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疑義 (四庫全書本)/全覽

尚書疑義 全覽


  欽定四庫全書     經部二
  尚書疑義       書類
  提要
  等謹案尚書疑義六卷明馬明衡撰明衡字子萃莆田人正徳丁丑進士官至監察御史事迹附見明史朱淛傳是編成於嘉靖壬寅前有自序云凡於所明而無疑者從蔡氏其有所疑於心而不敢苟從者輙録為篇書中如六宗從祭法輯五瑞謂是朝覲之常非為更新立異治梁及岐謂為蔡傳勝孔氏洪範日月之行取沈括之説於金縢頗有疑辭皆能叅酌衆説不主一家非有心與蔡氏立異者惟三江必欲連震澤而於所其無逸之所字亦不從蔡傳則未免意見之偏又往往䦨入時事亦稍失解經體例葢不免醇駁互存然明人經解冗濫居多明衡是編尚能研究於古義固不以瑕掩瑜也史稱閩中學者率以蔡清為宗至明衡獨受業於王守仁閩中有王氏學自明衡始考明衡當嘉靖三年世宗尊所生而薄所後於興國太后誕節詔命婦入賀於慈夀皇太后誕辰乃詔免朝時盈庭附和新局而明衡惓惓故君與朱淛力爭皆構禍幾殆坐是終身廢棄可謂不愧於經術更不必以門户之見論是書之醇疵矣乾隆四十六年十月恭校上
  總纂官紀昀陸錫熊孫士毅
  總 校 官  陸 費 墀





  尚書疑義原序
  尚書載二帝三王之績歴世自唐虞訖于成周上下千有餘年聖人不可作矣由今可以見其行事之實者獨頼是書焉耳先儒謂書以道政事夫書言政事固矣要其至而言之豈道政事而已哉古者聖人窮而在下則以其道立言訓後世如吾夫子之所述是也逹而在上則以其道立政淑當時如二帝三王是也立政者其常也立言者其變也故二帝三王之書皆聖人逹而在上見於行事之實與孔孟之言一揆古今斯道之貞元㑹焉然世有升降之不同事亦推移之遂異同一其任也而趨舍判焉同一其聖也而作用殊焉兼之記載或淆沿習失真故自後世觀聖人之事必得聖人之心不得聖人之心而徒於跡焉求之是猶盲者觀天地日月風雷之變不眩惑而失常者未之有也夫事者𫝑之所趨而至焉者也心者理之所極而安焉者也𫝑之所趨而至則有萬其無窮理之所極而安則至一而不變由其不變以逹其無窮然後可以得聖人之心觀聖人之事而聖人之道始克有於我矣自漢以來孔安國始為之傳唐頴逹復疏其義用意雖勤其於大道概未有聞宋蔡氏仲黙承文公之訓義理大有發明嘉惠學者甚溥然以愚之懵也從而求之謂其悉可以得聖人之心而逹聖人之道則不敢以自詭也故凡於所明而無疑者從蔡氏其所有疑於心而不敢苟從者輙録為篇以求是正凡若干言嗚呼聖人之行事非細故也萬古至大之公案余何人哉謂足以辨之顧先儒或未有論者余特發其疑以引其端將來君子其無以為妄與僭而不之正則余今日之心誠為幸矣嘉靖壬寅十有一月朔後學馬明衡敬題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疑義卷一
  明 馬明衡 撰
  虞書
  堯典
  朱子謂書難讀難解誠然今只是習訓已熟似乎無難不知當初是何等生澁今只以堯典言之所謂安安所謂南訛所謂敬致南交言敬致不言明都朔方言幽都不言敬致此皆難通又言方鳩僝功象恭滔天又如師錫帝之類若皆以字義生意解之亦有何難但終不是當時本意則失之遠矣如師錫帝解作屬上句亦得若謂明明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側陋有徳者則衆共與之以帝位也然後四岳舉舜曰有鰥在下云 云亦何不可但亦不知果是當時如此否蓋去古既遠又經秦火在伏生者出於記憶之餘在屋壁者出於磨滅之後歴代傳習推測必求其字字句句之通無是理也不如只觀大㫖為庶可以得聖人之心如堯之治天下便是克明俊徳便是敬授人時便是咨訪賢才任以為治便是治洪水為民除害至七十載老矣便是求為天下得人此皆明白可見如舜之治天下便是齊七政朝覲巡守敷言試功恤刑去罪便是明目逹聰便是咨四岳九官十二牧咸命二十二人以亮天工亦不過任賢以為治也如此雖遠在千萬世之下皆顯然可見聖人之心若同堂合席皆以天下為一家中國為一人合之萬世而無弊通之百代而可行是非有怪異高遠不可曉之事也學者若能以是為心隨其力量見諸行事是即堯舜也若得時遇主則以是道贊其君是即致君於堯舜也聖賢千言萬語教人只是如此舍此不務而孜孜於字句之本不可曉者必為之説以此為能讀古人之書則亦何益於我哉
  先儒謂讀尚書無許大心胸難讀為其合下便大如克明俊徳至於變時雍是多少大又謂分命四時成歲便見心中包一箇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底方見得恁地此語恐亦尚就軀殻上看堯舜非見道之言也
  蔡註欽明文思安安言徳性允恭克讓言行實被四表格上下言放勲恐亦太分析蓋至聖盛徳自難以言語形容如夫子亦只言大哉堯之為君惟天為大惟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蓋渾渾無跡不可得而形容也此亦總贊其髙明廣大深遠盛徳之至下文親九族以下則其化之可見者也
  先儒云凡看論語須要識得聖賢氣象今將放勲至格于上下數言静中體貼融㑹之其氣象為何如真所謂蕩蕩難名惟天為大惟堯則之也蓋不必言徳性而徳性在其中不必言行實而行實在其中徳性行實皆不足以形容之也學者於此體㑹而有得焉則平時私小之心粗鄙之氣已去一半矣
  於變變字恐非變惡而為善堯之民何以惡言竊意民漸化之深天機變動日敏徳而不能自已雍者和之至也曰睦曰昭明曰時雍氣象亦可想矣夫子謂君子篤恭而天下平舜之恭已南面古聖人之治大抵如此是乃所謂以道化天下也道極盛則化極隆皆不見其有為之迹後世此義湮廢而法制百出何能轉移毫末號令日煩此老氏莊生所以有過激之論也
  命羲和者總其事也命仲叔者分其目也後世命官有總有分亦是如此然厯象測𠉀之法盖自古以來未必至堯始有羲和世掌其事者堯以是為民事之大故特命整理之耳
  南交蔡以為南方交趾之地恐未必然孔註言夏與春交舉一隅以見之亦是强為之説
  堯典記事是上下百年之事不可認作後世文字必上下語脉相承乃命羲和乃字蔡傳云乃者繼事之辭似亦不必如此古詞言乃字甚多此總命羲氏和氏主厯象授時之事下文分主各方者即中間考測證驗以求其合之節度或此是羲伯和伯下是仲叔皆不可知但自然有總有分或專主於内或考驗於外事理自然如此何必如諸家許多議論羲和是重黎之後世掌天地四時之官故主之分之皆不能外二氏而他有所命也
  先儒謂事之最大在治厯明時王氏謂少昊氏命官鳯鳥氏司厯𤣥鳥氏司分伯趙氏司至青鳥氏司啓丹鳥氏司閉位五鳩五雉九扈之上古聖人重厯數如此愚因是而推之而知聖人重厯數之意蓋有在也蓋聖人即天天不能言假聖人以言之其道理皆純偹聖人之身聖人之身即混然一天而已其心思在主之微精神感應之妙無一不與天合特其運行之度數氣候之早晚升降消長之不齊凡此之類雖聖人亦必考而後知於此若不重加精究或致疎虞則民事未能一與天合則亦不可謂純乎天矣故命官測候如是之詳專以二分二至考中星為凖其法甚簡明然後天之情狀可識而人事不違由是言之聖人何往而非天耶其大本大原與天合者不可得而名言矣其可見於事以為甚重者惟此而已故曰聖人重厯數之意蓋有在也自堯舜禹而下如湯武之誓師凡諸臣之告其君以至周公之訓誥多方多士無一不稱天者後世視天為𤣥遠聖人除天之外更無一步可行故夫子贊易曰先天而天不違後天而奉天時與天地合徳日月合明四時合序鬼神合吉凶無往而非天也
  蔡註以乃命羲和為專治厯以分命以下四節為厯既成而頒布且考驗之恐其推步之或差則是兩段事愚以為總命分命皆一時事也夫詳於測候者正欲以治厯也考驗不精厯何由治古昔聖人作事何等周詳豈有厯書既成而後分官以考驗耶且作厯非始於堯厯書非自堯始成也顓頊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北正黎司地以屬民黄帝始作甲子制厯象聖人代天以𢎞化其道其法未始有異則厯法自堯以前蓋已有之矣然堯以前皆大神聖其法當已備至堯乃命官測候若堯之始作者何也竊以為天之道亦難知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盡也惟聖人知其不能盡而見其難知此其所以為知天之道也蓋天積氣耳亘古亘今大體雖有常運然其氣機之往來消息盈虚自然有遲有速有長有短其精微之變至於不可勝窮安能以一法齊一使分寸而不違長執而不變哉且天之體亦何嘗有度數只是人以測候所見立為此法以地之十二辰為天之方位十二次又認出二十八星為宿東升西没經天而轉以見天之運行又見日與天行一日差一度凡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而㑹為日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之一而成一歲又見月與日行一日差十三度十九分度之七凡二十九日九百四十日之四百九十九而一㑹而為一月歲備二十四氣而為春夏秋冬月因日之離合有初一十五初八二十三而為晦朔弦望是日數常盈月數常不足所謂氣盈朔虚而必置閏以齊之此所謂常運不變者也至其精微之變豈可得而齊哉可得而齊則天是死塊不可以言天矣且今自中國之地所見如此若更往西北或崑崙之頂觀之又不同矣故我朝太宗北征北斗已向南看所見不同則度數亦異况其精微之變哉今即人事而論之三網五常之大體常運而不變者也若其間纎悉變化豈可勝窮豈能以一法齊哉大道理自是如此較然甚明故上古聖人雖有立法而其時常測𠉀以求合乎天者自不可缺先聖後聖其揆一也堯以前豈不命官以測候然簡編無所考而其法則猶在也堯既命官測候至舜又復在璿璣玉衡以齊之何嘗有一時之放下哉誠以精微之變必須如是節度之始可得其平不能以法齊一之守而不移也後世推厯者歴代有人東晉虞喜立差法以追其變而太過不及亦不能齊一行王朴之厯皆止用之二三年即差文公謂中星自堯至今已差五十度金氏謂堯時冬至日在虚七度昬昴中至月令時該一千九百餘年冬至日在斗二十二度昬奎中至元初該一千七百餘年冬至日在斗初度昬壁中至延祐間又經四十餘年而冬至日在箕八度矣昬亦壁中是古今不同如是有志者咸恨其無一定之法豈古今聖賢哲士不能立法以齊之哉其變動無常有不可得而齊者也斯所謂天道難知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盡也即是言之惟聖人徳與天合而又加以測𠉀之嚴在聖人之時自無不當若欲執以為一定之法行之後世而使天一定不違亦難矣厯既不定則作樂者所謂元聲元氣亦何自而求之哉朱子謂古之厯書必有一定之法而今亡矣恐所謂一定之法只是大體不變者其細微變動不居者恐不可以立一定之法也只是時常測候以求合此為法耳蔡季通云使我之法能運乎天而不為天之所運以我法之有定而律彼之無常恐亦只是臆度之言耳姑録所見以俟正
  命四子必分方與時者欲專其事致其精也宅嵎夷南交宅西昧谷朔方與賔日納日者皆分方之事平秩東作西成南訛朔易日中宵中日永日短與夫觀二分二至之中星皆分時之事帝出乎震萬物出乎震故春曰東作説言乎兑兑正秋也萬物之所説也故秋曰西成皆通乎天下而言非東作專言東方西成專言西方也南訛朔易皆然賔曰在春未嘗不納日納日在秋未嘗不賔日特以其義各有所屬而自互見耳
  觀中星先定地之方位十二辰在地一定不移然後就午位一直㸔所謂中也朱子云天無體二十八宿為之體二十八宿之行即是天行故二十八宿為經星者以其隨天而不移也然天一晝一夜繞地一周而又過一度今不言一周者而只言過者則是一日夜行一度矣觀中星者必以初昬為準蓋必當此時然後中星復至其故處若或夜半五更時觀之各星分布又不同矣故古人有言兼旦中者旦之中星則非昬之中星矣二十八宿隨天而布西轉不停四分之則為四象十二分之則為十二辰更析而密之為二十四氣蓋無時不有中星但不若初昬所見為得七宿中之中星尤為正耳
  竊謂氣盈者日之用也朔虚者月之體也日必備二十四氣而成春夏秋冬二十四氣亦因日之所厯而有日北至東井為夏至而暑日南至牽牛為冬至而寒日循黄道之中去南北皆九十二度而東至角西至婁為寒暑平是二十四氣皆因日之運行而生者也足三百六十五日九百四十分日之二百三十五而後二十四氣始遍氣盈非日之用乎月之行度既不及日而以其經行與日相遠相近相照相違者為晦為朔為弦為望故初八上弦二十三下弦初三哉生明十六哉生魄皆月之行度有以生之故二十九日九百四十分日之四百九十九為一月不滿三十日之數是朔虚非月之體乎日陽也故其數盈月隂也故其數縮一聽其盈則愈進而晦朔弦望皆差不合乎月之體一聽其縮則愈退而春夏秋冬皆差不合乎日之用故置閏者以三百六十日為中其外之五日九百四十分日之二百三十五者為氣盈又因一月本不足三十日之數遂將逐月餘分湊整六大月而為小盡六小月則止三百五十四日又得五日九百四十分日之五百九十二為朔虚内外凡年得日十日九百四十分日之八百二十七十九年通得二百六日餘置七閏然後氣朔相值同日為一番也是置閏者所以節盈縮之宜而調隂陽之中是皆因其自然而然豈有私意於其間哉
  氣盈者三百六十日之外六日也朔虚者三百六十日之内六日也外六日實只五日九百四十分日之二百三十五内六日實只五日九百四十分日之五百九十二然二百三十五者以實數計之而有者也其五百九十二者以虚數計之而有者也是亦所以為盈虚之不同者也
  疇咨若時登庸以下蔡傳以為皆為禪舜張本愚以為亦不必如是之牽合也古史記事簡畧只是紀其各事之大綱不必若是粘聮如後世文字此只記堯之切於用賢耳至在位七十載迺始記舉舜事
  𦙍子朱啓明𦙍子註家作𦙍國子爵似為順蓋方求人任事廷臣舉各臣以答如共工與鯀皆連言之未必是堯之嗣子今只以朱字遂以為丹朱耳然𦙍子共工鯀三人者皆當時之傑其才想皆可用使在當今之時可以為天下之偉人矣惟聖人取其徳不取其才故畢竟皆無所用嗚呼今之世有口道忠信而不争辯者幾人乎有不静言庸違而貌恭者幾人乎有不悻戾自用敗壞善類者幾人乎而又且無三子之才欲言效用於世如之何其言古人之治也
  余觀堯典紀堯事似若簡然人君之道於焉備矣其盛徳至治如此厯象授時是體天以愛民又如此求賢以任事又如此知其子之不肖求為天下得人又如此聖人之治天下何有多事但此數事則其可言者而治天下之灋無餘藴矣治之所在道之所在所謂繼天立極盡已之性盡人物之性與天地參者萬世之上其可見於經者實自堯始則堯典一書非道統之源流歟
  聖人只是箇天地萬物一體之心今細觀堯典中所載堯之氣象為何如終日孜孜惟是明徳治民代天以𢎞化而已何嘗視天下可有以為重耶必傳於子堯無是心也必傳於舜堯亦無是心也惟其足以治天下者而後與之以天下而惟舜足以當之遂以授之舜也是真不作好不作惡純然天地萬物一體之心也許魯齋論堯以子不肖求賢禪位付以天民此豈常人所能而惟堯能之到事行不得處須看道理順天命常人便用智力聖人則一順天命此論甚可愛但只可為賢者守身之灋未可以言大聖人之事堯豈有行不得處然後看道理順天命以安之也堯舜之事至三代而下已畧不同而况於後世乎傳子傳賢孟子雖有明訓其道理所處固是然要之時節氣象豈若堯舜此道理所以至精至粹而無窮而堯舜之所以為大雖禹湯武周不免猶有所憾也是數聖人者其天地萬物一體之心何嘗有異特其所處之時與力量亦自不同力量不同作用便亦自别矣此孟子所以言必稱堯舜也今學者之力量豈敢便擬聖人但當將堯舜事仔細理㑹堯舜氣象常在心目胸中便不私小隨其力量皆有所造矣
  四岳文公以為只是一人愚竊以為至周有三公六卿此之四岳其即周之三公歟
  舜典
  梅𧷤上孔傳尚書既缺舜典故篇首二十八字世所不傳而只别出伏生所傳堯典慎徽以下為舜典之初至齊姚方興始得孔傳古文舜典遂傳篇首二十八字而舜典方全似皆可疑夫以上古之書幾更明晦梅𧷤所傳既有端緒何尚有缺而又直至南齊之時始獲唐虞之全書乎今以慎徽五典接帝曰欽哉之下亦自相續且孟子引堯典二十有八載不言舜典是皆不能不致疑者也姑録以俟知者
  濬哲文明温恭允塞亦總是形容盛徳之光如是與欽明文思同聖人盛徳之至自難以言語分析形容程子謂凡論聖人者必取其徳之煥發者稱之稱文王曰徽柔懿恭稱孔子曰温良恭儉讓亦是此意蔡傳以四者為重華之目又是太刻畫也
  百揆蔡以為揆度庶政之官猶周家之冡宰而以百揆為官名愚謂以百揆為官名則承云百揆時敘亦不通豈可云冡宰時敘耶且舜時既有此官其任又如是之重何下文所詢所咨只是四岳不見咨詢于百揆也恐百揆所指之官非一當時或令舜一一檢校之故云時敘也
  納于大麓如註家云大録萬幾之政隂陽和風雨時以見其徳之動天亦覺牽强然馬鄭相傳皆以麓為山足自是皆以舜為入山主山虞之事而烈風雷雨弗能迷蔡引易不喪匕鬯之言以為得其説夫以不震懼於風雷之變此常人皆能之以是形容聖人之徳亦是細事似不足以言聖人者而乃特言之何耶此皆是難曉處或者當時偶有是事而併敘之耳非以是為足以盡聖人也若必為之解意當洪水為害之時有大深山之中氣候不常風雷驟雨漂蕩震溺民苦其害而不能平使舜治之而其害息差為聖人之事耳
  正月上日謂正月之朔日也鄭𤣥以為帝王易代莫不改正堯正建丑舜正建子此時未改堯正故云正月上日即位及改堯正故云月正元日故以異文此自以後世改正朔之事擬議而為之説耳王肅以為惟殷周改正易民視聽自夏以上皆以建寅為正二文不同史異詞耳此説為是至於文祖之説闗係甚大而説者不一馬氏以文祖為天孔氏以為堯文徳之祖廟王炎氏以為堯所從受天下者而蔡氏以為堯始祖之廟但不知所指何人此祖正義之説若是則文祖黄帝以上之人如史遷之説舜亦出於黄帝至橋𤣥方與堯分是文祖者亦即舜之祖也文祖去舜雖遠堯既立廟在舜祖之亦為有理但史遷世次之説决不可信則所謂堯之始祖者安在其為舜之祖乎舜既受堯居攝之命事莫大焉不告祖廟安在其為舜乎使舜告于祖廟而史畧不紀獨紀其告于堯之祖者是以堯之授天下為重故重堯之祖而輕其祖將何以示天下史臣紀録如此又安在其為史乎夫事之變者反諸心説之淆者折以理萬古而上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萬古而下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子張問百世可知夫子謂禮必相因其所損益不過制度文為之間耳夫知禮之必相因而不變非以此心此理之根於天而决不可易者乎夫誠知此心此理之根於天而决不可易則可以論文祖之事矣文祖者不知其為文之義愚竊以為舜之祖也舜在側微豈能無祖廟之尊奉况至此登庸底績已三載矣則其遡世立廟必已有加舜有大事不告於廟將誰告乎夫不告而娶者舜權其輕重之宜不得已也稍有可告舜豈得而不告哉今受終之事此之娶妻則大小又有間矣告于祖廟則非告則不得娶之倫矣而舜乃獨告于堯之祖廟而於已之祖廟寂然無聞是以已受人之大恩而不敢自有其祖也堯聽其然而安之是以已與人有大恩而不欲使人有其祖也是豈足以論聖人哉聖人之心至公至大無有人已之間故以天下之大授之而不為徳受之而不為恩當父則父之當祖則祖之當賢則賢之當子則子之何嫌何疑而不行其所當行之事耶故愚決以為文祖者必舜之祖以舜此時決當行其所當行之事莫有大焉者也況由此類上帝禋六宗望山川徧羣神無一不舉獨於祖不列史氏紀事豈獨宜缺或曰子之論則善矣然亦何據曰據諸吾心與理而已萬古之跡已不可傳諸儒之論已不可稽若又不據吾心與理是又安所折衷乎曰心與理之足稽也如是夫則往昔耳目所不記睹者何其舛也曰此綱常之大者非紛紛瑣瑣事跡者同也事跡之繁亂無預人心天理之大端非有所據誠亦不能知也若事闗綱常之大則不必待有所據而後能知也故火不待有所據知其必𤍠也冰不待有所據知其必寒也今試以身處舜之地不待有所據必告其祖也以身處史臣之任不待有所據必紀其事也子之心即舜之心也子之理即舜之理也求子之心與理得其安則舜之心與理可識矣其又非足據之大者乎曰然則堯之祖廟舜獨不告之耶曰舜此是攝政堯尚為天子堯之祖廟固自若也舜尊奉之禮豈得有間即往告之理不可無而史臣之所紀猶當以舜之祖為重也至於二十有八載帝乃殂落之後舜格于文祖是又以即位而告其祖也當其時堯之祖廟想應尊奉不缺但不知當時所處之詳何如且堯以諸侯升為天子亦不知當時立廟之制何如追王之禮至周始有唐虞事尚簡畧或堯雖為天子而立廟則只盡其尊奉之禮堯崩之後則使堯之子孫尊奉之耳若堯之自廟又自不同朱子以為堯當立廟於丹朱之國謂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愚則以為丹朱為堯之子豈得不立堯之廟然舜受堯之天下雖非後世之比亦安得而不祀堯乎蓋古者道統即君統道之所在而位屬焉位之所在而道存焉其相與授受其來已久自堯以前皆然此固非後世所可得而議擬者故雖有天下立其私親而於所從受之君亦廟奉之不廢不得以非類非族為嫌也曰在古之時既有授受之統而必廟奉其所從受天下之君則所謂文祖者安知其非若人耶曰若如此説却亦有理但祖字未安然道自大勝於以為堯之祖也
  或曰文祖以為舜之祖子之論詳矣然又是其所從受天下者之説二者又將何所取中乎曰古人事跡既遠不可得而知矣所可知者只有大道理在古今而不變者可以據守篤信而不疑也夫天生聖人具聰明睿智之資而任君師之責於是以天下相傳者有其統立廟以祀之雖非族屬之親禮不可廢以授受大事而告之禮亦所宜此大道理之可知者也宗廟之禮自天子逹於庶人雖有降殺之差然事死如事生有事必告此亦大道理之可知者也若以受人之天下為大恩而遂告其祖既非帝統之大義又非天性之至親此則道理之不可知者也故若舜之受終文祖雖不可的知其為何人然亦不出此大道理可知者二端而已禮家祭義又謂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嚳祖顓頊而宗堯不知其何所本愚觀唐虞之事其與三代已自不同堯舜氣象何其宏大觀其以天下授受均之以一介與人後來便有辛勤保守基業之意至周彌文追王之典夏商所無况堯舜乎由是觀之堯舜時郊禘之禮亦與周時不同其所謂禘黄帝而郊嚳祖顓頊而宗堯者蓋皆以帝統大義言之而非若後世必由乎私親也漢儒既不知大統之義而徒以後世私親之禮膠固牽扯於其間遂以舜告堯之祖而謂與堯同祖大義不明天親亦遠蓋兩失之矣
  受終者終其命也前堯命陟帝位舜讓于徳弗嗣其中必更有説話情節但史畧不具如禹則加詳矣舜既辭至此乃受其終命也如今亦言乃終命之乃終教之受終之後舜已許堯受天下矣但堯尚在故但攝耳未稱帝想亦未履位也至堯崩之後乃稱帝
  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璣衡之説註家甚詳但厯家以斗魁為璣斗杓為衡其説恐亦不可棄蓋斗所建之辰乃歲星與日同次之月則為十有二歲之太歲每月指一辰則為十有二月指兩辰之間則為閏日月所㑹則為辰魁樞機權衡開搖屬九州則為星土是皆闗係人事甚重者七政註疏皆云是日月五星今亦依之但馮相掌十有二歲十有二月十有二辰十日二十有八星之位是依常度不動者保章氏掌天星以志日月星辰之變動是察其與常不同以見吉凶者今七政只云五星則二十八星不言矣豈五星與二十八星相為經緯言五星則二十八星與所謂十有二歲之類者皆舉之歟
  六宗之説自漢以來説者不一當依祭法為得其義輯五瑞者非因舜正始而輯之以驗其偽與否也當時堯尚為天子而舜特攝事耳必以正始言之於義未安但舜既攝政諸侯自當來見諸侯執瑞以朝天子執冒四寸以朝諸侯乃常禮也今諸侯既來見則其輯五瑞者亦禮之常耳非謂舜以正始為重凡事更新一畨也下文巡守協時月正日之類亦是巡守之常禮也觀大行人七歲屬象胥諭言語協辭命九歲屬瞽史諭書名聽音聲十有一歲逹瑞節同度量成牢禮同數器脩灋則之類皆是一定之制
  四岳羣牧是東西南北四岳之羣牧也羣后即羣牧之后也上文所咨四岳是必在朝統領四岳之事者或四人或二人其數皆不可知然必不止一人也故遂以四岳名官與此四岳連羣牧言之不同
