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齋隨筆 (四部叢刊本)/三筆卷十一

三筆卷十 容齋隨筆 三筆卷十一
宋 洪邁 撰 景宋刊本配北平圖書館藏宋刊本 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藏弘治活字本
三筆卷十二

容齋三筆卷第十一十六則

    碑誌不書名碑誌之作本孝子慈孫欲以稱揚其父祖之

功德播之當時而垂之後世當直存其名字無所避隱然東漢諸銘載其先代多只書官

如淳于長夏承碑云東萊府君之孫太尉⿰扌⿱彐𧰨 -- 掾之中子右中𭅺將之弟李翊碑云䍧柯太守

曽孫謁者孫從事君元子之𩔖是也自唐及本朝名人文集所志往往只稱君諱某字某

至於記序之文亦然王荆公爲多殆與求文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名之旨爲不相契東坡先生送路都曹詩

首言乖崖公在蜀有録事參軍老病廢事公責之遂求去以詩留别所謂秋光都似宦情

薄山色不如歸意農者公驚謝之曰吾過矣同僚有詩人而吾不知因留而慰薦之坡㓜

時聞父老言恨不問其姓名及守潁州而都曹路君以小疾求致仕誦此語留之不可乃

采前人意作詩送之其詩大略云結髪空百戰市人看先封誰能搔白首抱關望夕烽則

路君之賢而不遇可知矣然亦不書其名使之少𫉬表見又爲可惜也

    漢文帝不用兵史記律書云高祖厭苦軍事偃武休息孝文

即位將軍陳武等議曰南越朝鮮擁兵阻阸選蠕觀望宜及士民樂用征討逆黨以一封

疆孝文曰朕能任衣冠念不到此㑹吕氏之亂誤居正位常戰戰慄慄恐事之不終且兵

凶器雖克所願動亦耗病謂百姓逺方何今匈奴内侵邊吏無功邊民父子荷兵日乆朕

常爲動心傷痛無日忘之願且堅邊設候結和通使休寧北陲爲功多矣且無議軍故百

姓無内外之繇得息肩於田畒天下富盛粟至十餘錢予謂孝文之仁德如此與武帝黷

武窮兵爲霄壤不侔矣然班史略不及此事資治通鑑亦不編入使其事不甚暴白惜哉

    帝王諱名帝王諱名自周世始有此制然只避之於本

廟中耳克昌厥後駿發爾私成王時所作詩昌發不爲文武諱也宣王名誦而吉甫作誦

之句正在其時厲王名胡而胡爲虺蜴胡然厲矣之句在其孫幽王時小國曰胡亦自(⿱艹石)

也襄王名鄭而鄭不改封至於出居其國使者告于秦晉曰鄙在鄭地受晉文公朝而鄭

伯傅王唯秦始皇以父莊襄王名楚稱楚曰荆其名曰政自避其嫌以正月爲一月蓋巳

非周禮矣漢代所謂邦之字曰國盈之字曰滿徹之字曰通雖但諱本字而吏民犯者有

刑唐太宗名丗民在位之日不偏諱故戴胄唐儉爲民部尚書虞世南李世勣在韓至于

高宗始改民部爲戸部世勣但爲勣諱公諱辨云今上書及詔不聞諱滸𫝑秉饑惟宦官

宫妾乃不敢言喻及機以爲觸犯此數者皆其先世嫌名也

本朝尚文之習大盛故禮官討論每欲其多廟諱遂有五十字者舉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試卷小渉疑似士

