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齋隨筆 (四部叢刊本)/五筆卷四

五筆卷三 容齋隨筆 五筆卷四
宋 洪邁 撰 景宋刊本配北平圖書館藏宋刊本 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藏弘治活字本
五筆卷五

容齋五筆卷第四九則

    作詩旨意詩三百篇中其譽婦人者至多如叙宗姻之

貴者若平王之孫齊侯之子汾王之甥蹶父之子齊侯之子衛侯之妻東宫之妹邢侯之

姨譚公維私夸服飾之盛者(⿱艹石)副笄六珈如山如河玉之瑱也象之揥也贊容色之美者

(⿱艹石)唐棣之華華如桃李鬒髪如雲手和柔荑膚如疑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

笑倩兮美目盻兮顔如舜華洵美且都語嫁聘之侈者(⿱艹石)百兩彭彭八鸞鏘鏘不顯其光

諸娣從之祁祁如雲爛其盈門其詞可謂盡善矣魏晉六朝流連光景不可勝述唐人播

之歌詩固亦極摯(⿱艹石)態濃意逺淑且眞肌理細膩骨肉匀綉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

麒麟翠微匌葉重𩯭脣珠壓腰衱穩稱身深宫高樓入紫清金作蛟龍盤繡楹佳人當䆫

弄白日絃將手語彈鳴箏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無顔色後宫佳麗三千人三千寵

愛在一身金屋粧成嬌侍夜玉樓宴罷醉和春樓上樓前盡珠翠眩轉熒煌照天地此皆

李杜元白之麗句也予獨愛朱慶餘閨意一絶句上張籍水部者曰洞房昨夜停紅燭待

曉堂前拜舅姑粧罷低聲問夫壻畫眉深淺入時無細味此章元不談量女之容貌而其

華𧰟韶好體態温柔風流醖藉非第一人不足當也歐陽公所謂壯難寫之景如在目前

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然後爲工斯之謂也慶餘名可乆以字行登寳曆進士第而官不

逹著録於藝文志者只一卷予家有之他不逮此張籍酬其篇云越女新粧出鏡心自知

明艷更沉吟齊紈未是人閒貴一曲菱歌直萬金其愛之重之可見矣然比之慶餘殊爲

不及    平王之孫

周南召南之詩合爲二十有五篇自漢以來爲之說者必系之文武成康故不無抵牾如

何彼穠矣乃美王SKchar之詩其辭有平王之孫齊侯之子兩句翻覆再言之毛公箋云武王

女文王孫適齊侯之子鄭氏不立說考其意蓋以平王爲平正之王齊侯爲齊一之侯若

所謂武王載斾成王之孚成王不敢康非指武與成者然證諸春秋經魯莊公元年當周

莊王之四年齊襄公之五年書曰單伯送王SKchar繼之以築王SKchar之館于外又繼之以王SKchar

歸于齊杜預注云王將嫁女于齊命魯爲主莊公在諒闇慮齊侯當親迎不忍便以禮接

於廟故築舍於外未書歸于齊者終此一事也十一年又書王SKchar歸于齊傳言齊侯來逆

SKchar乃威公也莊王爲平王之孫則所嫁王SKchar當是娣妹齊侯之子即襄公威公也二者

必居一于此矣明白如是而以爲武王女文王孫於義何取

    毛詩語助毛詩所用語助之字以爲句絶者(⿱艹石)之乎焉

也者云矣爾兮哉至今作文者皆然他如只且忌止思而何斯旃其之𩔖後所罕用只字