  巡守之禮非舜始創必古有此典但堯既老或不行故舜攝位遂舉行之想亦一年而徧文中子謂儀衛少而徵求寡大抵唐虞之時君臣之分比後世自不可同日語
  藝祖今亦不知何人先儒以為即文祖云藝文同亦是杜撰今當以大道理看想亦即舜之祖但未是文祖耳程子謂藝祖舉尊其實皆告則亦以為舜之祖廟耳
  五載一巡守羣后四朝註家以四朝為各㑹朝于方岳之下鄭氏以為四季朝京師蔡氏以為巡守之明年則東方諸侯來朝又明年南方來朝又明年西方來朝又明年北方來朝則是以四方分四歲而來朝也考之周禮侯服歲一見甸服二歲一見男服三歲一見采服四歲一見衛服五歳一見要服六歲一見又天子歲徧存三歲徧頫五歲徧省七歲屬象胥諭言語協辭命九歲屬瞽史諭書名聽聲音十有一歲逹瑞節同度量成牢禮同數器脩灋則十有二歲王巡守殷國蓋皆與此不同計周之時制度亦稍文故巡守之禮亦不能數行如舜之世然其所謂間歲而見者則量其地之遠近以為朝之疏數理應不異則如周禮四時分迭而來歲終則徧與此日覲四岳羣牧者亦可參互而知而蔡氏之説恐亦未必然也
  象以典刑一節文公先生解説亦明蓋五刑即典刑也謂之象者如布灋象魏之象明以示之使人知而不敢犯也既知而猶犯焉則不得已而施刑又以警其後也是聖人雖用刑而其心欲期無刑也然於犯五刑之中或有不幸而入於此如叔向之類則又當宥之蓋據其跡雖麗於刑原其心實無為惡如周禮調人使辟之説所以表其不能安居之意而亦以伸孝子悌弟之情所謂流宥五刑也五刑乃肉刑也此外又有所當懲而不可加以肉刑者則有官刑教刑贖刑焉是五刑所以待夫為惡刑之正者也而三刑者則以振作其政事彌縫其教令者也於此可以見聖人之政無一不當其可而又有肆赦賊刑以權之欽恤以主之可謂盡矣蓋聖人之心至仁而其流行普徧纎悉精密皆合乎當然之則學者潛心而實體之則可以知内外合一之道矣
  金作贖刑文公以為贖鞭朴二刑非贖五刑也愚竊詳之或亦未然蓋五刑是刑之正故曰典刑流宥雖完其肢體然亦重矣是所以佐夫五刑者至於鞭朴贖三刑者則五刑正刑之外制此三刑所以權其輕重之宜以盡夫事變者也夫事雖當刑心則無過當刑則不能不麗於五刑之條無過則不可遂入於一槩之典即流亦稍重矣故令出金以贖之是聖人之心何等委曲豈貧獨死富獨生所可同年語哉若以為贖鞭朴二刑則鞭朴乃刑之輕者所以警肅人心豈可若後世令出金以贖而遂至於廢弛哉且贖者贖其罪之重而疑而不忍遽加刑者故贖之為言所以行其不忍之心也若眼前鞭朴輕罪方在振作立事之時必是事體肯綮不可放過之際何待有疑從容而論贖哉此吕刑贖刑雖或與聖人少異然亦未可如先儒之説全非之也况在末世猶有惻怛不忍之真耶古註疏亦以贖刑為贖五刑惟宋諸公不然余併論之以俟知者
  舜之流共工放驩兜竄三苗殛鯀諸家論説多端或以堯不能去至舜乃能去之是以舜之才迺勝於堯也或以堯能容之舜獨不能容是以堯之徳為盛於舜也是皆出於揣量事跡而不得聖人之心聖人之心可容則容之可去則去之何嘗有一毫著意於其間哉在堯之時雖知其不才然惡跡未著堯則容之堯何嘗有一毫著意而恐人議已不能去也在舜之時亦知其才有可用但必惡跡已著舜則去之舜何嘗有一毫著意於其間而懼人議已不能容也使堯之時惡已著堯亦必去之矣堯之不去所以知其惡之未著也使舜之時惡未形舜亦必容之矣舜之不容所以知其惡之已著也或曰若程子之説謂堯之時聖人在上皆以其才任大位而不敢露其不善之心及堯舉舜匹夫之中而禪之位則是四人者始懷憤怨之心而顯其惡故舜得以因其跡而誅竄之其亦然乎曰此必非程子之言其記語録者自以其意而為之説也程子見道當必識得聖人之心聖人之心不如世俗之心也以舜之盛徳而授位天下之人皆能知之四凶之才而有不知耶天下皆帖然服之四凶其有不服耶特其恃才妄作無能改於其徳才之大則其為害亦大故舜不得不去之耳然舜此時是攝政自然禀堯之命也大抵觀聖人之事須要得聖人之心不得其心而徒揣摩其跡雖窮歲月費辭説何自而能明哉今觀四凶之事亦不必論其攝政不攝政不必究其懷憤不懷憤不必疑其能去不能去不必揣其才勝與徳優只是有罪則當去未有罪則當容聖人之心鑑空衡平隨物應之而已堯固如是舜亦如是雖千萬世之心亦如是也如此看書多少光明潔淨要於心地亦自有益故曰人皆可以為堯舜
  竊以殛鯀之事亦有可疑先儒謂禹貢之書作於堯世若果爾則禹有安天下之大功而不保其父豈所以為子舜亦知其有大功矣而不能遂人愛父之心亦豈善處人父子之間哉瞽瞍殺人臯陶但知有灋舜但知有父鯀之方命圮族未至於明殺人也殛之羽山可謂行其法矣禹乃依依任職而不去至卒受天下而不辭是禹知有天下之為榮而不知有父之為重矣其視舜竊負而逃以得全其天性之真者不亦有間耶而天下後世卒無以議禹者何耶去古已遠此等事跡先後皆不可知但禹之心必不異於舜之心也使去天下而可以全其父禹當無異於舜之竊負而逃也禹之依依任職不去卒受天下而不辭者必其當時所處自有以不傷孝子之心者而後禹始無愧於為子也今以大畧推之鯀之治水禹當未任職也方命圮族績既弗成顯戮之加天罰所不赦者禹時固不得而竊之迨夫禹既任職之後光昭先徳其勤至於啓呱呱而泣弗子惟荒度土功者禹之心不無有所為也既而功既大成天下懷之禹之孝道已顯而元后之陟亦有不得而辭者此時不知鯀尚在否若其尚在則當有蕩滌之典若其已死則當有表異之恩夫然後禹始可以無終天之恨而安受元后之陟矣然此今皆不可知惟以事理推之如此姑記以俟正云
  舜格于文祖者是告即位也若復以為堯之祖是舜類後世與堯為嗣矣必不得已則以為所從受天下者古人帝統相傳立廟而祀之故以即位告之猶勝於以堯之祖為祖而忘其祖也禹之受命神宗其亦若此類也歟大抵由今觀千古之上何從而得其為某人是某人只以大段道理觀之古今當亦不異如受命告祖理之正也以天下相傳而立廟以祀之理之正也受命而告其所從受天下之人之廟亦理之正也史官紀之必紀其重者耳如此觀書亦覺簡易明白
  舜曰咨四岳有能奮庸熙帝之載使宅百揆亮采惠疇愚意以此為命九官之綱領蓋言有可用之才使之分治百官之事而順成之也是舜即位之初即切切求賢以任事與堯疇咨若時登庸疇咨若予采皆是一意聖人之治天下無有急於此故孟子謂堯舜急先務親賢者以此百揆自孔氏以來皆以為官名是統領百官之任如後世宰相之類愚以為百揆只是百官如下文司空后稷司徒秩宗典樂等皆是蓋先總咨四岳以百官之事而下文乃歴命之也禹平水土是百揆之一恐非以司空兼行百揆之任也若果爾則百揆至重矣命之之辭無有及百揆者何其簡耶觀堯舜之世大事只咨四岳為首則四岳者即若統領百官之任者若果另有百揆之任則何不見有所咨之言耶舜納于百揆百揆時敘只是歴試諸艱百官之事皆能敘而和之也周官言内有百揆四岳所謂百揆者亦是指舜所命九人之等者也歴世諸儒相承皆以另有百揆之任余考於書又未見其然者故録以俟正禹讓于稷契暨臯陶者亦非是以水土之任讓之也所謂讓亦是言己未賢而更有某人可用之意
  百姓不親五品不遜親字遜字極好蓋人各自行其私意故其忿厲忌嫉之心浮於惻怛慈愛之實於是父子不得其為父子君臣不得其為君臣而兄弟夫婦朋友皆然豈能相親相愛以歸至治故今不遜者使之遜不親者使之親則是去其私意而皆真心以相與忿厲忌嫉之私不形而慈愛惻怛之真藹然周流矣此纔是聖人之教然此豈聲音笑貌之所能哉敬敷者端其本以先之不敢苟也在寛者和其心以待之不可亟也是亦重責已而畧責人之意教何患有不行耶
  疇若予上下草木鳥獸若順也當去者去當留者留使之各若其性也如獸蹄鳥跡交於中國此便不是若其性周禮有山虞澤虞乃是育養禽獸魚鼈之官其職比此較輕上古之時洪水之後山林川澤皆未得所益之為虞蓋皆平治一番與禹平水土相表裏其事甚重故孟子亦與禹並言之
  三禮是祀天神享人鬼祭地祗之禮名曰秩宗者蓋以宗廟為主則是宗廟之重在唐虞之時固然然則告至告攝告即位安得不以為先耶
  命汝典樂教胄子者自天子至卿大夫之適子皆教之以學樂也周禮大司樂掌成均之灋以治建國之學政而合國之子弟使有道有徳者使教焉死則以為樂祖祭於瞽宗又大胥春入學舍采合舞秋頒學合聲是古人用公卿大夫之子以作樂重樂且以成其徳也漢制卑者之子不得舞宗廟之酎亦有古意可見故此命䕫典樂以教胄子是全教胄子以樂直而温四句是使徳性之和樂之本也詩言志四句是使聲律之和樂之事也由其本以逹於事則八音克諧無相奪倫而可以和神人矣是樂之大成也竊意古人教人之法無一不具周禮大司樂既教國子矣而地官師氏又以三徳三行教國子保氏又養國子以道教之以六藝六儀則是所以教之者非特大司樂而已唐虞之制雖與周不同然周公倣古立制要亦不至甚遠想契之敬敷五教不獨專教百姓而於胄子亦必教之以君臣父子夫婦長幼朋友之倫使其徳行道藝皆有所成就而於此又使學樂以蕩滌其邪穢消融其渣滓使之和樂鼓舞深入其中與之俱化而不自知也夫五倫之與樂非有二事也見之於事則謂之倫形之於聲則謂之樂其理一而已矣然此后䕫所教則專以樂為主也
  舜咨禹平水土以下皆所謂使宅百揆而亮采惠疇者也或咨或不咨不必深滯曽氏之論亦覺鎖碎考周禮司徒司空已見於此秩宗即宗伯士即司冦而其名不同若冢宰司馬則未之見而四岳之職周禮亦無之又典禮典樂分命而播百穀虞與共工在周禮皆司空冬官之事今亦各分命而納言又特命一官聖人因時為治不必其皆同也
  二十有二人蔡傳以為九官十二牧數之共有二十有一人故以四岳為一人以當二十有二人之數但四岳多以僉曰為答則必不止於一人也愚意二十有二人之數亦有不可知處今必因是以四岳為一人人數雖合而大義未明若必不得已為之説則所謂二十有二人者二十有二等人之職事也則四岳人數雖多而其職事則一而已
  舜承堯之後天下大治而即位之始分命庶官以治庶事汲汲不遑若新造未集然此所以兢兢業業而為聖人之心也
  大禹謨
  禹謨一篇大段是敘舜禪禹之事而及其君臣相儆戒勸勉之辭此今文所無則是梅𧷤所上以為古文者也先儒疑其平緩卑弱不類先漢以前之文今亦未見其必然讀者仍其舊可也但無怠無荒四夷來王來王字出於商頌莫敢不來王不知唐虞時亦説王字否若六府三事以為九功則亦非後世所能杜撰後世只説五行更不能添一穀字又念兹在兹釋兹在兹亦難説平順
  祗承于帝如孔傳外布文徳教命内則敬承堯舜亦好人能以克艱為心常持不息則天理精明人欲退聽而求賢取善以自助自不能已此聖所以益聖也而堯之稽于衆舍己從人不虐無告不廢困窮者非其持克艱之心乎故堯舜之道在兢業而已桀紂之道在放肆而已其端係於一念之微而其終治亂存亡由之此豈獨為君者之所當戒哉
  帝徳廣運承惟帝時克之帝言之當以贊堯為正惠迪吉從逆凶惟影響只此三言説得極潔淨精神無長語非聖人不能道也所行但順便吉但逆便凶吉只在順上生凶只在逆上生更無别様門路亦無别費心思但當常順不逆可以長吉無凶多少簡易明白今人要卜筮前知行其私意所謂吉凶者隨其意之所適以為趨避之方既非古人之所謂吉凶而其所謂前知者即知得亦非聖人正意此康節之學所以不同程伊川謂在堯夫便須推測某則不須推測只道起處起一語極妙深得聖人之正意也
  古人歌詠之意極好後世作事只是刑驅勢迫民不得已而從之非有實意又况能從容不迫入於其中而不自知哉古人教人蓋本至誠惻怛之意民自然感動而興起又皆以人治人如水火金木土榖正徳利用厚生所謂九功者只是教人務生業行善道皆民之所樂從其誰不感動而興起者迨夫生業既遂善道皆行民自然歡忻悦豫或形諸聲音之間皆以鳴其胸中之所自得而動乎天機之不容己如桃夭兎罝罘苢之詩出作入息之詠所謂詠歌也是其聲音之和出於道化洋溢之餘則以之而被於管絃協諸律吕用之閨門用之邦國使民益鼔舞融化固結而不可解所以為於變時雍四方風動之治此古人之歌詩皆至治之影子故采之足以觀其俗歌之足以化天下無至治之實又安得有詩乎故孟子曰詩亡然後春秋作詩之亡者先王道化之息也夫子之作春秋所以繼周也文公謂黍離變為國風而雅亡恐亦未得其㫖也
  念兹在兹四句本亦難解先儒皆以通指臯陶而言似亦牽强禹雖言臯陶之徳未必重疊若此亦非立言之體詳其意當是已讓臯陶又啓舜曰此事至大此責至重帝當念之念之時在此事釋之時亦在此事言之時在此事出之時亦在此事如此詳審庶可為天下得人而詳審之實惟在念功臯陶徳為民懐其不在臯陶耶如此看似覺平稳然禹是時平成功顯既讓臯陶而又言惟帝念功者不嫌於陽讓於人而黙自薦耶蓋在當時禹之功固大而臯陶之功亦大虞廷諸臣徳盛而功大者未有出於二人也禹雖有大功然聖人之心何嘗自有况承鯀績用弗成之後其兢業惕勵之誠惟恐不能掩父之過而當天下之心况敢輕受天子之位而當為天下得人之責乎此禹之心誠有見夫功之難成而天下之責之不容易塞也其操心之危慮患之深比之他人又自不同故爾力辭下文又曰枚卜功臣則禹之心可見矣惟舜深知之故卒不聽其讓而授之位也
  人心即人欲道心即天理人欲易肆故危天理難持故微所以易危而難存者惟人怠惰氣荒而戒懼之意不立故時常昏昧私意任其横流故必戒懼之意常存精明不昧不使一毫私意得以萌動容留其間而又終始如一無有間斷不惑他岐則此心純乎理之發而無往非中矣謂之允執者誠心以固守之而天下莫有違焉夫子一以貫之不過此理此數言者實為萬世道學之祖而尊徳性道問學博約知行格致誠正後儒紛紛之説愈多愈惑則以詞説為之蔽也若實用其力反而求之吾心如何而為精如何而為一亦何難明大抵學要求其自得不自得而較量於文字言語之間無怪乎其辨之愈多而愈惑也唐虞之時君臣相與當至治之極若疾痛在身每事必咨問無時不儆戒所謂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幾者是其惕勵之意曷嘗敢有一毫之或肆此便是惟精日用之間只是一箇道理一箇功夫萬事只是一事萬心只是一心更無他事更無他心此便是惟一學者能即諸心而求之則堯舜何遠哉
  正月朔旦受命于神宗孔氏以為文祖之宗廟而蔡氏以為堯廟也但文祖者孔氏亦以為堯文徳之祖廟大段皆主堯而言至宋諸儒又祖承禮書禘黄帝之言則以堯舜同祖故以神宗必為堯廟也大抵文祖神宗皆不可考以後世祖宗之義論之宜皆是自家祖宗之廟但或以古人道統相傳以天下相授受則必皆為立廟受天下者必告於其廟亦自相應此則繼天立極之大義本自光明又不必更牽滯堯舜同祖為言也
  帝初于歴山舜既稱帝矣而瞽瞍猶只稱瞽瞍則未嘗有尊異之言是雖尊為天子之父而不敢以天下私其親蓋以天下為公器也
  臯陶謨
  臯陶謨以稽古發之與二典禹謨同而允迪厥徳謨明弼諧則遂以為臯陶之言與上放勲重華文命贊其功徳者不同是皆不可曉者也先儒吳氏謂大禹謨首十七字與此曰若稽古之言皆是後人模倣二典所増者文公亦謂近之而蘇氏又以禹曰俞上當有闕文則是以允迪厥徳二句亦為贊臯陶之徳而禹曰俞上當有所承故以為闕文也二者之疑必有一得吳氏之説或為長耳若蔡傳以禹受舜天下非盡臯陶比例立言有輕重者則恐失之鑿矣
  何憂乎驩兜何遷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蔡註以遷釋竄是謂能哲而惠雖此等之人在朝同居不足憂畏也竊意天下無君子小人同處之理君子固能包容小人而小人得志未有不害君子者然則為君者豈可恃以已之哲惠而好為包容之美以卒至於禍敗而貽患國家至其身亦不能免也宋建中之事不可鑒乎書意謂能哲而惠則小人無所不容不足以惑吾之聰明而亂吾政當去則去之當遠則遠之亦何以不去不遠為能哉遷猶言惑迷亂失其常度也
  亦行有九徳亦言其人有徳乃言曰載采采象山謂必先言其人之有是德然後乃言其人之有是事蓋徳則根乎其中逹諸其氣不可偽為若事則有才智之小人可偽為之此意極是蓋從本原上發出根本之論也人勉强一時行出好事若不由中總是無益畢竟亦不能久若所謂九徳者皆是天性自然根於其心既有是徳然後出行好事則是實事而於人亦有所濟矣聖人之世論治事須是如此後世依稀聲音笑貌之間偶行一善事輙以誇於人豈可同日而語哉
  寛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亂而敬擾而毅直而温簡而亷剛而塞彊而義是九者皆以氣質之美而濟以學問之成也雖在上古之時人不能皆全才雖有美質亦未有不由學以成之而後可以成徳觀之唐虞君臣交相警戒兢兢業業天理不敢一日而不存人欲不敢一毫之或肆學問之功比之常人更切則其在下之人交相勉於學以成其美質者不待言矣故曰寛曰柔曰愿曰亂曰擾曰直曰簡曰剛曰彊皆美質也而未能純乎中正以之立事則必有偏故寛而能栗則寛不偏矣柔而能立則柔不偏矣愿而能恭則愿不偏矣亂而能敬則亂不偏矣擾而能毅則擾不偏矣直而能温則直不偏矣簡而能亷則簡不偏矣剛而能塞則剛不偏矣彊而能義則彊不偏矣是皆所以濟其氣質之未純而歸一於義理之正然後可以為成徳也朱子謂九徳十八種每兩件鬬合將來蔡子所謂皆指其成徳之自然非以彼濟此之謂是以上古之人另作一等異人皆不由學問而成者其實上古之人此心此理皆同天下豈有專氣質而不由學問者有好氣質必知學問能自力於學問者亦自好氣質中來故愚於此斷以為有美質而能自至其中以成徳者可以見古人之學問矣若言兩下鬬合而成是可言栗而寛立而柔乎蓋聖人更不須言寛言柔言愿等名目是皆聖人以下有此九等舉此九等則盡乎天地間之人矣故能彰顯而用之則亦盡用天下之才矣此下文所謂九徳咸事也彰厥有常吉哉註孔氏説謂明九徳之常以擇人而官之則政之善亦是
  日宣三徳夙夜浚明有家日嚴祗敬六徳亮采有邦言三徳六徳者九徳之中有其三有其六三徳可以為大夫六徳可以為諸侯孔氏與蔡氏之説皆然愚竊以為不通夫九徳之中有其三有其六者豈有一人寛而立而又柔而立乎又豈有愿而恭而又亂而敬乎豈有柔而立而又彊而義乎以一人而兼數徳此甚不可通者也且必有三徳為大夫六徳為諸侯蔡氏謂以徳之多寡為職之大小若使今有一人徳性寛而栗者是不可以使之在位耶是皆不可通之甚者也而古今無一人疑之何耶或曰然則所謂三徳有家六徳有邦者柰何曰日宣三徳日嚴祗敬六徳是九徳之人各自致力於學問而不怠者之謂也浚明亮采則任之以治庶政明庶事之謂也有家有邦謂任三徳可以有其家任六徳可以有其邦至翕受敷施九徳咸事則是盡用天下之才可以治天下矣故曰撫于五辰庶績其凝三徳六徳亦只大約言之耳猶言人才少用可以小治多用可以大治也
  一日二日萬幾幾者動之微善惡之所由分也天子以一人而應天下之務一日之間其幾微萌動之間所以為他日治亂之闗者蓋有萬其多也是豈可以不時時戒懼以正其本端其源耶由是觀之虞廷之上何往而非學耶逸欲者兢業之反人心纔逸樂便放肆纔兢業便精明放肆者亂之幾也精明者治之幾也
  兢業萬幾者所以勅已無曠庶官者所以勅庶官也上下交脩安得不治
  典禮徳刑皆天理之自然人君所以治天下者惟此而已所謂萬幾之兢業天工之人代亦寧有出此之外哉
  同寅協恭謂五品之人皆同其寅畏而不敢肆合其恭敬而不敢慢中心乖戾不作歡然有恩以相接所謂和衷也
  益稷
  予思日孜孜禹安民之心未嘗一日忘也洪水滔天以下非是自陳其功蓋安民之事未可如是而但已也雖曰粗有成緒然中間尚更有多少可為之事此禹之所以日孜孜者持敬懼之心欲使無一夫不得其所而已矣故臯陶曰俞師汝昌言
  予決九川距四海九川蔡氏以為九州之川蓋本下文九川滌源之言然一州恰好一川亦是大約言之也觀之導水自弱水至洛凡九州非九川乎川者大水之總名也由是知古人之言亦不可以文義執一而泥之也
  帝慎乃在位者古人終日拳拳只是敬慎不敢放肆所以天理常存人心不死大聖如堯舜不過如此非有他道也後世怠惰放肆而以為常所以為小人而無忌憚也
  安汝止惟幾惟康止者心之純一處安者貞固於是而不動搖也和樂於是而無勉强也蓋人心本體與天為一惟為物欲所牽故憧憧往來搖搖靡定聖人之心純是天理精明純一更無所雜而何有於不安禹亦以是勉之者交相警戒之義徳愈盛而警戒愈嚴益以見聖人之心日益精明日以純一也幾者心之初發動處人心常精明純一則於心之發動處必審皆由乎天理之正而無有蹈乎人欲之危所謂惟幾惟康也詳觀虞廷警戒一則曰一日二日萬幾二則曰惟幾惟康其所以孜孜不怠惟在致審其幾而已後世慎獨之訓實原於此蓋作聖希天之功其道莫有外焉外此則為空言為異端之學矣或曰文公之説以存養省察二者兩輪並行一以存未發之中一以逹已發之和今單指慎獨是審幾功夫則是直言省察而欠存養也是但知逹已發之和何以存未發之中耶曰省察存養非有兩箇功夫但今學者相縁以兩偶相對又以兩配中和將心體道理界斷作二物此最害道蓋由未嘗實體諸心而多就文字上分疏故支離若此是雖文公之言亦後人不善觀之過也夫專言存養則省察在其中矣言省察者又非所以為存養耶故存養是統體省察省察是細密存養如養魚養樹愛䕶保持無一時或忘欲其生生不已省察則是察其榮憔觀其得所與不得所而時其灌溉沃以清泠使日以暢逹自得無非所以盡愛䕶保持之意非有二其心者也且中和亦豈有二物耶以未發而言謂之中以發而言謂之和中即和和即中也亦非有二其心者也况中和者皆聖人之心體故有未發之中乃有已發之和今人發皆不和又安得有未發之中今人日間萬死萬滅至夜間睡夢亦不得寧雖或夜氣清明之時暫然一覺亦不可謂之未發之中故必戒懼慎獨之功久而無間然後此心復其本體所謂中和者可得而言矣蓋聖人平時只是戒懼而其心精明純一其幾自明而安學者平時亦只是戒懼而於心之發動之微要必致敬不使一毫放過則所謂慎獨之功與此如出一轍
  安汝止惟幾惟康其自治可謂嚴矣猶曰其弼直聖人警戒取善於人何有窮已今學者自脩之功雖在於我然無朋友交脩之益亦不可以有成也
  臣哉鄰哉鄰哉臣哉相依相親比莫如鄰君必依臣以輔弼猶人必依鄰以相親也蓋深歎輔弼不可少甚近甚切之意則其虚心從善之勇為何如哉
  作服汝明者非但明其采色而已是一工之事也蓋服以彰有徳審其徳以施其服以不失天命之當然所謂汝明也明與聽其義甚大非但觀色察聲而已臣鄰而下皆廣諭羣臣非但以命禹也
  虞廷之治人皆君子而舜眷眷以庶頑讒説為言上既命龍作納言矣而此復以命禹蓋聖人以天下為一體元氣雖已周流而癬疥之微亦欲其盡去然後為快故委曲含容教導欲其化於善而後已也
  工以納言以出納惟允之言時而颺之使入於耳感於心庶幾其能改過而遷善蔡氏云以其所納之言時而颺之夫颺之者欲其興起而動其天機必善言始可諷詠也若讒慝所納之言其何足颺以使人而有興也耶
  禹曰俞哉蔡氏依蘇氏説謂口然而心不然此語亦未瑩帝光天之下雖是禹廣帝舜之意然舜之言自是禹豈有心不然之意耶蓋辨别淑慝而教訓化誘之勤者臣道之當然合𢎞光大而運轉樞機於上者君道之當然舜之命禹欲其舉為臣之職禹之告舜欲其盡為君之道各有攸當非舜之言有不足而禹復以是廣之也帝不時敷同日奏罔功愚意謂敷字為句謂不敷布是道也
  用殄厥世蔡氏與孔註皆以為堯以天下與舜不與朱為殄世予意殄世是丹朱在封國之時復朋淫無度故至殄世若以不傳天下為殄世則是堯之殄世矣
  州十有二師註疏以二千五百人為師謂計人工之多寡蔡傳以每州立十二諸侯以為之師使之相牧以糾羣后愚意註疏人工之説與咸建五長不類固不可依但蔡傳之言亦不知其何所本或自以已意順文而釋之也周禮八命作牧九命作伯作牧者謂侯伯有賢者加命為一州之長作伯則上公有功徳者加命為二伯是又尊矣又建其牧立其監則監者監一國者也牧則加命作州長即八命作牧者也周禮周之制或與唐虞不同然皆未有師之名若今以師為諸侯之長是即周之牧為州長者也既云州長則是一州之長統率一州内之侯伯而云每州立十有二人則太多矣夫以為州長則一州十二為太多以為州内之侯伯則一州十二又為太少是皆未得其説也舜典攝位巡狩之後肇十有二州意者每州立一人為諸侯長謂之州十有二師乎若是則與周制亦不異特其名不同耳但説者以禹貢九州在堯時已定至舜攝位二年之後以冀青二州境界太遠始置十二州此禹所述治水之時猶是九州故不得以十二師應十二州也予謂九州十二州沿革先後今亦難知禹之禹貢作於肇十有二州之前與後亦不可知今大畧即書觀之咨洪水雖是堯然意亦是堯之末年之事唐孔氏謂計堯即位至洪水六十餘年亦或有理蓋允釐百工庶績咸熙此時未有水患至末年忽有水患故汲汲求賢以治之鯀九載績用弗成禹作十三載乃同中間又豈無空年以是推之則治水當亦是舜攝位初年之事矣孟子謂堯獨憂之舉舜使治舜使益掌火及禹疏九河等皆是堯憂而舜行之也由是推之或舜初為十二州而禹治水功畢作書定貢復并為九亦不可知也大抵唐虞之事跡既遠文字不詳先後之期安能盡考而知只可觀其大義而所謂十有二師者亦無大闗係特因所疑遂歴陳之以偹一説云爾
