳傑信以為然,即點起軍馬,飛馳前往,意欲掩其不備。才到藁城,早望見燕軍列陣以待。吳傑大驚。平安曰:「雖然誤聽傳言,今日且與他決個死戰。」吳傑曰:「燕逆專好陷陣,待我排個陣勢,伏兵誘他,強如陣上爭待。」就暗傳號令,結下個四象方陣。燕王一看,笑謂諸將曰:「方陣四面受敵,我以精兵破其一隅,則其餘自潰。」隨命薛祿率領番騎攻其前,親率驍騎擊其後。吳傑伏下斬馬足的軍士,卻在陣前;伏的弓弩手,反在陣後。偏偏不湊巧。薛祿殺進陣去,砍倒戰馬,生擒下了。燕王殺進陣時,弓弩手圍住亂射,矢集於纛旗者有如猥刺,而燕王左右格殺,卒未嘗中一箭。平安暗自驚叱。可又作怪,刮喇喇狂風頓作,發屋拔樹,空中瓦石亂飛,如前日打盛庸軍無異。燕將朱能、丘福、馬雲、房寬、冀英等,逞著風威,並力殺進,王師大潰。薛祿被擒在陣,乘飛沙昏暗,掙斷繩索,奪了馬匹軍器,助著燕王從中殺出。吳傑、平安勢不能支,只得奪路而走,奔還真定,閉城堅守。當時諺云「神風三陣助燕王,多少王師頃刻亡」是也。

  且說燕王連夜進兵攻打真定。道衍曰:「真定城堅難破,不若擊取大名府,彼四面無援,必然自困。」燕王遂引兵南行。

  吳傑、平安加額曰:「我事濟矣。」即發兵斷北平餉道,掠取糧草。燕軍之轉餉者不敢進,而燕王頓兵大名,軍中乏糧,皆有怨意,怒謂道衍曰:「此乃爾之妙計!」道衍曰:「大王未之思耳。彼截我餉,我亦截彼餉,以彼餉為我餉,必是則我有餉而彼無餉也。」燕王喜曰:「好個和尚!」乃遣大將李遠、丘福、薛祿率輕騎六千,至濟寧谷亭,殺散守糧軍士,盡行劫之。又遣劉江、張武率兵潛往徐沛地方,放火燒了數千糧艘。

  飛報入京,朝中大震。帝亟謀之廷臣,文淵閣博士方孝嗣對曰:「臣聞燕逆三子,最寵的高煦,隨從在外,每每傾陷世子。向有內監黃儼者,為高煦之心腹,反在世子高熾左右伺察動靜。臣請頒書於世子,許以王燕,令歸朝廷。再齎些財寶以啖黃儼,令其報與燕工,世子已經內附。則燕王必班師,而父子兄弟舉刃相加矣。」帝立命孝孺屬草,遣錦衣衛千戶張安使燕。