如母也天只不諒人只且字如椒聊且遠條且狂童之狂也且旣亟只且忌字如叔善射

忠又良御忌止字如齊子歸止曷又懷止女心傷止思字如不可求思爾羊來思今我來

思而字如俟我於著乎而充耳以素乎而尚之以瓊華乎而何字如如此良人何如此粲

者何斯字如恩斯勤斯鬻子之閔斯彼何人斯旃字如舍旃舎旃其字音基如夜如何其

子曰何其皆是也忌唯見於鄭詩而唯見於齊詩楚詞大招一篇全用只字太玄經其人

有輯杭可與過其至於些字獨招魂用之耳    東坡文章不可學

東坡作蓋公堂記云始吾居鄕有病寒而欬者問諸醫醫以爲蠱不治且殺人取其百金

而治之飲以蠱藥攻伐其腎腸燒灼其體膚禁切其飲食之美者朞月而百疾作内𤍠惡

寒而欬不巳纍然眞蠱者也又求於醫醫以爲𤍠授之以寒藥旦朝吐之莫夜下之於是

始不能食懼而反之則鍾乳烏喙雜然並進而漂疽㿈疥眩瞀之狀無所不至三易醫而

病愈甚里老父教之曰是醫之罪藥之過也子何疾之有人之生也以氣爲主食爲輔今

子終日藥不釋口臭味亂于外而百毒戰于内勞其主隔其轉是以病也子退而休之謝

醫却藥而進所嗜氣全而食美矣則夫藥之良者可以一飲而効從之朞月而病良巳昔

之爲國者亦然吾觀夫秦自孝公以來至於始皇立法更制以䥴磨鍜錬其民可謂極矣

蕭何曹參親見其斵喪之禍而收其民於百戰之餘知其厭苦憔悴無聊而不可與有爲

也是以一切與之休息而天下安是時熈寜中公在密州爲此說者以諷王安石新法也

其議論病之三易與秦漢之所次興亡治亂不過三百言而盡之張文潜作藥戒僅千言

云張子病痞積於中者伏而不能下自外至者捍而不能納從醫而問之曰非下之不可

歸而飲其藥旣飲而𭧂下不終日而向之伏者散而無餘向之捍者柔而不支焦膈導逹

呼吸開利快然(⿱艹石)未始有疾者不數日痞復作投以故藥其快然也亦如𥘉自是逾月而

痞五作五下毎下輙愈然張子之氣一語而三引體不勞而汗股不歩而慄膚革無所耗

於外而其中薾然莫知其所來聞楚之南有良醫焉往而問之醫歎曰子無嘆是薾然者

也天下之理其甚快於予心者其末必有傷求無傷於終者則𥘉無望於快吾心痞横乎

胷中其累大矣擊而去之不須㬰而除甚大之累和平之物不能爲也必將撃搏震撓而

後可其功未成而和氣巳病則子之痞凡一快者子之和一傷矣不終月而快者五則和

平之氣不旣索乎且將去子之痞而無害於和乎子歸燕居三月而後予之藥可爲也張

子歸三月而復請之醫曰子之氣少全矣取藥而授之曰服之三月而疾少平又三月而

少康終年而復常且飲藥不得亟進張子歸而行其說其𥘉使人懣然遲之蓋三投其藥

而三反之也然日不見其所攻乆較則月異而時不同蓋終歳而疾平張子謁醫謝而問

其故醫曰是治國之說也獨不見秦之治民乎勑之以命捍而不聽令勤之以事放而不

畏法令之不聽治之不變則秦之民嘗痞矣商君見其痞也厲以刑法威以斬伐痛剗而

力鋤之流蕩四逹無敢或拒痞甞一快矣至于二世凡幾痞而幾快矣積快而不已而秦

之四支枵然徒有其物而巳民心日離而君孤立于上故匹夫大呼不終日而百疾皆起

欲運其手足肩膂而漠然不我應故秦之亡者是好爲快者之過也昔者先王之民𥘉亦

嘗痞矣先王不敢求快於吾心隂解其亂而除去其滯使之悠然自趨於平安而不自知

於是政成教逹悠乆而無後患則余之藥終年而愈疾者蓋無足怪也予觀文潜之說盡

祖蘇公之緒論而千言之煩不(⿱艹石)三百言之簡也故詳書之俾作文立說者知所務式竊

