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第三十五 王僧達 顏竣 宋書卷七十六[1]
列傳第三十六 朱脩之 宗慤 王玄謨
列傳第三十七 柳元景 顏師伯 沈慶之 

朱脩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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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脩之字恭祖,義陽平氏人也。曾祖燾,晉平西將軍。祖序,豫州刺史。父諶,益州刺史。

脩之自州主簿遷司徒從事中郎,文帝謂曰:「卿曾祖昔為王導丞相中郎,卿今又為王弘中郎,可謂不忝爾祖矣。」後隨到彥之北伐。[2]彥之自河南回,留脩之戍滑臺,為虜所圍,數月糧盡,將士熏鼠食之,遂陷於虜。[3]初,脩之母聞其被圍既久,常憂之,忽一旦乳汁驚出,母號泣告家人曰:「吾今已老,忽復有乳汁,斯不祥矣。吾兒其不利乎。」後問至,脩之果以此日陷沒。[4]

託跋燾嘉其守節,以為侍中,[5]妻以宗室女。脩之潛謀南歸,妻疑之,每流涕問其意,脩之深嘉其義,竟不告也。後鮮卑馮弘稱燕王,治黃龍城,託跋燾伐之,脩之與同沒人邢懷明並從。又有徐卓者,復欲率南人竊發,事泄被誅。脩之、懷明懼奔馮弘,弘不禮。留一年,會宋使傳詔至,脩之名位素顯,傳詔見即拜之,彼國敬傳詔,謂為「天子邊人」,見其致敬於脩之,乃始加禮。時魏屢伐弘,或說弘遣脩之歸求救,遂遣之。泛海至東萊,遇猛風柁折,垂以長索,船乃復正。海師望見飛鳥,知其近岸,須臾至東萊。

元嘉九年,至京邑,以為黃門侍郎,累遷江夏內史。雍州刺史劉道產卒,羣蠻大動,脩之為征西司馬討蠻,失利。孝武初,為寧蠻校尉、雍州刺史,加都督。脩之在政寬簡,士眾悅附。及荊州刺史南郡王義宣反,檄脩之舉兵,脩之偽與之同,而遣使陳誠於帝。帝嘉之,以為荊州刺史,加都督。義宣聞脩之不與己同,乃以魯秀為雍州刺史,擊襄陽。脩之命斷馬鞍山道,秀不得前,乃退。及義宣敗於梁山,單舟南走,脩之率眾南定遺寇。時竺超民執義宣,脩之至,乃殺之,以功封南昌縣侯。

脩之治身清約,凡所贈貺,一無所受,有餉,或受之,而旋與佐吏賭之,終不入己,唯以撫納羣蠻為務。徵為左民尚書,轉領軍將軍。去鎮,秋毫不犯,計在州然油及牛馬穀草,以私錢十六萬償之。然性儉剋少恩情,姊在鄉里,飢寒不立,脩之未嘗供贍。嘗往視姊,姊欲激之,為設菜羹粗飯,脩之曰:「此乃貧家好食。」致飽而去。先是,新野庾彥達為益州刺史,攜姊之鎮,分祿秩之半以供贍之,西土稱焉。

脩之後墜車折脚,辭尚書,領崇憲太僕,仍加特進、金紫光祿大夫。以脚疾不堪獨行,特給扶侍。卒,贈侍中,特進如故。諡貞侯。[6]

宗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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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慤字元幹,南陽人也。叔父炳,高尚不仕。慤年少時,炳問其志,慤曰:「願乘長風破萬里浪。」炳曰:「汝不富貴,即破我家矣。」[7]兄泌娶妻,始入門,夜被劫,慤年十四,挺身拒賊,賊十餘人皆披散,不得入室。時天下無事,士人並以文義為業,炳素高節,諸子羣從皆好學,而慤獨任氣好武,故不為鄉曲所稱。

江夏王義恭為征北將軍、南兗州刺史,慤隨鎮廣陵。時從兄綺為征北府主簿,綺嘗入直,而給吏牛泰與綺妾私通,慤殺泰,綺壯其意,不責也。[8]

元嘉二十二年,伐林邑,慤自奮請行。義恭舉慤有膽勇,乃除振武將軍,為安西參軍蕭景憲軍副,隨交州刺史檀和之圍區粟城。林邑遣將范毗沙達來救區粟,和之遣偏軍拒之,為賊所敗。又遣慤,慤乃分軍為數道,偃旗潛進,討破之,拔區粟,入象浦。林邑王范陽邁傾國來拒,以具裝被象,前後無際,士卒不能當。慤曰:「吾聞師子威服百獸。」乃製其形,與象相禦,象果驚奔,眾因潰散,遂克林邑。[9]收其異寶雜物,不可勝計。慤一無所取,衣櫛蕭然。文帝甚嘉之。

