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崔二十六立之

寄崔二十六立之
作者：韓愈　唐

本作品收錄於《昌黎先生集》

貞元四年，侍郎劉太真知舉，放進士三十六人，立之中第。公嘗為立之作《藍田縣丞壁記》，元和十年也。記所載立之戰藝出人，及言事黜官，皆與詩意合。又有《贈立之》詩，乃在元和元年。而此雲“別來就十年”，蓋自元年後方相別，至是作詩為寄，亦當在元和十年也。

西城員外丞，^[1]心跡兩屈奇。^[2]往歲戰詞賦，不將勢力隨。下驢入省門，^[3]左右驚紛披。^[4]傲兀坐試席，^[5]深叢見孤羆。文如翻水成，初不用意為。四座各低面，^[6]不敢捩眼窺。^[7]升階揖侍郎，歸舍日未欹。佳句喧眾口，考官敢瑕疵？^[8]連年收科第，若摘頷底髭。回首卿相位，通途無佗歧。^[9]豈論校書郎，袍笏光參差。童稚見稱說，祝身得如斯。儕輩妒且熱，喘如竹筒吹。老婦願嫁女，約不論財貲。^[10]老翁不量分，累月笞其兒。攪攪爭附托，^[11]無人角雄雌。由來人間事，翻覆不可知。安有巢中鷇，^[12]插翅飛天陲。^[13]駒麛著爪牙，^[14]猛虎借與皮。汝頭有韁系，汝腳有索縻。陷身泥溝間，誰復稟指捴。不脫吏部選，可見偶與奇。^[15]又作朝士貶，得非命所旅。客居京城中，十日營一炊。逼迫走巴蠻，^[16]恩愛座上離。昨來漢水頭，始得完孤羈。桁掛新衣裳，^[17]盎棄食殘糜。茍無饑寒苦，那用分高卑。憐我還好古，宦途同險巇。^[18]每旬遺我書，^[19]竟歲無差池。^[20]新篇奚其思，風幡肆逶迤。^[21]又論諸毛功，劈水看蛟螭。^[22]雷電生睒<目昜>，^[23]角鬛相撐披。^[24]屬我感窮景，抱華不能摛。^[25]倡來和相報，愧嘆俾我疵。又寄百尺彩，緋紅相盛衰。巧能喻其誠，^[26]深淺抽肝脾。^[27]開展放我側，方餐涕垂匙。朋交日雕謝，存者逐利移。子寧獨迷誤，綴綴意益彌。舉頭庭樹豁，^[28]狂飈卷寒曦。迢遞山水隔，何由應塤篪。^[29]別來就十年，君馬記騧驪。^[30]長女當及事，誰助出帨縭。諸男皆秀朗，幾能守家規。文字銳氣在，輝輝見旌麾。摧腸與戚容，^[31]能復持酒卮。我雖未耋老，^[32]發禿骨力羸。所余十九齒，飄飖盡浮危。玄花著兩眼，視物隔褷褵。^[33]燕席謝不詣，遊鞍懸莫騎。敦敦憑書案，^[34]譬彼鳥黏黐。^[35]且吾聞之師，不以物自隳。^[36]孤豚眠糞壤，^[37]不慕太廟犧。^[38]君看一時人，幾輩先騰馳。過半黑頭死，陰蟲食枯骴。^[39]歡華不滿眼，^[40]咎責塞兩儀。^[41]觀名計之利，^[42]詎足相陪裨。仁者恥貪冒，受祿量所宜。無能食國惠，豈異哀癃罷。^[43]久欲辭謝去，休令眾睢睢。^[44]況又嬰疹疾，^[45]寧保軀不貲。^[46]不能前死罷，內實慚神祗。舊籍在東都，茅屋枳棘籬。還歸非無指，灞渭揚春凘。^[47]生兮耕吾疆，死也埋吾陂。^[48]文書自傳道，不仗史筆垂。^[49]夫子固吾黨，新恩釋銜羈。去來伊洛上，相待安罛箄。^[50]我有雙飲<角戔>，其銀得朱提。^[51]黃金塗物象，雕鐫妙工倕。^[52]乃令千里鯨，幺麼微螽斯。^[53]猶能爭明月，擺掉出渺瀰。^[54]野草花葉細，不辯薋菉葹。^[55]綿綿相糾結，狀似環城陴。^[56]四隅芙蓉樹，擢艷皆猗猗。鯨以興君身，^[57]失所逢百罹。^[58]月以喻夫道，僶俛莫虧。^[59]草木明覆載，妍醜齊榮萎。^[60]願君恒禦之，行止雜燧觿。^[61]異日期對舉，當如合分支。^[62]