  先去投見黃儼,以明珠十粒、黃金十錠送上,曰:「當今所賜也。」儼曰:「臣無寸勞,何故厚齎?且目今正在用兵,易起嫌疑,亦不敢受。」安曰:「夜闌更靜,鬼神不知,何有嫌疑?朝廷之意,不過要汝報一信耳。此信一報,有利於公監,有功於國家,終身富貴,受用不盡,惟君裁之!」儼聽說有利於己,就問道「是何信?咱做得來,無有不做。」安曰:「明辰有封書送與世子,即煩差個的使,星夜到軍前報知燕王就是。」儼曰:「咱曉得了,這是做得來的。如此小事,難道朝廷差咱不得,要賜東西與咱麼?」張安請他收了,悄然別去。於次日黎明,去謁世子,將璽書呈上。世子手中接書,心內猜疑,料是反間之計,乃對安曰:「父在子不得自專,此書須送到父王軍前,即煩天使一行。」遂喚心腹衛士數員押著張安,星夜馳去。黃儼所差之人已先到半日,報燕王曰:「朝廷有書與世子,世子反矣。」燕王以問高煦。煦曰:「世子向者結交太孫,今有書至,造反無疑。」燕王俯首沉思,而衛士送安適至,並璽書一函,尚未啟封也。燕王拆視,云:皇帝密諭燕世子高熾曰:爾父棣為孝康皇帝同產之弟,朕乃爾熾同太祖之兄也。高皇帝計慮久遠,遺詔不許奔喪。爾父棣已至淮安,怫然而返,遂萌不軌之念。不特藐朕衝齡,並視祖訓為弁髦矣。迨至勾軍練士,叛跡丕彰,朕止削其護衛,逮其官屬,冀其幡然儆惕,庶可以全親親之義。乃竟悍焉不顧,擅執天子命臣而戮之,興師造反,攻陷城池,荼毒黎庶。爾父謂朝有奸臣,舉兵以清君側。夫爾父之所謂奸臣,乃朕之忠臣也。若欲爾父謂之日忠,則必舉社稷而奉之,斯為忠矣。朕之訓將士也,曰「毋使朕有殺叔父名」。爾父則反藉朕言,自謂莫可誰何,挺身行間,斬殺將士,屠滅六師。本應告之高廟,再申天討,姑念爾熾素性惇和,秉彝不泯,尤能干父之蠱,爰命世襲藩封,為屏為翰,以衛朝廷,如帶如礪,永及苗裔。並赦爾父於不問,朕豈肯爵其子而殺其父,俾爾熾受賣父之名哉!

  高皇帝在天之靈,其鑒餘心。欽哉毋忽。

  燕王看畢大怒曰:「嗟乎!幾殺吾子。」遂拔劍砍斷袍襟,誓曰:「吾當臨江一決,誓不反顧矣。」

  遂部署諸將,命李遠、朱能為先鋒,由館陶渡河,進攻東阿、汶上、沛縣。正遇王師三千,運餉北上。燕將番騎指揮款臺,領十二騎奮呼殺入,曰:「燕王大軍到了!」將卒皆驚走,糧餉盡為燕兵所得。威聲益震,州縣望風而降。燕王逕趨宿州。

  時平安探知燕兵南下,聚集馬步三萬,從後躡來。燕王乃親率精銳八千,持三日糧,星夜走至淝河。先命朱能、丘福各領一千,伏於淝水岸旁林木中。又命王真、劉江:「各率騎士三百,束草於囊,若卷帛狀,載之馬上,前去迎敵,只要輸,不要贏,誘至淝水相近,將束囊沿路拋擲,彼士卒必來爭齲爾二人看伏兵齊發,回身復戰,務要殺他片甲不返。」王真、劉江遵令而行。早有平安前部丁良、朱彬率軍先至,見燕兵甚少,吶喊殺進。真、江二將佯作驚狀,且戰且走,看看誘至淝水,燕軍便撇了束囊,丟了旗槍,落荒奔逃。王師不合爭先搶拾,忽聞金鼓齊鳴,丘福、朱能統兵左右殺出,王真、劉江回馬奮戰,以一當十。丁良、朱彬皆沒於陣,王師被殲無遺。

  次日平安兵到,與燕軍兩陣對圓。有新來番將火耳灰者,大喊道:「看小將立擒燕賊,獻於戲下!」遂舞動鐵蒺藜出馬。

  怎生模樣:

  頭戴鐵兜鍪,頂上撮犛尾紅纓一把;身披銀罩甲,腰間拴虎筋細帶一條。兩個眼圓若金鈴,依稀半綠半碧;一部鬚卷如鋼爪,蒙茸非赤非黃。鼻似波斯略小,顴如蒙古還高。手中鐵蒺藜,舞動處風馳雨驟;坐下鐵驪駒,跑開時電掣雲飛。向日威行寒外,今朝名播寰中。

  原來火耳灰者,官居番騎指揮,向為河北總兵官趙清的前部,吳傑特地借來助戰的。燕王見了喝采道:「我若得此番將,便是王者無敵。」王真道:「待小將生擒他來。」挺槍飛出。交手不十合,但見王真腦漿直注,頭盔粉碎,兩腳掛於蹬間,被戰馬拖去。火耳灰者竟衝過陣,直取燕王。那邊快,這邊更快,胡騎指揮童信暗放一箭,早中馬眼。那馬直立起來,把火耳灰者掀翻於地,被燕兵生擒去了。火耳灰者部下有番奴帖木兒,飛馬舞刀,陷陣來救。童信又發一矢,正中肩甲,亦被生擒。