  弼成五服如蔡説亦太生意義弼猶輔也周書洛誥言四輔後世言畿輔蓋甸侯綏要荒一服輔一服而成五服也
  啓呱呱而泣予弗子孟子謂三過其門而不入亦是極言其治水之急如此而或又疑家有父母豈可不入朱子又謂量緩急若只泛泛底水須見父母若是甚急不見父母亦不妨愚觀此説太覺支離蓋所謂一事各求一理也夫弗子與過門不入之言亦須㑹意以得之豈可執滯以求之哉若家有父母便是治水甚急豈有過門不入一見之理而治水又是遠大持久規模非若存亡在於呼吸之間者過門一見豈便廢事况過門不入亦是當時相沿傳説如此孟子取其意以闢並耕之説亦或非真有是事也禹亦只言弗子而已何嘗言不入門一視之耶大抵道理自在人心此等細瑣事跡不必刻畫為之説為國忘家固有是事然亦只可言入門見父母
  臯陶方祗厥敘方施象刑惟明如註家之説以為是史臣贊臯陶之言與下文䕫言皆是逐事記之亦是
  虞賔在位羣后徳讓舜之徳化可謂神矣然以堯之神聖不能化之何耶曰堯之時亦不聞丹朱肆於為惡想在聖帝陶鎔之下安知其不能以善自治但欲付以天下則不可孟子所謂不肖者不能承繼其父耳故堯舉舜而授之及至為賔於虞則其感創思慕又更二聖之久閲歴益深則或益進於前矣故能與羣后徳讓而非以堯不能化舜獨能化之
  䕫言樂二段史臣記之以見舜盛徳之至治化之極故曰惟天下至誠為能化
  禹於帝前自敘其治水之功屢屢不已自後世觀之便有嫌疑之意而禹之心初不以為然者蓋禹之治水其功實難將天地重整頓一番禹之力竭於是矣又承鯀之後其憂勤惕勵之誠日操不已誠念功之成敗係於一念敬肆之㣲故歴歴言之如人家祖父訓飭子孫晝夜言其所以辛勤立家之故豈必要功於子孫其屬意之勤慮患之周所以為愛子孫之至與禹愛君之心一也












  尚書疑義卷一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疑義巻二
  明 馬明衡 撰
  夏書
  禹貢
  禹貢一書是紀禹治水制貢賦之事當堯之前豈無貢賦之法至禹乃制之耶蓋洪水為災増損不一禹之治水將天下整頓一畨然大畧亦必皆因其舊灋而折中之耳非禹一自創為新灋也
  隨山刋木奠髙山大川是一篇之綱領當浩浩懷山襄陵之時山不得為峙川不得為流而九州茫茫亦莫之辨治水之後若下文導山導水則山川各若其性而九州疆界亦因以辨所謂奠也然必隨山刋木者想上古之時民居宫室不至若是之繁斧斤稀少又經水患林木蓊薉擁遏水道水窒不行故必隨其水所經之山刋除其木然後水道通流不至於泛濫矣孟子所謂益烈山澤而焚之益佐禹即刋木之事也
  或疑古今同此天地同此山川何獨堯舜之世乃有洪水之災堯舜以前不可得而知矣即堯舜以後亦不聞有懷山襄陵之事何耶曰政有亦不可曉處或所謂懷山襄陵所謂滔天亦大畧言之耳只是壞民種作民乃艱食聖人憂民之深惟恐一物不得其所豈忍視於艱食故汲汲思治朝夕不遑安而言之特切耳至其水患或亦如後世之河決當龍門未鑿之時河自積石北行不知亦如今南轉自龍門而過只是石峽𦂳窄故禹鑿使開濶令水不擁遏耶抑或自禹以前河從北去山後入海至堯舜禹時始徙來出龍門亦未可知也但自後世觀之河之徙凡㡬變至今則由淮以入海一淮水獨受黄河之流則其變益遠矣以皇極經世之説推之今與禹同是午㑹歴世方六七千年則禹已前當有寅夘辰巳四㑹其歴世又何其遠耶然則水道之改易又安必其無耶若果如此則當夫龍門未闢奔悍四出為患何可勝言河水既新來則其他水道為河所衝决皆失其舊是以一槩泛濫禹既脩治則併他水皆治之使各若其性然意惟治河用功為多也若如文公謂洪荒之世生民害多聖人迭興漸次除治至此尚未盡平則是以開闢以來如此意竊有疑姑録以俟正云
  朱子謂禹貢記地里治水曲折多不能曉如説始于壺口龍門不敢深信蓋謂當自下流始自下流則當自碣石九河始此意固是然余竊以為自下流始者此治水之大勢然上流亦有壅遏之甚者則亦必先達之此治水之權宜也况冀州帝都所在吕梁河之所急安得不先治之凡後世觀古人之事只當見其大綱至於因時從宜則去古益遠不可執一論也
  冀州梁岐註家以為雍州之梁岐蔡氏以為即吕梁狐岐之山皆冀州山也方以帝都為急故先治冀州然大勢當自下流始不應即往雍州則蔡説為得大抵觀禹貢在得其大體奠髙山大川此大體也欲奠其山川則必知天下山之始止知天下大川之源流然後順其性而治之乃能各止其所而無不定矣今天下山川大畧論之有三條南海與江夾一條是為南條山也江與河夾一條是為中條山也河北自為一條是為北條山也江河水最大夾來山最長其中若濟若淮若漢若渭水皆短是其中山之分支處支既大故其水亦不小然則濟雖貫河自致于海其實是河北山之分支至河而盡也漢沔滄浪則中條向南之分支至大别而盡故其水亦至大别而入江也淮亦是中條南邊分支蓋分自桐柏山故其水出是山至海而盡故其水亦入海也𤄊澗洛皆入于伊伊入于河是中條向北之分支至河而盡故其水亦入河也至若渭水則亦是中條向北之分支至河而盡故其水入河若涇沮漆則又是其間小分支至渭而盡故其水入渭耳若北條之山皆自北敵地面來其水不可得而詳然河之北更有混同江是河與混同江夾一條而混同江之北自為一條則亦是有四條矣凡此皆是大綱處聖人固未嘗如後世之論風水以求山脉然亦未有不知山之來歴而能治水者故於此等去處先要識得自然知有下手緩急自然因時制宜自中機㑹不必册中尋求一字之間以擬其數千百年施工之次第是亦難矣故余謂山名古今不同歴世考究已勤知其所可知而闕其所可疑可也
  夾石碣石入于河碣石之地古今論説已多然皆求之不得蔡氏祖酈道元韋昭諸儒之説以為今海中有山而多碣石者尚去岸五百里遂以九河之地淪入于海愚竊疑之夫以古今山川少有變動或不能無然豈有五百里之地俱淪入于海之理今因求碣石九河而不得遂以桑田變海之説通之是不若姑闕其疑之為愈也蓋黄河自周定王以來日漸徙而東南已非禹之故道則其初分為支流與貫入于河者悉皆易位矣又豈有遺跡獨存至今耶夫九河者以北播為九河之義推之則是黄河末梢之支流也既為末梢支流想亦不甚浩大漫𣺌然以大河之分故名為九耳黄河既改支流必枯變為平地理所必有今不信枯河之能為平地而獨信五百里平地之能為滄海是不信其變之小而信其變之大不信其理之所有而信其理之所無也此愚所以不能無疑也夫行海者有山可見則望山為準無山可見則望星為凖意碣石是河之入海自海達河所望以為凖者是固無妨於五百里之遠豈必逼近肱腋之下然後謂之右轉屈之間耶若是則入海中之山固可謂之竭石矣然下文導山至于碣石入于海則似碣石又在近岸之山是又有不可曉者豈禹之碣石尚在近岸古今名稱不同後人求之不得遂以海中之山當之耶抑或所謂至于者亦只望以為凖以誌其入海之處耶然九河自漢以來求之甚詳雖不能悉得其處當亦得其二三其湮為平地者不可得而知而必亦求以足九河之數是則惑矣若其流為他河者則猶存其舊名或易為他名者漢得其三唐得其六宋歐陽氏得其一雖未必盡然要亦有的是者今不必通得其九若但真得其一亦可以證九河之非湮没于海矣若此等類在理之大體固當缺之今亦録之以俟知者
  夾右碣石註疏以為循碣石之右鄭氏云山西曰右如此説亦覺穩帖
  朱文公謂冀都是天地中間好風水蓋以山脉自北而來前面三河環繞今觀冀都大勢固好然黄河既徙而南入淮則環繞之情亦異於昔矣若論天下之中當以豫州為正而形勢之雄固則猶在闗中
  九河意鑿殺河勢者蓋河至末梢衆水所凑而又大陸四平無名山以為之限若不以分疏數道而行必是衝决無常為民之害故云北播為九河播者亦是人力分疏之義也同為逆河者至海則不患其衝决矣既是人力所鑿則非若天地生成者古今長存而不變也况大河既徙則此等之河必致湮塞千萬世而下必欲求其一定之跡而必足九者之數其亦未達於道之儒乎
  徐州浮于淮泗逹于河以淮逹泗泗逹濟濟逹河也酈道元謂禹塞淫水於滎陽下引河東南以通淮泗濟水分河東南流則是自禹時已分一𣲖與淮泗通矣
  三江其説多不同今恐只作松江分流者為是蓋震澤之底定由三江之既入也三江不由正道而入于海則其漫流泛溢震澤何以能定耶况味其文灋如彭蠡既豬則陽鳥攸居大野既豬則東原底平也是皆不可説太遠以岷山之江為中江嶓冡之江為北江豫章之江為南江則與震澤何干耶
  有貢有篚又有包者皆貢也但其物有可以直貢者有可以篚貢者有可以包貢者又必其地之所有則貢非其地之産則不貢故梁雍不言篚自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荊之外不言包也
  滎波既豬鄭康成謂滎今塞為平地在禹之時政必不然蓋禹之治水不過順其天地自然之性而已大段地之峙者為山平者為原水之流者為川豬者為澤禹則山還其峙原還其平川還其流澤還其豬而已今觀九州所敘不出四者此禹貢之大綱領也故曰四隩既宅九山刋旅九川滌源九澤既陂若夲是澤塞為平地豈禹所謂順水之性哉
  導山之説先儒論之不一或以味别地脉為疑愚意世論地脉者為求葬地逆天理規福利與聖人萬物一體之意不同若味别則尤無謂然治水不求地脉如何治得夫兩山夾一水兩水夾一山此理之不可易者故水必因山而比山必隨水而行今觀導山之意禹之所謂行其所無事者正在於此蓋皆因山川自然之勢而為之導耳當洪水浩浩懷山襄陵之時山脉實不可知鑿於智者不求山脉之自然自作聰明隨意開鑿人力所施幾何此處雖鑿得低彼處又髙水終流不去於是或決此水合彼水或妄為堤防以障塞容受不得依舊泛溢是皆不得山水大情之所致也鯀之九載績用弗成未必不由於此禹之胸中先洞見天地自然之脉絡而必求山川自然之勢以治之髙者還其為髙低者還其為低流者還其為流止者還其為止禹未嘗自作聰明而有所矯揉也故夫偶有阻塞水窒不行或林木以為之障或土石以為之梗而其自然之勢固在也故隨山隨水去其阻塞而自然之勢自見水安得不通流耶然其所導之山皆舉沿河一帶不專在脊脉上經行蓋大脊雖如是而行自大脊上分至河又有小支支間又有小水也故所在沿河一帶之山而其大脊即在矣導山導水亦是一齊事非先導山畢而後導水决無是理但形諸文字不得不分山水而各自為導也且亦以見山止水之源流也
  岍岐荆山在河之東實為河以南之山壺口雷首大岳底柱析城王屋大行恒山則皆是逾河以北之山也禹之治水固隨其山脉之自然然亦必河之所經或其山之水入于河者則隨而導之若其山至此而盡曠為平野而餘支又往他處非大河所經而其支之水不入河者亦不之及今觀至于荆山乃逾于河則是岍岐一帶至荆山而盡而河北壺口以下諸山皆自北地生來如蔡氏傳註之説而其龍門石峽逼窄則是兩邊山脚相至交牙今山間兩山之脚交牙生石者往往有之如是則岍岐荆山自為一條而逾河壺口雷首諸山又自為一條也蔡氏謂一支為壺口大岳一支南出為析城王屋而又西折以為雷首又一支為大行一支為恒山其間各隔泌潞諸川其説固是然總而言之皆河北一大𣲖同榦異枝也但禹所施工在於沿河一帶故只舉沿河一帶之山以至于海不在大脊上言也此以河界斷言之然山脉之生亦不可知所謂石骨過山河者往往而有之又安知非荆山之脉連接壺口而河流穿破其間耶此皆不可得而詳也而荆山之脉至此而盡則河北諸山後面當有分脊處當如蔡氏之説脊以西之水西流入龍門西河之上流脊以東之水東流而為桑乾幽冀以入于海矣是兩水夾一山也然如李復之説禹鑿龍門起於唐張仁愿所築東受降城之東自北而南至同州安國嶺而盡兩岸石壁峭立大河盤束於石峽間千數百里不應山脚交牙如是之遠則又疑為石脉相連而為大河穿破又疑為大禹以前河從東北道而此為新徙亦未可知也凡此皆難以證據姑以意度理㑹用偹一説以俟參訂云岍岐荆山大槩在渭之西北河之東南是渭與河夾出一支也蔡氏通以岍岐荆山為大河北境之山非是
  西傾朱圉鳥鼠至于太華熊耳外方桐栢至于陪尾此河南江漢之北一條大山河與江漢兩水夾一山也河之南又有渭渭源短漢源亦短惟江河源長故總其大綱則以江對河而夾之洛水伊水𤄊澗之水皆是大華一條邐迤而東其山麓分𣲖而中夾小水也又邐迤而東南至桐栢又分淮南淮北一條正起為泰山而分出汶水北流入濟沂泗南流入淮皆是江河中條一大支末稍分𣲖處若論山脉盡處此中條當盡於太山而北止於陪尾者以治水所經止於此也
  導嶓冡至于荆山内方至于大别此為江北漢南之山一條短支蓋南是江北是漢兩水夾一山至大别而盡也其山之原當與終南太華同榦異枝疑皆是西傾朱圉而分也何以知之蓋終南大華以南山麓之水入漢沔嶓冡荆山以北山麓之水亦入漢沔漢沔之源出於嶓冡山則山亦於是而分也此是河以南江以北中條一大支分為二支也蔡氏通以為江漢北境之山恐未是謂江之北則可謂漢之北則不可但地圖荆山内方在漢南大别則漢北此必是誤當再考史記正義云大别山今沙州在漢上漢水經其左若在漢北則不得云經其左矣又左傳吳與楚戰濟漢而陳自小别至于大别則大别亦當在漢南矣
  岷山之陽至于衡山過九江至于敷淺原此是南條江以南之山江與南邊海兩水夾一山也其間分支擘𣲖甚多而又有小水出於其間衡山與敷淺原雖如蔡氏之説然總而言之同榦異枝也蔡氏以此為南條江漢北境之山者非是
  弱水西流黒水入南海西流則亦南海矣大抵山自西北生來為中國諸山積石西傾岷山皆自西畨裏面而分是皆同榦異枝也河源之所始河南北之山所由分也而江源之所始江南北之山所由分也其未分時則皆共一岡脊而已蔡氏所謂岡脊以東北之水既入于河漢岷江其岡脊西南之水則皆入于南海此最為得之然則弱水黒水皆未分岷山榦上向南山麓之水也此其水想不甚為中國害但禹既治水將天下經理一畨弱水黒水皆九州封域所至故亦書之朱子所謂只是分遣官屬去理或相視其地歸來具規條以復由是言之九州山水截然整齊者亦記載文字不得不然耳
  按元史世祖至元十七年遣使窮河源招討使都實受命行四閲月始至其地大抵言河出吐蕃朶甘斯西鄙有泉百餘泓方可七八十里沮洳散渙不可逼視登高望之如列星然名鄂端諾爾即華言星宿海也羣流奔輳近五七里匯為二巨澤名鄂楞諾爾自西而東連屬成川號齊必勒河又合伊爾齊呼蘭伊拉齊三河其流寖大始名黄河又岐為八九股行二十日至大雪山名騰格哩哈達即崑崙也由崑崙南至庫濟及克特二地始相屬又經哈喇伯勒齊爾之地合細黄河及克埒穆爾齊二水北行復折而西流過崑崙北又轉而東北行約二十餘日至積石始入中國約自河發源至中國計及萬里云由是觀之世言黄河發源崑崙非也蓋宋以前不能及遠至元來諸國皆屬使節始通所窮當得其實自河源二十日至崑崙自崑崙二十日方至積石是崑崙亦黄河所經之山然其經行之遠衆流合湊其源非一不知紀極然云由崑崙南復折而西流過崑崙北又轉而東北則是崑崙者亦河北之山而西傾岷山又非崑崙之𣲖矣世言中國之山皆生自崑崙者又不然矣然此皆荒遠難窮畧之可也
  導河積石至于龍門自南行轉而東自東行轉而北以入于海則是禹時河自北入海未嘗東南流也然徐州之貢浮于淮泗達于河則淮泗與河通矣水道既通河安得不因之而東南注乎蔡氏引許慎之説謂汳水受陳留浚儀隂溝至蒙為灉水東入于泗又謂泗受泲水東入淮蓋以灉水自河出而泲亦可以通河故浮于淮泗可以達于河如是則自禹之時河已分入淮矣而導河之文又畧無所見分入淮之意何耶豈灉與泲水雖可以達於河然地有髙下河未嘗因之東南流耶所謂入于河溢為滎者猶是濟水而未嘗以為河之支流也酈道元復謂禹塞淫水於滎陽下引河東南以通淮泗濟水分河東南流亦不知其何所考也方氏囬謂建紹後黄河決入鉅野溢于泗以入于淮者謂之南清河由汶合濟至滄州以入于海者謂之北清河是時淮僅受河之半金之亡也河自開封北衛州决而入渦河以入淮一淮獨受大黄河之全以輸之海此則今之河也
  東匯澤為彭蠡文公之辨不一而足以為彭蠡之澤無所仰於江漢之滙而後成其説甚長文公仕官南康軍身所經歴之地自是實事但愚竊詳之中江北江之説則有難通若東滙澤為彭蠡亦自無害何可遂以為衍語耶蓋文公於東字滙字為字看得太重故以其言滙為彭蠡若必仰於江漢而後成者為不通也其論説之富排闢之嚴至於如此若今平平讀之則若云再過東去滙彭蠡之澤以入于海亦未嘗有不通也漢雖江北然視彭蠡則為西彭蠡雖江南然視漢則誠為東耳相去七百餘里而云東滙是豈有不通耶夫漢去彭蠡雖遠而彭蠡之澤誠不可謂自漢而㑹者然已云南入于江則其滙者江之水也且番陽合諸州之水雖衆然較之大江之水所從合而凑積者其大小盛衰氣勢相去遠甚江水大則亦必入彭蠡及其大江入海勢迅則彭蠡之水始出而與江水同趨于海矣然則所謂滙者又何嘗有不通耶又凡所謂澤者以水之鍾而得名也澤之所由鍾者必有資於闗欄壅遏而後成也今彭蠡之水雖不仰於大江然非有大江之水闗欄壅遏於外則必亦直出决迅而去安能回顧汪洋灌注瀰漫以成數十百里之巨浸乎是亦未嘗不仰於大江而其所謂為者又無有不通者矣或曰文公固云湖口横渡之處但見舟北為大江之濁流舟南為彭蠡之清漲則是江水固未嘗入湖也予曰此特以一時所見而言之耳夫水之相入相㑹當看水勢之大小為盛衰若今南方溪海相㑹若溪大海小則溪囓海鹹水不能入雖潮汐擁上而溪流自囬環而為江若溪小海大則海吞溪而溪水皆變為鹹水矣此必然之勢也今大江之與彭蠡其大小之勢不待智者而知顧大江東去直流為平緩而彭蠡南來横衝為迅急緩急之勢江水讓焉濁流清漲固有時而分也然雨旱各以其方或彭蠡所仰於諸州者雨旱不時又烏能與大江敵乎况冬月水涸彭蠡之漲抑何所資乎由是言之則大江入彭蠡者十七而彭蠡入大江者十三也濁流清漲何足以限之耶且經所謂東滙東為中江北江者亦只言自西之東耳而何嘗於入江之後又特分别一半為漢水一半為江水一先一後而入彭蠡而其出也又一為北江一為中江以入海耶是雖甚愚者不為是見而謂聖經有是耶是皆牽泥文義之過也惟中江北江之説今誠無之不知禹時水道入海竟何如哉或中北字必有闕誤今亦不敢强為之説也
  文公云荆陽地偏水急不待疏鑿當時只是分遣官屬去未嘗親往以此致誤但禹㑹諸侯於㑹稽則已渡江而南矣中江北江之説是豈有不知耶此又是不可曉處
  禹之五服只五千里周倍之為萬里而漢亦約以萬里先儒皆疑禹服之狹而周漢地廣愚竊以為周之九畿自蠻服而下已是五服之外周朝覲之制止於五服所謂六年五服一朝是也九州之制止於蠻服而文教之行亦止於蠻服所謂六服羣辟罔不承徳是也若夷鎮藩三服總號蕃國大行人所謂九州之外謂之藩國世壹見是也大段周之制以五服為正所謂蠻者縻也亦是縻之而已又王制西不盡流沙南不盡衡山東不盡東海北不盡恒山是周之九畿雖逺而其疆理之地亦與禹服相同禹之五服雖近而其東漸西被聲教所及亦與周不異蓋聖人君理天下務在安民不在廣土聖人之心未嘗以天下為己私有而欲富天下也兢兢業業惟恐不足以稱作民父母之責而天下之民不得其所故已之所治者既安而其聲教之覃敷遠者亦自然向化如天之賦物各止其所斯已矣曷嘗欲使荒遠之地皆為吾有而富天下哉堯舜三王皆是心也後世秦皇漢武始以拓土開疆為事而其心與聖人公私頓異蓋不可同年而語也卒使兵革不休疲民以逞所得不足補其所失秦遂以亡漢亦虚耗亦何益哉而蔡氏以周與漢皆盡其地之所至而疆畫之竊恐未然我朝近歲用言者欲征交趾郡縣其他好事者奮勇争先而殊無折衝之具止之者宴安自便又不聞其有安民之圖愚以此説示諸人皆笑以為迂濶此無他學廢不明皆不能得聖人之心故也嗚乎心之公私毫釐千里今人誰復辨之卒而耗費一畨竟亦無補然則謀國者舍堯舜其君之心亦何以事君而治天下哉
  甘誓
  觀甘誓之言可以見啓能敬承繼禹之道矣説者以為啓雖承禹傳道之後而干戈行陣之事亦曽從學家素講明來又以為禹固不以天下為無事而不訓以兵啓亦不以天下為無事而不習於兵此皆不知本原之論也倡平居習兵之説為害不小聖人豈如是哉蓋聖人之治天下固自有體觀周禮大司馬春蒐夏苗秋獮冬狩之法皆非無事習兵而習兵之法未嘗不在此有國之大體也啓既能敬承繼禹之道大體豈有不知豈待拳拳於家庭而專以講習兵革為事哉此説愚懼其失而貽害也故為論之
  三正蔡依馬説子丑寅三正故以為夏前三正迭用今詳五行三正皆是切於民事者而有扈全不著意且有牋害民無所措手足故征之如是則三正只依孔註作天地人之正道亦是皆金木水火土民生之所急天地人之正道則民不可一日離也
  五子之歌
  𦙍征
  甘誓五子之歌𦙍征夫子録之者啓能纉承父道大康雖尸位猶頼有厥弟少康之賢蓋以見聖人之業幸有所托而諸人者亦能不墜厥緒為世道生民之幸為萬世人君之大監也聖人之意淵矣然少康能復禹之績季杼亦能戡定寒氏之亂意當時告戒辭命當必有可録者而今不復見安知非在百篇之中而亡之耶


  尚書疑義卷二
<經部,書類,尚書疑義>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疑義卷三
  明 馬明衡 撰
  商書
  湯誓
  征伐之事湯以前未始有行之者行之自成湯始蓋當時夏桀曓虐湯有聖徳其責在已不容有辭使湯避放君之名而坐視其民之罹其毒即是私意故曰余弗順天厥罪惟鈞所謂天者亦只道理之當然無所私意之謂也當時天下之人雖皆信之非富天下然民可使由不可使知况道理心術之㣲亦安能一一皆曉此誓告之所不能已也一則曰天命二則曰上帝以見己無一毫私意而事之不可以已而又反覆曲譬務盡人情湯之至誠惻怛之真藹然於言外矣商民狃於一已之安便是私意聖人以天下之心為心故其責不容逭也
  湯武誓師皆稱王曰孔傳以為湯稱王則比桀於一夫是以伐桀之時即稱王矣蔡註以為王曰者史臣追述之言也然武成有道曽孫周王發亦以為追述之言則不通矣夫以為追述之言者蓋嫌於後世故主未滅輙自稱帝之説聖人固不若是之汲汲也然後世規取天下者徒以力為勝負勝負未可知而輙襲尊號幸而成不幸而敗其心曰非如是不足以取富貴也是其所謂尊號者以為富天下之樞機固在此耳嗚呼此豈可以語聖人哉而亦何足以為湯武之嫌疑哉夫名者實之標也實者名之本也既有其實何嫌乎其名既有其名由於有其實湯武之以作民父母為己任夫既有其實矣而又欲避其名乎善乎張子之言曰當日未絶則為君臣當日既絶則為獨夫桀紂既已為獨夫矣則湯武之稱王又何疑焉且今既稱兵以伐之矣而猶逡巡不敢當其名稱則所謂伐之者抑何義乎兵可舉也則名可稱也名不可稱則兵亦不可舉矣此於天命人心之際間不容髮之㡬聖人體㑹斷制何等明白而又豈為含糊委曲如後世不由道理只是較量於事勢之間是則反為私意而已矣是故同此放伐也在湯武則為應天順人在後世則為欲富天下同此稱號也在湯武則為順承天命之公在後世則為壓服人心之私廣而言之同此去也在㣲子則為存宗祀在後世則為忘君事讐同此禪授也在堯舜則為公在唐宋以下則為私天下之事無有不然者而何於此獨疑之乎故竊以為湯武稱王或未舉兵之前而已稱之乎或稱之而後以舉兵乎皆不可得而知但於天命人心之際已審已決而非若後世僥倖於成敗之間者也
  仲虺之誥
  成湯放桀于南巢惟有慙徳竊意湯之伐桀見之既明行之既遂矣而乃有慙徳是不安於心也理既當行何不安之有有所不安孰如勿為之為愈乎然則成湯於所謂慙徳者豈猶有未的然之見不自信之心耶蔡氏謂承堯舜禹授受之後於心終有所不安是猶似以迹論也夫惟道理斷之於心則迹異而心同聖人豈暇形迹之計哉湯之慙徳湯既自言之矣曰予恐來世以台為口實此則湯之意也蓋天聰明聖智之資既生不能不任天下之責此固無俟於言矣然幸而當其盛時如舜之於堯禹之於舜責任之副既足以滿天下之心而揖遜之容又有以起清風於百世不幸而遇其變欲辭其責既所不可欲任其責未免以征伐而有之此則聖人之不幸也成湯於是將有所不得而逃矣湯非不能如禹之受舜然禹之所遇者舜也湯之所遇者桀也湯之慚徳其亦自傷其所遇之不幸耶其為後世慮至深遠也周公之誅管蔡周公豈樂為之亦所遇之不幸周公亦有所不得而逃矣孔子作春秋乃自謂罪我孔子亦豈樂有是哉蓋皆所遇之變夫子將安所免於人之罪已哉故惟聖人而後有大過惟聖人而後有大憂湯之慚徳周公之有過孔子之罪我皆所不能無也此惟知學者方能識之
  湯之所謂慙徳者蓋反之於心有不安於是耳不安於是而猶為之何耶曰不得不為時日曷䘮予及汝偕亡湯可一日安耶不為不安為之又不安此湯所處之時是至變者聖人之不幸耳夫道理至大無有終窮故雖聖人有所不盡者能如湯武之放代周公之管蔡孔子之春秋皆是也夫堯舜為天下得人此道理之正也亦堯舜之能盡也然堯舜當天地中和之㑹故有堯舜之聖亦惟有堯舜之時至禹之傳子時已不同而聖人因時而處之各異湯之時又不同矣况望其處之如堯舜乎不能故不免伐夏救民其為天下得人之意則同而其迹則以臣逐君恐啓後世奸雄之心揆諸道理亦未能盡不可不以為過也孟子曰周公之過不亦宜乎聖人特權輕重而行之而其心亦豈安於是乎故克盡道理如堯舜者湯之所願也不得堯舜之時不能如堯舜者湯之甚不得已也故愚於湯之慙徳蓋有以見湯之聖徳有得於堯舜之大而非武之所及也伐桀慙徳各有攸當而説者以為湯伐桀之時顔忸怩而心不寧已久者豈足以知成湯之心哉