後為隨郡太守,雍州蠻屢為寇,建威將軍沈慶之率慤及柳元景等諸將,分道攻之,羣蠻大潰。又南新郡蠻帥田彥生率部曲反叛,焚燒郡城,屯據白楊山,元景攻之未能下,慤率其所領先登,眾軍隨之,羣蠻由是畏服。

三十年,孝武伐元凶,以慤為南中郎諮議參軍,領中兵。孝武即位,以為左衞將軍,封洮陽侯,功次柳元景。孝建中,累遷豫州刺史,監五州諸軍事。先是,鄉人庾業,家甚富豪,方丈之膳,以待賓客,而慤至,設以菜葅粟飯,謂客曰:「宗軍人,慣噉粗食。」慤致飽而去。至是業為慤長史,帶梁郡,慤待之甚厚,不以前事為嫌。

大明三年,竟陵王誕據廣陵反,慤表求赴討,乘驛詣都,面受節度,上停輿慰勉,慤聳躍數十,左右顧盻,上壯之。及行,隸車騎大將軍沈慶之。初,誕誑其眾云:「宗慤助我。」及慤至,躍馬繞城呼曰:「我宗慤也。」事平,入為左衞將軍。五年,從獵墮馬,脚折不堪朝直,以為光祿大夫,加金紫。慤有佳牛堪進御,官買不肯賣,坐免官。明年,復職。廢帝即位,為寧蠻校尉、雍州刺史,加都督。卒,贈征西將軍,諡曰肅侯。泰始二年,詔以慤配食孝武廟。子羅雲,卒,子元寶嗣。

王玄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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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玄謨字彥德,太原祁人也。六世祖宏,河東太守,綿竹侯,以從叔司徒允之難,棄官北居新興,仍為新興、鴈門太守,其自敍云爾。[10]祖牢,仕慕容氏為上谷太守,陷慕容德,居青州。父秀,早卒。

玄謨幼而不羣,世父蕤有知人鑒,常笑曰:「此兒氣概高亮,有太尉彥雲之風。」武帝臨徐州,辟為從事史,與語異之。少帝末,謝晦為荊州,請為南蠻行參軍、武寧太守。[11]晦敗,以非大帥見原。元嘉中,補長沙王義欣鎮軍中兵參軍,[12]領汝陰太守。

時虜攻陷滑臺,執朱脩之以歸。玄謨上疏曰:「王途始開,隨復淪塞,非惟天時,抑亦人事。虎牢、滑臺,豈惟將之不良,抑亦本之不固。本之不固,皆由民憚遠役。臣請以西陽之魯陽,襄陽之南鄉,發甲卒,分為兩道,直趣淆、澠,征士無遠徭之思,吏士有屢休之歌。若欲以東國之眾,經營牢、洛,道途既遠,獨克實難。」玄謨每陳北侵之策,上謂殷景仁曰:「聞王玄謨陳說,使人有封狼居胥意。」[13]後為興安侯義賓輔國司馬、彭城太守。義賓薨,玄謨上表,以彭城要兼水陸,請以皇子撫臨州事,乃以孝武出鎮。

及大舉北征,以玄謨為寧朔將軍,前鋒入河,受輔國將軍蕭斌節度。玄謨向碻磝,戍主奔走,遂圍滑臺,積旬不克。虜主託跋燾率大眾號百萬,鞞鼓之聲,震動天地。玄謨軍眾亦盛,器械甚精,而玄謨專依所見,多行殺戮。初圍城,城內多茅屋,眾求以火箭燒之,玄謨恐損亡軍實,不從。城中即撤壞之,空地以為窟室。及魏救將至,眾請發車為營,又不從,將士多離怨。又營貨利,一匹布責人八百梨,以此倍失人心。及託跋燾軍至,乃奔退,麾下散亡略盡。蕭斌將斬之,沈慶之固諫曰:「佛狸威震天下,控弦百萬,豈玄謨所能當。且殺戰將以自弱,非良計也。」斌乃止。初,玄謨始將見殺,夢人告曰:「誦觀音經千遍,則免。」既覺,誦之得千遍,明日將刑,誦之不輟,忽傳呼停刑。遣代守碻磝,江夏王義恭為征討都督,以為碻磝不可守,召令還,為魏軍所追,大破之,流矢中臂。二十八年正月,還至歷城,[14]義恭與玄謨書曰:「聞因敗為成,臂上金瘡,得非金印之徵也。」

