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疑義 (四庫全書本)/卷3

巻二 尚書疑義 卷三 卷四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疑義卷三
  明 馬明衡 撰
  商書
  湯誓
  征伐之事湯以前未始有行之者行之自成湯始蓋當時夏桀曓虐湯有聖徳其責在已不容有辭使湯避放君之名而坐視其民之罹其毒即是私意故曰余弗順天厥罪惟鈞所謂天者亦只道理之當然無所私意之謂也當時天下之人雖皆信之非富天下然民可使由不可使知况道理心術之㣲亦安能一一皆曉此誓告之所不能已也一則曰天命二則曰上帝以見己無一毫私意而事之不可以已而又反覆曲譬務盡人情湯之至誠惻怛之真藹然於言外矣商民狃於一已之安便是私意聖人以天下之心為心故其責不容逭也
  湯武誓師皆稱王曰孔傳以為湯稱王則比桀於一夫是以伐桀之時即稱王矣蔡註以為王曰者史臣追述之言也然武成有道曽孫周王發亦以為追述之言則不通矣夫以為追述之言者蓋嫌於後世故主未滅輙自稱帝之説聖人固不若是之汲汲也然後世規取天下者徒以力為勝負勝負未可知而輙襲尊號幸而成不幸而敗其心曰非如是不足以取富貴也是其所謂尊號者以為富天下之樞機固在此耳嗚呼此豈可以語聖人哉而亦何足以為湯武之嫌疑哉夫名者實之標也實者名之本也既有其實何嫌乎其名既有其名由於有其實湯武之以作民父母為己任夫既有其實矣而又欲避其名乎善乎張子之言曰當日未絶則為君臣當日既絶則為獨夫桀紂既已為獨夫矣則湯武之稱王又何疑焉且今既稱兵以伐之矣而猶逡巡不敢當其名稱則所謂伐之者抑何義乎兵可舉也則名可稱也名不可稱則兵亦不可舉矣此於天命人心之際間不容髮之㡬聖人體㑹斷制何等明白而又豈為含糊委曲如後世不由道理只是較量於事勢之間是則反為私意而已矣是故同此放伐也在湯武則為應天順人在後世則為欲富天下同此稱號也在湯武則為順承天命之公在後世則為壓服人心之私廣而言之同此去也在㣲子則為存宗祀在後世則為忘君事讐同此禪授也在堯舜則為公在唐宋以下則為私天下之事無有不然者而何於此獨疑之乎故竊以為湯武稱王或未舉兵之前而已稱之乎或稱之而後以舉兵乎皆不可得而知但於天命人心之際已審已決而非若後世僥倖於成敗之間者也
  仲虺之誥
  成湯放桀于南巢惟有慙徳竊意湯之伐桀見之既明行之既遂矣而乃有慙徳是不安於心也理既當行何不安之有有所不安孰如勿為之為愈乎然則成湯於所謂慙徳者豈猶有未的然之見不自信之心耶蔡氏謂承堯舜禹授受之後於心終有所不安是猶似以迹論也夫惟道理斷之於心則迹異而心同聖人豈暇形迹之計哉湯之慙徳湯既自言之矣曰予恐來世以台為口實此則湯之意也蓋天聰明聖智之資既生不能不任天下之責此固無俟於言矣然幸而當其盛時如舜之於堯禹之於舜責任之副既足以滿天下之心而揖遜之容又有以起清風於百世不幸而遇其變欲辭其責既所不可欲任其責未免以征伐而有之此則聖人之不幸也成湯於是將有所不得而逃矣湯非不能如禹之受舜然禹之所遇者舜也湯之所遇者桀也湯之慚徳其亦自傷其所遇之不幸耶其為後世慮至深遠也周公之誅管蔡周公豈樂為之亦所遇之不幸周公亦有所不得而逃矣孔子作春秋乃自謂罪我孔子亦豈樂有是哉蓋皆所遇之變夫子將安所免於人之罪已哉故惟聖人而後有大過惟聖人而後有大憂湯之慚徳周公之有過孔子之罪我皆所不能無也此惟知學者方能識之