人輙不敢用一或犯之往往暗行黜落方州科舉尤甚此風殆不可革然

太祖諱下字内有从木从匀者廣韻於進字中亦收張魏公以名其子而音爲進

太宗諱字內有从耳从火者又有梗音今爲人姓如故

高宗諱内从勹从口者亦然眞宗諱从小从亘音胡登切(⿱艹石)缺其下畫則

爲𢘆遂并𢘆字不敢用而易爲常矣    家諱中字

士大夫除官於官稱及州府曹局名犯家諱者聽回避此常行之法也李燾仁甫之父名

中當贈中奉大夫仁甫請於朝謂當告家廟與自身不同乞用元豐以前官制贈光禄卿

丞相頗欲許之予在西垣聞其說爲諸公言今一變成式則它日贈中大夫必爲祕書監

贈太中大夫必爲諌議矣決不可行遂止李愿爲江東提刑以父名中所部遂呼爲通議

蓋近世率妄稱太中也李自稱只以本秩曰朝散黄通老資政之子爲臨安通判府中亦

稱爲通議而受之自如    記張元事

自古夷狄之臣來入中國者必爲人用由余入秦穆公以霸金日磾仕漢脫武帝五柞之

厄唐世尤多執失思力阿史那社爾李臨淮高仙芝渾瑊李懷光𨁂跌光顔朱耶克用皆

立大功名不可殫紀然亦在朝廷所以御之否則爲郭藥師矣儻使中國英雋翻致力於

異域忌壯士以資敵國者固亦多有賈季在狄晉六卿以爲難日至亘温不能留王猛使

爲符堅用唐莊宗不能知韓延徽使爲阿保機用皆是也西夏曩霄之叛其謀皆出於華

州士人張元與呉昊而其事本末國史不書比得田晝承君集實紀其事云張

元吳昊姚嗣宗皆關中人負氣倜儻有縱横才相與友善嘗薄遊塞上觀覘山川風俗有

經略西鄙意姚題詩崆峒山寺壁在兩界間云南粤干戈未息肩五原金鼓又轟天崆峒

山叟笑無語飽聽松聲春晝眠范文正公廵邊見之大驚又有踏破賀蘭石掃清西海塵

之句張爲鸚鵡詩卒章曰好着金籠收拾取莫教飛去别人家吳亦有詩將謁韓范二帥

恥自屈不肯往乃礱大石刻詩其上使壯夫拽之於通衢三人從後哭之欲以鼓動二帥

旣而果召與相見躊躇未用間張吳徑走西夏范公以急𮪍追之不及乃表姚入幕府張

吳旣至夏國夏人𠋣爲謀主以抗朝廷連兵十餘年西方至爲疲弊職此二人爲之時二

人家屬羈縻隨州間使諜者矯中國詔釋之人未有知者後乃聞西人臨境作樂迎此二

家而去自是邊帥始待士矣姚又有述懐詩曰大開𩀱白眼只見一青天張有雪詩曰五

丁仗劒決雲霓直取銀河下帝畿戰死玉龍三十萬敗鱗風卷滿天飛吳詩獨不傳觀此

數聮可想見其人非池中物也承君所記如此予謂張吳在夏國然後舉事不應韓范作

帥日尚猶在關中豈非記其歳時先後不審乎姚張詩筆談諸書頗亦紀載張吳之名正

與羌酋二字同蓋非偶然也    宫室土木

秦始皇作阿房宫寫蜀荆地材至關中役徒七十萬人隋煬帝營宫室近山無大木皆致

之逺方二千人曵一柱以木爲輪則戞摩火出乃鑄鐵爲轂行一二里轂輙破别使數百

人齎轂隨而易之盡日不過行二三十里計一柱之費巳用數十萬功大中祥符間姦佞

之臣罔眞宗以符瑞大興土木之役以爲道宫玉清

昭應之建丁謂爲修宫使凡役工日至三四萬所用有秦隴歧同之松嵐石汾隂之栢潭

衡道永鼎吉之梌柟櫧温台衢吉之檮永澧處之槻樟潭桞明越之杉鄭淄之青石衡州

