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齋隨筆 (四部叢刊本)/卷十二

卷十一 容齋隨筆 卷十二
宋 洪邁 撰 景宋刊本配北平圖書館藏宋刊本 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藏弘治活字本
卷十三

容齋隨筆卷第十二          鞠山文庫

    利渉大川

易卦辭稱利渉大川者七不利渉者一爻辭稱利渉者

二用渉者一不可渉者一需訟未濟指坎體而言益中

孚指巽體而言渙指坎巽而言盖坎爲水有大川之象

而巽爲木木可爲舟楫以濟川故益之彖曰木道乃行

中孚之彖曰乗木舟虚渙之彖曰乗木有功又舟楫之

利實取諸渙正合二體以取象也謙蠱則中爻有坎同

人大畜則中爻有巽頥之反對大過方有巽體五去之

逺所以言不可渉上則變而之對卦故利渉云

    光武弃馮衍

漢室中興固皆光武之功然更始旣即天子位光武受

其爵秩北面爲臣矣及平王郎定河北詔令罷兵辭不

受召於是始貳焉更始方困於赤眉而光武殺其將謝

躬苗曽取洛陽下河東翻爲腹心之疾後丗以成敗論

人故不復議予謂光武知更始不材必敗大業逆取順

守尚爲有辭彼鮑永馮衍始堅守并州不肯降下聞更

始巳亡乃罷兵來歸曰誠慙以其衆幸冨貴其忠義之

節凛然可稱光武不能顯而用之聞其言而不恱永後

以它立功見用而衍終身擯斥羣臣亦無爲之言者吁

可歎哉

    恭顯議蕭望之

𢎞恭石顯議置蕭望之於牢獄漢元帝知其不肯就吏

而訖可其奏望之果自殺帝召顯等責問以議不詳皆

免冠謝乃巳王氏五侯奢僣成帝内銜之一旦赫怒詔

尚書奏誅薄昭故事然特欲恐之實無意誅也竇憲恃

宫掖聲𫝑奪公主園章帝切責有孤雛腐䑕之比然竟

不繩其罪三君之失政前史固深譏之矣司馬公謂元

帝始疑望之不肯就獄恭顯以爲必無憂其欺旣明終

不能治可謂易欺而難寤也予謂師傅大臣進退罪否

人主當决之於心何爲謀及宦者且望之先時巳甞下

廷尉矣使其甘於再辱忍恥對吏將遂以恭顯之議爲

是耶望之死與不死不必論也成帝委政外家先漢顛

覆章帝仁柔無斷後漢遂衰皆無足責

    ⿱日黽 -- 鼂錯張湯

鼂錯爲内史言事輒聽幸傾九卿及爲御史大夫權任

出丞相右張湯爲御史每朝奏事國家用日旰丞相取

充位天下事皆決湯蕭望之爲御史意輕丞相遇之無

禮三人者賢否雖不同然均爲非𧨏各以它事至死抑

有以致之邪

    逸詩書

逸書逸詩雖篇名或存旣亡其辭則其義不復可考而

孔安國注尚書杜預注左傳必欲強爲之說書汨作注

云言其治民之功咎單作明居注云咎單主土地之官

作明居民法左傳國子賦轡之柔矣注云義取寛政以

安諸侯若柔轡之御剛馬如此之𩔖予頃教授福州日

林之竒少穎爲書學諭講帝釐下土數語曰知之爲知

之堯典舜典之所以可言也不知爲不知九共稾飫略

之可也其說最純明可喜林君有書解行於丗而不載

此語故爲表出之

    刑罰四卦

易六十四卦而以刑罰之事著於大象者凡四焉噬嗑

曰先王以明罰勑法豐曰君子以折獄致刑賁曰君子

以明庶政無敢折獄旅曰君子以明慎用刑而不留獄

噬嗑旅上卦爲離豐賁下卦爲離離明也聖人知刑獄

爲人司命故設卦觀象必以文明爲主而後丗付之文

法俗吏何邪

    巽爲魚

易中所言魚皆指巽也姤卦巽下乾上故九二有魚九

四無魚井内卦爲巽故二有射鮒之象中孚外卦爲巽