  湯之所謂慙徳者蓋反之於心有不安於是耳不安於是而猶為之何耶曰不得不為時日曷䘮予及汝偕亡湯可一日安耶不為不安為之又不安此湯所處之時是至變者聖人之不幸耳夫道理至大無有終窮故雖聖人有所不盡者能如湯武之放代周公之管蔡孔子之春秋皆是也夫堯舜為天下得人此道理之正也亦堯舜之能盡也然堯舜當天地中和之㑹故有堯舜之聖亦惟有堯舜之時至禹之傳子時已不同而聖人因時而處之各異湯之時又不同矣况望其處之如堯舜乎不能故不免伐夏救民其為天下得人之意則同而其迹則以臣逐君恐啓後世奸雄之心揆諸道理亦未能盡不可不以為過也孟子曰周公之過不亦宜乎聖人特權輕重而行之而其心亦豈安於是乎故克盡道理如堯舜者湯之所願也不得堯舜之時不能如堯舜者湯之甚不得已也故愚於湯之慙徳蓋有以見湯之聖徳有得於堯舜之大而非武之所及也伐桀慙徳各有攸當而説者以為湯伐桀之時顔忸怩而心不寧已久者豈足以知成湯之心哉
  古人動以天為言蓋古人終日欽欽對越上帝視天真如臨之在上而心之所安即與天合心所未安即與天違不敢少肆自誓誥之言未有不稱天者仲虺釋湯之慙表明天意尤自明白天以乂民為主一則勇智一則昏徳伐夏救民非湯而何是雖釋湯之慙非以為湯也所以告天下與來世使不得藉為口實也仲虺之意其亦遠矣
  以義制事事之所行無一而非義也以禮制心心之所存無一而非禮也只是此心時時純乎天理之中而見諸行政事之間莫非此理自然存諸心而言謂之以禮自其見諸事而言謂之以義一以貫之而已非制心制事有兩様工夫也先儒陳氏櫟謂以義制事即義以方外以禮制心即敬以直内亦是
  湯誥
  天降衷于下民而皆順其自然之常性如父之慈子之孝兄之友弟之恭不待學而能不待慮而知所謂恒性也作之君師以治教之而後能循其常性而安行於父子兄弟之間所謂克綏厥猷惟后也湯之誥武王之誓同是一意於以見聖人之治天下真是代天以行事而為民之主决少不得此湯武所以為應天順人也
  余觀湯之誥三復其義只是欲天下同歸於善而已其詞㫖温厚至誠惻怛之意藹然可見與武王武成之言覺有不同又合仲虺之誥而觀之君臣之間所以相告戒者無非身心兢業之言與唐虞君臣警戒未始有異此聖賢先後一道也
  伊訓
  此篇祠于先王與祗見厥祖孔安國皆以為湯而以十有二月為湯崩之踰月奠殯而告以祠為奠是蓋與周康王受顧命冕服之事同朱文公亦謂人君自有一段居䘮之禮與常人不同但今不存如是則太甲即承湯而所謂外丙仲壬者固不復論矣然以十二月即為湯年之十二月而遂以改元為太甲之元年則天下之人得於視聽之下者將以為湯之年乎將以為太甲之年乎以嗣王方纔一月而滅先王十有一月之年縱使古人禮質稽諸人情亦不若是之舛且亟也則以元年為繼湯者繆説也蔡氏以為繼仲壬之後則以外丙二年仲壬四年皆為所立之後而所謂元祀者太甲之元年也所謂十有二月者商雖以為歲首而未嘗改月也所謂先王者商雖未見追王然所謂𤣥王者亦皆先王之列也如是則以事體為宜竊意孟子外丙仲壬之年或以為年或以為歲朱子兩存之然下文即云伊尹放之於桐三年連上三箇年字不應有異則以為二君所立之年如史記之説亦為有理但蔡註復言大甲嗣叔父而王為之服三年之䘮為人後者為之子也此則大謬嗣王即為之子則商家以弟繼兄者何其多也而皆以弟為兄之子可乎即不必為之子而但嗣其王又不可以服三年之䘮乎禮為人後者大宗無子族人以支子後大宗此為宗法而言之宗法之立豈所以為天子諸侯設乎故曰别子為祖繼别為宗别子者諸侯之庶子也
  一篇之中只要大甲敦愛之實去淫僻之風以敬其身而已人君所以治天下寧有外於是道哉至下文不惠其言乃便有痛切之語
  大甲
  先王顧諟天之明命天即理也明命理之昭昭不昧若命在我者人常存敬畏之心則此理昭著而益嚴稍入放肆則於明命何有故非有明命一物在眼前也吾心即天而已矣
