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威敏征南錄
孫威敏征南錄 作者:滕元發 北宋 |
宋滕元發撰。元發初名甫。後以避高魯王諱,以初字元發為名,而更字曰達道。東陽人。舉進士。歷官龍圖閣學士。謚章敏。事跡具《宋史》本傳。此本前有結銜題「承奉郎守大理評事通判湖州軍州事滕甫」,蓋猶未改名時所作也。其書乃記皇祐四年孫沔平儂智高事。其時沔為安撫,狄青為宣撫使,沔與青會兵計議,進破智高於歸仁鋪,沔留治後事。及師還,余靖勒銘長沙,專美狄青。朝廷亦以青為樞密使,賞賚甚厚。沔止加秩一等。甫以為南征之事,本出沔議,其措置先備,又能以身下狄青,卒攘寇難。因述為此書,以頌沔之績。蓋沔知杭州時嘗奇甫才,授以治劇守邊方略。具有知己之分,故力為之表暴如此。考《宋史》載征儂智高事,亦於《狄青傳》為詳,而《沔傳》頗略。然此書備見於《宋史·藝文誌》、陳振孫《書錄解題》,當時皆不以為誣殆,殆必有說。是亦考史者所宜兼存矣。
(案:削平寇亂之事,宜入《雜史》。然此書為表孫沔之功,非記儂智高之變,故入之《傳記類》中。) |
皇祐四年夏四月,廣源州蠻儂智高寇邕州。守臣陳鞏死之。遂擊破横、貴、龔、潯、藤、梧、封、康、瑞九州。五月進圍唐州城,纔容府寺倉廩,而城下之民剽殺略盡。朝廷始命起居舍人楊畋、閣門副使曹修安撫嶺外,團練使张忠、蒋偕,鈐辖兩部兵馬以南征。
越秋七月,枢密直學士孫公自徐州徙帅秦,請覲京師。八月庚辰,告辭,将西矣。上曰:“吾始意召卿,将賴以平嶺贼,今其微矣。”時廣東使者鮑軻奏於朝,上信其然。公對曰:“是非告陛下以實者。臣竊聞贼破邕至廣。廣,天下寶貨之储,而蕃舶之家,常以億萬計。贼悉取之,日據劉王山,縱酒大會,亡命歸之者萬餘人,而官军未嘗勝。是豈衰息耶?”上驚其語,注目謂之曰:“昔黄巢以二千人過嶺,莫能制之者。”公曰:“明朝雖非唐季之比,過虑庸何傷。”是日,公出宿國門外,遂行。翌日,聞張忠、蒋偕軍相次败於白田。忠死之,偕僅以身免。楊畋寻亦乞棄英州。壬午,有詔止公毋行。中日堂箚留議事。
越五日戊子,復令陛見。上諭執政曰:“南贼果如孫某料。”二府由此慊公。明日,詔除公江南西路、荆湖南路安撫使。又明日,入封。上曰:“南贼如此,欲遣富弼,弼母老,度必辭。汝爲朕行,令石全斌副汝。”公曰:“臣禄於從官之列,素雖有疾,恶敢辭。然賊势盛,须有将佐士馬甲鎧金穀之资,苟闕焉,亦諸將之今日也。今未敢承命,俟有奏論。”又明日陛對,愿得宣撫使可以集事,以爲其贰。執政疾其言,公曰:“苟不如請,願朝廷應副軍须,使無復顧之患。”詰難更数端,不得請。公曰:“無素具,則當盛贼势,必败事。徒受責,何益?”宰相陳執中曰:“败事豈止於責耶?”又曰:“密學無张皇。”公對曰:“是欲示镇静耶?有備固當爾,無備而示镇静,此危亡之本也。國家生靈可兒戲乎?”又明日,乞兵萬人、馬千騎、金帛稱之,裨校八人,掌機要文籍者四人,军前備指顧者二十人。難者曰:“南方非用馬之地,何以馬爲?”公曰:“贼去朝廷遠。苟當用馬,豈朝奏而暮得耶?然終以馬勝。”又乞兼安撫江南東、荆湖北兩路,冀以四路共赡軍。盖向之兩路,贫部也。復爲大臣所沮。越二日,詔促行,纔得人馬军七百人,文臣四人,備指顧者十人,安撫池、江、饒、太平四州。及辭,對上曰:“臣之所乞,舉不從。臣難欲盡愚报陛下,势不能。死固不足惜,惜羞國爾。至如乞宣撫使事,盖舊例兩府太臣爲之,凡有须於郡國,無遠近皆給之。今臣所能令者,兩路及四窮州而已。非所部,誰應軍需者。”上曰:“卿第行,事且急,爲卿出宣撫使。”公再拜曰:“審如德音,平南必矣。”上喜曰:“卿先到彼,但多爲備。”公復對曰:“臣不知大臣何以見沮。止如楊畋、蒋偕辈行無所請,亦無功效。今臣與石全斌軍行當苟避賊,其敢虚死以憂朝廷。萬一贼平,臣止求致仕。至遣宣撫一司,须賴聖明獨断。”公求致仕之言,盖嘗有譖其張皇贼势,事成而邀赏者,故以言。
