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齋隨筆 (四部叢刊本)/卷八

卷七 容齋隨筆 卷八
宋 洪邁 撰 景宋刊本配北平圖書館藏宋刊本 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藏弘治活字本
卷九

容齋隨筆卷第八十五則

    諸葛公

諸葛孔明千載人其用兵行師皆本於仁義節制自三

代以降未之有也盖其操心制行一出於誠生於亂丗

躬耕壠畒使無徐庶之一言𤣥德之三顧則苟全性命

不求聞達必矣其始君𤣥德論曹操不可與爭鋒孫氏

可與爲援而不可圖唯荆益可以取言如蓍龜終身不

易二十餘年之間君信之士大夫仰之夷夏服之敵人

畏之上有以取信於主故玄德臨終至云嗣子不才君

可自取後主雖庸懦無立亦舉國聽之而不疑下有以

見信於人故廢廖立而立垂泣廢李嚴而嚴致死後主

左右姦辟側佞充塞于中而無一人有心害疾者魏盡

據中州乘操丕積威之後猛士如林不敢西向發一矢

以臨蜀而公六出征之使魏畏蜀如虎司馬懿案行其

營壘處所歎爲天下竒才鍾㑹伐蜀使人至漢川祭其

廟禁軍士不得近墓樵采是豈智力䇿慮所能致哉魏

延毎隨公出輒欲請兵萬人與公異道㑹于潼關公制

而不許又欲請兵五千循秦嶺而東直取長安以爲一

舉而咸陽以西可定史臣謂公以爲危計不用是不然

公眞所謂義兵不用詐謀竒計方以數十萬之衆據正

道而臨有罪建旗鳴鼔直指魏都固將飛書告之擇日

合戰豈復翳行竊歩事一旦之譎以規咸陽哉司馬懿

年長於公四𡻕懿存而公死纔五十四耳天不祚漢非

人力也霸氣西南歇雄圖歷數屯杜詩盡之矣

    沐浴佩玉

石駘仲卒有庶子六人⺊所以爲後者曰沐浴佩玉則

兆五人者皆沐浴佩玉石祁子曰孰有執親之喪而沐

浴佩玉者乎不沐浴佩玉此檀弓之文也今之爲文者

不然必曰沐浴佩玉則兆五人者如之祁子獨不可曰

孰有執親之喪若此者乎似亦足以盡其事然古意衰

    談叢失實

後山陳無巳著談叢六卷髙簡有筆力然所載國朝事

失於不考究多爽其實漫析數端於此其一云吕許公

惡韓冨范三公欲廢之而不能及西軍罷盡用三公及

宋莒公夏英公于二府皆其仇也吕旣老大事猶問遂

請出大臣行三邊旣建議乃數出道者院宿范公奉使

陜西宿此院相見云云案吕公罷相詔有同議大事之

㫖公辭乃慶曆三年三月至九月致仕矣四年七月冨

范始奉使又三公入二府時莒公自在外英公拜樞密

使而中輟後二年莒方復入安有五人同時之事其二

云杜正獻丁文簡爲河東宣撫任布之子上書歷詆執

政至云至於臣父亦出遭逢謂其非德選也杜戯丁曰

賢郎亦要牢籠丁深銜之其後二公同在政府蘇子美

進奏事作杜避嫌不預丁論以深文子美坐廢爲民杜

亦罷去一言之謔貽禍如此案杜公以執政使河東時

丁以學士爲副慶曆四年十一月進奏獄起杜在相位

五年正月罷至五月丁公方從翰林參知政事安有深

丈論子美之說且杜公重厚當無以人父子爲謔之理

丁公長者也肯追仇一言陷賢士大夫哉其三云張乖

崖自成都召爲參知政事旣至而腦疽作求補外乃知

杭州而疾愈上使中人往伺之言且將召也丁𣈆公以