  古人動以天為言蓋古人終日欽欽對越上帝視天真如臨之在上而心之所安即與天合心所未安即與天違不敢少肆自誓誥之言未有不稱天者仲虺釋湯之慙表明天意尤自明白天以乂民為主一則勇智一則昏徳伐夏救民非湯而何是雖釋湯之慙非以為湯也所以告天下與來世使不得藉為口實也仲虺之意其亦遠矣
  以義制事事之所行無一而非義也以禮制心心之所存無一而非禮也只是此心時時純乎天理之中而見諸行政事之間莫非此理自然存諸心而言謂之以禮自其見諸事而言謂之以義一以貫之而已非制心制事有兩様工夫也先儒陳氏櫟謂以義制事即義以方外以禮制心即敬以直内亦是
  湯誥
  天降衷于下民而皆順其自然之常性如父之慈子之孝兄之友弟之恭不待學而能不待慮而知所謂恒性也作之君師以治教之而後能循其常性而安行於父子兄弟之間所謂克綏厥猷惟后也湯之誥武王之誓同是一意於以見聖人之治天下真是代天以行事而為民之主决少不得此湯武所以為應天順人也
  余觀湯之誥三復其義只是欲天下同歸於善而已其詞㫖温厚至誠惻怛之意藹然可見與武王武成之言覺有不同又合仲虺之誥而觀之君臣之間所以相告戒者無非身心兢業之言與唐虞君臣警戒未始有異此聖賢先後一道也
  伊訓
  此篇祠于先王與祗見厥祖孔安國皆以為湯而以十有二月為湯崩之踰月奠殯而告以祠為奠是蓋與周康王受顧命冕服之事同朱文公亦謂人君自有一段居䘮之禮與常人不同但今不存如是則太甲即承湯而所謂外丙仲壬者固不復論矣然以十二月即為湯年之十二月而遂以改元為太甲之元年則天下之人得於視聽之下者將以為湯之年乎將以為太甲之年乎以嗣王方纔一月而滅先王十有一月之年縱使古人禮質稽諸人情亦不若是之舛且亟也則以元年為繼湯者繆説也蔡氏以為繼仲壬之後則以外丙二年仲壬四年皆為所立之後而所謂元祀者太甲之元年也所謂十有二月者商雖以為歲首而未嘗改月也所謂先王者商雖未見追王然所謂𤣥王者亦皆先王之列也如是則以事體為宜竊意孟子外丙仲壬之年或以為年或以為歲朱子兩存之然下文即云伊尹放之於桐三年連上三箇年字不應有異則以為二君所立之年如史記之説亦為有理但蔡註復言大甲嗣叔父而王為之服三年之䘮為人後者為之子也此則大謬嗣王即為之子則商家以弟繼兄者何其多也而皆以弟為兄之子可乎即不必為之子而但嗣其王又不可以服三年之䘮乎禮為人後者大宗無子族人以支子後大宗此為宗法而言之宗法之立豈所以為天子諸侯設乎故曰别子為祖繼别為宗别子者諸侯之庶子也
  一篇之中只要大甲敦愛之實去淫僻之風以敬其身而已人君所以治天下寧有外於是道哉至下文不惠其言乃便有痛切之語
  大甲
  先王顧諟天之明命天即理也明命理之昭昭不昧若命在我者人常存敬畏之心則此理昭著而益嚴稍入放肆則於明命何有故非有明命一物在眼前也吾心即天而已矣
  慎乃儉徳惟懷永圖人能自持其心則其心精明自然不至侈肆而思慮深長不能自持其心則日益昏昧放肆邪侈愈入愈深圖於何有故儉則不放永圖則能思不放能思道理自見此尹之告語最契𦂳處大甲雖一時未通然克終允徳畢竟由此而入蓋居桐而近湯墓則自然起其思慕而亦無由以侈肆心油然而生憣然而悟矣是伊尹既有以知太甲受病之處而又得所以處之之方非聖人之實學其孰能之故人臣不可不知學若使不知學者當之縱有伊尹之忠亦無所濟也
  若虞機張往省括于度則釋是即慮善以動不妄動也人惟不思而侈肆則任意妄行生於其心發於其政害於其事矣惟知不放而思豈敢妄動而不敬乎所謂儉徳永圖者此其實功也
  兹乃不義習與性成予弗狎于弗順所謂習與性成者匪性本如是也由習而化焉狎于不順之人所以習也故使居桐以遠小人而親聖祖以進善道也觀是則伊尹一念懇切之誠謂太甲天資猶可以為善惟為富貴在前小人親近使非密邇先生如是以處之則無克變之理處之而克變則湯祚永延在此舉也不處而不變則湯祚遂絶在此舉也存亡之機係此一舉伊尹之心蓋亦三復於是矣况當其時湯在位方十三年大丁未立而死外丙仲壬皆㓜此其變故故危疑之秋一髮千鈞之時也猶幸有太甲者天資可以為善而惟習之移伊尹之屬意當何如耶與湯共大命集天下方安湯之聿求元聖則其所屬望者何如而忍棄之不一膺於懷耶尹之心公天下之心也其誠意相孚徳望係屬已非一日天下信之有不足言矣非惟天下雖大甲亦信特不勝一時縱欲之私耳使伊尹一有避嫌疑畏之心則置天下於不安昔日與湯僇力以伐夏救民者亦以其責不容辭也夫不以辭於伐夏更革之大變而辭於嗣王轉移之一㡬是豈聖人之心哉吾意伊尹於是亦自不可得而辭矣今觀密邇先生其訓無俾世迷則伊尹未嘗有一毫怨憾廢絶之意而冀望之勤如此豈曰放之云哉下文云王徂桐宫居憂是亦大甲猶在諒隂百官聽於冡宰之時也上文云伊尹祠于先王奉嗣王祗見厥祖不知大甲所居之䘮是成湯是仲壬皆不可考但可以見其未免䘮之時是又何妨於處桐耶後世不明聖人之心併亦不識聖人之事見其事迹奇異遂承襲以為放大甲也孟子亦言伊尹放之於桐三年又曰放大甲於桐蓋孟子論事最活落只論其道理之大者而不屑屑於其事跡之小節但云有伊尹之志則可無伊尹之志則簒便自明白無疑承襲之言何必較也
  咸有一徳
  大甲既能悔過處仁遷義所以脩徳矣然又猶恐其間斷不常不能純一則復如前日之為無以保厥位也蓋人心操舍無常不純一則二三此伊尹所以尤惓惓也
  惟尹躬暨湯咸有一徳此告大甲之言而直稱湯者如益贊于禹直稱瞽瞍此等處皆不可曉一徳純一無間斷之謂純一自然無間斷纔有間斷便不純一矣
  今嗣王新服厥命惟新厥徳終始惟一時乃日新云新服厥命者謂居桐三年免䘮復政而即位是新服厥命非前日之廢今日之復位謂之新者也蓋前日雖已即位猶百官聽於冡宰未親政也今免䘮始親政而適值悔過遷善之初安得不謂之新服厥命而惟新厥徳耶古今皆謂伊尹放大甲是廢之也今詳書所載伊尹何曽有一毫廢大甲之意古之人君居䘮三年不親政百官聽於冡宰其常禮也然只是居諒隂之中大事或咨命而行如髙宗三年不言何嘗一一親政惟大甲則因其有敗度敗禮之事伊尹乃營桐而使居之此為異耳伊尹聖人豈看大甲不出亦諒大甲必能改以為不使居桐更無他法未易以口舌爭也故味其營桐之意則所以致意於大甲深矣伊尹何更有他意哉後人不曉三年不親政之禮失百官總已之制見大甲嗣位而使居桐張皇其説以為伊尹之廢之也嗚乎使聖人之心不明於天下後世者皆大道之湮傳習之謬也
  日新者日進而不已也惟終始惟一而無間斷乃能日新一日不新則舊矣一時不進則退矣所謂學無止法也
  任官惟賢才左右惟其人大甲之病全在與處匪其人為所誘奪故纔勸以新厥徳而遂以此語之也當時伊尹為元老即有近習倖進之人伊尹豈不能去之但大甲之心未明雖暫去之能常去之乎故必使居桐者所以格心也此便是聖人學問
  徳無常師主善為師善無常主協于克一伊尹此篇致重全在一字上一者此心純一而不變也伊尹既喜大甲之能遷善改過惟欲其此心始終純一而不變也故切切言之徳者大總而言徳之可師法者何常之有惟其善則從而師之然日用之間事變不同善之所可取者亦何常之有惟合乎純一不變之理而已葢人能學問不息則此心精明而純一不變之體瑩然常存見人之善若已有之好仁者無以尚之有維日不足之意豈不協于克一耶
  協于克一協訓合字未切協猶協助之協克能也謂取善無定在惟其可以協助我之能一者使我之意思常惺惺而不息昭昭而不懈斯足以為善矣若其令人渙散懈怠何善之有蓋人之有純一不已之功者其於善者若飢渴之得飲食而惟慮其不我足也其於不善若芒刺之在躬而惟望其速去之為快也此伊尹告大甲最切處豈獨大甲之所宜服哉
  盤庚
  遷都之事在後世是極重大不可輕議古者風俗質朴至商雖非茅次土階之時然禹尚卑宫惡食商亦想不甚相遠大抵崇髙富貴不如後世之侈麗名分體面不如後世之尊嚴故遷亦尚易然亦用許多委曲告諭務求民心之達不肯直行己志若後世事體自不同豈可容易平王東遷浸以㣲弱宋不守李綱之䇿遂至於亡可不鑒哉
  重我民無盡劉者謂祖乙自相都耿豈樂於遷哉蓋相都不便於民之甚先王固重民命而不使在耿之盡死也孰知于兹又不能胥匡以生稽之於卜乃曰當如我之所圖也
  非余自荒兹徳謂非我不能如先王圖任舊人而丕欽之也惟汝含徳胸中不能如舊臣之不匿厥指而不知警懼以承我之一人耳含徳含字疑作舍字
  若網在綱有條而不紊若農服田力穡乃亦有秋謂上可以率下不一勞者不久逸也是全責在位之意汝克黜乃心云 云者承上言上既可以率下勞乃可以致逸如此汝能黜汝之私心不以浮言悦衆為徳而必求其民之安為徳則是施實徳于民如是乃可大言汝有積徳則我當如先王丕欽之也而下文乃言其不然焉
  乃不畏戌毒於遠邇承上謂施實徳乃可謂積徳今乃不然不畏大害于遠近之民如惰農自安不敏於勞則不能有秋矣汝不和吉言于百姓至非予有咎則謂汝今如是非惟害人惟汝自害耳自害者謂將有罰及之是汝自作弗靖非予咎也故下文云不敢動用非徳也是其意甚嚴其詞甚婉矣
  制乃短長之命註家蔡氏皆以為我制生殺之命為可畏恐非語意大意謂君者民之司命命之短長君實制之則利害之實當以告我今不以告我而動以浮言恐沈于衆勢熖若火之盛不可近其又可撲滅之耶
  無有遠邇至罰及爾身弗可悔則是明告之以賞罰也上文許多委曲開譬至此乃明告之盤庚忠厚盡人之情豈後世所能及哉
  盤庚中
  盤庚上篇全是戒責之辭故以罰徳相並而言然藏嚴恪於從容之中不甚峭露此篇只反覆告以所必當遷之意無違意也其懇惻之真有以益見於意言之表至云崇降罪疾自上其罰乃祖乃父乃斷棄汝不救乃死皆是即其平日之所嚴事而畏信者以開悞之非即以刑罰加之也惟亂政具乃貝玉之臣則必欲加之以刑而亦出其乃祖乃父之意非一人之私也先儒謂上篇告臣之詞中篇告民之詞意或然也盤庚下
  此既遷定衆志之詞末乃切切於貨寶生生之致意其真重於民矣篇中有數處難曉若逐字生義亦解釋得去然終是不可知如適于山用降我凶徳如蔡註雖亦稍通余疑字必有缺誤者如弔由靈以靈為善指當時衆謀有善者則亦不可解用宏兹賁謂衆人惟欲宏大此大業辭亦不順又如鞠人謀人之保居敘欽此等皆不可解意皆當時口頭之語今皆不可知也
  民之不欲遷者惑於大家之言亦苟目前之安小人之性大抵然也當其未遷之時未免有責讓之言及其既遷之後猶慮其未審利害之實且或恐上之責讓未已而不安也故復開誠以告之期於遷而獲安而已豈復念前日之浮言耶此盤庚之於民真有保䕶赤子之意
  説命
  説命三篇詞皆易曉無難讀者惟夢帝賚良弼一事古今難言雖先儒伊川皆有論説大抵謂人心虚靈善不善必先知之此亦以理度而然至於審其象貌以形求之惟肖則亦大奇矣安能免後世之疑耶夫天地之道易簡而已矣聖人之道亦易簡而已矣求賢人之事不必易簡而必曰聖人與人不同而其所為之事皆有異於人故求之必於幽深𤣥遠不可知之地恍惚怪誕不可信之理以是為聖人之髙妙絶世嗚乎此豈所以論聖人哉夫聖人亦人耳而其所行之事亦人之事耳但聖人能盡道理而衆人則不能盡道理此為有異豈以事之不可知不可測者以為聖人之髙哉髙宗之夢傅説即如書中所言是明有是事矣然亦後之人以為上古聖人當有不可知不可測之事只據書上傅説更不敢致疑其間則亦無由考論思索以求必可信於已而取快足於心也夫上古至今事跡簡畧髙宗雖言之止此而當時事跡之詳又豈數言之所能盡哉夫立一相以天下為非易事也顧乃徵諸一夢之間而遂置諸左右所謂卑踰尊疎愈戚如不得已者豈宜然耶蓋麒麟鳯凰人皆知其為瑞甘露醴泉人皆知其為澤豈有聖人在下而徒隱於工傭之伍名迹不彰世無知之而主上莫之聞焉愚意傅説之賢髙宗聞之久矣有鰥在下曰虞舜帝曰予聞則舜之名堯亦聞之久矣特舜則四岳共舉之殷時人心不如古有傅説之賢而在位之臣無有舉之者髙宗欲即求而加之諸臣之上耶則商之大臣如盤庚所告亂政同位起信險膚者不少也欲且任之以一職以漸而致之耶則非所以待傅説與已之本心也商俗尚鬼以神言之則崇信之心生而無所拂矣故帝賚之言一出在廷之臣莫有違者非惟髙宗得以遂其納誨之益而諸臣亦皆興觀感之心此其運轉之機髙宗最為神速也商人告語臣民多託諸神觀盤庚之言即若有神真在其前而禍福之者髙宗天資雖髙先儒蔡氏謂其或亦未能免於流俗故傅説以黷于祭祀告之理或然也若是聖人作用又不必如此録之以俟正
  上篇大段有三節自朝夕納誨至作霖雨望其納誨而所頼之切啓乃心至厥足用傷則欲其所納誨者竭盡無餘藴而不惜苦口以進諌也惟暨乃僚以下則不惟説一人如是凡在廷之臣皆欲説率之同心以匡厥辟則舉朝皆以善道事其君王誰與為不善乎蓋一節深似一節於以見髙宗好善之誠納諌之勇一念乾乾不息之心精進無己之意非聖人之資其孰能之
  啓乃心沃朕心啓沃二字極好人臣之於君有上下相臨之分而以得盡其情為難今曰啓乃心者則忠誠惻怛無有不盡其情須有此心始可以謂之忠便自責難於君便自予弗俾厥后為堯舜其心愧恥若撻於市而所以納誨其君者無不至矣凡人秉彞好徳之心其孰無之惟奪於習染日漸昏昧㝠頑而善無由入矣今曰沃朕心者則常誠意以動之善道以開之不使一時間於小人不使分毫惑於異説使吾心之間明者日益開明潛涵浸灌日動於天機而不容自己所謂江海之浸膏澤之潤其進善有窮乎説命中
  惟天聰明惟聖時憲此開端是就本原上理㑹最可尋玩人君一心萬化從出用其聰明則好惡必有所偏而所害者廣故惟以天聰明之為聰明也天聰明者不作好不作惡一循天理之自然而已故曰惟聖時憲也人君於此而能知所從事焉則本原澄徹而天下萬事又孰有出此之外耶故臣欽若而民從乂也詩言文王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此最是大根本處於此可以見傅説聖人之學也
  慮善以動則動無不動其可乎動惟厥時即動其可之謂蔡氏謂當理而又欲以時作兩層説非也
  慮善以動則皆動於理惟厥攸居則皆安於理此皆心體上工夫伊尹告大甲云若虞機張往省括于度則釋又曰欽厥止雖因人而告詞意不無淺深然皆如出一軌聖賢之學豈有異同又合堯舜禹湯之言而觀之心心相孚黙相傳授即今千萬世之下忻然仰見於千萬世之上然後知道無二致聖人之學真為心學也而又以見夫子之書真為載道之書也
  非知之艱行之惟艱傅説因髙宗㫖哉之言故以此答之蓋以勉其見於施行此意極聳動警發何等是好先儒南軒張氏堅以知字泥之謂髙宗舊學甘盤故知得這説若常人則須以致知為先也此未免牽纒知行先後之説將古人𦂳切之言特地扯放寛來似覺最為害道且宋儒知行二字纒倒一生蓋不於心體上求自得而惟於文義上費分䟽年時有限而辭説無窮亦甚足厭是非獨立説之過亦傳習誦説之徒務持勝心有以亂之也今與人講學只依本經體帖或意思融㑹不勞𦂳切數語即暢然明白稍交知行二字其間則紛紛不了何耶蓋此心即已墮在文義上分䟽去矣然則知行二字豈能無哉蓋人心體自其靈明處而言謂之知自其篤實處而言謂之行道理須説此兩字始盡然靈明者必篤實篤實者必靈明譬如火然其光照處可謂屬之知其實有此光而無虚妄處謂之行然火必實火而後能光明而其能光明者又安有不實光與實又安可分為二耶天地間凡事可説得此兩箇道理非但心體為然然真實不可分為二故亦有单説知而行在单説行而知在有並説知行而道理皆無不足蓋道理活潑豈可纒綿故愚為統論道理可安知行二字於其間中庸或生而知或學而知是也若説工夫次第先後則不必以知行膠於其間大學首章言知而不及行中庸首章言行而不及知矣是蓋雖不必言而知行道理自寓其間不患其或遺也若如宋人之説則知行二字是入門大闗㨗大學中庸首章何不明言之而使後世之人以意㑹誠正為補行而㑹密察以補知耶故愚敢以為南軒牽纒之意反掩傅説警切之詞也其統體言知行功夫次第不言知行之説謬妄獨見古今未有與同者反之心以為甚愜擬之迹敢以為安亦附求正於來之君子
  説命下
  此篇語意道理本甚明白但因知行與學字自此始發故宋儒諸公於此便要扯來作宗主以學于古訓至匪説攸聞為説知字如此之重遂謂而今人只管説治心脩身若不見這箇理心如何地治身如何地脩以此為要學于古訓而事要師古也若是則𫝊説所謂學于古訓而師古者只是去讀書懸空講解以為心如何治身如何脩未敢即下手用工去治去脩恐一時錯了無及矣然則𫝊説之所言者果如是乎前篇言匪知之艱行之惟艱王忱不艱允協于先王成徳傅説之言何等𦂳切而今乃顧欲寛慢之懸空思想然後去下手用工豈傅説告髙宗之意耶不惟匪傅説之意抑豈學者切實之功夫耶夫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固有之矣善知其為善惡知其為惡父知其當慈子知其當孝君知其當仁臣知其當忠雖至小人皆能知之極至如盗賊亦豈不知本心之明昭如日月所謂人性之善也惟不能勝於情欲之私是以冐為之而不顧大人君子本心分數所存又多雖至於節目之詳或亦不能無待論究亦須依本心之明者只管精明只管奮勵學將去中間未嘗不論究也論究所以精明奮勵此心也蓋以精明奮勵此心為主而討論窮究自在其間未嘗廢也古人之學如堯舜之兢業精一執中成湯之建中檢身若不及皆是如此所謂古訓也今亦學其所行如是所謂師古也必如是方為有力是道理之正學問切實工夫今若只以討論講究為師古則一生精神墮落在是是不為末重而本輕乎蓋討論講究未嘗無特不以討論講究即為師古如文公云或索之念慮之㣲或求之講論之際或辨論人物而取其當否或窮究事體而别其是非者皆未嘗無特不以此即為之窮理即為之格物致知也不以此即為師古即為致知則雖時或從事於其間而未嘗墮落只用以隨時維持警䇿求精明奮勵吾心而已矣而未嘗有貪多務得之病今以此即為師古即為致知則謂師古致知大事也而其功全在是遂終身墮落其間豈更有閒暇功夫及其他也雖亦嘗曰知行並進一邊知一邊行依舊是不能行併其所為知者亦鹵莽而非本源之知而於討論講究之際亦貪多務得疲精竭神而無優游厭飫之實引得心愈放意愈勞務外而遺内末茂而本㣲是與前所為時從事不廢者實内外賔主之辨同形而異情不可以不辨者也蓋精明奮勵此心者如種樹之根本生意討論窮究者則如灌溉栽培藩籬鋤理之而已灌溉栽培藩籬鋤理之無他惟欲使樹之根本盛大生意日滋而已矣故當灌溉栽培之時而灌溉栽培之或灌溉之太甚栽培之太勤亦足致悴則亦未嘗於必灌溉栽培而不知變也取足而已矣今以討論窮究論即為師古即為致知者則不以是為灌溉栽培而直以是為樹矣故枝葉茂而根本㣲資禀好者意氣堅者尚自支持立得住否則終亦必倖而已矣大抵當初立為此説只是毫釐之差信心不過謂若不去考究則手便胡做脚便胡行是亦不信人性之固有矣民之秉𢑴好是懿徳人心豈全一土塊耶知善知惡與聖人不争毫釐只是不能體帖依他所知而行故併其知者而失之耳今既云人心若是不可信則去討論者誰别其是非去講究者誰分其可否無星之秤以知輕重無寸之尺以較長短是庸夫而使聽聖人之作用稚子而使理千古之紛紜不其惑哉此實毫釐千里之分為學入門之所係且聖賢君臣千古相傳之㫖要不容以弗論也君子幸其正諸
  傅説所謂學古者即學堯舜禹湯授受之心法也猶今云學者當必求為聖人也事必求堯舜禹湯之心法以見諸行所謂學其如聖人者去其不如聖人者是何敢一肆其欲而不惟理之循哉此古人所以學也
  説曰王人求多聞時惟建事是傅説恐髙宗徒欲聞其言而未能見施行故呼王而警覺之也於髙宗曰予惟克邁乃訓髙宗之求言可謂切矣傅説察於人心幾㣲之間不肯輕易放過遂曰王人所以求多聞於善言者豈以得聞為貴哉正欲以建立乎事而行諸施為之實耳故事必學于古訓乃為有得古訓如堯之克明俊徳舜之重華協帝禹之祗台厥徳湯之建中于民皆是也學之者非徒誦説其義蓋每事必效之而行也此所謂建事者也如其不然何學之有故曰事不師古以克永世匪説攸聞然學之道何如必遜志以為之地必時敏以求其功則天機自不容己厥脩乃來矣又功夫不可間斷允懷于兹而不忘則日新月盛道積于厥躬矣此則學古之節度也傅説又慮髙宗徒知資于人以為學不知責諸已以為學也故復勉之曰惟斆學半謂不可專恃其在人也惟念終始典於學則優游涵泳有不知其所以然而然所謂厥徳脩罔覺也此意思一段深似一段蓋皆就人心幾㣲上細細檢㸃防閑夫人易於聞見而或不敏於事也則即戒之以時維建事人事建或欲自作聰明而怠於師古也則即戒之以師古人師古或又泛而未切也則即戒之以遜志時敏人為學多待人而興無朋友則放倒則即戒以終始此大段人之通病在髙宗之賢未必有之而傅説亦預戒之也陸象山曰老夫無能只是識病傅説亦可謂善識病矣此非有聖學體驗之功安能到此監于先王成憲則戒以專學湯而已矣此師古之實也蓋湯之道即堯舜之道學湯則堯舜在其中與其遠引而多説孰若近取為有徵乎君之於學能自責成於已者如此然後親賢為有益則説當更廣求賢以為助也此篇蓋因髙宗舊學于甘盤學之一字生起又説厥終罔顯故傅説承之皆論學也意若謂學必如是而後可以顯矣如此看來似覺有脉絡
  髙宗既免䘮其惟弗言即有深意免䘮之後宜有言矣若不得夢其將終無言乎此髙宗必待羣臣之請而後語之也嗚呼其幾㣲矣
  髙宗曰惟不良于言予罔聞於行而傅説即曰非知之難力行為難信之不難惟力行允協先王成徳乃為貴耳髙宗曰予惟克邁乃訓傅説即曰王人求多聞時惟建事語意大抵相同蓋皆劈頭轉換不以髙宗所能者為已至而促進之於實地工夫使髙宗不可有一息之放下是何等𦂳切看來傅説是箇樸實頭做工夫底人無許多閒話後儒將來擺布牽演文義俾𦂳切意思汨没不明讀之何補於學者故傅説之言非獨為人上者所當知也
  遜志者謙虚之志時敏者精進之功蓋道體最大學問無窮人惟有乾健不息之心則其志自虚而其功自不已故時敏者必遜志遜志者必時敏其心一也顔子之有若無實若虚文王望道未見禹拜善言湯檢身若不及舜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河沛然莫之能禦只是如此無後世許多閒話文公謂遜志者捺下這志入那事中子細低心下意與此理㑹若氣髙不伏不能入細如此説遜志則又失之遠豈或者記録之差耶
  惟斆學半蔡子以教人居為學之半欲髙宗自學又以教人為終始之義愚竊以為難通方傅説勉髙宗於學詞尚未竟而遂告以教人無是理也自堯舜禹成湯以來君臣告戒之言惟恐在己之未盡而何有遽告以教人為急哉又以教人為學之終事將傅説𦂳切之言又失之遠其為深巧亦已甚矣而又或者新巧之尤耶蔡子之意本於吕伯恭之言謂曽有學中一事解云傅説與王説我教作者只是一半事那一半要你自去行取以為深險不知此説於義理極正於語脉極順何深險之有然竊謂斆字當兼教人受教二義謂人所以教已所受教只是居為學之半其實要自去實用其力始能得其全也故必一念乾乾不息終始守于此學則厥徳脩罔覺矣如此説來自是平順不知先儒亦何故倒説想亦胸中有舊説纒繞也
  監于先王成憲者此又終學古之義傅説此篇全在師古遜志時敏終始不怠亦惟古之師而已而此復結之曰但能法于先王則古人之道亦即此而在矣蓋聖聖相傳一心一徳法先王即所以法堯舜也
  傅説告髙宗以師古而終之以法先王故髙宗引伊尹予弗克俾厥后惟堯舜之言而又望其克紹乃辟于先王皆語意相答如響應聲夫人以善道相責而無吝色者世有幾人况君臣之間乎伊川云雖痛責猶懼在己者重而在人者輕也今髙宗於傅説之言惟恐不足其精進學古之誠與日俱新非聖人其孰能之
  髙宗肜日
  此篇詞語隱約有難盡知者細詳其意全在王司敬民一句蓋商人尚鬼髙宗之豐于祀或時因民庶有天折札瘥之事祀以求福非自祈年如漢武之為也但髙宗平時黷于祭祀者又不止此一事是亦髙宗之病痛故祖已因其雊雉之異而箴之而專以民事一事為言也語意謂天監下民所典在義降年有永不永者亦以義不義之故則然民之夭折者非天夭之也民自絶其命耳故民有不順其徳不知其罪夭但信其命以正其徳而已信其命者即降年永不永也天之命如此今王乃曰其由我祈請之力豈有是哉於是歎息而言王為人君所司者敬民之事而已民事大小無非所以繼承天意而當行者何待祀豐于昵以求之耶後世言代天理物繼天立極即天𦙌之義大抵祖已之意欲髙宗盡其民事之當為而不求諸幽㝠之不可必所謂君相不言命也
  西伯戡黎