故曰豚魚吉剥卦五隂而一陽方一隂自下生變乾爲

姤其下三爻乃巽體也二隂生而爲遯則六二九三九

四乃巽體三隂生而爲否則六三九四九五乃巽體四

隂生而爲觀則上三爻乃巽體至五隂爲剥則巽始亡

故六五之爻辭曰貫魚盖指下四爻皆從巽來如魚駢

頭而貫也或曰說卦不言巽爲魚今何以知之曰以𩔖

而知之說卦所不該者多矣如長子長女中女少女見

於震巽離兊中而坎艮之下不言爲中男爲少男之𩔖

它可推也

    三省長官

中書尚書令在西漢時爲少府官屬與大官湯官上林

諸令品秩略等侍中但爲加官在東漢亦屬少府而秩

稍增尚書令爲千石然銅印墨綬雖居幾要而去公卿

甚逺至或出爲縣令魏晉以來浸以華重唐初遂爲三

省長官居眞宰相之任猶列三品大曆中乃升正二品

入國朝其位益尊叙班至在太師之上然只以爲親王

及使相兼官無單拜者見任宰相帶侍中者才五人范

魯公質趙韓王普丁晉公謂馮魏公拯韓魏王𤦺尚書

令又最貴除宗王外不以假人趙韓王韓魏王始贈眞

令韓公官止司徒及贈尚令乃詔自今更不加贈盖不

欲以三師之官贅其稱也政和初蔡京改侍中中書令

爲左輔右弼而不置尚書令以爲

太宗皇帝曽任此官殊不知乃唐之太宗爲之故郭子

儀不敢拜非本朝也

    王珪李靖

杜子美送重表姪王評事詩云我之曽老姑爾之髙祖

母爾祖未顯時歸爲尙書婦隋朝大業末房杜俱交友

長者來在門荒年自餬口家貧無供給客位但箕帚俄

頃羞頗珍寂寥人散後云云上云天下亂冝與英俊厚

向竊窺數公經綸亦俱有次問最少年虬髯十八九子

等成大名皆因此人手下云風雲合龍虎一吟吼願展

丈夫雄得辭兒女醜秦王時在坐真氣驚戸牖及乎正

觀初尚書踐台斗夫人常肩輿上殿稱萬壽至尊均嫂

叔盛事垂不朽觀此詩疑指王珪珪相唐太宗贈禮部

尚書然細考其事大不與史合蔡條詩話引唐書列女

傳云珪母盧氏識房杜必貴質之此詩則珪母乃杜氏

也桐江詩話云不特不姓盧乃珪之妻非母也予案唐

列女傳元無此事珪傳末只云始隱居時與房𤣥齡杜

如晦善二人過其家母李窺之知其必貴蔡說妄云有

傳又誤以李爲盧皆不足辨但唐髙祖在位日太子建

成與秦王不睦以權相傾珪爲太子中允說建成曰秦

王功盖天下中外歸心殿下但以長年位居東宫無大

功以鎮服海内今劉黒闥散云之餘冝自擊之以取功

名建成乃請行其後楊文幹之事起髙祖責以兄弟不

睦歸罪珪等而流之太宗即位乃召還任用乆之宴近

臣於丹霄殿長孫無忌曰王珪魏徵昔爲𬽦讎不謂今

日得同此宴上曰珪徵盡心所事我故用之然則珪與

太宗非素交明矣唐書載李氏事亦采之小說恐未必

然而杜公稱其祖姑事不應不實且太宗時宰相別無

姓王者真不可曉也又有杜光庭虬鬚客傳云惰煬帝

幸江都命楊素留守西京李靖以布衣往謁竊其一妓

道遇異人與俱至太原因劉文静以見州將之子言其

眞英主傾家資與靖使助創業之舉即太宗也按史載

唐公擊突厥靖察有非常志自囚上急變後髙祖定京

師將斬之而止必無先識太宗之事且煬帝在江都時

楊素死已十餘年矣此一傳大抵皆妄云

    虎夔藩

黃魯直宿舒州太湖觀音院詩云汲烹寒泉窟伐燭古

松根相戒莫浪出月黒虎夔藩夔字甚新其意盖言抵

觸之義而莫究所出惟杜工部課伐木詩序云課𨽻人

入谷斬隂木晨征暮返我有藩籬是鈌是補旅次于小

安山有虎知禁若恃爪牙之利必昏黒摚突⿳䒑⿲止自匕⿱儿夂 -- 夔人屋壁

列樹白桃鏝焉墻實以竹示式遏爲與虎近混淪乎無