白金賂使者還言如故乃不召案張兩知成都其初還

朝爲戸部使中丞始知杭州是時丁方在侍從其後自

蜀知昇州丁爲三司使豈有如前所書之事其四云乖

崖在陳聞𣈆公逐萊公知禍必及已乃延三大戸與之

博出彩骰子勝其一坐乃買田宅爲歸計以自汚𣈆公

聞之亦不害也案張公以祥符六年知陳州八年卒後

五年當天禧四年㓂公方罷相旋坐貶豈有所謂乖崖

自汚之事兹四者所係不細乃誕漫如此盖前軰不家

藏國史好事者肆意飾說爲美聽疑若可信故誤人紀

述後山之書必傳於後丗懼詒千載之惑予是以辨之

    石砮

東坡作石砮記云禹貢荆州貢礪砥砮丹及⿱𥫗困 -- 箘簵楛梁

州貢砮磬至春秋時隼集于陳廷楛矢貫之石砮長尺

有咫問於孔子孔子不近取之荆梁而逺取之肅愼則

荆梁之不貢此乆矣顔師古曰楛木堪爲笴今𡺳以北

皆用之以此考之用楛爲矢至唐猶然而用石爲砮則

自春秋以來莫識矣案𣈆書挹婁傳有石砮楛矢國有

山出石其利入鐵周武王時獻其矢砮魏景元末亦來

貢𣈆元帝中興又貢石砮後通貢於石虎虎以夸李壽

者也唐書黒水靺鞨傳其矢石鏃長二寸盖楛砮遺法

然則東坡所謂春秋以來莫識恐不考耳子家有一砮

正長二寸豈黒水物乎

    陶淵明

陶淵明髙簡閑靖爲𣈆宋第一軰人語其飢則簞瓢屢

空缾無儲粟其寒則短褐穿結絺綌冬陳其居則環堵

蕭然風日不蔽窮困之狀可謂至矣讀其與子儼等䟽

云恨室無萊婦抱兹苦心汝等雖曰同生當思四海皆

兄弟之義管仲鮑叔分財無猜佗人尚爾況同父之人

哉然則猶有庶子也責子詩云雍端年十三此兩人必

異母爾淵明在彭澤悉令公四種秫曰吾常得醉於酒

足矣妻子固請種秔乃使二頃五十畒種秫五十畒種

秔其自叙亦云公田之利足以爲酒故便求之猶望一

稔而逝然仲秋至冬在官八十餘日即自免去職所謂

秫秔盖未甞得顆粒到口也悲夫

    東𣈆將相

西𣈆南度國勢至弱元帝爲中興主巳有雄武不足之

譏餘皆童㓜相承無足稱算然其享國百年五胡雲擾

竟不能窺江漢符堅以百萬之衆至於送死肥水後以

強臣擅政鼎命乃移其於江左之勢固自若也是果何

術哉甞攷之矣以國事付一相而不貳其任以外𭔃付

方伯而不輕其權文武二柄旣得其道餘皆可槩見矣

百年之間㑹稽王昱道子元顯以宗室王敦二桓以逆

取姑置勿言卞壼陸玩郗鑒陸曄王彪之坦之不任事

其眞託國者王導𢈔亮何充𢈔冰蔡謨殷浩謝安劉𥙿

八人而巳方伯之任莫重於荆徐荆州爲國西門刺史

常都督七八州事力雄强分天下半自度江訖于太元

八十餘年荷閫𭔃者王敦陶𠈉𢈔氏之亮翼桓氏之温

豁沖石民八人而巳非終於其軍不輒易將士服皆於

下敵人畏敬於外非忽去忽來兵不適將將不適兵之

比也頃甞爲

主上論此蒙欣然領納特時有不同不能行爾

    賞魚袋

衡山有唐開元二十年所建南岳眞君碑衡州司馬趙

頥貞撰荆府兵曹蕭誠書末云别駕賞魚袋上柱國光

大晊賞魚袋之名不可曉它處未之見也

    浯溪留題

永州浯溪唐人留題頗多其一云太僕卿分司東都韋

大中二年過此余大和中以中書舎人謪宦康州逮

今十六年去冬罷楚州刺史今年二月有桂林之命纔

經數月又𫎇除替行次靈川聞改此官分司優閑誠爲