  慎乃儉徳惟懷永圖人能自持其心則其心精明自然不至侈肆而思慮深長不能自持其心則日益昏昧放肆邪侈愈入愈深圖於何有故儉則不放永圖則能思不放能思道理自見此尹之告語最契𦂳處大甲雖一時未通然克終允徳畢竟由此而入蓋居桐而近湯墓則自然起其思慕而亦無由以侈肆心油然而生憣然而悟矣是伊尹既有以知太甲受病之處而又得所以處之之方非聖人之實學其孰能之故人臣不可不知學若使不知學者當之縱有伊尹之忠亦無所濟也
  若虞機張往省括于度則釋是即慮善以動不妄動也人惟不思而侈肆則任意妄行生於其心發於其政害於其事矣惟知不放而思豈敢妄動而不敬乎所謂儉徳永圖者此其實功也
  兹乃不義習與性成予弗狎于弗順所謂習與性成者匪性本如是也由習而化焉狎于不順之人所以習也故使居桐以遠小人而親聖祖以進善道也觀是則伊尹一念懇切之誠謂太甲天資猶可以為善惟為富貴在前小人親近使非密邇先生如是以處之則無克變之理處之而克變則湯祚永延在此舉也不處而不變則湯祚遂絶在此舉也存亡之機係此一舉伊尹之心蓋亦三復於是矣况當其時湯在位方十三年大丁未立而死外丙仲壬皆㓜此其變故故危疑之秋一髮千鈞之時也猶幸有太甲者天資可以為善而惟習之移伊尹之屬意當何如耶與湯共大命集天下方安湯之聿求元聖則其所屬望者何如而忍棄之不一膺於懷耶尹之心公天下之心也其誠意相孚徳望係屬已非一日天下信之有不足言矣非惟天下雖大甲亦信特不勝一時縱欲之私耳使伊尹一有避嫌疑畏之心則置天下於不安昔日與湯僇力以伐夏救民者亦以其責不容辭也夫不以辭於伐夏更革之大變而辭於嗣王轉移之一㡬是豈聖人之心哉吾意伊尹於是亦自不可得而辭矣今觀密邇先生其訓無俾世迷則伊尹未嘗有一毫怨憾廢絶之意而冀望之勤如此豈曰放之云哉下文云王徂桐宫居憂是亦大甲猶在諒隂百官聽於冡宰之時也上文云伊尹祠于先王奉嗣王祗見厥祖不知大甲所居之䘮是成湯是仲壬皆不可考但可以見其未免䘮之時是又何妨於處桐耶後世不明聖人之心併亦不識聖人之事見其事迹奇異遂承襲以為放大甲也孟子亦言伊尹放之於桐三年又曰放大甲於桐蓋孟子論事最活落只論其道理之大者而不屑屑於其事跡之小節但云有伊尹之志則可無伊尹之志則簒便自明白無疑承襲之言何必較也
  咸有一徳
  大甲既能悔過處仁遷義所以脩徳矣然又猶恐其間斷不常不能純一則復如前日之為無以保厥位也蓋人心操舍無常不純一則二三此伊尹所以尤惓惓也
  惟尹躬暨湯咸有一徳此告大甲之言而直稱湯者如益贊于禹直稱瞽瞍此等處皆不可曉一徳純一無間斷之謂純一自然無間斷纔有間斷便不純一矣
  今嗣王新服厥命惟新厥徳終始惟一時乃日新云新服厥命者謂居桐三年免䘮復政而即位是新服厥命非前日之廢今日之復位謂之新者也蓋前日雖已即位猶百官聽於冡宰未親政也今免䘮始親政而適值悔過遷善之初安得不謂之新服厥命而惟新厥徳耶古今皆謂伊尹放大甲是廢之也今詳書所載伊尹何曽有一毫廢大甲之意古之人君居䘮三年不親政百官聽於冡宰其常禮也然只是居諒隂之中大事或咨命而行如髙宗三年不言何嘗一一親政惟大甲則因其有敗度敗禮之事伊尹乃營桐而使居之此為異耳伊尹聖人豈看大甲不出亦諒大甲必能改以為不使居桐更無他法未易以口舌爭也故味其營桐之意則所以致意於大甲深矣伊尹何更有他意哉後人不曉三年不親政之禮失百官總已之制見大甲嗣位而使居桐張皇其説以為伊尹之廢之也嗚乎使聖人之心不明於天下後世者皆大道之湮傳習之謬也
  日新者日進而不已也惟終始惟一而無間斷乃能日新一日不新則舊矣一時不進則退矣所謂學無止法也
  任官惟賢才左右惟其人大甲之病全在與處匪其人為所誘奪故纔勸以新厥徳而遂以此語之也當時伊尹為元老即有近習倖進之人伊尹豈不能去之但大甲之心未明雖暫去之能常去之乎故必使居桐者所以格心也此便是聖人學問