良賔客其詩句有云藉汝跨小籬乳獸待人肉虎穴連

里閭乆客懼所觸乃知魯直用此序中語然杜公在夔

府所作詩所謂夔人者述其土俗耳本無抵觸之義魯

直盖誤用之又寺齋睡起絶句云人言九事八爲律儻

有江船吾欲東按主父偃傳上書言九事其八事爲律

令一事諌伐匈奴謂八事爲律令而言則爲字當作去

聲讀今魯直似以爲平聲恐亦誤也

    曹操用人

曹操爲漢鬼蜮君子所不道然知人善任使實後丗之

所難及荀彧荀攸郭嘉皆腹心謀臣共濟大事無待賛

說其餘智效一官權分一郡無小無大卓然皆稱其職

恐關中諸將爲害則屬司𨽻校尉鍾繇以西事而馬騰

韓遂遣子入侍當天下亂離諸軍乏食則以𬃷祗任峻

建立屯田而軍國饒𥙿遂芟群雄欲復鹽官之利則使

衛覬鎮撫關中而諸將服河東未定以杜畿爲太守而

衞固范先束手离戮并州初平以梁習爲刺史而邊境

肅清揚州陷於孫權獨有九江一郡付之劉馥而恩化

大行馮翊困於鄜盜付之鄭渾而民安㓂滅代郡三單

于恃力驕恣裴潜單車之郡而單于讋服方得漢中命

杜襲督留事而百姓自樂出徙於洛鄴者至八萬口方

得馬超之兵聞當發徙驚駭欲變命趙儼爲護軍而相

率還降致於東方者亦二萬口凡此十者其爲利豈不

大哉張遼走孫權於合肥郭淮拒蜀軍於陽平徐晃却

關羽於樊皆以少制衆分方面憂操無敵於建安之時

非幸也

    漢士擇所從

漢自中平黃巾之亂天下震擾士大夫莫不擇所從以

爲全身逺害之計然非豪傑不能也荀彧少時以潁川

四戰之地勸父老亟避之郷人多懐土不能去彧獨率

宗族往兾州𡊮紹待以上賔之禮彧度紹終不能定大

業去而從曹操其郷人留者多爲賊所殺𡊮紹遣使迎

汝南士大夫和洽獨往荆州劉表以上客待之洽曰所

以不從本初避争地也昏丗之主不可黷近乆而不去

䜛慝將興遂南之武陵其留者多爲表所害曹操牧兖

州陳留太守張邈與之親友郡士髙柔獨以爲邈必乗

間爲變率郷人欲避之衆皆以曹張相親不然其言柔

舉宗適河北邈果叛操郭嘉初見𡊮紹謂其謀臣辛評

等曰智者審於量主𡊮公多端寡要好謀無決難與共

濟大難吾將更舉以求主子盍去乎評等曰𡊮氏今最

強去將何之嘉不復言遂去依曹操操召見與論天下

事出曰真吾主也杜襲趙儼繁欽避亂荆州欽數見竒

於表襲曰所以俱來者欲全身以待時耳子若見能不

巳非吾徒也及天子都許儼曰曹鎮東必能濟華夏吾

知歸矣遂詣操河間邢顒在無終聞操定兾州謂田疇

曰聞曹公法令嚴民厭亂矣亂極則平請以身先遂裝

還郷里疇曰顒天民之先覺者也孫䇿定丹陽吕範請

暫領都督䇿曰子衡巳有大衆豈冝復屈小職範曰今

捨夲土而託將軍者欲濟丗務也譬猶同舟渉海一事

不牢即俱受其敗此亦範計非但將軍也策從之周瑜

聞策聲問便推結分好及策卒權立瑜謂權可與共成

大業遂委心服事焉諸葛亮在襄陽劉表不能起一見

劉備事之不疑此諸人識見如是安得困於亂丗哉

    劉公榮

王戎詣阮籍時兖州刺史劉昶字公榮在坐阮謂王曰

偶有二斗美酒當與君共飲彼公榮者無預焉二人交

觴酬酢公榮遂不得一杯而言語談戲三人無異或有

問之者阮曰勝公榮者不得不與飲酒不如公榮者不

可不與飲酒唯公榮可不與飮酒此事見戎傳而丗說

爲詳又一事云公榮與人飲酒雜穢非𩔖人或譏之答

曰勝公榮者不可不與飮不如公榮者亦不可不與飲

是公榮軰者又不可不與飲故終日共飲而醉二者稍

不同公榮待客如是費酒多矣顧不䝉一杯於人乎東

坡詩云未許低頭拜東野徒言共飮勝公榮盖用前事

    元豐官制