忝幸案新唐書瓘仕累中書舎人與李德𥙿善李宗閔

惡之德𥙿罷相貶爲明州長史終桂管觀察使以題名

證之乃自中書謪康州又不終於桂史之誤如此瓘所

稱十六年前正當大和七年是時德𥙿方在相位八年

十一月始罷然則瓘之去國果不知坐何事也

    皇甫湜詩

皇甫湜李翶雖爲韓門弟子而皆不能詩浯溪石間有

湜一詩爲元結而作其詞云次山有文章可惋只在碎

然長於指叙約潔多餘態心語適相應出句多分外於

諸作者間抜㦸成一隊中行雖冨劇粹美君可蓋子昂

感遇佳未若君雅裁退之全而神上與千年對李杜才

海翻髙下非可槩文於一氣間爲物莫與大先王路不

荒豈不仰吾軰石屏立衙衙溪口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素瀨我思何人知

徙𠋣如有待味此詩乃論唐人文章耳風格殊無可采

    人物以義爲名

人物以義爲名者其別最多仗正道曰義義師義戰是

也衆所尊戴者曰義義帝是也與衆共之曰義義倉義

社義田義學義役義井之𩔖是也至行過人曰義義士

義俠義姑義夫義婦之𩔖是也自外入而非正者曰義

義父義兒義兄弟義服之𩔖是也衣裳器物亦然在首

曰義髻在衣曰義襴義領合中小合曰義子之𩔖是也

合衆物爲之則有義漿義墨義酒禽畜之賢則有義犬

義烏義鷹義鶻

    人君壽考

三代以前人君壽考有過百年者自漢𣈆唐三國南北

下及五季凡百三十六君唯漢武帝吳大帝唐髙祖至

七十一𤣥宗七十八梁武帝八十三自餘至五六十者

亦鮮即此五君而論之梁武召侯景之禍幽辱告終旋

以亡國玄宗身致大亂播遷失意飲恨而没享祚乆長

翻以爲害固巳不足言漢武末年巫蠱事起自皇太子

公主皇孫皆不得其死悲傷愁沮羣臣上壽拒不舉觴

以天下付之八歳兒吴大帝廢太子和殺愛子魯王霸

唐髙祖以秦王之故兩子十孫同日併命不得已而禪

位其方寸爲如何然則五君者雖有崇髙之位享耆耋

之夀竟何益哉若

光堯太上皇帝之福眞可於天人中求之

    韓文公佚事

韓文公自御史貶陽山新舊二唐史皆以爲坐論宫市

事案公赴江陵塗中詩自叙此事甚詳云是年京師旱

田畒少所收有司恤經費未免煩誅求傳聞閭里間赤

子棄渠溝我時出衢路餓者何其稠適㑹除御史誠當

得言秋拜䟽移閤門爲忠寧自謀上陳人疾苦無令絶

其喉下言畿甸内根夲理冝優積雪驗豐熟幸寛待蠶

麰天子惻然感司空歎綢繆謂言即施設乃反遷炎洲

皇甫湜作公神道碑云關中旱饑人死相枕藉吏刻取

恩先生列言天下根夲民急如是請寛民傜而免田租

專政者惡之遂貶然則不因論宫市明甚碑又書三事

云公爲河南令魏鄆幽鎭各爲留邸貯潛卒以橐罪亡

公將擿其禁斷民署吏俟旦發留守尹大恐遽止之是

後鄆邸果謀反將屠東都以應淮蔡及從討元濟請於

裴度須精兵千人間道以入必擒賊未及行李愬自文

城衣入得元濟三軍之士爲公恨復謂度曰今藉聲勢

王承宗可以辭取不煩兵矣得柏耆口授其詞使耆執

筆書之持以入鎭州承宗遂割德棣二州以獻李翺作

公行狀所載略同而唐書並逸其事且以鎭州之功專

歸柏耆豈非未甞見湜文集乎資治通監亦僅言耆以

䇿于愈愈爲白度爲書遣之耳

    論韓公文

