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人物門第一

王瓘,字國器,河南洛陽人。美風表,有才辯,少誌於畫。家甚窮匱,無以資遊學。北邙山老子廟壁畫,吳生所畫,世稱絕筆焉。鸑多往觀之,雖窮冬積雪,亦無倦意。有為塵滓塗漬處,必拂拭磨刮以尋其跡,由是得其遺法。又能變通不滯,取長舍短,聲譽藉甚,動於四遠,王公大人有得鸑畫者以為珍玩。末年,石中令以禮召鸑畫昭報寺廊壁,厚酬金幣。今西京石家寺壁,現在,故於乾德、開寶之間無與敵者。身死之日,畫流相帥哭之。虞部武員外宗元,亦河南人,每嘆曰:吾觀國器之筆,則不知有吳生矣。吳生畫天女頸領粗促,行步跛側,又樹石淺近,不能相稱,國器則舍而不取,故於事物盡工。復能設色清潤,古今無倫。恨不同時親受其法。翰林待詔高克明亦謂人曰:今若得國器畫,何必吳生?所謂買王得吳矣。識者以為知言。子端,亦有名於時。

(評曰:本朝以丹青名者不可勝計,唯抃為第一,何哉?觀其意思縱橫,往來不滯,廢古人之短,成後世之長,不拘一守,奮筆皆妙,誠所謂前無吳生矣。故列神品上。)

王靄,京師人。幼有誌節,頗尚靜默。留心圖畫,尤長於寫真。追學吳生之筆,於佛像人物能盡其妙。朱梁時以為翰林待詔。至石晉末,耶律德光犯闕,時靄與焦著、王仁壽為德光掠歸。至宋有天下,靄還國,復為待詔。藝祖以區區江左未歸疆土,有意於吊伐,命靄微服往鍾陵,寫其謀臣宋齊丘、韓熙載、林仁肇等形狀。如上意,受賞加等。奉詔於定力院寫宣祖及太後禦容,梁祖真像亦在焉。本院堂西壁畫現存,但經後人裝飾失真。又於大殿西壁畫水月觀音,及於景德寺九曜院殿西壁畫彌勒下生像。末年與東平孫夢卿畫開寶寺大殿後文殊閣下東西兩壁,夢卿以東壁讓之,尊靄聲跡,識者以為當然。所畫南北毗樓勒叉天王高丈餘及金槍道菩薩相,皆筆力精邁,思慮殫竭。來世之譽,自此而已。

(評曰:靄之為畫也,可謂至矣。意思宛約,筆法豪邁,皆不下王抃,但氣焰少劣耳。夫寫人形狀者在全其氣宇,靄能停分取像,側背分衣,周旋變通,不失其妙,可列神品中。)

孫夢卿,鄆州須昌人。少有精鑒而性拘執。家世豪右,不事產業,誌於圖繪。常語人曰:吾所好者,吳生耳,餘無所取。故盡得其法,裏中人目為孫脫壁。又曰孫吳生。言能全脫吳生之壁,無小異處。凡欲命意揮寫,必為豪貴所知,日湊於門,爭先請售。識者以為吳生後身,數百年能至其藝者止夢卿焉。與王靄對畫開寶寺文殊閣下西壁,為西方毗樓勒叉天王像及金槍道菩薩相,今並存焉。夢卿之畫,世少藏者,王公大人第往往有之。

(評曰:唐張懷抃以吳生為僧繇後身,予謂夢卿亦吳生之後身。而列於抃、靄之下,何哉?吳生畫天女及樹石有未到處,語在王抃事跡。抃、靄能變法取工,夢卿則拘於模範,雖得其法,往往襲其所短,不能自發新意,謂之脫壁者豈誣哉。可列神品中。)

趙光輔,耀州華原人。太宗朝為圖畫院學生。性喜幽曠,無仕進意,潛自遁去,鄉人猶呼趙評事。長於佛畫及人物番馬等。愚客於許日,開元寺見輔畫攝摩騰、竺法蘭以傳教。皆丈餘,其慈覺悲憫之相盡備。又畫五百高僧,姿質風度,互有意思,坐立瞻聽,皆得其妙,貌若悲覺,以動觀者。

(評曰:光輔之畫也,放而逸,約而正,形氣清楚,骨格厚重,可列神品下。)