将行,慮贼入湖南。於是先爲虚聲飛报荆湖南北,曰:“大兵即至,促多建营壘,及将佐数十宇,盛储赏犒之備。”傳之諸郡,於是人心稍定,贼以故不敢過嶺。既行之後,蒋偕又陷賊於贺州。九月甲辰,公行至鼎州。加安撫廣南東兩路。又以樞密副使狄青爲宣撫使。公遂留長沙一月以待,且思所以制勝之具,朝夕不怠,公疾且病矣。大臣疑其不肯行。上遣御醫周應與中貴人来,遇嶺视疾。因道上語曰:“大臣不爲孫某地,朕须應副,令了南事。”
有裨将晋人李定者,父子兄弟凡七人,閑戰鬥。公遣先之桂、象間,逆朝廷所遣兵,次於賓州。虑其爲人所使,貪功败事,令之曰:“妄出戰,吾斬汝一家。”後桂帅果使之,定不聽,屯賓之如和關外。贼至,不與戰,遂引去。及使他兵,果败。乃陳崇儀军也。賓、象由是而完,公之計也。
十有一月,集军賓得錢帛百萬矣。又聞贼之長技用蠻牌捻槍,每人持牌以蔽身,二人持槍夹牌以殺人,衆進如堵,弓矢莫能加,久爲南患。公乃多備長刀大斧,制其所長。南方水潦不時,而瘴癘将作,燥濕之具百計悉備。備成而狄至。過嶺而南,時十有二月也。狄與公議事。公以三策料曰:“賊出,上計歸其巢穴,中計守邕城自固,以久王師;下計與吾戰。今度其必出下計焉。何者?彼以天幸,横行太嶺之外,有骑我心。驕则必出,出則必敗。使吾二人者心和而謀協,狂寇奚容不誅。某請遇事密输計於太尉,太尉自行之。军中無二令,自取美名,非我意也。”狄大喜,出其非望,公以身下之。後有處置,狄常令軍中曰:“此事是孫密學擘畫。”及歸朝,亦数以告上。二公之心,人以爲難。
明年正月,達賓、象間,大军及輜重凡四萬人出崑崙關。行三日,部曲前後不相属。宿朝天驛,公乃謂狄曰:“兵行如此,卒遇贼何以支?”是夕,申命諸校各有隊伍。明日果遇贼於歸仁铺。贼在山後,偏将孫節、祝貴阵於前,石全斌为左翼,劉几爲右翼,狄與公暨桂帅余靖處中军,李定殿其後。贼将戰,余懼,棄所部入公军。公叱去之。象衆據山而阵,孫節恃勇出,與之争地形。公疾呼節曰:“此豈争地利處耶?”節不聽,兵小衂,死焉。狄素奇之,失聲驚呼。節之餘軍與祝貴軍復振。遂用公之刀斧斫牌鎗,響震山谷。先所命三百騎爲奇兵,出山背突贼後,溃。前军乘之,殺傷數千人。贼遂遁保邕城。公欲圍城以取之,狄不許。是夜,官軍乃寨於山前。公曰:“軍中必由一二人怯於戰者,虚聲相連。”乃下令军中,敢夜有呼叫者,斬。漏二鼓,他寨果驚呼,贼聞,以爲大軍至,遂空壁而去,獨公所部無一人動者。明日,兵進邕州,狄嫌以恩悦軍,不即赏。衆皆忷忷,或偶語者。公乃與狄議曰:“士卒冒萬里險瘴以立功,奈何不赏耶?萬一有變,非太尉計。”狄於是取下赏赏之,衆遂定。已而,治附贼者。公乃白太尉曰:“其脅從者,可以盡誅耶?當先爲公詰其端,送至廷下者乃可殺。”太尉曰:“諾”由公所全活者蓋數十百千人。
狄先還京师,公留邕計事。以舊戍兵三歲一易,瘴死者十常七八,乃令本道释善地番休,留邕者止一歲。故人人樂戍。郡城惟三門,公新作北門,號曰歸仁門。使向闕,示其有歸懷之意,及闢土,乃得舊址,衆服公識。又表洪譚籍重兵,多蓄财以給嶺外,築城撫集亡民散卒,置博易務,通諸蠻之有無。民之因贼面科徭,賣鬻男女,为人奴婢者,約以一年折其券。及狄至自南還枢府,厚赏金寶,官其数子,賜第一區。而公止與余靖加秩一等。公以嘗乞身歸田野。大臣尤公之惭其前,害其寵名。上曰:“孫某求政[致]仕矣。”執政愕然無以對。公寻累乞杭,行至南都。上曰:“豈朕指耶。”詔擢爲枢密副使。懇避再三,不獲已,面[而]受命焉。及領機務,昂然有古名臣之風。其事非此所得書也。
初儂氏世为廣源大酋。智高父嘗寇交阯,獲焉。智高释父怨,因结懽好。異時,交阯使之守廣源。又以桀黠爲姦,交阯敗走之。後據有田州,以其守黄光祚之母爲妻,佯交特摩國,以母嫁其國主。既又并其土衆。始乞卒朝補田州刺史,不得,又乞散練使,又乞徒賜袍笏,又乞每南郊時贡金千兩,願常於邕管互市,皆不許,至令入寇。及其敗竄,久之至大理國,斬首以献。前二公破走智高時,令邕守萧注捕之。後得其母與弟,戮於都市。
予嘗謂近世文臣,罕有躬戰伐,成功名者。獨公善爲兵,又能身下狄以攘寇難。固已鮮哉。因錄以示世云。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