  平安見折了二將,斂兵而退,回到宿州屯紮。一面約會淮北總兵何福合擊燕軍,一面申奏朝廷,求京軍出助。時朝中徐魏公輝祖先已慮及燕兵日近,平安孤軍不能支持,請於建文帝,挑選京軍二萬,渡江而來。何福得了平安羽檄,亦已統兵星夜來會。

  燕王聞報,籌度一番,便問火耳灰者何在,軍土如飛解至。

  乃親釋其縛曰:「汝肯順我否?順則朕當倚汝為心膂,不順則當與帖木兒同送還平安部下。汝係英雄,朕豈肯加害哉!」火耳灰者見燕王大有度量,倒身下拜道:「願聽指使。」於是燕王拜為宿衛左將軍,又賜以酒曰:「目下徐輝祖將次到淮,汝可引五千精兵,向前截住,不要放他過來。待我破了何福、平安那時,別有號令。」火耳灰者率軍自去。燕王又諭將士曰:「我兵深入,利在速戰,而平安結連何福,為持久之計,必先斷其糧餉,然後可勝。」即命譚清、李遠領馬兵五千,南哨淮河。

  襲擊轉餉兵士,並燒載糧舟楫。乃親督鐵騎二千,精兵三萬,星夜退至小河,結營於河北岸,令鐵騎守定橋樑,背水列陣以待。

  何福、平安大軍到時,見燕兵已經渡河,就列陣於河東南。

  燕王策馬立於陣前,大呼:「何總兵,汝何苦受平安豎子之愚,統兵來此。」話猶未絕,何福舞刀驟馬,大喝:「燕賊,我來取汝祭刀!」燕陣上老將陳文應聲喝道:「潑賊,有我在此!」挺槍敵住。戰才數合,福即敗走。陳文驟馬追來,手中槍只離著後心尺許,何福一閃,霍地扭過身來,手起刀落,斬陳文於馬下。伊弟陳武大怒,舉手中槍飛出陣來。平安道:「何將軍,看我擒他!」就舞矟接住。大戰二十餘合,武亦佯敗,用回馬槍翻身刺入。平安眼明手快,閃個過,接住槍桿,猛力一拖,陳武倒墜馬下,再加一矟,了卻性命。燕陣上李彬便飛馬直取平安,何福又舞刀接住。燕王回顧眾將,令速助陣,卻不道平安已舉矟飛到。燕王吃一大驚,措手不及,掣身從刺斜裡落荒而走。平安縱馬追上,奮矟直刺,才及乘馬後股,把燕王掀翻在地。忽有紫雲從地湧出,罩著燕王,雲內一神人執鞭擋住。燕將朱能、王騏、童信皆飛馬追來,大呼:「平安豎子,敢傷我主,拿你碎屍萬段!」平安急回馬敵住王騏,朱能與童信已將燕王救回。王師陣上都督陳暉乘此機會,疾揮大軍衝殺過去,個個勇氣百倍。李彬、王騏皆敗陣而逃,朱能等保著燕王,疾忙渡河先走。諸將士被王師圍住。隨從不及,大敗虧輸,止辦得各自逃命。又被王師逼將上來,爭橋不得濟者,大半溺於水中。平安、何福等奪橋而北,直殺得燕兵走投無路。幸大將張武與三子高煦領八千生力軍來救,平安方才斂兵還營。

  燕王慰勞了諸將,下令堅壁固守。王師每日挑戰,裸體辱罵。高煦忿極,進曰:「兒願出陣,立斬平安。」燕王曰:「兒雖勇,平安不可輕敵。我只待譚清、李遠劫餉回兵,則彼救死不暇,又焉用戰?」忽報火耳灰者已被徐魏公殺敗逃回。燕王正在午膳,不覺失箸於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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