高益,本契丹涿郡人,太祖時遁來中國。初於都市貨藥,有來贖者,輒畫鬼神犬馬藉藥與之,得者驚異。有孫四皓者,廣延藝術之士,益往客之,為禮甚厚,益亦畫鬼神搜山圖一本以酬其意,歲初復畫鍾馗一軸為獻。孫遽張於賓館,或曰:鬼神用力,此傷和重。益聞之,乃睨目奪筆畫一異狀者舉石狻猊以擊厲鬼,復張於舊所。觀者驚其勁捷,握手滴汗。嘗於四皓樓上畫卷雲芭蕉,京師之人摩肩爭玩。至今天下樓閣亭廡為之者,自益始也。今四皓樓芭蕉現存。孫乃神宗神宗疑有誤,原文如此。下同,近戚,進益前所畫搜山圖。上嘆賞移刻,遂待詔圖畫院,敕畫相國寺廊壁。會上臨幸,見益寫阿育王戰像,詔問:卿曉兵否?對曰:臣非知兵者,命意至此。上善之。後畫崇夏寺大殿東西二壁善神。雖長於大像,但稱其筆,凡畫坐神,則用意最善。

(評曰:觀益之畫,色輕而墨重,變通應手,不拘一態,其丹青之功者歟?可列神品下。)

武宗元,字總之,河南白波人。世業儒,為鄉裏所重。父道,與丞相文惠公隨為布衣交,將宗元詣之。時方成童,大被稱賞。文惠妻以外孫,用其蔭得太廟齋郎。年十七,文惠請畫北邙山老子廟壁,頗為精絕。景德末,章聖營玉清昭應宮,募天下畫流逾三千數,中程者不減一百人,分為二部,宗元為左部之長。丁朱崖為宮使,語僚佐曰:適見靡旗亂轍者,悉為宗元所逐矣。上亦優勞之。中嶽天封觀置百金以求名手,宗元乘興揮寫,無毫髮遺恨。洛中南宮三聖宮東壁畫十太乙,皆丈餘。又於河南廣福院寫回廊壁,今並存焉。宗元亦不常奮筆,雖貴人名臣日走於門,求之甚勤,未嘗肯諾。京師富商高生有畫癖,常刺拜於庭下迨十餘年,欲得水月觀音一軸。宗元許之,又三年方成,攜詣高生,生已殂矣,焚畫垂泣而去。丞相文懿張公士遜,生辰,宗元獻消災菩薩二軸。公張於千歲堂,甚秘重焉。歷官至虞部員外郎。

(評曰:武員外學吳生筆,得其閑麗之態,可謂睹其奧矣。而品第不至於高益,得無意乎?夫若千乘萬騎,出彼入此,氣貌風韻不有相類,則益得之矣。武雖可以齊肩接跡,無甚愧之色,必求定論,故有優劣。然氣格不群,優入畫域,亦列神品下。)

王齊翰,建康人。世為右姓。齊翰自為童時,已能畫地成人,有挺立之勢。日見加益,仕偽唐李煜為待詔。及王師指伐,所得府藏,悉充軍中之賞。有步卒李貴者徑入佛廟,得齊翰所畫十六羅漢。俄鬻於市,有富商劉元嗣以白金四百兩請售。元嗣入都,復質於相國寺普滿塔主清教處。及元嗣往贖,遂為所匿。訟於京府,時神宗方為尹,按證其事,清教詞屈,乃出原畫,大為神宗嘉嘆,各賜白金千兩釋之。後十六日即位,名曰應天國寶羅漢,藏於秘府。

王士元,汝南宛丘人。父仁壽,亦能丹青,事見五朝名畫錄。至士元尤精其藝。好讀書,為儒者,言有局量,鄉裏器之。與國子博士郭忠恕為畫友。士元嘗為孫四皓之客,甚見推待。唐有名畫斷,第其一百三人之姓名。太宗天縱多能,留神庶藝,訪其後來,復得一百三人,編次有倫,亦曰名畫斷。孫氏謂士元曰:上為畫斷以續唐本,子其謂何?士元乃沉默思慮,采唐來諸家之長,為武王誓師獨夫崇飲圖。京師之人詣孫館者日不可計,中有嘆者曰:王君之意與六經合,觀其事跡,不覺千古之遠,非精慮入神,何以至此!孫氏不敢私有,進於天子,下圖畫院品第之。時院中高文進與士元有隙,定為下品,識者忿之。止以三十縑為賜,不顧而去。文懿張公惜其精筆,奏攝南陽從事。