元豐官制初成欲以司馬公爲御史大夫又將俟建儲

時以公及吕申公爲保傅元祐初起文潞公於旣老議

處以侍中中書令爲言者所攻乃改平章軍國重事自

後習以爲制不復除此等官以謂前無故事其實不然

紹興二十五年  中批右正言張扶除太常卿執

政言自來太常不置卿遂改宗正復言之乃以爲國子

祭酒近歳除莫濟祕書監濟辭避累日然後就職巳而

李燾陳騤鄭丙皆爲之均曰職事官何不可除之有

    耳餘𡊮劉

張耳陳餘少時爲刎頸交其後争權相與致死地而不

厭盖𫝑利之極其究必然韓馥舉兾州以迎𡊮紹而終

以懼死劉璋開門延劉備坐失益州翟讓提兵授李密

而舉族不免爾朱兆以六鎮之衆付髙歡而卒斃於歡

手紹密歡忘其所自不足深責孰謂𤣥德之長者而忍

爲此邪

    周漢存國

周之初諸侯千八百國至王赧之亡所存者才八國耳

七戰國與衞也然趙韓魏分晉而立齊田氏代姜而興

其有土各不及二百年俱非舊邦秦始皇乃吕氏子楚

幽王乃黃氏子所謂嬴芈之先當不歆非𩔖然則惟燕

衛二SKchar姓存而衞至胡亥丗乃絶若以爲召公康叔之

德則周公豈不及乎漢列侯八百餘人及光武而存者

平陽建平冨平三侯耳建平以先降梁王永奪國平陽

爲曹參之後冨平爲張安丗之後參猶有創業之功若

安丗則湯子也史稱其推賢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善固冝有後然輕重其

心殺人亦多矣獨無餘殃乎漢侯之在王莽朝皆不奪

國光武乃但許宗室復故餘皆除之雖鄼侯亦不紹封

不知曹張兩侯何以能獨全也

    曹操殺楊脩

曹操殺楊脩之後見其父彪問曰公何瘦之甚對曰愧

無日磾先見之明猶懷老牛舐犢之愛操爲之改容古

文𫟍載操與彪書數脩之罪以爲恃豪父之𫝑每不與

吾同懷將延足下尊門大累便令刑之且贈彪錦裘二

領八節角桃杖一枝青牸牛二頭八百里驊騮馬一匹

四望通幰七香車一乘驅使二人又遺其妻裘鞾有心

青衣二人錢絹甚厚卞夫人亦與𡊮夫人書云賢郎有

盖丗文才闔門欽敬明公性急輒行軍法以衣服文絹

房子官錦香車送之彪及𡊮夫人皆答書引愆致謝是

時漢室將亡政在曹氏袁公四丗宰相爲漢宗臣固操

之所忌彪之不死其手幸矣嗚呼危哉

    古人重國體

古人爲邦以國體爲急初無小大強弱之異也其所以

自待及以之待人亦莫不然故執言脩辭非賢大夫不

能盡楚申舟不假道于宋而聘齊宋華元止之曰過我

而不假道鄙我也鄙我亡也殺其使者必伐我伐我亦

亡也亡一也乃殺之及楚子圍宋旣急猶曰城下之盟

有以國斃不能從也鄭三卿爲盗所殺餘盗在宋鄭人

納賂以請之師慧曰以千乘之相易滛樂之矇宋無人

焉故也子罕聞之固請而歸其賂晉韓宣子有環在鄭

商謁諸鄭伯子産弗與曰大國之求無禮以斥之何饜

之有吾且爲鄙邑則失位矣若大國令而共無藝鄭鄙

邑也亦弗爲也晉合諸侯于平丘子産争貢賦之次子

大叔咎之子産曰國不競亦陵何國之爲鄭駟偃娶于

晉偃卒鄭人舎其子而立其弟晉人來問子産對客曰

若寡君之二三臣其即丗者晉大夫而專制其位是晉

之縣鄙也何國之爲楚囚鄭印堇父獻于秦鄭以貨請

之子産曰不獲受楚之功而取貨于鄭不可謂國秦不

其然若曰鄭國微君之惠楚師其猶在敝邑之城下弗

從秦人不予更幣從子産而後獲之讀此數事知春秋

列國各數百年其必有道矣


容齋隨筆卷第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