  戡黎之事先儒論之多而蔡氏猶以為文王之事者何耶夫文王伐密伐崇者亦非如史記所言因崇侯虎之譛而伐之也是專以為己也司馬遷不知聖人者特以楚漢之際事跡揣量豈足以見聖人之人與楚漢用兵者不可同年而語哉蓋文王既得專征伐則凡諸侯之為民害者皆王法所必誅者故文王伐之欲使奉王灋去民害非收邑以為己貳也今戡黎至祖伊恐而奔告曰天既迄我殷命則其勢已逼矣豈得謂三分天下有二以服事殷乎其為武王無疑吳㓜清謂黎畿内之國文王决不稱兵於紂之畿内武王嗣為西伯其事殷猶文王也其伐殷在於嗣位十有二年之後蓋天命未絶則為君臣一日命絶則天行罰此事間不容髮今兵既逼王畿祖伊恐而奔告則震撼甚矣豈得戡黎之後班師而去復就臣位而紂恬然不以為意哉當是武王伐紂之時先戡黎而遂乘勝以伐紂都也此説為得之
  今王其如台謂民之欲䘮至欲天之降威而受大命者亟至如此今王之所為其曰但如我而已謂畧無一毫警動脩改之意觀下文我生不有命在天之言則真以為但如我而已季世之主拒諫以自是而自取滅亡者每如此可不監哉
  商書言其如台凡四蓋商之恒言也註疏皆以正言之於湯誓夏罪其如台則云其如我之所聞於盤庚則曰其如我所行於彤日則曰天道其如我所言於戡黎則曰其如我所言是以正言之惟蔡註皆以反言其如我何哉今看來依正説為長而其義則各依其事之語脉各有攸當也
  㣲子
  㣲子箕子比干三人者當國事至此蓋以無可為矣故相與涕泣論議所以為不得已之計皆以為宗國之大體而非以為一身之私議也三人者皆商之宗臣與異姓者不同異姓者盡一身無愧斯已矣其責為易宗臣則有宗國宗祀之責係焉其處之為難故於議論商量所以處之也者後世只以商量在已之去就使必合於天理為言此其義甚小非所以論三仁也古之聖賢所以存諸心者非有沾沾自好之私也其所具者大其所處者遠死生去就之間何足深以為異哉惟其宗國將亡救之不可棄之不可祖宗盛烈至是將無所託此其無以處之其責委之何人三子者其哀甚矣夫人臣之於君也當其國家盛時脩政立事上下交修其忠誠懇至之心所以為國家也不幸而遇其變或直諫或存祀其忠誠懇至之心所以為國家也想㣲子之在平時豈無化導箴益之方顧紂剛愎之性難悛至此極矣故不得不有以處之使變不有以處則紂必駢殺之既無補於殷之存亡將又何忍於宗之遂絶乎故三子之所以相顧議處者愚謂皆所以為商而匪謀一身之私議也譬如人家覆敗已不可支至親老成之人相與謀其家事汝能此則為此我能此則為此無非欲以存其萬分之一無非所以為其家也是時豈有自念其身之謀哉蓋其平時意念已孚為其家則已忠於家矣為其國則已盡忠於國矣是雖不謀一身死生去就之義而其義未嘗不在也若但以為謀一身死生去就之義為言則是猶為私意也夫㣲子帝乙之長子也古人重宗㣲子死則湯祀其誰奉之故㣲子者不得不去箕子比干則皆不去以諫紂庶幾兾其改卒之比干被殺箕子囚奴亦偶所值之不同耳箕子豈固陽狂以求免耶所謂自靖自獻於先王者如此後世議論深求其説率以已之見而度古人之心愈多愈亂惟有問於朱子諫行而紂改過者二子之本心諫不行而或殺或囚奴者所遇之不同此為最善然又以為使紂而囚比干則比干未敢即死此恐未知三仁所行各隨其力量若比干中心則以必死為是三仁中間力量多少不同然其心則皆無愧所以謂之仁也
  㣲子之去其義甚㣲有難知者故後世傳習多為異説左傳謂面縛輿櫬以見武王司馬遷又謂抱祭器歸周此皆以後世之事而論古人也論古人者須得古人之心後世不能得古人之心而徒擬其跡遂以為窮迫卑辱之事古人亦不恥為之而蔡氏亦以引於書傳何耶夫㣲子之心自以身係先王長子烈祖成湯徳業不可由是而遂冺也事勢既已不可為矣殺身以成一已之名而殄湯之祀可乎故不得已而逃遯于外亦若耄之遜于荒也然其心亦甚有所不忍也遲囬不决訪於箕子比干㣲子至誠惻怛之心可見矣特其事埶如是道理不得不然耳若至面縛含璧輿襯以見武王則辱己甚矣是後世畏死偷生祈哀請命者之為而謂聖人為之乎又先抱祭器以歸周是導之也人臣至此縱事勢不可為而為不得已之計必不忍導之以速其亡夫天命去留之機聖人亦知之矣觀其問答之言畧無一毫咎周之意固已可見然子之於親當其正命之時雖知其無可奈何然豈無有眷戀悲哀躃踊哭泣之理三仁之眷戀悲哀可謂至矣即無可奈何亦先抱祭器而往歸之耶凡此皆不足深辨而後世亦謬相傳襲不已有乖聖人之道而遺害後世之深也故論之或詰曰面縛含璧輿襯亡國之禮皆如是不然安知其不殺之耶㣲子不死於紂者欲以存宗祀也欲存宗祀而不隱忍以為是是不死於諫紂之時而將死於見周之日矣惡在其為存宗祀乎余答之曰存宗祀者事之至重也面縛輿襯者天下之至辱者也聖人慮事自有幾先而其處之自有法度豈至犯至辱以全其事之至重乎夫君子但順其理之當然而不為非義以求必得但行其心之得盡而不肯枉尺以直尋且㣲子其知武王為何如人耶㣲子亦聖人也其不知武王為聖人耶知武王為聖人則各行己志不如是而後可全也如不知武王為聖人而以為如後世更革之主則縱犯至辱又安知其不殺之而必祀之可存乎其為計亦愚甚矣而謂聖人如是乎况二説自相矛盾既云抱祭歸周則何面縛之有既面縛含璧而又先抱祭器以歸周耶廼知此言皆季世不逹道之儒以意而謬説也







  尚書疑義卷三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疑義卷四
  明 馬明衡 撰
  周書
  泰誓
  此篇書序以為十一年觀兵十三年㑹孟津通以文王九年數之為十一十三蔡傳深辨其非而以經文為主經云惟十有三年春即為武王即位之十三年也夫虞芮質成西伯受命稱王此司馬遷不達理道之舛後儒因祖其說孔傳又證以惟九年大統未集之言而亦以文王為改元也歐陽修亦深辨其妄說夫改元之事設或有之非因㫁虞芮之訟然至武王不改元則惑矣蔡氏以書序十一年一字即十三年三字之誤謂無有觀兵復退之理犯於兵以脅君而引張横渠之言當日命絶則為獨夫天命未絶猶是君臣豈可以兵脅之耶此論極正然戡黎又為文王稱兵畿内至祖已奔告又非脅之耶即以西伯為武王通鑑係年謂在於商紂三十一祀丁丑之歳而大㑹孟津為己夘則亦先二年不能無稱兵震動之嫌凡此皆可疑難曉者豈當日命絶已在於戡黎之時而武王特未即大舉先剪其助紂為虐者至十三年始㑹諸侯以伐之耶而武王當時服從者衆紂之離心離徳亦不畏其圖已耶朱子謂繫年至共和以後始可考故若此者亦但當觀其大義其實不可得而詳也大抵共和以前繫年亦只憑皇極經世遡而推之以至於堯之甲辰騐之後世人事與數相當故今以為邵氏之厯然以前安有史籍可考經世以己巳周文王没武王即位己夘周武王伐商是伐商乃正武王即位之十一年是亦或即書序之文而推繫之耳而亦未嘗以文王九年通武王而數之為十一年也然夷齊叩馬而諫謂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謂孝乎無有即位十三年文王未葬之理是又近於孔氏不改元之說意史遷所撰夷齊之言亦只得秦漢之傳聞而未足以為據耶愚以為凡此姑當缺之而惟論其大義可也論其大義者必知文王至徳必不受命稱王也必知武王非富天下也必知天命未絶决不以兵脅君黎之可伐必是天命已絶也如是觀之則聖人千古之心可以近見於千載之下而千載之下可以仰合於千古之上其於改元不改元十一與十三何暇計哉
  惟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文公謂湯武征伐皆先自說一段義理愚竊以謂聖人除却義理更無事
  命我文考肅將天威大勲未集觀武王此敘則似文王時已有意伐紂但未舉耳而蔡傳以為敘文王之辭不得不然而文王實無意也如是則為誣文王矣夫謂文王先有意則不臣謂誣文王則不孝先儒於此論之多矣而皆未能使人心之快然者文公謂若使文王未崩十二三年則孟津之事文王亦豈得而辭哉此見文武之心未嘗不同也愚以謂文武之心未嘗不同然文武之作用自别同一聖人也堯舜自堯舜之作用湯武自湯武之作用文王周公自文王周公之作用作用之别則以其力量有不同耳千鈞之任烏獲舉之而不難次於烏獲者稍難矣又次者則又難矣雖同曰舉之而其所以舉之者作用自有異耳文王之力量恐亦非武王之所能同也當其三分有二之時關雎麟趾之風漢廣汝墳之化如陽春之生物物無不應豈待以兵戈而勝之哉雖伐宻伐崇文王所不免然亦如舜之有苗耳而天下大段日歸之所謂綏之斯來動之斯和聖人至徳感通之妙自是如此使文王未崩紂惡愈盛三分之一又自然歸之紂雖尚在然天下之人既通歸之矣紂亦若之何哉至此之時或紂自逃走或人殺紂皆不可意度然決不以兵戰而取之也夫任天下之責以安天下為心者聖人之所同也而其所以任之安之作用聖人不能無異也作用雖異而其心則同所以同謂之聖人也所謂肅將天威大勲未集者武王以得安天下之民為大勲文王三分有二其尚未得安為未集也天視聴自我民視聴天既怒商民皆歸周天威之將非文王而何
  武王開口便說亶聰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又曰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武王分明以父母君師自任如此則視紂之惡天下之人受其曓虐武王豈能一日安哉於此可以見武王之心矣
  有罪無罪一聼於天武王何心哉受臣億萬惟億萬心予有臣三千惟一心則天意可見矣故承之曰商罪貫盈天命誅之予弗順天厥罪惟鈞也言一聴於天而已矣
  予小子夙夜祇懼受命文考所謂受命者只告諸文王之廟即為受命非真文王宻有所命也蓋時既當然即道理當然不越乎道理即不違乎文王矣文王武王作用雖有不同然其安天下之心一也後世曹操自擬文王而使其子丕取漢為武王嗚呼是豈可同日而語哉聖人之事乃為姦宄欺世之資兹故不可不論
  泰誓中
  漢律厯志曰周師初發以殷之十一月亥月戊子後三日得周正月子月辛夘朔至戊午渡孟津夫以十一月為亥月則是商亦改月矣此恐未然先儒林堯叟謂孟津去周九百里師行日三十里凡三十一日渡河三日三誓師上篇不言日以中篇考之當是丁巳日在河南將渡孟津誓而後渡河也中篇是既渡而次河北所誓下篇戊午明日將趨商郊誓而後行三令五申謹之至也此說固為有理但湯之誓師未嘗至再至三豈湯之致謹又不如武王耶此等皆有不可曉處意者武王從容而行先後來附而至者日衆故武王因其後至者而復告以伐商之義也諸侯不期而㑹者八百餘國豈無道里逺近先後之差哉泰誓下
  六軍者天子之制今稱大巡六師蔡氏以為史臣之詞亦是大雅棫樸是文王之詩亦曰周王于邁六師及之文王武王尚為諸侯不應便有六軍或是史臣從後詠歌紀錄之時既稱王遂亦因稱六師耳但湯武誓師皆稱王曰或如愚所論舉兵之時已正天子之禮遂稱六師前後足相發也且其言已曰奉予一人曰獨夫受他復何所嫌乎然周禮萬二千五百人為軍二千五百人為師則五師乃為一軍六師未可謂之六軍也又常武之詩整我六師瞻彼洛矣之詩以作六師孟子云六師移之是皆天子之制亦稱師者豈未有周禮之先天子六軍之制未立諸侯稱六師者亦舉衆之通名耳至周制天子六軍其後因習亦以六軍為六師耳春秋之兵雖累萬之衆亦稱師可見
  天有顯道厥類惟彰謂作善降祥作不善降殃此理昭然不可得而昧也紂之所為如此安得不奉天命以行天罰哉
  武王誓師必稱文考者盖文王在位五十年其徳入人之深天下之歸周者寔皆由於文王武王之意以為今日終文王之事而又懼其為文王羞者此聖人至意惻怛之心也
  牧誓
  司徒司馬司空亞旅此皆周禮未定時制或猶仍其舊也雖稱王以誓衆而於此等制度未必盡備但周官六卿周公所制亦不知殷人之制何如甘誓乃召六卿孔註與蔡氏皆以為六鄉之卿非各率其屬之六卿也不知夏制亦六卿否洪範八政只有司空司徒司冦則商時亦未必是周之制也周官云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夏商官倍亦克用乂至周有三百六十則周制與夏商不同多矣孔氏以時已稱王而有六師亦應已置六卿此特以司徒主徒庶司馬主軍旅司空主壁壘盖特呼治事之三卿耳是亦未可知也
  此篇專指妲已而言蓋紂之惡由於妲己廢宗廟棄宗族任罪慝以曓虐百姓只此數言已足以致天討矣何必多哉觀此篇與泰誓之言真有不同
  武成
  武成之書諸家多所更定而各有不同或以日辰之先後則云既生魄當在丁未之先或以行事之重輕則云未祭告不敢發命蔡氏集諸家所長而考定之今行於世愚竊以為武成之脫誤固不能無必欲更定以為此條係於此條之下則又安可知是不若因其舊之為愈也今觀古本如初敘于征伐商遂敘王來自商偃武修文遂敘祀於周廟大告武成遂敘諸侯受命於周而㫁之以王若曰皆辭意相屬是古人敘事之體惟其承厥志之下則似有缺文底商之罪以下皆是史臣敘其禱神立政之事不可屬其承厥志以為皆王言也大抵去古既逺復值簡編㫁蝕之後欲細細必求得其一字一句之不差斯亦難矣惟大義昭如日星未嘗以簡編㫁蝕而不可知也學者不惟大義之沈潛理㑹而必欲細求之字句之間以為悉得古人之舊是皆宋儒著述之說有以起之也况孟子已不盡信書於武成取二三䇿何嘗悉以為武王之世之舊文哉而孟子未嘗筆削而更定之是知古人觀書與今人觀書大不同也今如所定新本將底商之罪云 云至萬姓悅服敘於厥四月哉生明之上次第擺布將來真是後世文字也
  武成月日如孔疏亦自明白一月壬辰旁死魄謂伐紂之年周正月辛夘朔其二日為壬辰翼日癸巳王朝步自周于征伐商謂正月三日發鎬京始東行也其月二十八日戊午渡河二月辛酉朔甲子殺紂其年閏二月庚寅朔三月庚申朔四月己丑朔厥四月哉生明謂四月三日月姑生明其日當是辛夘也丁未祀於周廟四月十九也越三日庚戌柴望二十二日也此說與漢書律厯志所引不合而孔氏以為漢因偽書而為志而朱子亦言漢書之誤則如此說亦歴歴可推似有依據但經文既生魄孔傳謂魄生明死當是十五日之後而穎達以為丁未已是此月十九日矣不應生魄倒在後遂以受命為祀廟之前惟此有疑竊以既生魄既者盡也當是晦日昔人有問於朱子者亦然正與余合顧命云惟四月哉生魄以哉對既言之其義又自明白矣
  武王告諸侯敘后稷太王王季文王相承以成王業者蓋太王王季文王但知修徳而人心自然歸附至後人推王業之所由姑自不得不如是立言非太王王季文王先有代商之心也若文王伐宻伐崇當時文王得専征伐宻崇當時無道害民故文王伐之意在安民非伐其不貳於已也文王既有聖人之徳又有如是之威四方歸附自不容已文王何心焉惟斯民得其安君心之或悟則亦已矣所謂大邦畏其力小邦懷其徳者亦當善觀之
  惟九年大統未集註疏皆以為文王受命改元至九年而卒史遷則直以文王受命而稱王矣殊不知所謂誕膺天命者亦自後言之文王何嘗自以質虞芮之成為已之受命而即改元以應之哉如是則又何有於稱王哉盖文王改元與否皆不可知即有改元之事亦是偶然決不以已之受命而更端也况未必有改元之事耶九年之文亦自後人追溯諸侯歸服文王之時而言之蔡傳之說是矣
  武成如有道曽孫周王發及昭我周王之語皆有難曉處夫武王告神之時紂尚未斃武王豈遽先稱王耶若後世起兵亦有先自稱帝者是蓋欲以繫屬人心豈武王舉兵之時諸侯亦即尊武王為王而武王亦遽受之耶蔡氏以為史臣追増之辭豈錄其當時告神之語而輒加以追増之稱耶朱子釋孟子謂商人而曰我周王猶商書而曰我后也則是當時武王雖未稱王而天下之人固以王歸之矣武王自言天其以予乂民則武王亦固任其責矣非若後世舍曰欲之而又為之辭者此皆大義所在讀者須求此而得其心之安而拘於字句之末不足為重輕也余姑發其疑如此而俟識者考正焉
  周王之稱予既發其疑矣後再觀之如湯誓等篇皆即稱王泰誓稱六師分明是已正名位矣
  洪範
  書序云武王勝殷殺受立武庚以箕子歸作洪範則洪範是歸鎬京之日即為武王陳之所謂惟十有三祀者即泰誓之十有三年春也一說箕子走之朝鮮武王即而封之後來朝周武王訪以天道迺陳洪範則謂十有三祀者是箕子受封之十有三祀矣夫以箕子自言殷其淪喪我罔為臣僕今既受其封又自來朝安在其不為臣僕乎然則武王既釋箕子之囚加以賓師之禮就而訪焉故箕子陳之若云箕子不忍周之釋其囚走之朝鮮是雖未知其說之所本然意朝鮮在萬里荒服之外山海極邊今箕子舊國在焉酋長来朝者皆習箕子文教之古風當時若非逃竄避周何至如此之逺是亦猶太伯避季歴逃之荆蠻也但箕子聖人至則自然人歸宗之如麒麟鳯凰人爭快覩故箕子自撫其衆得其地而為君耳若說武王封之必有命辭若微子之命者夫子必錄之即書亡序篇亦無有是未必武王封之也若陳洪範則大公道理自是不妨武王不臣箕子而問道箕子傳道武王而不臣各行其本心之誠然而無所愧焉耳矣
  洪範之書註疏以為是箕子告武王之後歸而次敘成篇以為典教如是則是篇通是箕子之筆蔡註亦云箕子推衍增益以成篇故謂稱祀者不忘本也夫以稱祀為箕子不忘本是矣然所謂十有三者抑武王之紀年耶商之紀年耶抑亦箕子朝鮮之紀年耶以為箕子朝鮮之紀年則武王須遣人訪之篇中詞氣非逺隔之體且武王即位七年崩此其不然明矣以為武王之紀年則箕子不忍祀之一字而忍於襲商未殄周未王之紀年安在為不忘本耶此等皆重有不通而先儒亦無有明辨之者何耶愚反覆思之沈潛其義是篇蓋武王既訪箕子既陳周之史官次第其語而成篇也稱祀不稱年者則武王重箕子之不臣尊箕子之道故特以商之舊稱之此聖人大公無我之心也箕子微子之事皆古今大公案故特論之以俟知者
  易曰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當時水患既平至和之氣融㑹浹洽故神龜出洛背上具此自然之數亦天地至和之精也然背上亦只有㸃數自一至九而已非如班固輩所言有文字也聖人道理具足於心因感而見故因其九數而即繫以九事以備治天下之大法也使洛不出龜禹之治天下何嘗無法然觸類而通若或啟之聖人何嘗恃已而忽乎天哉繫疇如畫卦伏羲分明見得天地間道理不外一隂一陽有春夏必有秋冬有明必有暗有盛必有衰有高必有下有雄必有雌有奇必有偶至於細微纎悉無物不有無處不然於是畫一奇以象陽之純而健畫一偶以象隂之順而靜而隂陽又非判然為兩物也故又畫陽中有隂隂中有陽蓋相涵相生至於無窮具三才而止而成八卦伏羲亦是道理熟於胸中故畫出以示人使人觀其象而盡人事以法天也文王重之以盡天下之變為六十四卦於是取每卦之象而繫之以辭周公加之為三百八十四爻於是取每爻之象而繫之以辭無非使人觀自然之象而盡人事以法天也伏羲示人只有八字文王六十四字之外加詳矣周公則益加詳矣今禹於九疇亦是觀天地自然之數而繫之以九者之辭無非盡人事以法天而已矣禹之辭止於九者至箕子則亦加詳矣疇與卦之用雖不同然其理則一理者天也在天則為天之理在人則為人之理盡人之理以合天之理疇與卦之用皆如是也非特九疇八卦雖聖聖千言萬語未有不如是者也今欲畫卦亦甚易眼前不拘器物花木土石之類即其象皆可以起義而畫卦只是道理不純熟徒為空言亦不透徹若聖人觀一物便發透許多道理出來是足為萬世之大法也
  細玩終篇箕子専就人事上體貼後世専就數上推測始知聖賢法天之學與術數不同
  九疇之序文公謂因洛書之位與數而為之如洛書一位在子其數則水之生數氣之始也故為五行以下云 云甚偹愚竊以為不必如是分配亦自可通蓋皆以人事施為先後之節次而繫之也惟五數居中則取象人君立大中之義此不為無意其餘者或亦未必牽泥如是也今觀九者備天地間之事矣五行萬事之本故首之以五行其見於人則五事為人事之本故次之以五事先自治而後治人於是有政事之施焉故次之以八政為政必順天時故次之以五紀五為中央土四方歸向而取則焉故為五皇極而兼統乎四維然皇極立中於此天下之人有不齊之等則不無抑其過引其不及之權衡以齊一之故次之以三徳欲盡其道理質諸鬼神而無疑也故次之以稽疑人事雖盡於已而天人感應之理如響應聲欲奉天而不違也故次之以庶徴使天下之人皆知趨吉而避凶也則民皆躋於福祉仁壽之域所謂於變時雍天地位萬物育者至治之極功也故以福極終焉此其治天下之大法又安能有出於九者之外哉考之周禮大段不外乎此如建極之事則武王周公躬行心徳之餘無非大中至正之矩如三公論道師氏保氏之類皆所以飭王躬者也五行八政食貨則冬官之居四民時地利者所不能外焉五事三徳則司徒所教者不能外焉至如稽疑則龜人筮人具焉五紀庶徴則馮相氏保章氏具焉五福六極之嚮威則周行於其間不能一一枚數是雖武王既聞箕子之言然大段治天下之道率不能外也雖堯舜典謨考之亦皆備具所謂千聖一心也學者能求之吾心根本已具則以之而用於世又豈有他道哉
  五行之生成雖有隂陽先後之次然其意在乎審其性以别其用要宜於民順乎天而已矣聖人之治天下聰明睿智雖無所不周然未嘗不用天之道因地之之利盖道理本自合一聖人惟無所違故感通無間至於位天地育萬物亦惟此理之極耳此洪範所以生五行禹謨所以生六府也周官之辨土壤測日景致日致月觀妖祥辨星土雲物十有二風及草人稻人仲冬斬隂木仲夏斬陽木與夫藏氷發氷無非五行之用此古人之治所以與天合而嘉祥至後世無一而不與天違也
  聖人之治天下無有不本諸身者故五行之下即以五事為先五事克備則人道盡於已以之而治人又孰不以為則孰不敬應哉
  人莫不有貌也貌而㬥慢不可以為貌矣恭者貌之本體故貌曰恭人莫不有言也言而鄙倍不可以為言也從者言之本體故言曰從人莫不有視也視而邪僻不可以為視矣明者視之本體故視曰明人莫不有聴也聴而淫哇不可以為聴矣聰者聴之本體故聴曰聰人莫不有思也思而不正不可以為思矣睿者思之本體故思曰睿謂之曰者謂此名為此是即其本然之體也人徒謂已具是人之形即以為人不知不能踐其形雖名為人而實非人矣學者反之於身可不求其本體之實乎箕子之言可謂至深切矣
  恭從明聰睿者五事之本體肅乂哲謀聖者五事之致用自漢以來五行五事分配相屬各各不同素問五行又不同矣愚意配屬雖有此理然亦看得活落不要粘泥聖人相授受之意不専在此只要實體之於心身便是何必只管代他分疏何益之有
  八政如食貨為先賓師為後固有内外先後之差其餘亦大段歴而序之若必一一求其次第亦恐太鑿八政雖與周官不同然其承天意以厚民生若民性則千古聖賢無二道也
  古之聖人知天人合一之理故於人事不敢不盡而於天之道亦不敢不謹堯之羲和舜之七政洪範之五紀周官之保章氏皆所以致謹於此蓋一以敬授人時一以敬天而不敢忽也吳幼清氏解五紀詳細
  五為九疇之中故又取象為建極之義而其所謂建極者亦不外五事道理非五事之外又有所謂極也聖人之言與後世安排布置不同隨事立義而道理自相貫通不待牽附之使合亦不能分析之使離也皇極二字自漢以來訓皇為大極為中謂為大中之道至宋諸公始異其說以皇為君極為至朱子蓋深論之而尤謂極字不可為中愚竊謂此皆未免専就文義上理㑹然其實道理亦不能離乎中之一字也洛書東西北南横縱五數皆居中大禹分明取象人君中天下而立立大中之道之義而苦苦要辨其不為中者抑亦似戾禹與箕子取象之本意也况中為至極之理天下道理至於中而止矣中又何嘗不兼至字之義乎若徒至而不中則至字亦有何好處而又烏可謂之極耶然則即訓作至字亦不能離乎中之理孰若訓中之為盡乎又古人皇字極重如云惟皇上帝皇矣上帝皇天之類皆以加於天帝之上謂惟天足以當之三代稱王未有君稱為皇之語况箕子不臣於周篇中曰而曰汝不一而足豈遂加以天帝之徽稱又勝於周之臣子之美其君耶文公謂皇若為大不成皇則受之為大則受之惟皇之極為惟大之極乎愚意此二句者舊註解得自好亦曷為不通若必以是為不通則五皇極亦不成謂五君極乎上次五曰建用君極尤不可通矣無逸篇皇自敬徳皇又豈可訓為君乎今似只依註疏舊解以皇訓大以極訓中謂天之大中之道也此其道理自正然建之者自是人君之事也人君繼天立極盡天下大中之道為四方之所取則所謂皇建其有極也
  五福即次九之五福福者徳之安裕人能盡大中之道則至和咸萃五福斂聚於身自然之理今立大中於上而庶民咸化於下是聚此五福以敷錫庶民也建立之幾不息涵濡之化益深惟時時使庶民在汝極之中是民亦與汝共保此極也詩云羣黎百姓徧為爾徳蓋亦錫汝保極之義此數語言人君當如是以建極也
  凡厥庶民無有淫朋人無有比徳惟皇作極此數語者言使天下之人皆如是則可以謂之大建極矣此即所謂明明徳於天下篤恭而天下平之義也民人二字先儒陳氏分作民與有位者而言古註文公皆不分只總統說以上文用敷錫厥庶民只說庶民耳若分說道理亦自無妨然不若統說更覺無破碎耳