註釋

1. 西城，謂藍田。元和初，立之以前大理評事，言事黜官，再轉為藍田縣丞。
2. 謝靈運詩：“心跡雙寂寞。”屈或作崛，或作倔。《淮南子》：“聖人無屈奇之服。”高誘曰：“屈短奇長也，言服之不中。”《漢·廣川王》、《揚雄傳》，《選·西征賦》，皆只用屈奇字。今按：《漢書· 註》：“屈，奇異也，其勿反。”
3. 唐進士皆騎驢，少陵詩有“騎驢三十載，旅食京華春”。公與孟東野詩亦曰：“騎驢到京國，欲和薰風琴。”
4. 紛或作分。
5. 陶靖節詩：“兀傲差若穎。”王維詩：“兀傲迷東西。”惟公與李義山詩“傲殆逐戎旃”，皆作傲殆字用。
6. 一作回。
7. 捩音列，拗也。《苕溪詩話》云：音麗，琵琶撥也，謂左右窺。
8. 或作玼，避重韻而誤改也。
9. 途或作逵，或作達。
10. 約不或作不約，貲或作資，亦避重韻之誤。此詩用二疵字，二斯字，不獨此也。
11. 攪攪或作擾擾。
12. 音寇。《選·陳琳檄文》：“譬猶鷇卵，始生翰毛，而便陸梁放肆。”
13. 陲，邊也。《左氏》：“虔劉我邊陲”。音垂。
14. 麛音迷。著音灼。
15. 古人以遇合為耦，不遇為奇。偶與耦通用，《霍去病傳》：“諸將當留落不耦。”《李廣傳》：“衛青陰受上指，以為李廣數奇。”顏曰：“言廣命只，不耦合也。”奇，居宜切。
16. 鮑明遠詩：“逼迫聚離散。”
17. 周庾信《對燭賦》：“燈前桁衣疑不亮。”桁音行，又下浪切。
18. 虛宜切。
19. 遺，以醉切。
20. 《左傳》：“何敢差池。”差，楚宜切。
21. 幡或作燔。
22. 劈或作擘。
23. 睒音閃，<目昜>音釋。二字或從日，說見《永貞行》。
24. 或作枝，亦以重韻而誤改也。
25. 蜀本作把筆不能摛。不能或作能不。方從杭本云：“班固《答賓戲》‘摛藻如春華’。蓋公得崔詩，正當冬月，故感窮景而不能摛發其春華耳。上文諸毛乃謂筆也。既隱其詞，則此不應又直言之，故作把筆者，亦非也。”今按：方本及說皆是，但其詞有未足者，故今略為補之。論諸毛功必是為《毛穎傳》而發，但蜀本之誤，不待以此為辨而自明耳。
26. 巧或作功，方從唐、蜀本云：“《列子》：“矜巧能，修名譽。”今按：巧能喻其誠，言崔遺我書，並新篇彩帛，巧於能達其意，猶言工於某事雲爾，非以巧能為二字相連，如《列子》之意也。方說誤矣。
27. 鮑明遠詩：“肝心盡崩抽。”
28. 頭或作頸。
29. 《詩·何人斯》：“伯氏吹塤，仲氏吹篪。”註：土曰塤，竹曰篪。
30. 《詩》“騧驪是驂。”註云：黃馬黑喙曰騧。《說文》：“驪，馬深黑色。”騧音瓜。驪音離。
31. 或作居，或作眉。居當為容字之訛也，眉特以意定耳。戚作蹙亦通，《孟子》“其容有蹙。”
32. 僖公九年《左氏》：“伯舅耋老，無下拜。”耋，謂年七十也。
