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鑑 (四庫全書本)/卷095

巻九十四 宋文鑑 巻九十五 巻九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宋文鑑巻九十五
  宋 吕祖謙 編
  
  泰誓論           歐陽修
  書稱商始咎周以乗黎者西伯也西伯以征伐諸侯為職事其伐黎而勝也商人已疑其難制而惡之使西伯赫然見其不臣之状與商並立而稱王如此十年商人有反晏然不以為怪其父師老臣如祖伊微子之徒亦黙然相與熟視而無一言此豈近於人情邪由是言之謂西伯受命稱王十年者妄説也以紂之雄猜暴虐嘗醯九侯而脯鄂侯矣西伯聞之竊歎執而囚之幾不免死至其叛已不臣而自王乃反優容而不問者十年此豈近於人情邪由是言之謂西伯受命稱王十年者妄説也孔子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商使西伯不稱臣而稱王安能服事於商乎且謂西伯稱王者起於何説而孔子之言萬世之信也由是言之謂西伯受命稱王十年者妄説也伯夷叔齊古之知義之士也方其讓國而去顧天下皆莫可歸聞西伯之賢共往歸之當是時紂雖無道天子也天子在上諸侯不稱臣而稱王是僣叛之國也然二子不以為非依之乆而不去至武王伐紂始以為非而棄去彼二子者始顧天下莫可歸卒依僣叛之國而不去不非其父而非其子此豈近於人情邪由是言之謂西伯受命稱王十年者妄説也書之泰誓十有一年説者因以謂自文王受命九年及武王居䘮二年并數之爾是以西伯聽虞芮之訟謂之受命以為元年此又妄説也古者人君即位必稱元年常事爾不以為重也後世曲學之士説春秋始以改元為重事然則果常事歟固不足道也果重事歟西伯即位已改元矣中間不宜改元而又改元至武王即位宜改元而反不改元乃上冒先君之元年并其居䘮稱十一年及其滅商而得天下其事大於聽訟逺矣又不改元由是言之謂西伯以受命之年為元年者妄説也後之學者知西伯生不稱王而中間不再改元則詩書所載文武之事粲然明白而不誣矣或曰然則武王畢䘮伐紂而泰誓曷為稱十有一年對曰畢䘮伐紂出於諸家之小説而泰誓六經之明文也昔者孔子當衰周之際患衆説紛紜以惑亂當世於是退而修六經以為後世法及孔子既歿去聖稍逺而衆説復興與六經相亂自漢以来果能辨正今有卓然之士一取信乎六經則泰誓者武王之事也十有一年者武王即位之十有一年爾復何疑哉司馬遷作周本紀雖曰武王即位九年祭於文王之墓然治兵于盟津至作伯夷列傳則又載父死不塟之説皆不可為信是以吾無取焉取信于書可矣
  辨惑            石 介
  吾謂天地間必然無者有三無神仙無黄金術無佛然此三者舉世人皆惑之以為必有故甘心樂死而求之然吾以為必無者吾有以知之大凡窮天下而奉之者一人也莫崇於一人莫貴於一人無求不得其欲無取不得其志天地兩間苟所有者惟不索焉索之莫不獲也秦始皇之求為仙漢武帝之求為黄金蕭武帝之求為佛勤已至矣而秦始皇帝逺遊死蕭武帝餓死漢武帝鑄黄金不成推是而言吾知必無神仙也必無佛也必無黄金術也
  漢論上           石 介