  凡厥庶民有猷有為有守至其作汝用咎皆言化道勸教之方以謂必如是使天下之人皆歸此大中之道也大略作三段看首段至時人斯其惟皇之極言人之資質有此三等皆當隨資質而成就之以進於大中之道也二段無虐㷀獨而畏高明言人之所處有此二等不可以微賤而忽不可以貴顯而避咸皆抑其過引其不及而齊一之以進於大中之道也三段人之有能有為使羞其行而邦其昌數語言於用人之際皆當盡其才而不濫恤其私而不薄如是以勸勉之以進於大中之道也蓋聖人以萬物為一體天下之人無不欲其人於善故既立大中之本以為觀化之則而又盡時措之宜以盡曲成之方天下之人其孰有不恊於中者耶
  㷀獨者孤寒之極無所資而不能為善者高明者賢智之過有所恃而不肯為善者世間人亦有此二等也
  無偏無陂以下則協為歌詠之辭以使人感動興起而自得之所謂皇極之敷言也詠嘆此言箕子所以致意於皇極者深矣
  㑹者合而皆同也歸者安而不返也上言人之資質成就隨其等第區以别之至此則皆趨向而同來矣浹洽既乆厭飫日深自然安固止於是而不遷所謂㑹其有極歸其有極也
  以近天子之光謂親被其道化之光蓋民之與君有上下之分勢不能不隔絶今皆敏徳歸於皇極之中則一徳一心感通無間故曰近天子之光為人君者必能如是則可謂作民父母以為天下王矣然則為王之義其重如此當其責者寧有幾人蓋數百年始一見焉湯武生當其時天豈無意而其責又奚容辭乎箕子之陳洪範其微意亦可識矣
  三徳聖人所以齊一天下之權蓋天下道理自有是三等非聖人齊一之則不能歸於中惟辟作福以下箕子所拳拳者必是殷末習於紂惡服食無度感於當時之事故欲君徳以剛為主而所以操夫齊一天下之權者也
  卜筮之法自古以然舜命禹曰官占惟先蔽志見命於元龜朕志先定詢謀僉同鬼神其依龜筮恊從是古人之大事未嘗不卜筮也古人事天終日欽欽對越上帝動必以天而其所謀之事本無不與天合者又詢諸人而又以為恐有適莫之私則質諸卜筮以決之天何心為卜筮者天之命也至是則與鬼神合其徳矣故卜筮者聖人所以齋戒以神明其徳也由是觀之聖人舉事何者而非天耶故古人動稱天者非虚言也
  卜筮之兆有方功義弓不詳其義有體色墨坼體為兆象其象有金木水火土之異色為兆氣其兆之氣色似有雨霽蒙驛克之異墨為兆廣正釁處也坼為兆釁正墨旁有竒釁罅者也體有吉凶色有善惡墨有大小坼有微明皆以為占而此只是五者則五者之中亦不専指氣色而釁罅大小微明皆兼之矣其經兆之體百有二十其頌千有二百則其占視之法亦多而今皆不傳矣
  左氏云筮短龜長疏家以為無是理乃是當時有為抑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言此意亦是或者以筮尚由人扐揲之而龜由於灼其兆自見人更無所預也
  庶徴雨暘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燠寒風五事之應求之太泥固不可全然不信尤不可葢天人感應分明道理豈可誣也自鳯凰圖書之瑞桑穀雊雉之異雷電大風之災皆感應之速至逺至近但漢儒道理不實體求之太淺耳夫水能勝火理不可誣一杯之水勝一車薪之火則不能矣五行傳云貌之不恭是謂不肅厥罰恒雨惟金沴木夫一不肅其貌即罰常雨今人君不肅者未必即罰以常雨也如此則人君將玩而不信矣此蓋求肅字之意太淺耳是謂一杯之水也夫箕子所謂恭作肅者豈但容貌一時嚴肅而已耶聖人之恭盛徳之至肅者恭之妙用也恭而作肅必其自一身以達於朝廷天下無一而不肅其為用大矣又豈不足以動天耶雨暘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燠寒風皆然况聖人五事一齊備具至於感應者皆極其功效而言如是則善從善惡從惡㫁然不虚非責備於一事之間而取效於旦夕之速也是故為人君者為善而欲極其善必勉而後成為惡而遂極其惡其勢所必至休徴難致咎徴易來可不懼哉
  曰王省惟歲以下蔡註以雨暘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燠寒風貫之有係一歲一月一日之利害固是道理然以庶民惟星例之則不可云雨暘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燠寒風有係於一星之利害者文義似為窒礙竊以徴不言數而云庶者天道無窮而難知人君無時不致謹故又察於歲月日與星以考究其得失亦所謂庶徴也王之體大必一歲之利害乃可以當之卿次於王師尹次於卿則當一月一日之利害也歲月日時無易者謂一歲一月一日之間無有變動僣易之事也星者民之象星有好風好雨則民亦有所好所惡矣為人君者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則亦月之從星矣日月之行則有冬有夏只是起下文月之從星之語此日月字與上惟日惟月日字恐不同上文是一日一月之日月此指日月之本體而言若以上文日月皆為指本體則歲當為太歲一歲移一辰之歲然以卿尊當月師尹卑當日又不通矣
  文公因庶民惟星星有好風好雨與上面不貫故謂家用不寧以上自結上文了下文却又說起星之意愚竊不然蓋王惟歲卿士惟月師尹惟日庶氏惟星立言一例豈有不同是皆所謂庶徴也但歲月日之徴徴在王與卿士師尹有以致之星之徴徴不在民有以致之而視在上有以從其欲也此為有異亦可見聖人為政只厚責於在上之人而不徙責之於民此所以相戒兢業而不敢有一毫之或肆也
  天有黄赤二道日月有九道周天有三百六十五度餘皆是後人推步之法作名以加之耳非實有也沈存中之說最善
  五福者謂使天下之人皆臻五福而不至於六極也使天下之人皆臻五福此為治之極功故以居九疇之終焉皇極五福即此五福但彼因皇極言之重在皇極之建此則専言之重在五福之全五福全則皇極在其中矣聖人之言自是混融無迹不似後世比對擺布牽繫纒綿功夫益多義理益晦今因皇極有五福遂生許多說話不知九疇雖有施為次第而道理自相通豈一件既畢方又起一件在彼無與於此在此不宜有與於彼耶先儒又以五福六極次第不相配如富應配貧凶應配考終命之類皆是太拘旅⿱敖大 -- 獒
  旅⿱敖大 -- 獒之書先儒皆以為既克商之後王心亦有少懈故召公此訓若嚴父師之訓子弟又云如教小兒相似此論固好然詳味召公之言亦只是平實道理何嘗有過為激切之論耶大抵古人言語皆是事實自當照依道理説去非有加也但不知當時武王受⿱敖大 -- 獒之意若何武王聖人豈有懈怠之心不以為當受而受之於此自有道理而召公大賢只守規矩遂以⿱敖大 -- 獒為無用之物不宜受而極言之蓋召公賢者自不能識聖人之作用也然召公之言自足為後世法故夫子錄之後世之人自當守召公之經為正不宜妄擬聖人之作用而貽害無極也
  畢獻方物惟服食器用此是召公主意古之王者無非事者故所貢之物皆惟切於民用若獒則是不切於民用所謂不足以利器用則君不舉焉而武王受之召公遂驚駭似有狎侮之意似有役耳目之意似有玩人玩物之意故於下歴言之
  人不易物惟徳其物此極是挈𦂳之言蓋不以物觀物而以徳觀物則覩是物者思其徳而皆務於修徳矣不以徳觀物而以物觀物則覩是物者愛其物而皆競於玩物矣此實天理人欲之分成敗之幾皆決於此孟子謂先生以義說秦楚之王秦楚之王說於義以利說則說於利一字之間而治亂興喪由之聖賢致謹於幾微之間每如此









  尚書疑義卷四
<經部,書類,尚書疑義>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疑義卷五
  明 馬明衡 撰
  金縢
  金縢之書大有難曉周公代武王之死此事終有可疑而又言其多材多藝能事鬼神自是鬼話後世相傳皆以為周公至誠惻怛欲輸危急余反之於心終有所未安也又以冊書納之金縢之中王他日啟而得之似若預為已地者又二公亦且不知至問諸史與百執事則皆曰信又云勿敢言周公至誠懇惻之事不係宣洩機宻利害又何不敢言之有即非周公命之不言而火與百執事之不言亦又何故乎且聖人舉事自是光明俊偉為武王而請所宜請也則周公自明白為之何至深宻必使人皆不知而惟己獨知以為異者今觀其間諸史與百執事其當時之人亦云衆矣周公何嘗欲深宻令無人知以為異耶乃云不敢言雖二公亦怪問然後得之何耶凡此皆反之於心有未安者故未敢苟信今皆以為聖人之事夫子所定之書反覆委曲以求其解不知夫子當時所定果如是否然武成之書孟子亦疑之在孟子之時亦木經秦火豈非夫子之所定耶余姑缺之以俟知者
  我之弗辟辟字蔡音避以為周公遭流言成王疑之故避居東都以俟成王之察古註作法字說謂致辟三叔先儒亦多從之愚竊以為避居之說只可以語後世之為臣者豈可以語周公周公所當之任在後世不可同日語周公焉得逡巡而避之以俟察耶當時管叔已叛淮夷徐奄之屬皆已附祿父而起非但流言而已也使非周公制叛則叛者必制周公矣周公又可空手避居以坐待其斃耶故致辟之說在周公自不可已先儒謂豈應以斤言半語便興師以征之聖人氣象不如是此皆懸想氣象之言也或曰成王既疑安所請命周公將自誅之耶且身既在外權已去矣王疑不悟讒間日深如後世之事身尚不保又欲從容察其罪人而辟之耶曰聖人聰明睿智豈有作事若是之愚夫使權柄一失不保其身則周家之業必墜聖人豈無所見於是而漫然以為之耶蓋當是時成王尚幼陳氏梅叟謂武王有疾之年是克商之二年成王生纔五年比武王之喪則成王方十歲耳通鑑纂要以為成王即位時十三歲此皆不可刻畫大約言孺子則是幼穉未成人之稱成王當時尚亦未能省事而國家政柄全是周公主持二公輔之周公以人臣而代行天子之事伊尹之任商周公之任周皆非後世人臣之所得比由此言之周之基業非得周公何能定乎故成王後來賜魯以天子禮樂蓋亦念此矣管蔡流言正以其跡之近似亦易使人信聖人之作用人亦豈能盡知况又有殷民之遺有武庚為之主又有王室至親為之嚮道此間不容髮之時天下安危之所由分而天下之柄又既在於已周公安得崇虚避之名而辭其責耶世皆言成王重疑周公成王方在冲年未省事豈遽能知疑周公者考之於經前後亦不見成王大疑周公之意如歸禾佳禾書序之言尤足以見成王之未嘗疑也惟為二叔所惑者或未能知周公忠誠之心二公豈不知耶在朝之多士豈不知耶以聖人盛徳其孚於人亦非一日矣故周公得以居東而所謂誅管蔡者又安有不得請命者哉又安有大權一失不保其身者哉然則誅管蔡者即居東之時詩東山自我不見於今三年者蓋罪人斯得之後又一年耳朱子謂殺武庚致辟管叔於商囚蔡叔於郭鄰降霍叔為庶人命微子啟代殷後皆此時事又云周公乃告二公曰至告我先王作大誥遂東征得其實矣若云成王既迎周公歸之後方更命周公誅管蔡則是周公二次徃東山矣夫周公惟其主少國疑大難將起故不得已權其輕重而誅管蔡若成王既長君臣既皆相洽流言外侮何足忌而獨不能委曲處置容一至親耶故誅管蔡之事決非迎歸之後此不可不明辯又云成王重疑周公若周公無所自容者愚敢以為皆非也曰於後周公作詩以貽王豈非亦因其疑而欲開其惑耶曰周公居東既久成王漸長親政既未知周公之勤勞王家豈能無間隔之意故周公作詩以貽亦因王知識漸長使歌咏而自得之但成王天資亦高容易開悟又以周公盛徳二公賛翼即非雷風之變亦必迎周公矣故周公東征後來事體皆已瞭然胸中非倖而成者其曰盡其忠誠成敗利鈍不能逆覩者又不可以言周公矣曰如子之說以成王尚幼未疑周公故周公得以遂其東征之舉若成王既長亦遭流言之變而重疑之不知周公何以處之曰事亦難以逆料但聖人至誠動物若成王既長自知周公矣萬一昏愚之甚如紂者然後微子箕子之徒始為不得已之計耳然至此極者甚少聖人力量自是感格不同
  我無以告我先王者謂我若不辟罪人而得之則恐終為搖惑致危王室先王其謂我何蔡說恐未見下落意思然居東二年之久迺得罪人以聖人之兵豈不能即克之耶遲迴至於二年則其初豈有誅之之意中間無限委曲開諭化誨之不悛故卒不得已而誅之耳於是尤見聖人天性之至情而春秋鄭伯克段於鄢之書與此正相反矣王肅謂管蔡與商奄共叛故周公東征鎮撫之案騐其事二年之間罪人皆得者亦是
  大誥
  此篇蓋周公東征以誅叛之義告天下也其云殷小腆誕敢紀其敘曰予復反鄙我周邦則武庚巳叛難已作矣周之致討自不容緩而成王尚幼周公其將委之何人乎而又豈容空手避居東都三年之久直至迎歸之後乃奉王命以徂征則其叛者將不四出滋蔓而三年之内將何以待之耶蓋金縢所謂流言於國者非只是流言也古史記事文不必具自是如此後儒不能深考其義而謂以片言即興師以誅之為非聖人氣象將天來大事看作閒言語嗚呼豈有此等言語可作等閒看了蓋不利孺子一言是搆禍發難題目兵出無名事固不成後世起兵舉事皆要提一大題目以聲其罪以為名耳管蔡發端如此即周公不為一身禍福之計不將為天下安危計耶故謂迎歸以後方始東征者考之於此其不可通益顯然矣
  大誥東征周公之舉成王尚幼而皆稱王言者可見周公自武王崩雖有攝政而其正名出令未嘗不以成王為主此於義理事體甚正亦何可疑特管叔造流言以為名耳周公之征非避流言致討其叛也既造流言必不得不叛既已叛必不得不致討也
  洪惟字亦是古話頭多如此如泰誓洪惟作威亦同蔡以惟字訓思謂大思我幼冲人書中言惟者多如云惟皇上帝惟其克相上帝等類不計其數何獨此専訓思耶
  矧曰其有能格知天命蓋下文將言不敢閉天威用及大龜紹天明故先謙言亦以見非己一人之私意也語氣謂予實不知天命但予小子夙夜危懼若涉淵水惟求所濟實欲敷陳増光前人受命於此不忘其大功然則武庚今日倡亂天實誅之子不敢閉於天降威用也
  寧王遺我大寶龜至越兹蠢此言即命於龜曰有大艱於西土今西土亦不得安寧於此蠢然而警動也蠢者無知而警動不安之意此篇兹蠢今蠢并允蠢鰥寡三蠢字皆是百姓驚動非謂武庚蠢蠢而動蓋四國作難百姓自然驚動不安
  殷小腆至周邦聲武庚之罪今蠢至并吉言得人心之應而卜兆之吉以見皆天意所當征也但今蠢今翼日雖依蔡傳今解終有難曉
  肆予告我友邦君至不違卜承上謂殷罪如此人心卜兆如此故告汝以伐殷而汝不可也其言曰艱大民不靜推原其故亦惟至親倡誘之故於此謂予小子當考正而安定之不可即徃征之也卜雖得吉王何不違卜而勿征乎蓋友邦君諸人之意以為作亂者是管叔為王室之至親非他人比是可以恩意呼之使來可以不煩兵力而定此意固好然不知其不能而怠緩玩冦時不可失也厥後周公亦至二年而罪人斯得豈無是意行於其間哉上言有大艱於西土西土人亦不靜故此云艱大民不靜正以應上文也
  肆予冲人永思艱至乃寧考圖功承上言汝意欲違卜如此是以我亦長思此大難非不思而妄為也思之則尤見痛切於身曰信驚動此鰥寡之人為可哀也予之所役乃天役也蓋天遺大事投大艱於我之身我於是不能自恤矣汝當勸勉我也義爾猶言汝等皆義也
  已予惟小子至丕丕基言天意見於卜決當從卜以東征也
  王曰凡四每王曰為一節皆更端以告之以盡其義也寧王舊註作文王蔡傳作武王然意以安寧天下故稱寧耳爾惟舊人至攸受休畢亦作三節皆稱天稱寧王寧人以見承天意紿祖業在此舉也天棐忱辭其考我民者謂天輔我有誠信之辭其以成我民也忱辭化誘邦君之辭也
  王曰若昔朕其逝至其勸弗救則皆喻其當紹祖父之基業以伐殷也
  嗚呼肆哉至末復反覆歸於天命而見於卜決意東征也周公將東征而告諭天下勤懇切至如此蓋亦伸大義於天下以曉示人心然後從而征之聖人舉事豈是草草一聞謗言遂避居以待主上之察耶
  此章誥語多主卜者蔡以邦君御事欲王違卜故以卜吉之義與天命人事之不可違者反覆告諭之竊意以古人作事動歸於天而已未嘗有一毫私意也卜者所以紹天之明龜筮既從天命之矣卜與天命非有二也故此篇拳拳於卜者正在敬承天命以從事非徒以卜而解諸人之惑也又朱子謂周公在當時外有武庚管蔡之叛内有成王之疑天下岌岌然此誥當以聳動天下今乃意思緩而不切殊不可曉愚竊以為此正周公所以為周公也學者未有聖人之根本安識聖人之氣象聖人遇事正不如是周章今人處些小事便自狂奔盡氣欲求聳動乎人便是伯術用事聖人只平平說去誠意自至且亦足以見當時成王未嘗大疑周公也
  微子之命
  書序云成王既黜殷命殺武庚命微子啟代殷後作微子之命其傳云啟知紂必亡而奔周命為宋公為湯後古今皆云微子抱祭器歸周至云面縳之事如左傳史記所言予前已辨之矣今觀是命是即殺武庚之後成王封之武王未嘗封之也而諸傳引樂記之言云武王克商既下車投殷之後於宋謂武王已封宋但未為殷後今因武庚之黜始為湯後蓋只申命之非至此始封之也愚竊以為微子若封於武王之時則當時封命之辭何無所見不特其辭無所見即其已亡之序亦無所見也說者又以為既封箕子於朝鮮豈有不封微子之理嗚呼箕子之封又將何所見乎是并其引證者尚非也而况於其本然之事實乎箕子於朝鮮亦已有論於前而此云微子之命者不改其舊爵之名也不改其舊爵之名是微子前此未嘗封也箕子亦始終只稱為箕子是箕子亦未嘗封也武王訪道尊賢豈不欲封之意必二人不受武王不得而封之也夫國破君亡不肯為臣僕宗臣之義在微子者猶其在箕子也微子懼宗祀之無所託故去之而遁於野其心豈得已乎此時宗祀為重君為輕故雖流離荒落之中而先王祀事不冺精神有所棲斯已矣若必以爵祿為榮非其志也既而武王封紂子武庚微子之心可以少釋使武庚能賢克紹厥猷一王典章不至淪没微子又何求乎不幸武庚又敗則續其緒者非微子而何蓋去就輕重之義於是亦可以出矣故微子之就封其義有二一以存聖人之宗祀一以備一代之典章是微子之封由武庚之敗也其封命始於此也非申命之云也武庚不敗則微子決不就封豈有宗國方没宗廟播遷人事變易之形方在目擊而二三人者相效而襲大封尚可謂之自靖自獻而又謂之仁乎且其辭亦自可見云庸建爾於上公尹兹東夏豈非始封之辭乎書序雖云不可信然亦有可信者秦漢之時去古尚近不如今更逺只是懸想無所據依也凡此皆是大公案古今皆相承襲未有以為非者予不諱論之以俟知者康誥
  康誥酒誥梓材三篇書序以為成王時書而胡五峯吳才老文公皆以為武王時書蔡子因之其考證亦明不復可疑矣成王雖君其在康叔豈有専稱小子封之理右者君臣之勢不至若後世之懸絶詩王曰叔父建爾元子周家辭命稱尊行皆云伯父叔父伯舅之類此篇辭氣亦可證其為武王言也但不知是初封之誥否或封來朝又以誥之也或入為司冦而後徃國今皆難以臆度但篇内明徳慎罰雖是綱領而獨詳於用刑者蓋殷民化紂之惡如微子所謂卿士師師非度凡有辜罪乃罔恒獲小民方興相與為敵讐又紂作炮烙之刑則是邦之人其遭刑罰之不中極矣故指事歴條丁寧而告戒之意其蓋有所為此亦可以見紂惡之極而武王愛民之深也如酒誥亦是此意
  細觀康誥發首即曰孟侯則已為諸侯之長矣又曰肆汝小子封在兹東土推言其所以有國之由則非始封之辭矣篇内固以明徳慎罰為綱領然大約明徳慎罰不可作兩股兩事蓋慎罰必由於明徳徳之不明罰何由而能慎乎臯陶邁種徳故能方祇厥敘象刑惟明此拳拳所以告之者欲其先務明徳於已而後致謹於用刑也蔡傳以汝念哉以下言明徳敬明乃罰以下言慎罰爽惟民以下欲其以徳行罰封敬哉以下欲其不用罰而用徳以太分析破碎夫心不敢有一毫之或肆則見於事不敢有一毫之或苟罰之所以慎者徳之所以明也所謂敬典所謂敬忌皆一而已矣
  今民將在祇遹乃文考蔡傳謂今治民將在敬述文考之事愚以為今民即作今治民於文義不通又遹字古註訓述不知何所出大雅文玉有聲遹字甚多朱子以為其義未詳疑與聿可為語助之辭亦是以意㑹之大抵古字不可解者亦多今必欲隨字生義釋之亦有何難但終不是古人意思只當大段㑹其大㫖為是此句謂文王之徳入人之深今民將在敬念乃文考汝當㫁前聞而服行其徳言則可以慰民而安民矣
  𢎞於天與下乃服惟𢎞王意亦同謂𢎞乃天道古人終日只是事天故無時不言天天道即王道也蔡說天者理之所從以出以太拘亦太深求耳
  天畏棐忱棐字以上通改作輔字文公謂漢書顔師古棐匪通用如是則此當云天可畏而難信民情可見而難保也
  乃服惟𢎞王語意當承上云乃服行此言惟恢𢎞王道保殷民也
  外事汝陳時臬司師兹殷罰有倫竊謂此是欲其勑用法之有司當司字為句下文陳時臬事則戒其自用法也當事字為句語意謂汝陳列是用法之司當令其師殷罰之有倫者汝自家陳列用法之事則當以義行之不可用汝之私意又有自矜之心也
  要囚作獄辭之要恐未知周禮異其死刑之罪而要之旬而職聴於朝即此事也
  爽惟民迪吉康者謂當明其道民於吉康者夫在上者以徳化民民化於徳乃吉康之道故我亦惟殷先哲王之徳用以康又其民作而求之而已况今民皆染紂之惡無有迪於吉康之道者故皆不知所遹然則為人上者不有以迪之則何以為政哉
  今惟民不靜未戾厥心亦宜就康叔說謂今惟民未能安靜未止其心雖屢有迪之未能同歸於善則明明上天以為其責在於道民者之罪其罰殛我我何敢怨乎故罪不在大與多小有違天之事亦即是罪而罰之矣况使民不靜不從化則愈積愈盛其醜穢之徳顯聞於天是其罪大矣罰殛安可逃乎蓋深念商俗之惡欲康叔盡反其舊俗而導以從善至於大同而後已也
  酒誥
  肇國在西土者周家自后稷封國至文王而人心歸之三分有二其國始大故曰肇惟天降命肇我民謂惟天降命於周以始有此民即肇國在西土之謂也天之降命如此是以有大祭祀而用酒也天降威者徳不若天而天降威亦無非由於酒之過耳蓋言酒以報本亦以召亂也古今儒者皆以天降命為天始令民作酒殊不通
  爾大克羞耉惟君爾乃飲食醉飽丕惟曰爾克永觀省作稽中徳羞耉蔡以為大能養老固好但爾克飲食醉飽則非老者之飲食醉飽矣上言養老而下即承云自家醉飽不通又克羞之羞作進字解二羞不同又克永觀省作稽中徳先儒皆以為徳全於身庶幾可以交於神明而與其辭意與饋祀相屬夫古人重祭祀葛伯不祀成湯伐之商紂弗祀武王征之故克羞饋祀其職已盡其義自足何必又加以克永觀省作稽中徳之意冠於其首哉愚竊反覆其義以羞耉為大能進於老成之道而齒徳為老成之人稱其居民上者則可以飲食醉飽矣禮居喪自六十已上食肉飲酒如故詩云為此春酒以介眉壽則古人於老壽之年不惟有肉而又有酒也爾能如是大可謂爾能長自察省作而稽乎中正之徳矣蓋人若一時為善未可卜其終也一事合義未可信其他也人至於老成則其平日所以致謹於身而克成其徳非特一時一事而已故曰克永曰中徳斯可以取信於人而視法之矣又爾尚能進其饋食爾乃可以自介而用逸也大約二條一進於老成之時可以飲酒一祭祀之時可以飲酒古人於酒其重如此後世此義不可得而言矣其安能不蹈危亡之轍哉
  矧惟若疇圻父薄違農父若保宏父定辟此數言者古註皆父字為句王荆公始讀違保辟為句而朱子深有取焉大抵古書字義多不可通今以薄違為迫逐違命亦只是以意臆度若以為不違農時夫豈不可即如古註釋謂矧汝所咨問之圻父不可有違之農父汝所保安之宏父皆所賴以定其君者可不謹於酒乎亦未嘗不通蔡傳以薄違為政官之職而迫逐違命固若可通然以定辟屬宏父為制經界以定法則亦牽强甚矣且司空居四民時地利豈但定經界之一事耶竊意如此之類只當㑹其大義則道理自明若必細細以為盡得其義則於胸中亦未免破碎而又鄙笑前人以為惟我獨得此蓋宋儒承襲之病亦不可不知也
  梓材
  此篇反覆詞氣不似武王告康叔之辭故其名篇亦不稱曰誥也惟篇首有王曰二字故以為武王之言其實王曰以下皆似同列之辭意周公稱王之意而告之也自王啟監以下更可見若必以為武王之言亦只至戕敗人宥為君告之後面即為周公告之也古人記書多將前後事合成一篇加以中間一二殘缺遂有難讀今只㑹其大意如此蓋周公秉國之鈞康叔至親以理論之豈無相告之情故但以為周公之辭則一篇皆通而其數稱王以告之要在以徳輔王而保民也若下文今王以下蔡以為臣下進戒之辭欲至於萬年以為祈天永命之辭皆隨文而求其義以為錯簡在此則余未敢信其必然也
  汝若恒越一條蔡傳朱子皆以為不可曉愚竊以為尚書之辭摠是難讀而前後解釋不過隨文生義何獨於此而不然乎今亦以意解之蓋承上文邦君所係於民其重且切如此則汝可不自其身而謹之乎汝若常於言我有師師之三卿及尹旅曰我罔猛厲以殺人是無罪不可妄殺固為是矣然亦汝為君者先敬慎而勞來乎民於是彼為臣者亦徃敬慎而勞來之也其於姦宄殺人歴人者合有罪而反宥之固為非矣然亦是見其為君者所行之事或戕敗乎人而亦反宥之故其臣亦效而宥之也是則刑罰之當與不當上之所好下必有甚焉康叔當正其身端其好惡以為臣民之軌則也