  徳無常師主善為師善無常主協于克一伊尹此篇致重全在一字上一者此心純一而不變也伊尹既喜大甲之能遷善改過惟欲其此心始終純一而不變也故切切言之徳者大總而言徳之可師法者何常之有惟其善則從而師之然日用之間事變不同善之所可取者亦何常之有惟合乎純一不變之理而已葢人能學問不息則此心精明而純一不變之體瑩然常存見人之善若已有之好仁者無以尚之有維日不足之意豈不協于克一耶
  協于克一協訓合字未切協猶協助之協克能也謂取善無定在惟其可以協助我之能一者使我之意思常惺惺而不息昭昭而不懈斯足以為善矣若其令人渙散懈怠何善之有蓋人之有純一不已之功者其於善者若飢渴之得飲食而惟慮其不我足也其於不善若芒刺之在躬而惟望其速去之為快也此伊尹告大甲最切處豈獨大甲之所宜服哉
  盤庚
  遷都之事在後世是極重大不可輕議古者風俗質朴至商雖非茅次土階之時然禹尚卑宫惡食商亦想不甚相遠大抵崇髙富貴不如後世之侈麗名分體面不如後世之尊嚴故遷亦尚易然亦用許多委曲告諭務求民心之達不肯直行己志若後世事體自不同豈可容易平王東遷浸以㣲弱宋不守李綱之䇿遂至於亡可不鑒哉
  重我民無盡劉者謂祖乙自相都耿豈樂於遷哉蓋相都不便於民之甚先王固重民命而不使在耿之盡死也孰知于兹又不能胥匡以生稽之於卜乃曰當如我之所圖也
  非余自荒兹徳謂非我不能如先王圖任舊人而丕欽之也惟汝含徳胸中不能如舊臣之不匿厥指而不知警懼以承我之一人耳含徳含字疑作舍字
  若網在綱有條而不紊若農服田力穡乃亦有秋謂上可以率下不一勞者不久逸也是全責在位之意汝克黜乃心云 云者承上言上既可以率下勞乃可以致逸如此汝能黜汝之私心不以浮言悦衆為徳而必求其民之安為徳則是施實徳于民如是乃可大言汝有積徳則我當如先王丕欽之也而下文乃言其不然焉
  乃不畏戌毒於遠邇承上謂施實徳乃可謂積徳今乃不然不畏大害于遠近之民如惰農自安不敏於勞則不能有秋矣汝不和吉言于百姓至非予有咎則謂汝今如是非惟害人惟汝自害耳自害者謂將有罰及之是汝自作弗靖非予咎也故下文云不敢動用非徳也是其意甚嚴其詞甚婉矣
  制乃短長之命註家蔡氏皆以為我制生殺之命為可畏恐非語意大意謂君者民之司命命之短長君實制之則利害之實當以告我今不以告我而動以浮言恐沈于衆勢熖若火之盛不可近其又可撲滅之耶
  無有遠邇至罰及爾身弗可悔則是明告之以賞罰也上文許多委曲開譬至此乃明告之盤庚忠厚盡人之情豈後世所能及哉
  盤庚中
  盤庚上篇全是戒責之辭故以罰徳相並而言然藏嚴恪於從容之中不甚峭露此篇只反覆告以所必當遷之意無違意也其懇惻之真有以益見於意言之表至云崇降罪疾自上其罰乃祖乃父乃斷棄汝不救乃死皆是即其平日之所嚴事而畏信者以開悞之非即以刑罰加之也惟亂政具乃貝玉之臣則必欲加之以刑而亦出其乃祖乃父之意非一人之私也先儒謂上篇告臣之詞中篇告民之詞意或然也盤庚下
  此既遷定衆志之詞末乃切切於貨寶生生之致意其真重於民矣篇中有數處難曉若逐字生義亦解釋得去然終是不可知如適于山用降我凶徳如蔡註雖亦稍通余疑字必有缺誤者如弔由靈以靈為善指當時衆謀有善者則亦不可解用宏兹賁謂衆人惟欲宏大此大業辭亦不順又如鞠人謀人之保居敘欽此等皆不可解意皆當時口頭之語今皆不可知也
  民之不欲遷者惑於大家之言亦苟目前之安小人之性大抵然也當其未遷之時未免有責讓之言及其既遷之後猶慮其未審利害之實且或恐上之責讓未已而不安也故復開誠以告之期於遷而獲安而已豈復念前日之浮言耶此盤庚之於民真有保䕶赤子之意
  説命