元凶弒立,玄謨為冀州刺史。[15]孝武伐逆,玄謨遣濟南太守垣護之將兵赴義。事平,除徐州刺史,加都督。及南郡王義宣與江州刺史臧質反,朝庭假玄謨輔國將軍,拜豫州刺史,與柳元景南討,軍屯梁山,夾岸築偃月壘,水陸待之。義宣遣劉諶之就臧質,陳軍城南,玄謨留老弱守城,悉精兵接戰,賊遂大潰。加都督、前將軍,封曲江縣侯。中軍司馬劉沖之白孝武,言:「玄謨在梁山,與義宣通謀。」上意不能明,使有司奏玄謨多取寶貨,虛張戰簿,與徐州刺史垣護之並免官。

尋復為豫州刺史。淮上亡命司馬黑石推立夏侯方進為主,改姓李名弘,以惑眾,玄謨討斬之。遷寧蠻校尉、雍州刺史,加都督。雍土多僑寓,玄謨請土斷流民,當時百姓不願屬籍,罷之。其年,玄謨又令九品以上租,使貧富相通,境內莫不嗟怨。民間訛言玄謨欲反,時柳元景當權,元景弟僧景為新城太守,以元景之勢,制令南陽、順陽、上庸、新城諸郡並發兵討玄謨。玄謨令內外晏然,以解眾惑,馳啟孝武,具陳本末。帝知其虛,馳遣主書吳喜公撫慰之,又答曰:「梁山風塵,初不介意,君臣之際,過足相保,聊復為笑,伸卿眉頭。」玄謨性嚴,未嘗妄笑,時人言玄謨眉頭未曾伸,故帝以此戲之。後為金紫光祿大夫,領太常。及建明堂,以本官領起部尚書,又領北選。

孝武狎侮羣臣,隨其狀貌,各有比類,多鬚者謂之羊。顏師伯缺齒,號之曰齴。劉秀之儉吝,呼為老慳。黃門侍郎宗靈秀體肥,拜起不便,每至集會,多所賜與,欲其瞻謝傾踣,以為歡笑。又刻木作靈秀父光祿勳叔獻像,送其家廳事。柳元景、垣護之並北人,而玄謨獨受「老傖」之目。凡所稱謂,四方書疏亦如之。嘗為玄謨作四時詩曰:「菫荼供春膳,粟漿充夏飡。瓟醬調秋菜,白醝解冬寒。」又寵一崐崘奴子,名白主。常在左右,令以杖擊羣臣,自柳元景以下,皆罹其毒。

玄謨尋遷平北將軍、徐州刺史,加都督。時北土飢饉,乃散私穀十萬斛、牛千頭以振之。轉領軍將軍。

孝武崩,與柳元景等俱受顧命,以外監事委玄謨。時朝政多門,玄謨以嚴直不容,徙青、冀二州刺史,加都督。少帝既誅顏師伯、柳元景等,狂悖益甚,以領軍徵玄謨。子姪咸勸稱疾,玄謨曰:「吾受先帝厚恩,豈可畏禍苟免。」遂行。及至,屢表諫諍,又流涕請緩刑去殺,以安元元。少帝大怒。

明帝即位,禮遇甚優。時四方反叛,以玄謨為大統,領水軍南討,以脚疾,聽乘輿出入。尋除車騎將軍、江州刺史,[16]副司徒建安王於赭圻,賜以諸葛亮筩袖鎧。頃之,為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17]領護軍。遷南豫州刺史,加都督。玄謨性嚴剋少恩,而將軍宗越御下更苛酷,軍士謂之語曰:「寧作五年徒,不逢王玄謨。玄謨猶自可,宗越更殺我。」年八十一薨,[18]諡曰莊公。子深早卒,深子繢嗣。[19]