  噫嘻王道其駮於漢乎湯革夏改正朔易服色以順天命而已其餘盡循禹之道周革商改正朔易服色以順天命而已其餘盡循湯之道漢革秦不能盡循周之道王道於斯駮焉夫井田三王之法也什一三王之制也封建三王之治也射鄉三王之禮也學校三王之教也度量以齊衣服以章宫室以等三王之訓也三王市㕓而不税闗譏而不征林麓川澤以時入而不禁用民之力嵗不過三日五十者養于鄉六十者養于國七十者養于學孤獨鰥寡皆有常餼周衰王道息秦并天下遂盡滅三王之道漢革秦之祚已矣不能革秦之𡚁猶襲秦之政而井田卒不用也什一卒不行也射鄉卒不舉也學校卒不興也度量卒不齊也衣服卒不章也宫室卒不等也市㕓而税闗譏而征林麓川澤不以時而入用民之力無日五十六十七十者不養孤寡鰥獨無常餼三王之道不復非秦之罪也漢之罪也桀滅夏道湯亦受命克承禹烈故夏之民歸于商不見商之政而見禹之政商之民歸于周不見周之政而見湯之政秦滅周道漢亦受命不襲周之政而㳂秦之𡚁立漢之政故秦之民歸于漢見漢之政而不見周之政葢以漢之禮樂易三王之禮樂也以漢之制度易三王之制度也以漢之爵賞易三王之爵賞也以漢之法律易三王之法律也以漢之政令易三王之政令也噫漢順天應人以仁易暴以治易亂三王之舉其始何如此其盛哉其終何如此其畢哉三王建大中之道置而不行區區襲秦之餘立漢之法可惜矣
  漢論中           石 介
  或曰漢改三王之道作之者其誰歟曰曹參陸賈叔孫通之罪也漢髙祖以干戈而定天下陸賈曰陛下馬上得之不可馬上治之於是使賈著秦所以得天下及古今成敗之國賈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帝輙稱善髙祖已平天下羣臣飲酒爭功或妄呼拔劔擊柱上患之叔孫通乃與弟子百餘人雜採古禮與秦儀以為漢儀帝用之曰今日知為皇帝之貴也漢髙祖豁達大度聰明神聖溫恭濬哲英威睿武其資材固不下乎湯禹與文武之道使為帝則帝矣使為王則王矣方平定禍亂思為漢家改正朔定禮樂立制度明文章施道徳張教化一風俗興太平以垂於千萬世賈若能逺舉帝皇之道致於人君施於國家布於天下通若能純用三王之禮施於朝廷通於政教格於後世以髙皇之材而不能之乎乃齪齪進夫當時之近務王霸之猥略貴乎易行孜孜舉夫近古之野禮亡秦之雜儀求夫疾效使髙祖上視湯武有慙徳漢家比蹤三王為不侔可惜也哉初蕭何為相天下未甚久而何死曹參代之參以為蕭何之規當守之勿失日飲醇酒寛縱不治事雖復惠帝求治參不能竭才輔之直以髙祖之初定禍亂蕭何之草創律令民僅出塗炭為已太平國僅立法式為已大備當其髙祖之既平禍亂蕭何之既定律令惠帝之方求治參能竭伊尹致君如堯舜之心周公輔成王致太平之道以事惠帝制度之未修者修之教化之未格者格之文章之未備者備之禮樂之未明者明之刑政之未和者和之盡循三王之道而行之賈與通既施之於前參復行之於後漢豈有不及三王之治者乎故曰陸賈叔孫通曹參之罪也
  漢論下           石 介
  或曰時有澆淳道有升降當漢之時固不同三代之時也盡行三王之道可乎曰時有澆淳非謂後之時不淳於昔之時也道有升降非謂今之道皆降古之道也夫時在治亂道在聖人非有先後耳桀紂興則民性暴湯武興則民性善湯之時固在桀之後武之時固在紂之後而湯武之時豈有不淳於桀紂之時其道亦已降乎其民亦已難教乎時治則淳時亂則澆非時有澆淳也聖人存則道從而隆聖人亡則道從而降非道有升降也民厭周久矣苦秦甚矣秦之政檻穽也民得出檻穽也唯使之從三王之政非如檻穽之深閉可畏也既得出檻穽而得適非檻穽人皆樂然從之也况使從三王大中之道躋於泰然安樂乎當髙祖提秦之民於千萬丈不測深淵中置之於平地若示之以三王之政革之以三王之化鼓之以三王之號令明之以三王之律度民有不肯從之乃曰不如在千萬丈不測深淵中之樂邪吾未之信也當乎天下初定也民未有富兼貧民未有彊凌弱民未有衆吞寡民未有大并小因定之經界因為之井田民有争乎國未有巡行之費國未有兵衆之動國未有土木之耗因為之什一之法因立之中正之道國闕用乎封建以域之射鄉以仁之庠序以教之養老以厚之秦之民不為漢之民為三王之民也民不見漢之政見三王之政也伊尹俾其君不及堯舜其心媿耻若撻於市湯去堯舜數百年矣而又承桀之大亂其時固亦澆漓矣且能以堯舜致其君曹參陸賈叔孫通乃獨不能以三王之道事於漢使漢不及三王誠可