之碧石萊州之白石絳州之班石呉越之竒石洛水之石卵宜聖庫之銀朱桂州之丹砂

河南之赭土衢州之朱土梓信之石青石緑磁相之黛秦階之雌黄廣州之藤黄孟澤之

槐華SKchar州之鈆丹信州之土黄河南之胡粉衡州之白堊鄆州之蚌粉兖澤之墨歸歙之

⿰氵𭝠 -- 𣾰萊蕪興國之鐵其木石皆遣所在官部兵民入山谷伐取又於京師置局化銅爲鍮冶

金薄鍜鐵以給用凡東西三百一十步南北百四十三歩地多黒土䟽惡於京東北取良

土易之自三尺至一丈有六等起二年四月至七年十一月宫成緫二千六百一十區不

及二十年天火一夕焚爇但存一殿是時役徧天下而至尊無窮兵黷武聲色𫟍囿嚴刑

峻法之舉故民間樂從無一違命視秦隋二代萬萬不侔矣然一時賢識之士猶爲盛世

惜之國史志載其事欲以爲夸然不(⿱艹石)掩之之爲

愈也沈括筆談云温州鴈蕩山前世人所不見故謝靈運爲太守未嘗游歷因昭應宫采

木深入窮山此境始露於外他可知矣    歳月日風雷雄雌

虞喜天文論漢太𥘉曆十一月甲子夜半冬至云歳雄在閼逢雌在攝提格月雄在畢雌

在觜日雄在子又云甲歳雄也畢月雄也陬月雌也大氐以十干爲歳陽故謂之雄十二

支爲歳隂故謂之雌但畢觜爲月雄雌不可曉今之言隂陽者未嘗用雄雌二字也郎顗

傳引易雌雄祕歷今亡此書宋玉風賦有雄風雌風之說沈約有雌霓連蜷之句春秋元

命包曰隂陽合而爲雷師曠占曰春雷始起其音格格其霹靂者所謂雄雷早氣也其鳴

依音音不大霹靂者所謂雌雷水氣也見法𫟍珠林予家有故書一種曰孝經雌雄圖云

出京房易傳亦日星占相書也    東坡三詩

東坡初赴惠州過峽山寺不值主人故其詩云山僧本幽獨乞食况未還雲碓水自舂松

門風爲關石泉解娯客琴筑鳴空山旣至惠州殘臘獨出至栖禪寺亦不逢一僧故其詩

云江邊有微行詰曲背城市平湖春草合歩到栖禪寺堂空不見人老穉掩關睡所營在

一食食巳寜復事客行豈無得施子淨掃地風松獨不靜送我作鼔吹後在儋耳作觀棊

詩記游廬山白鶴觀觀中人皆闔戸晝寢獨聞棊聲云五老峰前白鶴遺址長松䕃庭風

日清美我時獨游不逢一士誰歟棊者戸外屨二不聞人聲時聞落子其寂寞冷落之味

可以想見句語之妙一至於此    天文七政

尚書舜典以齊七政孔安國本注謂日月五星也而馬融云七政者北斗七星各有所主

第一主日第二主月第三曰命火謂熒惑也第四曰煞土謂塡星也第五曰代水謂辰星

也第六曰危木謂歳星也第七曰剽金謂太白也日月五星各異故曰七政尚書大傳一

說又以爲七政者謂春秋冬夏天文地理人道所以爲政也人道正而萬事順成三說

同然不(⿱艹石)孔氏之明白也    符讀書城南

符讀書城南一章韓文公以訓其子使之腹有詩書致力於學其意美矣然所謂一爲公

與相潭潭府中居不見公與相起身自犁鋤等語乃是顓覬冨貴爲可議也杜牧之𭔃小

姪阿宜詩亦云朝廷用文治大開官職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爾出門去取官如驅羊其意與韓𩔖也予向