侯翌,字子沖,安定人。性簡潔,重信義。學吳生釋道畫。予至和中於閭巷見挈一舊圖,貯於大器,將濯去顏色,尋呼止之,乃翌所畫七夕乞巧圖也。其人曰:我於京城中為舊功德,亟賣以給朝夕。此圖雖得於大族,及其市也,人以敝裂無肯售之者,我將洗滌以補穿結之服。因倍價以售歸,則熟視,宛有王公第宅妓女瞻祝之態。

(評曰:齊翰不曹不吳,自成一家,其形勢超逸,近世無有。士元通於微妙,物物稱絕,見抑於高文進,勢使然也。侯翌墨路謹細,筆力剛健,富於氣焰,與齊翰、士元並列妙品上。)

蒲師訓,蜀中人。曉音律,善談論。幼師房從真,學畫才十年,從真自以為不及。仕孟蜀為待詔。長於車服冠冕旌旗器械神鬼等畫。子延昌亦能畫,名亞師訓。

黃筌,字要叔,亦蜀中人。少開悟,卓然不肯與群童語。年十三,事郡人刁處士學丹青。尤好花竹翎毛,凡所操筆,皆迫於真,大為當時所傳。年十七,從其師同仕王衍。十九賜朱衣銀魚,監都曲院。及孟知祥僣立,進筌三品服。子昶丞襲,遷待詔。檢校少府監。寫偽後袁氏真張於別殿,嬪禦屬目,更深攀慕。累加如京副使檢校戶部尚書兼禦史大夫。藝祖開朝,昶銜璧入覲,筌與子居寀皆從赴都下。上真命為太子左贊善大夫,仍厚賜之。筌以亡國之餘,動成哀戚,至是遘疾而卒,時乾德辛丑九月二日也。子五人,居寶亦能丹青,死於蜀。居寀自有傳。門生夏侯延祐亦知名。

黃居寀,字伯鸞。亦事孟昶為待詔。隨筌朝,復真命。陶尚書偲,在翰苑,因曝圖畫,乃展秋山圖令品第之。居寀斂容再拜曰:某與父筌所為也。孟昶時以答楊渥國信,彌縫處有某父子名姓當在。裂之,如居寀言。詢諸庫吏,乃朱梁開平中楚將張浩殺楊渥籍沒此圖。偲命居寀追寫父真,為當時所重。居寀父子事蜀主三世,凡圖帳屏壁多出其手。愚嘗於唐紫微第見居寀畫西伯獵渭圖及父筌真像,皆得其妙。

孫知微,字太古,彭山人。知書,能語論,通老學,善雜畫。初師沙門令宗,凡牧伯所至,必與之相款,高談劇辯,皆出人意。蜀中寺觀多有親筆,畫釋老事跡則不茹葷食,在於山野,經時方成。寓居青城白侯壩趙村,愛其水竹深茂,以助其興。

孟顯,字坦之,華池人。骨氣清楚,語論通博。畫佛像人物車馬等出於己意,自成一家。筆無所滯,轉動飄逸,觀者不能窮其來去之跡。嘗於本郡孟氏舍揮數壁,皆有精意。

周文矩,建康句容人。美風度,學丹青頗有精思。仕李煜為待詔。能畫冕服車器人物子女。偽,日升,元中,命圖南莊,最為精備。開寶中煜貢之,藏於秘府,為上寶重。

(評曰:蒲師訓筆法雖細,其勢極壯。黃筌凡欲揮灑,必澄思慮,故其彩繪精致,形物偉廓。居甗數壁有父之風,可謂善繼矣。孟顯能作猛風之勢,瘦形圓面,識者猶以為疵。周文矩用意深遠,於繁富則尤工。並列妙品中。)

張翙,字升卿,汝南人。性剛潔,不喜附人。學吳生僅得其法。大中祥符中玉清昭應宮成,召翙畫三清殿天女奏音樂像。翙不假朽畫,奮筆立就,皆丈余高。流輩驚顧,終譖於主者,以翙不能慎重,用意多速,出於矜炫,恐有效尤者。尋遭詰問,翙不加彩繪而去,論者惜之。於本郡開元寺畫護法善神,最為精致。