劉夢得李習之皇甫持正李漢皆稱誦韓公之文各極

其摯劉之語云髙山無窮太華削成人文無窮夫子挺

生鸞鳯一鳴蜩螗革音手持文柄髙視寰海權衡低昂

瞻我所在三十餘年聲名塞天習之云建武以還文卑

質喪氣萎體敗剽剥不讓撥去其華得其本根包劉越

嬴並武同殷六經之風絶而復新學者有歸大變于文

又云公每以爲自楊雄之後作者不出其所爲文未甞

効前人之言而固與之並後進之士有志於古文者莫

不視以爲法皇甫云先生之作無圓無方主是歸工抉

經之心執聖之權尚友作者⿰𧾷攴邪觝異以扶孔子存皇

之極茹古涵今無有端涯鯨鏗春麗驚耀天下栗密窈

眇章妥句適精能之至鬼入神出SKchar氏以來一人而巳

又云屬文意語天出業孔子孟軻而侈其文焯焯烈烈

爲唐之章又云如長江秋注千里一道然施於灌激或

爽於用此論似爲不知公者漢之語云詭然而蛟龍翔

蔚然而虎鳯躍鏘然而韶鈞鳴日光玉潔周情孔思千

態萬貌卒澤於道德仁義炳如也是四人者所以推髙

韓公可謂盡矣及東坡之碑一出而後衆說盡廢其略

云匹夫而爲百丗師一言而爲天下法是皆有以參天

地之化關盛衰之運自東漢以來道喪文弊歷唐正觀

開元而不能救獨公談𥬇而麾之天下靡然從公復歸

於正文起八代之衰道濟天下之溺豈非參天地而獨

存者乎𮪍龍白雲之詩蹈厲發越直到雅頌所謂若捕

龍蛇搏虎豹者大哉言乎

    治生從宦

韓詩曰居閑食不足從仕力難任兩事皆害性一生常

苦心然治生從宦自是兩塗未甞有兼得者張釋之以

貲爲郎十年不得調曰乆官減兄仲之産不遂欲免歸

司馬相如亦以訾爲郎因病免家貧無以自業至從故

人於臨卭及歸成都家徒四壁立而巳

    眞宗末年

眞宗末年屬疾每視朝不多語言命令閒或不能周審

前軰雜傳記多以爲權臣矯制而非也錢文僖在翰林

天禧四年筆録紀逐日𤨏細家事及一時奏對并它

所聞之語今略載於此㓂萊公罷相之夕錢公當制上

問與何官得錢奏云王欽若近出除太子太保上曰近

上是甚云太子太傅上曰與太子太傅又云更與一SKchar

禮錢奏但請封國公而已時樞密有五貟而中書只參

政李迪一人後月餘召學士楊大年宣云馮拯與吏書

李迪吏侍更無它言楊奏若只轉官合中書命詞唯樞

密使平章事却學士院降制上云與樞密使平章事楊

亦憂慮而不復審退而草制以迪爲吏部侍郎集賢相

拯爲樞密相又四日召知制誥晏殊殊退乃召錢上問

馮拯如何商量錢奏外論甚美只爲密院却有三貟正

使三貟副使中書依舊一貟以此外人疑訝上云如何

安排錢奏若却令拯入中書即是彰昨來錯誤但於曹

利用丁謂中選一人過中書即並不妨事上云誰得錢

奏丁謂是文官合入中書上云入中書遂奏授同平章

事又奏兼玉清宫使又奏兼昭文國史又乞加曹利用

平章事上云與平章事案此際大除拜本  眞宗啓

其端至於移改曲折則其柄乃係詞臣可以舞文容姦

不之覺也㓂公免相四十日周懷政之事方作温公記

聞蘇子由龍川志范蜀公東齋記事皆誤以爲因懷政

而罷非也予甞以錢録示李燾燾采取之又誤以召晏

公爲宼罷之夕亦非也



容齋隨筆卷第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