史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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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臣曰:脩之、宗慤,皆以將帥之材,懷廉潔之操,有足稱焉。玄謨雖苛剋少恩,然觀其大節,亦足為美。當少帝失道,多所殺戮,而能冒履不測,傾心輔弼,斯可謂忘身徇國者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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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宋書卷七十六 此卷各傳記事多闕略,又於宋帝不稱廟號而稱謚法,蓋沈約原書此卷散佚,後人據他書輯補。
  2. 後隨到彥之北伐 按御覽五一一引宋書,稱脩之時加建武將軍留戍滑臺。水經河水注又作建威將軍朱脩之,傳並不載。
  3. 彥之自河南回遂陷於虜 御覽三二0引宋書:「朱脩之留戍滑臺,乃為索虜所攻圍,脩之糧盡,救兵不至,將士燋鼠食之,城陷,為虜所執,上嘉其節。」或為沈約宋書原文。
  4. 初脩之母聞其被圍既久果以此日陷沒 御覽五一一引宋書云:「朱脩之留戍滑臺,為索虜所攻,母悲憂,一旦乳汁驚出,因號慟告家人曰:『我老,非有乳汁之時,今忽如此,我兒必沒矣。』後數日,凶問至,脩之果其日陷沒。」或是沈約宋書原文而又有所刪節。
  5. 以為侍中 「侍中」魏書毛脩之傳朱脩之附傳、南史作「雲中鎮將」。
  6. 諡貞侯 建康實錄云:「大明八年二月辛丑,領軍朱脩之卒,子雍嗣。」此亦略之。
  7. 汝不富貴即破我家矣 御覽九、五一二引宋書云:「汝若不富貴,必破我門戶。」或為沈約宋書原文。
  8. 不責也 南史此下云:「後以補國上軍將軍。」建康實錄:「為江夏國上將軍,十五年不改職。」御覽四三一引宋書:「為江夏王國上將軍,十五年不徙官。」蓋後人輯補時,闕錄其事。御覽所引,或是沈約宋書原文。
  9. 遂克林邑 通典兵典因機設權篇、初學記二九引宋書、御覽二八七引宋書云:「宗慤征林邑,圍區粟城。林邑王范陽邁遣將范毗沙達率萬餘人來救。慤謂諸將曰:『寇眾我寡,難與爭鋒。』乃分軍為數道,偃旗臥鼓,慤潛進,令曰:『聽我鼓噪,乃出。』山路榛深,賊了不備,卒見軍至,驚懼退走,慤乘勝追討,敗歸林邑。仍攻區粟,拔之。汎海陵山,徑入象浦。有大渠南來注浦,宋軍阻渠置陣。林邑王傾國來逆,限渠不得渡。以具裝被象,諸將憚之,請待前後軍集然後擊。慤曰:『不然。吾已屠其堅城,破其銳眾。我氣方厲,彼已破膽。一戰可定,何疑焉。』慤以為外國有師子,威服百獸,乃製其形,與象相禦。象果驚奔,眾因此潰亂,慤乃與馬軍主馬通厲渠直渡,步軍因之共奮擊,陽邁迸走,大眾一時奔散,遂克林邑。」或為沈約宋書原文。
  10. 六世祖宏其自敍云爾 張森楷校勘記云:「王宏,謝承後漢書以為允兄。范曄後漢書允傳但言允用同郡王宏為右扶風。又二書皆言王宏為右扶風,李傕矯詔殺之,不言宏北居新興,蓋譜牒自敍,有不足徵者。」
  11. 請為南蠻行參軍武寧太守 「武寧」各本並作「武昌」,據南史改。洪頤煊諸史考異云:「武昌太守,南史作武寧太守。」按州郡志武寧郡屬荊州,武昌郡屬郢州,孝建以前屬江州。
  12. 補長沙王義欣鎮軍中兵參軍 「中兵參軍」各本並作「中兵將軍」,據南史改。孫虨宋書考論云:「義欣進號鎮軍,在元嘉十年。景平初,義真為車騎將軍、南豫州刺史。據索虜傳,玄謨時為車騎參軍。又建康實錄稱,元嘉七年,到彥之遣揚武將軍王玄謨進逼虎牢。又符瑞志,元嘉十一年八月,北汝陰太守王玄謨獻嘉禾。又案沈慶之傳,征驛道蠻,王玄謨引荊州軍並會。時義宣為荊州刺史,觀玄謨答義宣書有『昔因幸會,蒙國士顧』之言,則玄謨嘗為義宣荊州府職也。」
  13. 使人有封狼居胥意 各本並脫「胥」字,據南史、元龜三八九、通鑑宋元嘉二十六年補。
  14. 二十八年正月還至歷城 孫虨宋書考論云:「元嘉二十九年又北伐索虜,張永、徐爰傳並言玄謨攻碻磝,不克,退還。此傳又略。」
  15. 玄謨為冀州刺史 「冀州」各本並作「益州」,據南史改。
  16. 尋除車騎將軍江州刺史 「車騎將軍」各本並作「大將軍」,南史作「車騎大將軍」。孫虨宋書考論云:「大將軍號太崇,明帝紀及鄧琬傳並云車騎,蓋是也。」按通鑑宋泰始二年亦作「車騎將軍」,孫說是,今訂正。
  17. 為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 「左光祿」明帝紀作「右光祿」。
  18. 年八十一薨 「八十一」南史作「八十二」。
  19. 深子繢嗣 各本並脫「深」字,據南史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