王端,字子正,鸑之子也。性謹厚,幼知書,尤好讀十七代史,文選、易象、黃老之學皆涉獵焉。善丹青,長於傳寫及山水花竹等。真廟晏駕,召端與畫臣寫其遺像。端舉筆乃就,無及之者。燕恭肅王見其肖似,更益號慟。敕端入圖畫院,讓而不受,止乞國子監書舍一部。上嘉之,特授奉職,轉右班殿直。詔寫真廟及章獻明肅太後聖容於石壁,未絕筆而端卒。令李元輔畢之,優賜其家。

勾龍爽,蜀中人。厚重少語言。好丹青,神宗時為圖畫院祗候。善作中古人物,其狀質野,觀者有返樸之意焉。

陳用誌,許州郾城人。樸直少許可,不嗜利祿,為交友所高。天聖中為圖畫院祗候。逮景祐初,今上營慈孝寺,敕用誌及待詔等筆東殿禦座側,其間王華希宮中別賜,屏上為龍水,飾以花竹。用誌不樂,因私遁去。人間多求用誌畫,至有日走於門者。用誌但以半幅紙絹信筆自適,故其跡甚少。

厲昭慶,建業人。仕偽唐為待詔,國破,與其男從至京師,籍為編戶。昭慶父子大有丹青之名,攻佛像,尤長於觀音。凡畫古今人物,至於衣紋生熟,亦能分別,前輩殆不及。每欲揮筆,必求虛靜之室無塵埃處,覆其四面,止留尺餘,始肯命意,其專謹如此。人有問者,以陸探微去梯之事答之。故其筆精色澤,久而如新,此可佳也。

王兼濟,西京洛陽人。簡傲嗜酒,不修人事。學吳生為畫,得其餘趣。白波人武宗元長於大像,當世稱絕。兼濟嘗與對手,深見推譽。同於本京南三聖殿畫太乙,兼濟乃西壁焉。東壁乃武宗元畫。中嶽天封觀西壁聖帝入隊,亦兼濟之筆。武宗元畫東壁出隊。雖不及宗元,自有佳處。

(評曰:張昉,用意敏速,變態皆善。王端寫人形表,尤見所長。勾龍爽筆力飄逸,多從質野。陳用誌所寫雖至小僻,曲盡其妙。厲昭慶居必幽靜,故其澄慮設色,久而愈精。王兼濟嘗與武宗元力畫大像,雖不能及,亦可以接其步武矣。並列妙品下。)

楊斐,京師人。性不拘,有氣概。多遊江浙間,後居畫院。攻畫佛像,宗吳生筆。於泗州普光王寺畫鬼神於方丈,其容色威勢,有足觀者。

高文進,蜀中人。太宗時入圖畫院為祗候。上萬機之暇,留心繪事,文進與黃居寀常列左右,賜予優腆。相國寺高益畫壁,經時圮剝,上惜其精筆,將營治之,詔文進曰:丹青誰如益者?對曰:臣雖不及,請以蠟紙模其筆法後移於壁,毫髮較益當無差矣。遂與李用及、李象坤翻傳舊本於壁,盡得益之骨氣。文進自畫後門裏東西二壁五臺峨眉文殊普賢變相,及後門西壁神、大殿後北方天王等。以其能遷待詔,仍賜所居。在相國寺東,年老臥病,上宣醫臣往療之,仍戒曰:文進之命,實系卿手,功不可緩也。上為註意如此。後果愈。敕同畫東太乙宮貴神列位。大中祥符初,董督群工計度玉清昭應宮壁。今景德寺後九曜院羅漢及東壁藥師琉璃光佛,皆文進所畫也。

趙元長,字慮善,蜀中人。通天文,歷仕偽蜀孟昶為靈臺官。亦善丹青,凡星宿緯象皆命畫之。國破,元長從昶赴闕下。太祖引偽署官屬,凡學天文之類皆不赦。元長當死,遽呼曰:臣向仕昶,謂臣能畫,所寫者周天象耳,符讖之學非臣所知。上特原之,配文思院為匠人。常備禁中之役,畫馴雉於禦座,會五坊人按鷹有離鞲欲舉者,上命縱之,徑入殿宇以搏畫雉。上驚賞久之,召元長入圖畫院為藝學。詔畫東太乙宮貴神之像,元長實督之。及命模寫王齊翰應運國寶羅漢,深得其法。