  王啟監至攸辟大約欲其以徳化民又引古義而戒其所其監之者不至於邪辟也惟曰若稽田至丹艧則戒康叔以慎終如始不可有始而無終也今王惟曰至丕享則推言先王以徳懐天下故今王設監立牧亦是既用明徳之君以綏集天下故庶邦大來享也汝可不知此意而用徳乎皇天至先王受命則言先王所以用徳者蓋天以斯氏命先王使司牧之故今王惟欲用徳以和懌先後迷民正以慰先王受命之意我之體先王者如此汝又可不知此意而用徳乎已若兹監至未則欲其用是道以監其國惟欲助王子孫以保民也蓋惟徳之用則慰先王慰先王則當天心庶邦效之四方則之邦不期昌而昌天命不期永而永矣秦誓曰以能保我子孫黎民是亦本於休休有容之量為人君者其可以刑威立其國而望其祚之久長哉
  召誥
  此因營洛之事召公訓成王之辭古人因事納諫况親政之始宅中圖大之大事耶周家以鎬京為根本屹然不動建洛邑於土中以臨諸侯是洛邑者乃其施政之地自武王周公規模久定特自今日始成之耳蔡氏謂周公本欲成王遷都洛邑而成王則未欲捨鎬京而廢祖宗之舊此說非也然營洛雖周公之規模専董其役者召公也想周公攝政事大其至於洛只是祭告頒書命即歸故召公因其歸而即陳戒耳取幣者蓋當時庶邦冡君以宅洛大事而至用幣為享而召公奉以達王故末云惟恭奉幣也
  越若來三字蓋有難曉蔡註亦未是既以此例堯典曰若則是助語之辭而又解云迤邐而來何其相矛盾耶古註作於順來三月是亦隨字而解古人越字若字常用下文若翼日乙夘若字想亦是助語之辭今㑹其意上文云二月此云越若來三月是即此年之三月非下年之三月也大抵此等處皆不可執泥必求字字訓釋則鑿矣
  用牲於郊者想只是周公攝行之蓋此時洛邑未成成王未至洛也至洛誥戊辰王始在新邑烝祭歲先儒林氏謂召公營洛自戊申至甲寅七日而位成周公㫁至自乙夘至甲子十日而用書庶殷丕作以為自成王至豐距甲子凡一月而成萬年之業周召規模其敏若此非後世可及以愚觀之豈有是理厥既命殷庶庶殷丕作此下更有許多事始成古書不書不盡載也豈有作一大邑城而一月可辦其忙逼勞傷聖人氣象大不然也雖云不日成之此只見文王得人心之至讀者正不可以文害詞也
  入錫周公錫字與堯典師錫帝曰之錫同非徒以幣與周公蓋重託而告之之意上告王及公并告庶殷及其卿士所謂上下勤恤也蔡註以卿士為不敢指王至謂猶今稱為執事者尤恐失之逺矣古人警懼畏敬之心合上下而皆然故能上下同徳合三千人而一心後世惟不知此義故人各有心自君相而下殷民周士無不同徳一心敬服天命此召公所以拳拳忠愛之誠也
  王敬作所以敬為所如仁為安宅義為正路之謂蓋安身立命於是造次顛沛於是更無有他事也
  召公告成王之辭亦自明白無勞解釋大約首推天命之有在欲王稽謀自天而不可不敬自有王雖小以下欲其盡元子之責以諴小民而化人而不可不敬化人亦所以諴小民也自王乃初服以下欲其謹於其初而不可不疾敬徳也謹於其初亦只諴於小民而已其惟王勿以小民王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則歸言愛民以永命也蓋天之所以改厥元子者亦哀於四方之民也然則王之所以受天永命者舍愛民其何以哉是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一句一篇之骨子所謂敬徳不一而足者又豈外是而有他道哉治天下之事後世言之累卷帙不能盡而不知其實在是無多言也大學論平天下章亦惟在於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乃知聖賢之言先後一轍有天下者其可不以父母天下為心哉
  洛誥
  復子明辟如古註孔氏皆以為攝而復政之辭至王氏安石乃以為復逆之復宋諸儒從之夫以為攝而復政者成王尚幼周公以身任天下之重何嘗履君位乎如明堂位所言踐天子位以治天下此漢儒附㑹之謬說也此固無俟於辨而自明者然伊尹周公皆有復辟之事愚固謂伊尹之任商周公之任周皆非後世人臣所可擬者有伊尹周公之聖而又有伊尹周公之任任之所在責之所歸故不得已而當之以聖人為之至誠感動始終有濟若無其徳無其任而冒當之未有不犯於逆亂之倫者此王莽之徒雖竊以藉口然亦豈能以溷日月之明哉後儒因王莽之事遂將周公變易其說蓋不欲使公之忠聖一淆於逆亂之跡其愛公可謂至矣其所以待公不其淺乎嗚呼操之不可為文王莽之不能為周公豈待後世方知之而當時所為已如白黒之不可同日語矣混碔砆於珠玉之間何損於珠玉耶由是言之聖賢之事各論其實而已矣
  書序以此為使來告卜而作今詳其義全不重在告卜特敘其事自告卜始蓋洛邑既成成王初徃新邑以發命施政而周公告戒之辭是時成王既長親政周公欲明農而成王留之君臣問答史皆錄之以成篇重在治洛故名洛誥當宅中之始新政之初召公周公皆告戒之切大臣責難之義非後世所能及也
  周公拜手稽首曰朕復子明辟愚竊以為是與成王對面之辭非授使者之辭也王拜手稽首亦是成王對面復周公之辭當時周公定洛而歸復於王而因以告戒之但康誥之首以為是此篇錯簡則又似在洛之時豈成王與周公俱至洛之時所言耶細詳錯簡之言未見其然下文云予齊百工伻從王於周又曰惟以在周公徃新邑又曰汝徃敬哉兹予其明農哉則當時鎬京之言矣
  𦙍保者㫁文武保成王也
  我二人共貞者謂已與周公共正以承之也易多言貞吉此雖獲吉猶必以貞成王此時可謂知勉於徳矣周公所以欲令親政而自欲明農也觀於此言成王豈肯聴周公之去哉拜手稽首誨言是成王之求教也
  王肇稱殷禮至以功作元祀是周公以王徃新邑必先祀典因此祀典教以御臣之道若謂以舉祀為首務而教之則自有一定禮典成王豈冥然不知如是耶予惟曰庶有事語意謂予惟望其庶幾有善政事也
  丕視功載載事也即載采采之載謂大視羣臣之立功行事而公行勸懲也以功作元祀是表異其已徃者丕視功載是旌别其將來者二者並舉而行之臣安有不勸而政安有不舉哉
  乃汝其悉自教工可見以前皆周公總百官之任而此則始欲其出於成王是周公既有欲退之意矣成王下面留周公有云迪將其後監我士師工則成王猶未欲周公之退也又曰厥若𢑴及撫事如予又曰乃惟孺子頒朕不暇又曰篤敘乃正父罔不若予詳味先後之言皆是周公歸政之意安得不以復辟為復政但伊尹復政是太甲方免喪之期周公以成王已在位但其年尚幼國家多難而以身任其事耳及成王長而歸之使親政焉其與伊尹又不同矣
  先儒吕氏謂漢文近於惇大成裕而無所謂明作有功漢宣近於明作有功而無惇大成裕此大約言之其實先王以道治天下視後世以法把持天下者相去逺甚以道治天下只是至誠惻怛之意行於其間自然事體覈實而又氣象寛裕彼以法把持天下者於二者何有
  頒朕不暇當如陳氏經云汝當頒我前日未暇為之事一一行之彼裕我民無逺用戾分明是教成王治洛之事
  先儒以公明保予冲子以下為成王命公留後治洛之事王命予來以下為周公許成王留洛之事今詳上下語意似不然蓋古史敘事多非一時之言但若此等則問答應對語脉相承不可分為兩處竊意在鎬君臣答問之言也若如蔡說則是以為成王周公皆在洛之言而上文汝徃敬哉之言又不可云在洛矣夫周公謂汝徃敬哉兹予其明農哉故成王留之公明保予冲子以下皆留之之言也上下語脉自應相接豈可以明農以上為在鎬之言明保冲子以下又為在洛之言分為異地兩時使周公陳欲去之言下無所接成王致欲留之意上與所承皆不可得而通也其屢稱王曰自是古體如此亦不可以為先後之言也讀者於此語脈既見得有下落則其所謂留周公者始可得而言矣夫留周公者但留其在左右以為輔非留其專治洛也蓋周公之意以為向不得已而任其責今亦可以少紓而成王之留則以已雖親政然不可一日無周公以慰天下之心故懇懇留之以自助也下云公勿替刑四方其世享則其所以屬望於公者何如哉由是言之其所謂即辟於周者是初欲徃新邑以朝諸侯也迪將其後監我士師工者欲周公留在王朝啟迪其後且以為士師之表率也曰公定予徃矣徃字即應上文汝徃敬哉之徃將謂徃新邑欲周公安定已以徃也若如蔡說則上文周公方戒王以徃新邑未見其至新邑而下文成王又即告周公以徃鎬京耶况其所謂和恒四方民居師惇宗將禮稱秩元祀皆是王將徃新邑之事則此為在鎬無疑矣大抵建洛邑以朝諸侯以𢎞王政此天子之大事也故謂之成周者言王化之成也武王之意周公終之正為億萬年王者宅中圖大之地其事何其重而成王初政又孰有先於此耶故召公因奉幣而旅辭周公因即辟而致訓其致難致慎如此蓋深有見於㫁天立極之大義也豈有周公身自營之而又身自居之成王在西周公在東是二王矣孰為中天下而立以朝諸侯者哉向者武王既崩成王尚幼周命新集人心未固周公以身直當其責雖非履天子之位然天下之事悉屬於周公矣此在人臣另是一格豈周公之得已哉今者成王既長新邑初成天下方拭目以望新辟之政而周公亦正欲其示儀理以慰天下之心而亦可以息肩於已也而又何待於已之居之而居之又何名耶周禮云天地之所合也四時之所交也風雨之所㑹也隂陽之所和也然則百物阜安乃建王國焉若以為周公鎮撫之地則不必營建若是之重營建若是之重則決非人臣之所宜居矣此與後世留守之義自是不同宋儒惟以後世為例看之太輕故有周公治洛之說也然周公雖不必留後於洛而其所以處置訓化殷民者皆周公之責任經畫也故君陳畢命以始中終言之尹與保釐在二父之特命又自不同
  予小子其退退字必有缺誤不可强為之說古註謂我小子退坐之後皆强說
  命公後者還當如古註之說云命立公後公當留祐我宋儒以為命公留後於洛恐周時未有留後之說以後世之事而凖古人非其據也下文王命作冊逸祝冊等事如許之重非分茅胙土特大重事何至如是若只命留後鎮撫亦自不須如此且此云即辟於周如蔡氏註是舉祀發政之後即欲歸居宗周則所謂命公後者當是在宗周命之之辭語脈方相承而下文命後迺在新邑其說不得通矣人命公後是成王面告周公之辭若命伯禽可加命字若即欲周公留後則當云公其後加一命字又不通矣蔡註又證以費誓東郊不開乃在周公東征之時此書序之言也但書序亦只言徐夷並興安知是周公東征之時惟史記魯世家則云伯禽即位之後管蔡等反淮夷徐戎亦並興於是伯禽帥師伐之遂平徐戎似為可據但史記作於載籍焚滅之餘史遷志在成書其歴年先後世次多不可依今當以尚書為準寧缺史記之疑以信尚書不可遷就尚書以合史記也且命後作冊其禮至重非命留後無疑而居洛與王對峙決非周公此時之所宜然矣詳味即辟二字即上其基作民明辟下文亂為四方新辟之辟蓋皆始事更新之辭若歸居宗周則成王即位已久不可言即辟矣
  公無困哉我惟無斁其康事成王以自已能不厭於安民之事以留公則周公之心成王之志皆可識矣
  王命予來至永觀朕子懐徳是周公許王留而相勉以成績之辭其屢屬意於殷者殷人引考乃為道化之成也以後世言之區區殷遺何足介意即不殄滅之亦必拘繫禁錮而使之無能為也惟王者則不然彼其心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一夫未格疾痛在身故必使殷民皆革心向化忻然如一家而後已故置之不較非王政也驅之以刑非王政也優游於道化之中如陽春動而萬物生此聖人之所以成化也故受有臣億萬惟億萬心武王有臣三千惟一心古人明明徳於天下皆是如此此周公所以拳拳於殷之遺民非若後世自私自便富有天下之意也
  王命予來以下周公語氣大略謂王命我留承保光明文武之業以益大我責難之恭王之意固云善矣但王孺子來相宅方新邑新政之初其大惇厚其典禮與殷之賢人以致盛治為四方瞻仰新君作周家恭敬之先蓋王能恭則臣下罔敢不恭而後王亦無不承其恭矣所謂恭先也由是而咸曰其自是中立以治萬邦咸有休美惟王有成績此今日營洛之意也王能如是我旦豈敢必其去耶當倡率衆卿大夫及治事之臣篤厚文武成烈答天下之心作周家信臣之先君臣各相勉於為治庶幾成我明子儀型於天下而盡文王之徳矣使時時謹慎殷民殷民亦自然從化此時乃命予安寧也謂之寧者是致政之事也予於此時樂周道之有成以鬰鬯之酒致其精神拜手稽首以休美致享不敢越宿而告於文王武王以慰二聖之心且致其祈禱之辭也曰明禋者即以秬鬯之酒謂之明禋所謂黍稷非馨明徳惟馨也王伻殷乃承敘萬年其永觀朕子懷徳又總結而勉之以致意於化殷也觀成王留周公皆是廣及四方之辭周公戒成王則尤以殷為重
  若謂王命予來以下為周公許留治洛則孺子來相宅其大惇典殷獻民亂為四方新辟作周恭先曰其自時中又皆是教成王治洛之言方勉之以徃何嘗聴成王之歸鎬京而以己任之耶予旦以多子御事云者只是許王以不去而率諸臣以盡輔弼之道而已何嘗見其許之治洛耶此等辭語尤為可騐
  細詳成王留周公之辭皆是廣及安定天下之大計而非専為治洛而發云光於上下勤施於四方謂周公之徳在於天下則欲周公不去以久厭天下之心也云功棐迪篤罔不若時則欲周公輔導啟迪時時如常也云四方迪亂未定於宗禮則欲周公不去使四方皆安定其功也云誕保文武受命民亂為四輔周公去則左右前後輔導無人而民不安故欲其留以為輔也四輔如王制設四輔及三公左輔右弼前疑後丞為四輔也云公勿替刑四方其世享則欲其不去為四方之取則也凡此皆只留以治安國家之意何曽専及於洛邑一方之言如後來君陳畢命是専命之辭自然諄諄不息蓋以周公之徳在成王當留以自輔君陳畢公保障一方之才也周公之功於洛邑不宜以更居君陳畢公則可以無所嫌也此其道理可信之大者有見於此則其區區援引證據亦無事頰舌之煩矣
  乃命寧蔡註以寧字屬下句為綏寧周公而又謂明禋休享事周公如事神明也周禮王禮上公再祼而酢固有尊之以神明之禮但此是周公自言周公豈應預令王以神明之禮來禮已耶古人鬰鬯最重皆不宜周公自言今只依古註寧字為句以寧為致政而安寧如蔡以周公治洛則是方有政事亦不可自處以謂之寧矣
  戊辰王在新邑以下方是紀王徃新邑之事誕保文武受命惟七年則只是攝政之七年也朱子謂前已屢有答問之詞其後乃言王在新邑有不可曉因以詰吕伯恭無以答以愚觀之正為前面問答為詞未有下落故此遂不通前面既是在洛問答如許之詳此方紀戊辰王在新邑為說不去於此又可以證前面通是將徃洛之言是猶在鎬京也
  多士
  惟三月者竊謂即召誥越若來三月蓋即是營洛之年方遷殷士遂營洛以居之故誥告之也蔡註以為成王祀洛次年之三月蓋由於周公治洛之說也不知康誥之首稱三月召誥周公至洛是三月而此人稱三月可以見皆一時之事也夫遷徙重事况遷商遺民多士所係非輕得不有以告之耶蔡祖吳氏之說以武王已有都洛之志故周公黜殷之後以殷民反覆難制即遷於洛至是乃建成周是以遷殷在營洛之先矣而洛誥云我卜河朔黎水固欲以遷殷不得卜又卜𤄊水東為下都是當卜之時未有定處若在先已遷則一定之所何待至此而兩加之卜耶此其事跡明甚無可疑者惟其膠於周公治洛之說故以此為周公之新政而以意為之說耳大抵去古既逺日月先後亦無由知讀尚書者惟須得其大義為要若是則周公未嘗自留後治洛也若是則告戒殷民惟欲其順應一徳而非以其數反覆難制也下文予惟時其遷居西爾與移爾遐逖予惟時命有申皆謂今日遷時事非本前日而言也
  非我小國敢弋殷命我其敢求位皆言其非出有心之私也惟天不畀惟帝不畀皆本於天命之公也然天命非他亦視下民秉為而已此皆至誠惻怛以告之所謂推赤心置人腹中者也殷士之賢者寧不知所警動乎
  惟我事不貳適惟爾王家我適謂我之事不容有貳而之他惟爾王家亦我適此事勢之必然者詩云商之孫子其麗不億上帝既命侯於周服所謂惟爾王家我適也予之初意以為惟爾大無法度我不爾動聴從乃邑言不遷汝然亦念天即於殷而降大戾者由是不正其法度之故是又不可以不遷也紂之身死國亡武庚又敗四國被誅所謂大戾也
  予惟時其遷居西爾則告以必當遷也蓋殷既淪喪又遷其臣士於新邑喪敗變革之形人情豈能無不堪者故周公告教委曲如此若是遷居既久人情自漸消亦何事多言哉以是又見遷頑民在先為臆說也
  予大降爾四國民命我乃明致天罰謂誅其君弔其民所謂大降民命也移爾遐逖比事臣我宗多遜當如孔氏謂今移徙汝於洛邑使汝逺於惡俗比近臣我宗周多為順道







  尚書疑義卷五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疑義卷六
  明 馬明衡 撰
  無逸
  此篇詞㫖明白大約是兩段意思一則欲其戒逸豫以知小人之依一則欲其迪明哲以察小人之情皆先論其事理而引商周之君以明之也蓋人惟怠荒逸豫則縱欲敗徳智慮昏迷時常惕勵憂勤則清心養性旁燭無疆是二者亦未嘗不相因也
  所其二字大段古書多不可曉但得其大義足矣今蔡以為處所之所道理自好未敢信其為必然也
  先知稼穡之艱難乃逸所謂逸者非謂逸豫怠荒之云也蓋謂必由艱難乃可得其安耳如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百室盈止婦子寧止此安之道也然非服四力穡何望有秋由是言之則古人終日乾乾夕惕若者乃所以為逸而何嘗敢一日怠荒宴安以為逸耶若謂艱難於始燕安於終是大亂之道也
  厥子乃不知稼穡之艱難乃逸為句諺鄙俗也誕放肆也
  君奭
  此篇序只云召公不說孔疏乃謂召公以周公嘗攝王政今復在臣位不宜其意不說史記燕世家云成王既幼周公攝政當國踐阼召公疑之作君奭此皆謬也孔說既攝政不宜復在臣位其失既逺史遷言當國踐阼尤非事實周公雖攝政何嘗當國踐阼耶且篇中小子同未在位則是成王親政以後事矣但周公之攝政成王尚幼大命新集周公不得不身任其責雖非當國踐阼然凡事皆聴於周公愚故曰伊尹之任商周公之任周後世大臣不得而例也其事異其跡疑但聖人之心明白至誠人皆可見以召公之大賢豈有不見於此故雖管蔡流言周公得以東征屹然不動至成王親政之後召公之意以為周公今日可休矣前日之不得已者今日可以得已也於此或未悉周公之意而自欲引退一以處已一以悟周公也觀周公明農之言非惟召公念之周公亦自念之矣但天命人心去留之幾此時猶未可放下故周公復留召公守經君子也大臣去就之義重周公達權聖人也宗國基業之念深盈滿之說豈足為周公道哉周公此篇危懼懇切之情溢於言外蓋以深喻召公大臣未可輕去之義固非専以明已志亦非專以留召公也
  嗚呼君至施於我冲子大約語氣今為引之嗚呼君者周公嘆息呼召公之辭也其意謂周家之事我二人不得辭其責從昔以來已曰是在我而已責既在我我亦不敢以安寧當上帝之命而不長兢業以念天威及我民遂自兹可以無尤違乎故夫天命人心之固亦惟在國家有輔翼之人又在我後嗣子孫有以承之而已使輔翼無人而後嗣子孫大不能恭敬於上下慢天虐民遏佚文武盛徳之光徙自處家室之中而不知天命之不易則天難諶乃墜厥命弗克經歴年所以嗣承前人恭敬之明徳也其在今予小子旦非克有所助也惟率循前人盛徳之光使不廢墜以施於冲子而已如是則庶幾不至遏佚前人之光而可以嗣恭明徳矣又曰天不可信至天不庸釋於文王受命亦足上迪前人光之意
  我道惟寧王徳延即繼之天不庸釋於文王受命下文申勸寧王之徳即云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文王與寧王恐只是一人則寧王當作文王古註孔氏亦將寧王作文王大誥諸篇皆然蔡氏作武王今詳於此以當作文王為是
  天惟純佑命承上文殷得大臣之助以徳配天而享國長久矣而天又純佑命之故凡商之内外大小之臣皆無不宣徳宣力以事其上此上所以從欲以治也秉徳在人乃言天佑命者人事亦天意也實字恐是語助辭蔡引孟子國不空虚為實鑿矣
  天壽平格至新造邦因上言天之保佑乎殷如此其至紂之承天一失其道遂至滅亡汝誠長念乎此則天位可固是宜共治明顯我新集之邦也而可決於去乎此言殷之事以告之也在昔上帝割至丕單稱徳則言周之所以得臣之助者如此殷周皆由得人而興此在今日周公不得不留召公所以未可去也凡周公所言皆不外殷周之事不暇逺引堯舜者堯舜世逺而事略殷周跡近而鍳切也
  小子同未在位當云不可以今日親政便欲退去宜同心共濟輔佐小子同於未在位之時也誕無我責收罔朂不及耉造徳不降數語如息齋之說亦通但亦只是以意為之說耳
  猷裕者寛裕之圖不為狹小廹隘之行也凡人有狷介之性者未免近乎廹隘而不寛召公旅獒召誥之辭皆是法度嚴𦂳不肯苟且一亳放過則其律已處事亦甚嚴矣故於此欲去者以義不可不去也周公之留已違其意奉身而退蓋亦甚決此所謂守經之法但道理甚大大臣之責亦甚重况王迺初年殷未引考其幾一失雖區區去就之義何補興喪之責周公之意獨拳拳召公有所不及此猷裕之言所以發也嗚呼持狷介之節者而或慮其近乎隘循寛裕之道者則又恐其失乎經大中不易之理惟反而求諸吾心而已然後世大臣之任其輕重視古有間其於去就之間未易以寛裕自委而使進退之義卒不得以自明也
  前人敷乃心一條則是推武王之意以留之也明勗偶王在亶為句謂汝當明勉以輔王在於盡其誠以乗載此大命也在於盡其誠則分毫意念之不周其誠有未盡也鞠躬盡力始終其事然後可謂之盡其誠也
  予惟曰襄我二人汝有合哉語意謂我之心有未信而若此告語乎予之所以汲汲不能自已者惟曰王業平定之責在我二人而惟汝之心與我為有合哉且人之言曰在我二人故今日天休滋至夫以天休之至為由於我二人則我二人其何以戡之其惟汝能敬徳明揚俊民布列庶位則人心永懐天命永固在乎推讓後人於大盛之時此所以為答滋至之天休也在時二人天休滋至與下文篤棐時二人我式克至於今日休意同註疏以二人為文武自不可通
  予觀周公之留召公既舉殷周之事又推武王付託之言又曰告汝朕允又曰予不允惟若兹誥又曰襄我二人汝有合哉又曰予不惠若兹多誥予惟用閔於天越民前後反覆不一而足其詞可謂切其情可謂哀矣又曰其汝克敬又曰其汝克敬典又曰惟乃知明徳則周公所以倚賴召公者深矣夫周公與召公共康輔王業最深且久當流言之變周公東征在外二公輔翊在内憂勤勞悴險阻艱難共嘗之矣太公既没所賴以相濟者獨召公耳於是而又去則老臣耆舊無人何以鎮定家國此周公之苦心誰則知之故夫人臣當國家之任欲其潔身不汚何足為難惟識足以慮天下之微才足以當天下之變量足以容天下之汚氣足以鎮天下之躁然後能成天下之事然後可以無愧於大臣之責斯為難耳或曰以召公之賢而不見於此何耶曰此聖賢之所以分也况周家之事亦有難言當武王之既喪周公秉政亦大出格非召公之賢則周公之心亦未易知迨成王既長後來基天永命久逺之圖則惟周公宗臣之心為更苦耳及是周公懇惻言之召公之心始悟召公惟見道理為定既悟之後遂以不去為是卒至留相康王永固基業此周公之功所以為大也
  蔡仲之命
  周公位冡宰正百工羣叔流言乃致辟管叔於商云云此史敘其事之由如此而先儒遂以為結正三叔之罪添揑巧說宋儒此等病痛最為害道然即其所敘云羣叔流言遂承云乃致辟則流言之時即已東征語意自明若如蔡註云流言只是冷語周公初避以俟察迨成王迎周公歸之後因其復叛方始東征則所謂東征者在三年之後非以流言之故而特以其叛耳史氏何不敘其叛而獨揭其流言耶夫自成王迎周公歸之後成王已知周公之勤勞流言至此復何為哉而周公復念其故而致辟之聖人所為固如是乎若以其復叛而亦流言也則流言之時固已即叛豈待優游三年之久然後叛叛然後致辟之耶其亦大非事情矣况經文本自明白今不即信明白無疑之經文而徒以己意揣度為是委曲之說是皆見於後世之事徒愛聖人之深而於聖人大道理未之敢自信也湯武之放伐微子之去箕子囚奴比干諫死彼其於大道理各有以自信耳伊尹周公苟非有大道理以自信如後世沾沾名義間則太甲成王不為商周令主其如商周何故周公之事不可以後世而論其位冡宰正百工者先儒皆以為在武王崩時而吳氏謂成王攝政亦是諒闇之時非以成王之幼而攝此皆惟恐汚染聖人而每事為之别白不知聖人正不如是亦反小了聖人矣夫諒闇之時百官總已乃通道也何足為異惟成王尚幼國家新造外難未除天命人心未固周公將委之何人耶故雖成王免喪即位之後主張國事猶是周公如東征致辟營洛微子封國多士多方之誥皆大事也其命雖出自成王其實皆由於周公觀頒朕不暇之言蓋可見矣及至成王親政之後始有不同以大胸襟觀之當此時居此任大道理自是如此但後世無此本領力量未易擬議耳今必苦苦為辨析將周公牢致古人科臼之中不使略寛一步恐聖人不如是也聖人未嘗出規矩之外亦未膠規矩之中惟視理何如耳伊尹百官總已以聴冡宰規矩之所有也使太甲居桐者豈規矩之所有哉周公位冡宰正百工規矩之所有也致辟管蔡任天下以待成王之長豈規矩之所有哉借使伊尹避放君之名商祀自太甲而殄周公避弑兄之名周業亦自成王而隳由今千百世之下以觀千百世之上為此乎為彼乎當知所決從也