罪也或曰漢之輔政者前有蕭張中有平勃後有霍光魏相公孫博陽侯韋賢父子而獨責於賈與通暨曹相國不亦偏乎曰易之革曰天地革而四時成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君子以治歴明時鼎曰君子以正位凝命當髙祖定天下乃革去故鼎取新之日也曹參陸賈叔孫通正當君子以治歴明時正位凝命之際也㑹其時乘其際不能創制度明律令以垂萬世法適當其罪也至於後世法令已定矣條章已著矣制度已行矣朝廷循之已慣習矣而遽更之得無亂乎富者已連田兼地矣彊已凌弱矣衆已呑寡矣大已并小矣而遽正之以經界居之以井田民肯從乎後嗣奢縱日作土木不息内畜嬪侍外耽畋遊殫天下之力猶供億不足而遽行中正之道取什一之賦罷闗市開山澤國其不乏乎故晁錯請削國地而被誅仲舒請限民田而不用霍光魏相公孫韋賢博陽侯雖有其才豈復能為漢家革制度乎適不當其時也故吾罪曹參陸賈叔孫通也
  隂徳論           石 介
  夫天辟乎上地辟乎下君辟乎中天地人異位而同治也天地之治曰禍福君之治曰刑賞其出一也皆隨其善惡而散布之善斯賞惡斯刑是謂順天地天地順而風雨和百榖嘉惡斯賞善斯刑是謂逆天地天地逆而隂陽乖四時悖三才之道不相離其應如影響禍福刑賞豈異出乎夫人不達天地君之治昩禍福刑賞之所出行君威命執君刑柄發仁布令代君誅賞而硜硜焉守小慈蹈小仁不肯去一姦人刑一有罪皆曰存隂徳其大㫖謂不殺一人不傷一物則天地神明之所福也苟不以已之喜怒以天下之喜怒殺傷雖多天地神明福之矣苟不以天下之喜怒而以已之喜怒而害一人損一物天地神明固禍之矣且天地能覆載而不能明示禍福於人樹之以君假其刑賞以嚮背善惡人君能刑賞而不能親行黜陟於下任之以臣假其威權以進退貪良良者進之君賞之也天福之也奚其徳哉貪者退之君刑之也天禍之也奚其仇哉以進退於人謂徳仇在已乎欺天而無君也州方千里牧非其人千里受𡚁邑方百里宰非其人百里受𡚁使一牧一宰有罪而罹其誅孰多千里百里無其辜而受其𡚁是仁一牧宰而不仁於千里也暴我鰥寡虐我惸嫠天地君所欲除而存之違天地君也違天地君而曰存隂徳禍斯及矣白額虎暴而傷物周處殺之而獲福兩頭蛇見而人死叔敖斬之而得報尸而官塗而民其害豈特白額虎兩頭蛇之比也而能除之隂徳隆而無窮矣
  賞罰論           劉 敞
  賞為勸有功也賞必以春夏不已怠乎罰為懲有罪也罰必以秋冬不已緩乎怠則不勸緩則不懲然而曰賞以春夏罰以秋冬者是非聖人之意也應之曰否子所謂功者謂扶世治民之為功乎抑謂闢土彊兵之為功乎子所謂䘮業失序之為罪乎抑謂殘民害上之為罪乎子賞之勸也将勸其至於善而已乎将幸其身而已也子罰之懲也将勉其至於耻乎将免其身而已也吾語汝聖王之治聖王之治官得其職民勸其事物安其所無獨治之名無倉卒之功是以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其陟也所謂賞其黜也所謂罰賞以春夏罰以秋冬則何怠且緩之有古者唯軍賞不逾時軍罰亦不逾時用命賞于祖欲民速得為善之利也不用命戮于社欲民速見為不善之辜是聖王之所不得已而用之者也非所以治士大夫故子之所刺者平世之治也子之所稱者軍中之法也且夫賞為勸善也為善者終身誠之今一賞以春夏而已至于怠矣則是雖為善未嘗不偽也從而賞之是賞偽也豈所謂善乎與其賞是人也則若勿賞是人也故君子正行非以干祿也經徳非以希世也愛民非以沽譽也尊主非以懐賞也故有功雖賞不驕賞之雖晚不怠曰非春夏則不可賞乎趣取賞而已矣何必春夏為曰否是所謂順天者也為人父者莫不欲其子之孝於已欲其子之孝於已莫若已為孝為人上者莫不欲其下之順於已欲其下之順於已莫若已為順天者主之上也王者諸侯之上也諸侯者大夫士