高元亨,字彥德,京師人。一名懷寶。端願拘禮法,嘗褒衣大帶,引奚奴行,人以儒者視之。真廟時為圖畫院祗候。嘗畫從駕兩軍角抵戲場圖,寫其觀者四合如堵,坐立翹企,攀扶仰俯,及富貴貧賤、老幼長少、緇黃技術、外夷之人,莫不備具,至有爭怒解挽,千變萬狀,求真盡得,古未有也。元亨嘗押河西防邊將校冬衣至渭川,見畫人南簡,雖有推獎之意,終不能援引。

(評曰:楊斐深有才思,用亦宏博,於大像求其全功,則非吾所知也。高文進筆力快健,施色鮮潤,皆其所長。趙元長妙於形似。高元亨盡事物之情。並列能品上。)

孫懷說,安定靈臺人也。任俠不事產業。喜丹青,亦學吳生,略得其奧。乘興命筆,往往稱絕。多為好事者取去,故人間少見其本。

南簡,平涼人。性簡傲,不肯從親舊遊,閉門獨居,以畫自樂。太宗朝待詔高元亨奉命過渭川,目睹簡畫,得其名氏,遽召之。會簡袖刺來謁,喜其同好,盡禮相遇。因求簡筆,簡遂披紙運思,揮染如掃,窮百番無相犯者。元亨益重之。故相國劉公有簡畫少微星一軸,甚有氣韻。

王道真,字傒叔,新繁人。幼穎悟,有節操,善丹青。太宗朝待詔高文進甚有聲望,一日上問民間誰如卿者。文進進曰:新繁人王道真者猶出臣上。遂召入圖畫院為祗候,與文進等傳移相國寺高益畫壁,及於大殿西偏門南面東壁畫寶誌化十二面觀音相。又與文進對畫寺庭北門東面大神。遷待詔。及同文進計度玉清昭應宮壁,當時稱之。

牟谷,字子沖,不知何處人。美風表,深曉相術,故於丹青中尤長寫貌。太宗龍潛時,牟往事之。暨登位,得圖畫院祗候。端拱中詔隨專使往交趾,密令遍寫安南王黎桓並臣佐真像。以瘴海飄泊,近十餘年始還京師,值太宗已棄萬國。章聖即位,亦優勞之。谷居閶闔門中,會上幸建隆觀,以所畫先帝禦容張於戶外。上見之,果回目悚然曰:大行皇帝也。敕中使收之,執谷詣行在,問其故。對曰:臣事先帝,待罪於圖畫院,使於異域,淹留歲月,還朝雖在,先帝晏駕。伏惟陛下孝思訓俗,臣所以追寫者,廣陛下罔極之心。先帝聖容,臣乞傳貌。雖聞已敕沙門元靄為之,元靄之技能側面。臣竊以南向恭已,聖人所以尊也,臣攻寫正面者。上許之,工畢加賜。

沙門元靄,蜀中人。幼來京師相國寺落發,授大具足戒。通古人相法,遂能寫真。太宗聞之,召元靄傳寫。時上幸後苑賞春方還,烏巾插花,天姿和暢,靄一揮而成,略無凝滯。上優賜之,由是有聲名,巨貴人爭求其筆。亦嘗畫本寺西經藏院後大悲菩薩。章聖即位,召靄寫先帝側座禦容,恩賜甚厚。錢希白洞微誌雲:僧元靄,蜀人,皇朝來□,禁中供奉。一日在禦書院中寫粉本,中官皆來觀看。靄公每成,染顏色畢,懷中別出一小石研磨取色,蓋覆肉色之上,然後遂如真。眾工所以不及者,正為此特高。其日用石訖,忽見一小黃門懷之而去。靄公喧呼索之,方置舊處,又以蜚語淩辱,然後奔走而去。因遍詢中官,同列無肯言其姓名,因畫其顏貌,求謁李都知神福,哀訴以中貴竊石毀辱之事,忿色可掬。李因詰之曰:小底至多,不知姓名,誰當其責?靄公因懷中探出頭子,言此可以驗之。李一見大笑曰:此楊懷吉也,何倉卒間圖寫,筆法如是精妙!因延坐嗟賞,見召楊責讓,伏罪致謝而退。自此傳神聲價,蔚為獨步矣。