  致辟之說有問文公是時可調䕶莫殺否文公答云他已叛只得殺如何調䕶得愚謂文公此語恐未是周公之心以已然之迹而論雖畢竟是殺然周公之心豈直如是而已哉其亦百般使人誘化曉諭不從乃殺之是亦何嘗無調䕶莫殺之意耶金縢云周公居東二年則罪人斯得不付之他人而周公自行不徃即殺至二年之久則中間有多少處置之事而古史皆不傳矣
  多方
  多士云昔朕來自奄子大降爾四國民命此復自奄歸則奄蓋數叛而亦屢征之也但篇次日月先後亦難定多士是洛邑之遷告之之辭是時成王方即政而云昔朕來自奄則未即政之前年方尚幼亦自徃伐奄耶若以大降爾四國民命為即周公東征之時殷管蔡霍之四國則成王未嘗親徃而稱朕者將為成王耶抑為周公耶抑或據周大總稱之耶今此云王來自奄至于宗周者則是成王即政之後矣然成王即政猶稱周公曰於王若曰之上是周公傳成王之命誥告天下可見周公留相王室未嘗離王而專徃治洛也蔡傳以誕保文武受命惟七年為周公身留治洛之七年而薨非矣書序雖不可信然亦大段須依之以千古之下而懸想千古之上非有所據事勢自難此書序亦不可少也
  奄之叛想是以商為辭故於篇内反覆言天命所以去商即周之故以見商之自絶而周非有意所以開諭多方也
  惟爾殷侯尹民語意謂我已不盡誅戮汝大降爾命爾無不知宜速悔禍自新可也乃於商奄復大圖天之命而不長敬念於祀使至誅滅豈不可哀哉
  不克終日勸於帝之迪者古人終日欽欽對越上帝所行無非天之道所謂帝之迪也今終日反是
  惟天不畀純乃惟以爾多方之義民蔡依古註純字屬上恐亦未然多士有惟天不畀惟帝不畀此不當有異但文侯之命有侵戎我國家純亦屬上句酒誥純其藝黍稷復屬下句如是則純字當缺之可也
  不集於享集如集義之集不集其所以享天之命蠲烝之烝如烝烝又之烝謂不能蠲潔以進於善道也
  惟聖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聖此語意極𦂳道理亦自足諸家只管以上智下愚不移來譬將古人𦂳切語意扯寛來比併論量大是害事夫人之所以為人者此心而已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克念者心之存也罔念者心之亡也使桀紂而克念則必戰兢自持豈不足以反而為聖乎所為下愚不移者惟不肯念而已罔可念聴謂罔肯克念而聴人之言也
  臣我監五祀謂臣服於周即是監非必遷洛之後而後為監也蔡以證遷商在作洛之前固矣
  爾罔不克臬當如古註云汝無不能用法欲其皆用法也
  予讀多士多方之誥周之安天下何其難也湯武皆應天順人之師皆以征伐得天下然成湯一革夏正之後天下晏然不聞略有反覆而成湯方且自以為慚徳矣武王伐殷之後反覆數見非得周公竭誠慰撫周之基業幾墜此周公所以不可去也商周之得天下同而安天下有難易不同若此者何耶豈夏之諸王不及商七王恩徳入人之深也抑或商亦有訓誥之書而今亡耶大抵聖人作用各别武王取商於天命人心之際夫何容言然此等精微道理在商之多士未必能盡知也武王㫁諸心而行之亦未必能盡信商多士之心也此其作用已自與成湯不同觀夫子謂武未盡善而不及湯又曰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徳可謂至徳則其微意亦可見矣立政
  咸戒於王當如孔傳云周公用王所立政之事皆戒於王蔡氏以為率羣臣進戒恐不必然
  休兹孔傳蔡氏皆以為五者之官之美愚竊詳其義非也蓋成王方親政周公惟恐其以天位為可樂而忘其憂勤惕厲之心故上方戒以無逸而此復欲其處休而知恤也夫人能常憂其所當憂則其所以處心行事自有不敢苟者况人君以一身而當天下之責其所憂又有大焉者堯以不得舜為已憂舜以不得禹臯陶為已憂是故處逸豫之時而能知憂其所當憂其於立政任人又豈有不得其所而不用賢俊哉若只以休兹為美哉此官則其義淺矣
  籲者急呼之意有室大競是處休之時矣猶且急速招呼賢俊與共尊事上帝若不及而恐失之者是何嘗敢以休豫自處而忘其憂恤之心者哉周公吐哺握髮亦是籲俊之意其所用之俊皆迪知忱恂於九徳之行又不肯順適其君皆責難其君乃敢告教厥后曰拜手稽首后矣是欲戒其君而先致禮於君也宅者居而安之意宅字最佳循理則安從欲則危故曰仁人之安宅也夫人君處富貴之極易於不得其安而從危也故惟一循於理不入於欲則意氣清明好惡不偏有以審乎事理之當然而得夫中正之極致由是施之於立事施之於養人施之於正人無一而不得其所矣又安有三者之人不得其賢俊者乎是則所謂宅者必自天子克宅其心始以為端本澄源之地耶故曰宅乃事宅乃牧宅乃準兹惟后矣古人之言如此周公申之以為古人之於事於牧於準皆自其本源之地必求其安故入而謀於内出而相面於外皆用大訓其徳謂之訓徳者非徒口告語之也正是於本源之地必求其安以身率化之耳能大訓徳則於事於牧於準必得其俊而可以安人矣兹乃謂之三宅不惟知義者感化雖無義之民如商奄淮夷之數叛者亦可以化而安之矣周公之時所患在未化無義之民故成王親政舉以為言
  謀面用丕訓徳徳字承九徳之行來古之人臣有是九徳之實乃敢告戒厥后則其所以教者無非相訓以徳而其所謂三宅者何莫非徳之用而後得其安耶故曰謀面用丕訓徳則乃宅人面字即汝無面從之面謀面皆大訓徳則由中達外誠意交孚亦非面從後言矣聖人相戒勉意思大抵皆同
  宅乃事宅乃牧宅乃準此三事古今治天下之大綱領也三代官制雖各不同然實不出此三事而已此言事牧準未嘗指定官名蓋統體舉此三事亦不必以事即為常任牧即為常伯準即為準人也常伯常任準人固不出此三事但周家制度官名如下文更有許多亦何莫非此三事耶故此三事舉其總統道理而官制則隨時損益咸不出此三事之外也夫事者任事者也言任事則凡大小任事之臣皆舉之矣牧者養人者也言養人則凡大小養人之臣皆舉之矣準者正人者也言正人則凡大小正人之臣皆舉之矣夫天以天下付之人君人君以繼天立極而治天下使斯民皆得其養皆得其正皆得其事又豈復有他道哉特為人上者非有聰明之實不無好惡之偏所以於是三者多不能得其道理之安不得其道理之安則名為養民實以厲民名為正民實以淫民名為立事實以隳事是名為君而實不稱其為君矣此湯武應天順人其義在此而周公所以拳拳於成王者亦惟三事為至切也後世論治者許多煩文無補於事將聖人言語大略誦過其知三事為治天下之道者十有四五焉又知端本澄源宅乃三事者百無二三焉嗚呼尚何望其能復古人之治耶
  亦越成湯至用丕式見徳語意謂成湯升為天子大治理上帝之明命乃用三事有安遂能得其安謂三事有賢遂能得其賢是成湯於端本澄源之地無一毫好惡之偏故能盡用賢俊而三事皆得其安也又用威嚴使天下大法是道而天下諸侯皆能用三宅三俊於是教化大行其在商邑既大和恊其在四方用皆大法而明顯其徳矣
  大段三宅就人君身上說三俊就用得其才說中庸言取人以身况即下文而觀之非文王克厥宅心安能克俊有徳耶俊字承籲俊之俊來大抵治天下大綱惟在三事人君致謹於三事必求其安謂之三宅用人以治乎三事必得其才謂之三俊如孔註以三宅為服罪以三俊為明徳固夫之逺蔡註以位以才别宅俊而又以三俊為儲養待用者是益鑿矣周書如謀面等語本不可曉只當以大意㑹之蔡註字字生義而又以對仗為文是亦未免舉業之病也
  用三有宅至用丕式見徳語意謂成湯既伐桀乃三事而求其安遂能得
  克知三有宅心者三宅係本源之地克己為難故曰克灼見三有俊心者三俊須委任之才知人則哲故曰灼
  立政任人準夫牧作三事本言準人牧夫今此言準夫牧恐文有錯誤顛倒虎賁綴衣以下如蔡註所分以百庶以上為侍御之官以庶常吉士以上為都邑之官百司庶府即如周禮内府大府亦不可謂之侍御藝人太史庶常吉士亦不可謂之都邑之官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又不可謂諸侯之官也愚意不如只依古註自虎賁以下歴舉官名不以官之尊卑為次蓋以從近而至逺虎賁綴衣趣馬最近王小尹左右擕僕百司庶府亦日與王接者大都小伯藝人表臣百司則略逺於王而官之略大者太史尹伯庶常吉士則官之掌事要與掌常事者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則官之大者此皆略舉内外之官而又逺及夷狄也
  文王克厥宅心者其心一循乎理不從乎欲而皆居之安故於三事皆能得賢俊有徳者而任之也武王不敢替厥義徳者亦猶文王之克俊有徳也謀從者即洪範卿士從庶民從之類容徳即其如有容之類蓋言不係吝乎一已而克用乎衆賢也
  其克詰爾戎兵者兵有國所不可廢况當時徐戎淮夷之屬時時並興苟不能剪除統一安在其為嗣前人之業耶此周公所以終致意也通篇言三宅三俊勿用憸人此言戎兵似突然不相貫殊不知宅俊皆盡其道而後兵事亦無不舉而天下始可以無思不服若不能盡宅俊之道而徒訓於兵未有不禍敗天下者也
  克灼知厥若者既有審其事理之詳而又有以察夫人才之實則得真才治天下事此大順之道也故曰克灼知厥若稍有一毫私意間於其間則潜滋暗長必至舍理而從欲徇私以滅公於事理便眩而用人必偏是非大亂之萌乎然則所謂克灼知厥若者惟端本澄源可以識之周公之訓成王至此深矣
  夏之臣迪知忱恂於九徳之行乃敢告教厥后周公已受人之徽言乃咸告孺子王自古人臣未有不能善其身而可以善其君者也
  則克宅之既有以求其事理之安克由繹之又有以盡夫委曲之變皆不敢一毫有所苟也
  自篇首至以並受此丕丕基是舉夏商及周文王武王之事總論大道理全在三事得其安而用賢也嗚呼孺子王矣以下則專呼王以戒之使服行此道理而不失也庶獄庶慎勿用憸人又就中指出要𦂳事件以丁寧之所謂憂之深而言之切也
  耿光以徳言大烈以業言文王未有天下故言徳武王始代商故言業立言各有攸當也
  周官
  周官皆成王訓迪之言周禮則周家一代典章之書也周官惟三公三少及六年一朝之典與周禮不同宋儒遂疑周禮為周公未成之書然則周公亦若後世著書矣豈其然乎蓋周禮者周公之經制而其為書則儒者纂成之也一代八百年之久其制有沿有革而儒者之纂集有詳有略此其所以不同也且周官之書古文亦是晚出烏能以此而廢彼乎陳氏傅良謂周召以師保為冡宰是卿兼三公也顧命自同召太保奭以下皆卿也是時召公為保兼冡宰芮伯為司徒彤伯為宗伯畢公為司馬皆是以三公兼之衛侯康叔為司冦毛公為司空三公多是六卿兼官有其人則置無其人則止而六卿則不可缺也由是言之則三公三孤亦無專職此周禮所以不列於前然周禮射人司士朝士皆有公孤之位則與周官所敘亦未嘗不同或設置與否不定故不列其職而列其位歟
  君陳
  周公師保萬民舉天下而言也未嘗專以留後治洛為專職而經理訓誨之勤周公未嘗一日忘唯是殷民之懷徳向化則由於周公故命君陳以懋昭周公之訓
  至治馨香感於神明其意亦主化殷民而言亦猶禹謨云至諴感神矧兹有苗之意
  爾有嘉謀嘉猷則入告爾后於内數句自古註皆以為善則歸君誠非人君之所宜自言者竊以為君陳在洛為外王在鎬京為内成王欲君陳身雖在外而心常不忘在王左右故意念所及聞見所得有嘉謀嘉猷則以來告我於内既告於我爾乃順行之於外使人蒙其休者皆曰斯謀斯猷惟我后之徳則君用以顯矣如此說却覺差勝若如昌黎之說則洛邑去鎬京尚逺而曰入以告君出則不使人知似非命之出鎮之詞氣
  顧命 康王之誥
  此與康王之誥今文合為一篇須是如此事體方備語脈亦相承
  奠麗陳教則肄肄不違諸家皆上肄字為句今細詳當肄肄連讀言漸摩教化積習而不違也
  思夫人自亂於威儀詩云抑抑威儀惟徳之隅人之有威有儀非以致飾於外也蓋以收斂肅恭曓慢邪氣無自而入而徳日益固矣紂之燕喪威儀至於滅亡則其所係豈小哉
  自狄設黼扆至側階凡有四節四坐為一節寶器為一節車輅為一節戈㦸儀衛為一節皆象成王平生所用而陳設之咸在路寢蓋成王之殯在寢西序欲就殯前傳命故設之王者之朝有三外朝一在雉門之外朝士所掌内朝二路門外之朝天子受贄見諸侯之所路門内之朝則與宗人圖嘉事者而黼扆之設想皆然也今因王崩於寢殯於寢故傳冊命於寢若見諸侯則當在路門外之朝也故康王受冊畢出在應門之内則是路門外之朝矣
  康王吉服受冊及朝諸侯受幣蘇氏以為非禮而諸儒咸以為未達禮之權至文公亦言天子諸侯之禮不同故孟子云諸侯之禮吾未之學所謂未學者禮之纎悉條貫也至於三年之喪齊衰之服飦粥之食此不待言者孟子固已明言之矣豈有方在五内分崩之時而從容衮冕之服其心豈能忍於是哉况在路門外見諸侯猶不見殯也而傳命在殯前則又甚矣蘇氏引禮經春秋傳為證愚謂反諸心而未安雖聖人之言猶當缺其疑而又何必援引證據之多耶如以為寶位相傳天下之大義則即以凶服行之何為不可夫吉凶之服不相為用較之父子死生之至情其輕重何如耶今必執凶服不可以行大事則是忽父子之至情而急觀聴之細故輕死生之大禮而重服色之微文亦舛甚矣說者又以為授受之際須要明白始足以服天下之心而定衆志又以謂周公之時尚有流言之變天下岌岌幾殆故於康王之立特為非常之禮秦漢而下授受暗昧禍天下國家不少夫秦漢而下貽禍國家者皆由於平時寵幸之失宜故流為臨時廢置之無度苟平時根本一定天下之人已曉然矣所謂朝委裘植遺腹不亂者而况有聖賢為之師保先王訓法具存至成王末年所謂世變風移四方無虞之時也亦何至張皇而特為非常之禮以臨之耶蓋所敘迎立之節陳設之儀自是朝廷規制當如是而非以為非常之禮也特服衮冕在殯前則是非常之禮耳今若不服衮冕只以凶服受冊迎立之節如常也陳設之儀如常也羣臣教戒如常也康王報誥如常也在朝見之天下聞之亦何涉曖昧不明之有哉豈明不明之所係只在凶服吉服之間耶而召公諸賢行之夫子錄之是皆不可曉者姑記以俟正
  葉氏少藴曰天子即位之禮後世無傳焉春秋猶有可考君薨世子嗣位於喪次殯而未葬葬而未踰年者不能踐其正位不敢朝廟不敢主祭封内三年稱子踰年而後朝廟改元春秋始書即位又曰諸侯踰年而朝廟即位以吉服乎以凶服乎不可知也愚謂天子諸侯之禮大抵略同春秋繼世之君無有以吉服受命於喪次者晉襄公有文公之喪西師來軼墨以即戎遂墨以葬記者記其禮之變謂晉於是乎始墨今康王之事不亦禮之變之極耶夫子既錄於經則周家後世必以為故事何列國之君又不然耶豈天子諸侯之禮亦自有所不同耶抑或在夫子之時天子居喪之禮禮經自備不患其不明至經秦火乃今無所考而夫子於此特以其終始之際成王有付託之勤康王有纂述之志諸臣有輔道之美亦足以為後世勸而不暇責其一事之失故亦錄之如吕刑秦誓取善於周公既没之後豈可責其純哉
  予觀世至周時人情變故大抵與唐虞之時不同故其所處之事亦異與後世緣人情而行之者多不甚相逺康王即位之事前後擺布如許齊整唐虞之時想無有也且堯舜之治天下以其一身公天地之間天下者公共之天下也堯舜之身天下公共之身也子足治天下則治之子不足以治天下則付之能者其心何嘗有一毫芥蒂耶何嘗以天下為己之基業而汲汲以保守而恐失之乎迨至周時積累勤勞以成基業如人家創業勤苦一般又兢兢保守恐一旦失之如人家守業艱難一般此其心之視天下與堯舜之心何如耶故一則曰丕丕基二則曰丕丕基則亦近乎後世之事矣堯舜之時恐亦不如是也愚嘗讀丕丕基之言而感嘆上古之事之不可及也後世世變既如是則其緣人情以行之者亦不能免也康王即位之事亦緣後世人情而行之者以周公之大聖不能必反堯舜之事召公雖賢亦安能兔於世變之人情耶不敢辭其僣妄敬附於此
  畢命
  周公克慎厥始君陳克和厥中惟公克成厥終於以見古人之為政從容不迫不急近功而惟求實效也夫當商命初革武庚繼誅殷之人士思殷甚切不無潛蓄憤悍之氣使即用寛和待之則難制即用旌别之則不堪故處之於洛監以其官訓戒之嚴不少假借如多士多方咸可概見所謂克慎也迨其既定不可太傷於峻急也當以寛和含容待之以導其歡欣樂易之心故曰克和及其既久不可太縱於慢弛也又當分别其善惡明白其勸懲以固其趨向蹈迪之誠故曰克成其三者誠不可已也由是言之周公開端之功固大而成王康王能任二公以成之亦可謂賢矣後世為政寛則遂至廢弛然有知振作以有為者憑其意氣之偏驅以刑辟之峻不量事體大逺人情民皆一時苟免趨避卒亦何益之有哉
  惟周公左右先王綏定厥家毖殷頑民遷於洛邑宻邇王室式化厥訓周公所以克慎厥始者如此何嘗專留在洛而為留後耶下文云邦之安危惟兹殷士周人致意於殷士者甚深故周公曲盡區處之方其用意之勤則有之聖人立於王朝之上將天下無不化服何待以身留洛地而區區為一方之巨鎮耶此等當以大體觀之不可以一字一句遂以為得其事迹而遷就其說也
  君牙 冏命
  君牙冏命雖皆穆王時書然其間語言咸不悖乎聖賢之㫖文武周公之訓想皆當時仁人君子有得於學問者所為其有關於世教大矣故夫子錄之不以人廢言也
  暑雨祁寒小民怨咨蔡註以為兼養民之事若養民本無與於司徒則司徒掌教豈宜兼耶殊不知民事本司徒之事周禮知其夫家老幼廢疾與夫六畜車輦之數而教之稼穡其器物皆司徒之事也先儒以此為粗迹無與於教遂以為非司徒之文而不察其以民事為教之意而使司徒失其職者愚於周禮已深辨之矣今觀於此尤相脗合
  厥惟艱哉謂衣食不足至於怨咨則教行亦難矣民既怨咨而不率教則又未免有不率教之刑罰此民所以尤不得寧也故曰思其艱以圖其易民乃寧思之一言誠為人上者之要藥也
  細詳冏命之言恐須出穆王自說故能如此親切其病痛無不自知然後來躬自蹈之人心操舍之可畏如此
  吕刑
  吕刑一書諸儒皆以贖刑為非程子發䇿問謂聖人意在垂戒故錄之夫聖人若意在垂戒又不明言只根於經以與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訓並傳人將何得而知之朱子又謂穆王荒遊無度至晚年無錢使後撰出那般法來而蔡氏俱祖之此無他皆以穆王非有徳之君故雖有徳言不足取信於後世也愚反覆讀之愛其詞㫖懇切出於至誠惻怛之意而非以為掊斂之資也想穆王亦是濶大通達的人其天資亦高明故雖車轍馬跡遍於天下然後命君牙為司徒命伯冏為僕正其於道理亦皆見得特不勝其意欲之偏耳迨至末年精神鼔舞已盡返其初心有一念思及愛民之意見夫天下刑辟之濫而不忍之心油然而興故命吕侯斟酌為此法以訓四方如武帝南征北伐晚年精神既倦始有輪臺之悔使在夫子豈不取之况所宣明皆合古訓夫子亦安得而遺之哉夫聖人之書載道以為訓者也堯舜禹湯文武周公盡是道而無疵固備載之以為天下後世法舍此而下苟有合於是者亦併取焉以附夫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後是亦一事之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也充其一事而事事皆如是焉是亦堯舜禹湯文武周公而已矣是則聖人載道以為訓亦聖人與人為善之心也或曰一事之合即可以為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乎余曰長江之水浩蕩萬里何其大也沼沚之微去長江固已逺甚然不可謂非水也今取杯盂之水置之長江之中固無異也惟泥沙汨其性汚穢亂其真則始有異耳堯舜禹湯文武周公長江之水也其他有一言一事之合乎道猶之沼沚杯盂也雖其大小有間猶幸泥沙汚穢之不汨且亂不猶可以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波而助瀾乎是故學者必有見乎是而後可以為學君子必有見乎是而後可以為教蓋不必務其大而惟求其同不可以一時區區之力而效長江浩蕩之無窮而惟孜孜汲汲於泥沙汚穢之不汨且亂也嗚呼是特可以論周穆王吕刑一事而已耶
  若贖刑之意亦未可甚病蓋刑獄一事極難非徳之至精者不能無疵於是說者謂虞廷之徳惟臯陶為盛故曰方祇厥敘方施象刑惟明舜之稱臯陶曰俾余從欲以治四方風動禹之稱臯陶曰邁種徳徳乃降黎民懷之則臯陶之徳誠非後世之所能及夫上有舜之聖下有臯陶之徳則盡夫天理之極而無人欲之私通天下之志而無不盡之情然後天下之刑可得而平也然猶有疑而宥者刑獄豈易言哉漢淳于意之女曰死者不可復生刑者不可復贖雖欲改過自新其道無由傷哉斯言亦天理之至人情之極也萬一有失其寃何如此文帝之除肉刑萬古不能再復亦未可遂以一筆勾㫁也蓋上古聖賢既已不作後世為君者喜怒好惡之横出而為臣者諛佞苟且之成風就中雖有一二忠實之質然亦所謂存十一於千百而其至精至粹之徳抑何得以言臯陶哉夫有堯舜臯陶之徳而行堯舜臯陶之刑可也徳不足以比堯舜臯陶而行之或少紓焉是亦未為失也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吕刑之贖刑雖與舜流宥五刑少異者亦所謂失之不經而不至於大殺不辜也不亦可哉况詳其意亦所謂疑者贖之耳其不疑而麗於五刑者刑之固自若也安能以貨而倖脫哉而其曰審克曰閲實其罪曰中曰徳曰敬忌曰惟良曰哀敬不一而足其丁寧反覆深切之意藹然見於言外此穆王一念之善謂非聖人之心而與聖人同者歟若曰財匱民勞欲以斂財為事則其曰罰懲匪死人極於病即其所謂罰者亦恐其有虧枉而不敢苟也此豈汲汲於斂財者而能虚飾為是言哉大抵後世於聖賢未能見得實理實心而實知聖賢所以為聖賢者在此而不在彼或只就軀殻上看故即其人之心有一念一事可同於聖賢者不肯法其同以達其異必欲求其異以掩其同宋自二三大儒之外多有此病是皆未足以見聖人之心也夫子曰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有恒者斯可矣夫子之心非知徳者孰能體之予常見今之司刑者恃其才智之雄或以一人之見而破數人之是非或以一日而剖決數十事若果肉刑吾將見肢體殘傷之人遍於天下矣文侯之命
  書錄文侯之命先儒皆謂平王忘不共戴天之讐而為戍許戍申之舉夫子錄之蓋以為戒其說誠有關於大體然欲以為戒而又錄其書以繼文武成康之後恐聖人之示人不如是之隱晦也然則夫子之意將何如乎春秋自平王而始豈夫子之取平王而猶作春秋耶曰玉之瑕瑜不相掩此玉之真也聖人取人美惡不相掩此聖人之真也文侯之命平王之初年也其志切其詞哀其稱述文武其仰賴賢俊一念之明宛然先王家法聖人猶有取焉春秋之作平王即位五十年矣乃不克有所為陵夷不競王澤遂斬聖人至是復何望乎故不得已而作春秋以寄王道自是則周始同於列國矣由是言之因其猶有可取而取之因其可絶而絶之聖人何心哉况東遷之初誥命首此一篇猶略存先王之典型而命自天子出此外杳然無聞矣其存亡進退之幾聖人得不深惜而大有所感也而又焉得而遺之耶
  愚讀文侯之命聖人致重於王澤者何如屬望於平王者何如於是益有以見聖人作春秋不得已之心也
  書上自堯典所以開帝王之統之始下至文侯之命所以紀帝王之統之終至於費誓秦誓有一事一念之合於帝王者亦皆錄之是亦思狂狷有恒之意此理在天為命在人所行則為道在帝王以維持紀綱天下則為統其被諸天下入乎人心則為風為澤堯舜之統不待言矣三代季世雖皆有昏亂之君然禹湯文武之紀綱未至改變天下之人心未至冺滅弑君弑父之賊猶未甚見所謂王風王澤猶尚維持布𮑮其統猶尚存也至是以後則王畿下同列國既無以紀綱乎天下而天下之人心亦已不知有先王之訓之遺而惟利欲之便於是魯桓弑隱公矣宋督弑與夷矣周鄭交質交惡矣所謂人化物而滅天理矣故夫子不得已而作春秋者所以紹帝王之統也而其始於魯隱者固維其時亦重因宗國而有感也是惟夫子可以當之故先儒謂夫子繼周而王不其然歟而夫子謂知我罪我是夫子亦有難於言者然則非真有見於帝王之統者未足以知夫子也
  先儒林氏謂周太史所藏典謨訓誥誓命之文至吕刑而止至幽厲簡編不接宣王中興㑹諸侯復境土任賢使能南征北伐錫命韓侯申伯用張仲山甫其間誥命必失亡於東遷之亂此論或然
  費誓 秦誓
  二書夫子所以有取者費誓之誓師詞義正而紀律明與湯武之誓如出一體非若後世之用兵專以智巧戕害為事是可為後世用兵之法穆公之悔過誠意懇惻而所論用人足為至言非若文過飾非之比是可為後世補過之法王者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若是者斯可矣
  尚書疑義卷六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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