料蘇公之記文濳必未之見是以著此篇(⿱艹石)旣見之當不復屋下架屋也

    韓文稱名歐陽公作文多自稱予雖說君上處亦然三

筆嘗論之矣歐公取法於韓公而韓不然滕王閣記袁公先廟爲尊者所作謙而稱名宜

也至於徐泗掌書記壁記科斗書後記李虚中墓誌之𩔖皆曰愈可見其謙以下人後之

爲文者所應取法也    𣗥寺𣗥卿

今人稱大理爲𣗥寺卿爲𣗥卿丞爲𣗥丞此出周禮秋官朝士掌建邦外朝之法左九𣗥

孤卿大夫位焉右九𣗥公矦伯子男位焉鄭氏注云植𣗥以爲位者取其赤心而外刺也

𣗥與𬃷同𣗥之字兩束相並𬃷之字兩束相承此所言者今之𬃷也然孤卿大夫皆同之

則難以獨指大理王制云正以獄成告于大司㓂大司㓂聽之𣗥木之下料後人藉此而

言鄭注亦只引前說此但謂其入朝立治之(⿱艹石)以指刑部尚書亦可也易坎卦係用徽

纒寘于叢𣗥以居險陗囚執爲詞其義自别    晉代遺文

故簏中得舊書一帙題爲晉代名臣文集凡十四家所載多不能全眞太山一毫芒耳有

張敏者太原人仕歷平南參軍太子舍人濟北長史其一篇曰頭責子羽文極爲尖新古

來文士皆無此作恐藝文𩔖聚文𫟍英華或有之惜其泯没不傳謾采之以遺博雅君子

其序云太原温長仁潁川荀景伯范陽張茂先士鄕劉先生南陽鄒潤甫河南鄭思淵余

友有秦生者雖有姊夫之尊少而狎之同時昵好張荀之徒數年之中繼踵登朝而此賢

身處陋巷屢沽而無善價抗志自(⿱艹石)終不衰墮爲之慨然又怪諸賢旣巳在位曽無伐木

嚶鳴之聲又違王貢彈冠之義故因秦生容貌之盛爲頭責之文以戯之并以嘲六子焉

雖似諧謔實有興也文曰維秦始元年頭責子羽曰吾託爲子頭萬有餘日矣大塊禀我

以精造我以形我爲子蒔髪膚置鼻耳安眉頞挿牙齒眸子橋光雙權隆起毎至岀入人

閒遨游市里行者辟易坐者竦跽或稱君侯或言將軍捧手傾側佇立踦𨄅如此者故我

形之足偉也子冠冕弗戴金銀弗佩艾以當笄幍以代帶百味弗嘗食粟茹菜歳暮年過

曽不自悔子厭我形容我賤子意態(⿱艹石)此者必子行已累也子遇我如讎我視子如𬽦居

常不樂兩者俱憂何其鄙哉子欲爲仁賢耶則當如咎陶后稷巫咸伊陟保乂王家永見

封殖子欲爲名高耶則當如許由子臧卞隨務光洗耳逃禄千載流芳子欲爲斿說耶則

當如陳軫蒯通陸生鄧公轉禍爲福含辭從容子欲爲進趨耶則當如賈生之求試終軍

之請使砥礪鋒頴以幹王事子欲爲恬淡耶則當如老𥅆之守一莊周之自逸漠然離俗

志凌雲日子欲爲隱遯耶則當如榮期之帶索漁父之瀺灂栖遲神岳垂餌巨壑此一介

之人所以顯身成名者也今子上不睎道德中不效儒墨塊然窮賤守此愚惑察子之情

觀子之志退不爲處士進無望三事而徒玩日勞形習爲常人之所喜不亦過乎子羽愀

然深念而對曰凡所教𠡠謹聞命矣受性拘係不聞禮義誤以天幸爲子所𭔃今子欲使

吾爲忠耶當如包胥屈平欲使吾爲信耶則當殺身以成名欲使吾爲節耶則當赴水火

以全貞此四者人之所忌故吾不敢造意頭曰子所謂天刑地網剛德之尤不登山抱木

則蹇裳赴流吾欲告尓以養性誨爾以優游而與蟣虱同情不聽我謀悲哉俱御人體而

獨爲子頭且儗人其倫喻子儕偶曽不如太原温顒潁川荀禹范陽張華士鄕劉許南陽

鄒湛河南鄭詡此數子者或蹇吃無宫啇或尫陋希言語或淹伊多姿態或讙譁少智諝

或口如含膠飴或頭如巾虀杵而猶以文采可觀意思詳序攀龍附鳳並登天府夫䑛痔

得車沉淵竊珠豈(⿱艹石)夫子徒令脣舌腐爛手足沾濡哉居有事之世而耻爲權謀譬猶鑿