尹質,字化元,成都人。性長厚,與人交有終始。攻寫貌,善佛像,尤精於真人藥王。凡伎藝倡優人所識者,質皆能畫之,無分毫異處。燕恭肅王召質寫真,特優禮之。至於公卿戚裏間競求傳貌。景祐中宣獻宋公薨,請質追寫。質嗜酒無羈束,但草成儀像,逾時不往。宋氏復召沙門懷誌,以質草樣示之,俾為標準。質聞之曰:模傳尚可,設色非吾敢許。果如其言。復遍求名輩傳貌甚多,無如質者,故獨步康定、慶歷之間。

(評曰:孫懷說氣格清峭,理致深遠。南簡意不在近,格亦至僻。王道真淳重寧妥,可謂能矣,言院體者無出其右。牟谷、元靄、尹質長於寫貌,筆能奪真,其優劣如次第雲。並列能品中。)

石恪,字子專,成都郫人。性輕率,尤好淩轢人,常為嘲謔之句,略協聲韻,與俳優不異,有雜言,為世所行。初事張南本學畫,才數年已出其右。多為古僻人物,詭形殊狀,以蔑辱豪右,西州人患之。嘗畫五丁開山、巨靈擘太華圖,其氣韻剛峭,當時稱之。今蜀會秦川至闕下尚多恪筆。

陳士元,京師人。初名允。喜丹青之學,尤好王士元筆,竊相如慕藺之意,遂改其名。至於屋宇亭榭、欄楯車騎、子女皂隸及人家景物若太湖石、芭蕉花之類,皆如王士元之跡。

王拙,字守拙,河東人。大中祥符初營玉清昭應宮,募天下畫流,事見武宗元傳,拙為右部第一人,與宗元為對,時人多許之。乃畫本宮五百靈官眾天女朝元等壁,天聖中失之矣。子居正。

王居正,拙之子也,俗以其小字多呼為憨哥。學丹青有父風。師周翙士女,略得其妙。嘗於苑圃寺觀眾遊之處,必據高隙以觀士女格態。凡欲命筆,則澄思慮,故於形似為得。

葉進成,江南人。性通敏,善畫今體人物。吉安楊直講家有進成醉道士圖,觀其趨向清野,陶然相樂,尤有佳處。其童仆鞍乘、樹木服器,略可觀焉。

燕文貴,吳興人,隸軍中。善畫山水及人物。初師河東郝惠。太宗朝駕舟來京,多畫山水人物,貨於天門之道。待詔高益見而驚之,遂售數番,輒聞於上,且曰:臣奉詔寫相國寺壁,其間樹石,非文貴不能成也。上亦賞其精筆,遂詔入圖畫院。端拱中,敕畫臣面進紈扇,上覽文貴者甚悅。嘗畫七夕夜市圖,自安業界北頭向東至潘樓竹木市盡存。狀其浩穰之所,至為精備。富商高氏家有文貴畫舶船渡海像一本,大不盈尺,舟如葉,人如麥,而檣帆橰櫓,指呼奮踴,盡得情狀,至於風波浩蕩,島嶼相望,蛟蜃雜出,咫尺千里,何其妙也。

葉仁遇,江南人。好畫世俗人物。唐紫微家有仁遇維揚春市圖,狀其土俗繁浩,貨殖相委,往來疾緩之態,深可嘉賞。至於春色駘蕩,花光互照,不遠數幅,深得淮楚之勝。

郝澄,字長源,江寧句容人。世為右族,至澄以丹青自樂,不事貲產,終至耗蕩。人多求澄畫者,賴以資給。於佛道鬼神尤長。

毛文昌,字則之,蜀中人。好畫郊野村堡人物,能與真逼。又為村童入學圖,其行步動止,拜立誦寫,備其風概。

(評曰:石恪筆法頗勁,長於詭怪。陳士元師王士元不為不近,求其器岸,體骨則難。王拙善為佛道,於大像尤備,雖放縱矜逸,往往失於卑懦。王居正士女,盡其閑冶之態,蓋慮精意密,動切形似。葉進成江左敏手,設色清潤。燕文貴於人物自有佳處。仁遇好寫流俗,能剽直意。毛文昌得其村野之趣,甚有所觀。皆列能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