33. 上所宜切，下呂支切。方云：“離褷，毛羽初生貌，字本《海賦》。然離字字書無從衣者，惟王維詩有獨立何褷褵。嵇康《琴賦》作離簁，《古樂府》作離褷。陸羽《茶經》作籭簁，義皆通。今此作褷褵，豈古連綿字或可倒用。不然褷字自入韻，豈傳者誤耶。姚令威曰：唐本作視物劇隔簁，不知謝本何以不出。”今按：所見謝本實校作劇隔褷，下註澄字，然義亦未通，恐當作視劇隔褷褵。物字乃劇字之訛，而又重出，遂去褷字，以就五言耳，然亦無據。不如且從方說，徐更參考。
34. 敦敦或作孜孜，今從閣、杭本作敦，音都回切。
35. 醜知切，用以黏鳥。宋《幽明錄》：“多買黐以塗壁。”
36. 自一作相。
37. 眠一作服，或作伏。
38. 《莊子》：“或聘於莊子，應其使曰：‘子見夫犧牛乎，衣以文綺，食以萏菽，及其牽而入於太廟，雖欲為孤豚，其可得乎？’”
39. 骴，殘骨，音疵。
40. 歡或作權。
41. 魏人章疏雲，福不盈眥，禍將溢世。退之則曰：“歡華不滿眼，咎責塞兩儀。”蓋工於前也。
42. 或作實。今按：此句難曉，竊意計猶校也，言觀其所得之虛名，而校之以實利，不足相補也。
43. 《史記》：“臣不幸有罷癃之病。”上音隆，下音皮。
44. 《說文》：“睢，仰視也。”《漢·五行志》：“萬眾睢睢，驚怪連日。”
45. 又或作自。《選》：“思百憂而自疹。”註：疹，疾也。《集韻》：“疢疹<疒爾>三字通用。”醜刃切。
46. 《後漢書》：“不足以償不貲之身。”貲，即移切。
47. 流冰為凘，從水非。《離騷·九歌》：“流凘紛兮將來下。”
48. 也一作兮。
49. 不或作奚，《選·典論》：“古之作者寄身於翰墨，見意於篇籍，不假良史之辭。”
50. 《爾雅》：“ 魚罟謂之罛。”江東呼小籠為箄。《詩》：“施畈罛濊。”魚網也。箄，亦取魚器。上音孤，下音插。
51. 朱提，漢縣名，屬犍為郡，縣有朱提山出銀綱。漢朱提銀八兩為一流，直一千五百八十，他銀一流直一千，是為銀貨二品。朱音殊，提音時。
52. 《莊子》：“工倕旋而蓋規矩。”註云：倕，堯時巧人也。音垂。
53. 班彪曰：“幺麼不及數子”。《詩·螽斯》註：蚣蝑也，蝗類，以股鳴。言工人之巧，能使千里鯨魚小如螽斯也。麼，忙果切。螽，之中切。
54. 渺瀰，大水貌。《選》：“渺瀰湠漫”。上弭沼切，下音眉。
55. 《離騷》：“經薋菉葹以盈室。”王逸註：薋音咨，蒺藜也；菉音綠，王芻也；葹音施，枲耳也。
56. 音脾，城上垣也。
57. 或作興居狀，或作狀興居，皆非是。荊公本作狀君身近之，唐本作興君身，乃得其正。蓋興猶比也，君指崔立之而言。
58. 《詩》“逢此百罹”，百憂也。
59. 莫或作其。
60. 醜或作臭。
61. 雜或作親，或作新，皆非是。但洪本云：“澄作雜。燧觿，見《內則》，言當常禦此<角戔>，雜於所佩燧觿之間也”。此乃得之。
62. 《通鑒》：“元魏熙平元年，立法，在軍有功者，行臺給券，當中豎裂。一支給勛人，一支送門下，以防偽巧。” 今人亦謂析產符契為分支帳，即此義也。公以雙<角戔>之一贈崔，故末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