爲陳鑄作城南堂記亦及此意云    致仕官上壽

范蜀公自翰林學士以本官戸部侍郎致仕仍居京師

同天節乞隨班上壽許之遂著爲令韓康公元祐二年以司空致仕

太皇太后受𠕋乞隨班稱賀而降詔免赴二者不同如此

    五經字義相反治之與亂順之與擾定之與荒香之與臭遂

之與潰皆美𢙣相對之字然五經用之或相反如亂臣十人亂越我家惟以亂民亂爲四

方新辟亂爲四輔厥亂明我新造邦丕乃俾亂之𩔖以亂訓治也安擾邦國擾而毅擾龍

六擾之𩔖以擾訓順也荒度土功遂荒大東大王荒之葛藟荒之之𩔖以荒訓定也無聲

無臭胡臭亶時其臭羶臭隂逹于淵泉之𩔖以臭訓香也是用不潰于成草不潰茂之𩔖

以潰訓遂也鄭康成箋毛詩潰成與毛公皆釋爲遂至於潰茂則以爲潰當作彚彚茂貌

也自爲異同如此    鎭星爲福

世之伎術以五星論命者大率以火土爲惡故有晝忌火星夜忌土之語土鎭星也行遲

毎至一宫則二歳四月乃去以故爲災最乆然以國家論之則不然符堅欲南伐歳鎭守

斗識者以爲不利史記天官書云五潢五帝居舎火入旱金兵水水宋均曰不言木土者

德星不爲害也又云五星犯北落軍起火金水尤甚木土軍吉又云鎭星所居國吉未當

居而居巳去而復還居之其國得土(⿱艹石)當居而不居旣巳居之又西東去其國失土其居

乆其國福厚其居易福薄如此則鎭星乃爲大福德與木亡異豈非國家休祥所係非民

庶可得侔邪    東坡引用史傳

東坡先生作文引用史傳必詳述本末有至百餘字者蓋欲使讀者一覽而得之不待復

㝷繹書䇿也如勤上人詩集叙引翟公罷廷尉賔客反覆事晁君成詩集叙引李郃漢中

以星知二使者事上富丞相書引左史𠋣相美衛武公事荅李琮書引李固論發兵討交

趾事與朱鄂州書引王濬活巴人生子事蓋公堂記引曹參治齊事滕縣公堂記引徐公

事温公碑引慕容紹宗李勣事密州通判題名記引羊叔子鄒湛事荔枝歎詩引唐羌言

荔枝事是也    兩莫愁

莫愁者郢州石城人今郢有莫愁村畫工傳其皃好事者多冩𭔃四逺唐書樂志曰莫愁

樂者出於石城樂石城有女子名莫愁善歌謡古詞曰莫愁在何處莫愁石城西艇子打

兩槳催送莫愁來者是也李義山詩曰海外徒聞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空傳虎旅鳴

宵柝無復雞人送曉籌此日六軍同駐馬他時七夕𥬇牽牛如何四紀爲天子不及盧家

有莫愁此莫愁者洛陽人梁武帝河中之歌曰河中之水向東流洛陽女兒名莫愁莫愁

十三能織綺十四采桑南陌頭十五嫁爲盧家婦十六生兒似阿侯盧家蘭室桂爲梁中

有鬱金蘇合香頭上金(⿰釒义)-- 釵十二行足下絲履五文章珊瑚挂鏡爛生光平頭奴子擎履箱

人生冨貴何所望恨不早嫁東家王者是也盧氏之盛如此所云不早嫁東家王莫詳其

義近世周美成樂府西河一闋專詠金陵所云莫愁艇子曽繫之語豈非誤指石頭城爲

石城乎    何公橋詩

英州小市江水貫其中舊架木作橋毎不過數年輙爲湍潦所壞郡守建安何智甫始疊

石爲之方成而東坡還自海外何求文以紀坡作四言詩一首凡五十六句今載於後集

第八卷所謂天壤之間水居其多人之往來如鵜在河是也予侍親居英與僧希賜游南

山歩過橋上讀詩碑希賜云眞本藏于何氏此有石刻經黨禁亦不存今以板刻之乃希

賜所書也賜因言何公初請記坡爲賦此詩旣大書矣而未遣送郡候兵執役者見之以

告何何又來謁坡曰軾未到橋所難以想像落筆何即命具食拉坡偕往坡曰使君是地

主宜先升車何謝不敢乃並轎而行旣至坡曰至堪作詩晚當奉戒抵暮送與之蓋詩中

云我來與公同載而出讙呼塡道抱其馬足故欲同行以印此語耳坡公作詩時建中靖

國元年辛巳予聞希賜語時紹興十七年卯相去四十六年今追憶前事乃紹熈五年

甲寅又四十七年矣



容齋三筆卷第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