之上也故王者順天則諸侯順王諸侯順王則大夫士順君君之所為而大夫士為之是良大夫士也王之所為而諸侯為之是賢諸侯也天之所為而王者為之是聖王也故春夏者天之和氣也天所以施生也物之所榮也故賞行焉秋冬者天之義氣也天所以肅殺也人物之所畏也故罰行焉故賞罰之所以順天者臣事君也子事父也少事長也賤事貴也其本在王天下之君悦而言之曰王猶順天則天下之君莫不悦而順王天下之君悦而順王則天下之大夫士悦而言之曰君猶順王則天下之大夫士莫不悦而順君故王者父事天母事地兄事日非以祈報也以逹天下之大義也
  患盗論           劉 敞
  天下方患盗或問劉子曰盗可除乎對曰何為不可除也顧盗有源能止其源何盗之患或曰請問盗源對曰衣食不足盗之源也政賦不均盗之源也教化不修盗之源也一源慢則探囊發篋而為盗矣二源慢則執兵刃刼良民而為盗矣三源慢則攻城邑掠百姓而為盗矣此所謂盗有源也豐世無盗者足也治世無賊者均也化世無亂者順也今不務衣食而務無盗賊是止水而不塞源也不務化盗而務禁盗是縱焚而救以升龠也且律使竊財者刑傷人者死其法重矣而盗不為止者非不畏死也念無以生以謂坐而待死不若起而圖生也且律使凡盗賊能自告者除其罪或賜之衣裳劔帶官爵品秩其恩深矣而盗不應募非不願生也念無以樂生以謂為民乃甚苦為盗乃甚逸也然則盗非其自欲為之由上以法驅之使為也其不欲出也非其自不欲出由上以法持之使留也若夫衣服素周其身亷耻夙加其心彼唯恐不得齒良人何敢然哉故懼之以死而不懼勸之以生而不勸則雖煩直指之使重督捕之科固未有益也今有司本源之不䘏而倚辨於牧守此乃臧武仲所以辭不能詰也凡人有九年耕然後有三年之食有三年之食然後可教以禮義今所以使衣食不足政賦不均教化不修者牧守乎哉吾恐未得其益而漢武沉命之敝殆復起矣若乃尚擿發之術任巧譎之數者未足以絶姦而卻雍因以見殺於晉故仲尼有言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推而廣之亦曰用兵吾猶人也必也使無戰乎引而伸之亦曰禁盗吾猶人也必也使無盗乎盍亦反其本而已矣爰自元昊犯邉中國頗多盗山東尤甚天子使侍御史督捕且招懐之不能盡得於是令州郡盗發而不輙得者長吏坐之欲重其罪予以謂未盡於防故作此論
  叔輙論           劉 敞
  叔輒哭日食叔孫昭子譏之曰叔輙將死矣非所哭也嗚呼叔孫昭子不知言者乎夫昭公弱君也享國乆矣季氏彊臣也能專其政所樹置非親戚則黨與也一臣君不得使焉一民君不得有焉賞罰違於衆而形勢敓於外子家駒達於人者也閉其口而祿仕矣梓慎達於天者也詭辭不敢正者矣是以叔輙知日食之憂必将及君欲陳則不見信欲嘿則不能已欲謀則逼於禍欲隨則失其守發憤壹鬰而無與誰語故慷慨感激至于號咷也設使昭公因而感悟聽用其謀援忠直退姦邪破朋黨之敝禁彊僣之臣魯可復理豈獨長守其貴哉當是之時仲尼聖人也而生其國顔冉之徒仁人也四方歸之舉而用焉以謀三桓易矣然而遂不覺悟長惡養凶不及五年奔走失國寄於乾侯終身愁孤從此觀之豈不可大哀而慟哭乎此乃叔輙之所以感也夫忠國之君子明於禮義而陋於知人心人固未易知也易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夫言而書之以謂詳矣而猶曰不盡而况乎未始書之未始言之者哉此叔輙所以見譏於當世狂而不信者也嗟夫











  宋文鑑巻九十五
<集部,總集類,宋文鑑>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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