地抱甕難以求富嗟乎子羽何異牢檻之熊深穽之虎石閒餓蟹竈中之䑕事雖多而見

工甚少宜其卷局煎蹙至老無所睎也支離其形者猶能不困命也夫與子同處其文九

百餘言頗有東方朔客難劉孝標絶交論之體集仙傳所載神女成公智瓊傳見於太平

廣記蓋敏之作也鄒湛姓名因羊叔子而傳而字曰閏甫則見於此

    漢武帝田蚡公孫弘尚論古人者如漢史所書於武帝則譏其好

大喜功窮奢極侈置生民於塗炭於田蚡則詆其負貴驕溢以肺腑爲相殺竇嬰灌夫於

公孫弘則云性意忌外寛内深節詐釣名不爲賢大夫所稱述然以予考之三君臣者實

有大功於名教自秦始皇焚書坑儒六學散缺高帝初興未皇庠序之事孝惠高后時公

卿皆武力功臣孝文好刑名孝景不任儒至於武帝田蚡爲丞相黜黄老刑名百家之言

延文學儒者以百數帝詳延天下方聞之士咸登諸朝令禮官勸學講議洽聞舉遺興禮

以爲天下先而公孫弘以治春秋爲丞相天下學士靡然鄕風弘爲學官悼道之鬱滯始

請爲愽士官置弟子郡國有秀才異等輙以名聞請著功令而詩書易禮之學彬彬並興

使唐虞三代以來稽古禮文之事得以不廢今之所以識聖人至道之要者實本於此史

稱其罷黜百家表章六經號令文章煥焉可述蓋巳不能盡其美然則武帝奢𭧂固貽患

於一時蚡弘之爲人得罪於公論而所以扶持聖教者乃萬世之功也平帝元始詔書尚

能稱弘之率下篤俗但不及此云    近世文物之殊

國家南渡以來典章文物多不與承平𩔖姑以予所親見者言之蓋月異而歳不同今聊

紀從官立班隨駕省試官入院政府呼召百官騶從朝報簡削數項以示子姪侍從常朝

紹興中分立於垂拱殿隔門上南北相向以俟追班乾道中

猶然曁淳熈則引於殿門上東西對立車駕出常朝文臣自宰相至二史武臣自宗

王使相至觀察使以雜壓次序行焉孝宗在普安邸官檢校少保節度使毎出必

處正尚書之後而乾道以來兩班分而爲二唯使相不然故開府儀同三司皆與執政官

聮行而居其上紹興十二年壬戍予寓南山浄慈待詞科試見省試官聮𮪍公服戴㡌不

加披衫毎一貟以親事官一人執勑黄行前是時知舉參詳㸃檢官合三十一貟最後一

中官宣押者入下天竺貢院及三十年庚辰予以吏部郎充參詳官旣入内受勑則各各

乘馬不同時而赴院至淳熈十四年丁未忝司貢舉則了與昔異三三兩兩自爲遲速其

乗轎者十人而九矣宰府呼召之禮始時庶僚皆然已而卿監郎官及史局玉牒所縁提

舉官屬之故一切得免逮乾道以後宰相益自卑於是館職亦免迄于淳熈則凢職事官

悉罷此制朝士騶從至少各得雇募(⿱艹石)干取歩軍司名籍而幇錢米於左藏率就雇游手

冗卒兩分可供一名如假借於近郡者給其半𥘉猶破省馬并一馭者後不復有焉(⿱艹石)

轎僅能充負荷而已今日似益増雖下列亦占十餘軰進奏院報狀必載外郡謝上或監

司到任表與夫慶賀表章一篇凢朝廷除郡守先則除目但云某人差知某州替某人及

録黄下吏部則前衘後擬云某官姓名宜差知某州軍州兼管内勸農營田事替某人到

任成資闕仍借紫借緋侯回日𨚫依舊服色外官求休致則云某州申某官姓名爲病乞

致仕或兩人三人後云某時巳降勑命各守本官致仕今不復行但小報批下或禁小報

則無由可知此必一宰相以死爲諱者故去之外官表章聞有一二欲士大夫見之者須

以屬東省乃可郡守更不報細衘禮文簡脫一至於此



容齋五筆卷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