  説命三篇詞皆易曉無難讀者惟夢帝賚良弼一事古今難言雖先儒伊川皆有論説大抵謂人心虚靈善不善必先知之此亦以理度而然至於審其象貌以形求之惟肖則亦大奇矣安能免後世之疑耶夫天地之道易簡而已矣聖人之道亦易簡而已矣求賢人之事不必易簡而必曰聖人與人不同而其所為之事皆有異於人故求之必於幽深𤣥遠不可知之地恍惚怪誕不可信之理以是為聖人之髙妙絶世嗚乎此豈所以論聖人哉夫聖人亦人耳而其所行之事亦人之事耳但聖人能盡道理而衆人則不能盡道理此為有異豈以事之不可知不可測者以為聖人之髙哉髙宗之夢傅説即如書中所言是明有是事矣然亦後之人以為上古聖人當有不可知不可測之事只據書上傅説更不敢致疑其間則亦無由考論思索以求必可信於已而取快足於心也夫上古至今事跡簡畧髙宗雖言之止此而當時事跡之詳又豈數言之所能盡哉夫立一相以天下為非易事也顧乃徵諸一夢之間而遂置諸左右所謂卑踰尊疎愈戚如不得已者豈宜然耶蓋麒麟鳯凰人皆知其為瑞甘露醴泉人皆知其為澤豈有聖人在下而徒隱於工傭之伍名迹不彰世無知之而主上莫之聞焉愚意傅説之賢髙宗聞之久矣有鰥在下曰虞舜帝曰予聞則舜之名堯亦聞之久矣特舜則四岳共舉之殷時人心不如古有傅説之賢而在位之臣無有舉之者髙宗欲即求而加之諸臣之上耶則商之大臣如盤庚所告亂政同位起信險膚者不少也欲且任之以一職以漸而致之耶則非所以待傅説與已之本心也商俗尚鬼以神言之則崇信之心生而無所拂矣故帝賚之言一出在廷之臣莫有違者非惟髙宗得以遂其納誨之益而諸臣亦皆興觀感之心此其運轉之機髙宗最為神速也商人告語臣民多託諸神觀盤庚之言即若有神真在其前而禍福之者髙宗天資雖髙先儒蔡氏謂其或亦未能免於流俗故傅説以黷于祭祀告之理或然也若是聖人作用又不必如此録之以俟正
  上篇大段有三節自朝夕納誨至作霖雨望其納誨而所頼之切啓乃心至厥足用傷則欲其所納誨者竭盡無餘藴而不惜苦口以進諌也惟暨乃僚以下則不惟説一人如是凡在廷之臣皆欲説率之同心以匡厥辟則舉朝皆以善道事其君王誰與為不善乎蓋一節深似一節於以見髙宗好善之誠納諌之勇一念乾乾不息之心精進無己之意非聖人之資其孰能之
  啓乃心沃朕心啓沃二字極好人臣之於君有上下相臨之分而以得盡其情為難今曰啓乃心者則忠誠惻怛無有不盡其情須有此心始可以謂之忠便自責難於君便自予弗俾厥后為堯舜其心愧恥若撻於市而所以納誨其君者無不至矣凡人秉彞好徳之心其孰無之惟奪於習染日漸昏昧㝠頑而善無由入矣今曰沃朕心者則常誠意以動之善道以開之不使一時間於小人不使分毫惑於異説使吾心之間明者日益開明潛涵浸灌日動於天機而不容自己所謂江海之浸膏澤之潤其進善有窮乎説命中
  惟天聰明惟聖時憲此開端是就本原上理㑹最可尋玩人君一心萬化從出用其聰明則好惡必有所偏而所害者廣故惟以天聰明之為聰明也天聰明者不作好不作惡一循天理之自然而已故曰惟聖時憲也人君於此而能知所從事焉則本原澄徹而天下萬事又孰有出此之外耶故臣欽若而民從乂也詩言文王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此最是大根本處於此可以見傅説聖人之學也
  慮善以動則動無不動其可乎動惟厥時即動其可之謂蔡氏謂當理而又欲以時作兩層説非也
  慮善以動則皆動於理惟厥攸居則皆安於理此皆心體上工夫伊尹告大甲云若虞機張往省括于度則釋又曰欽厥止雖因人而告詞意不無淺深然皆如出一軌聖賢之學豈有異同又合堯舜禹湯之言而觀之心心相孚黙相傳授即今千萬世之下忻然仰見於千萬世之上然後知道無二致聖人之學真為心學也而又以見夫子之書真為載道之書也
  非知之艱行之惟艱傅説因髙宗㫖哉之言故以此答之蓋以勉其見於施行此意極聳動警發何等是好先儒南軒張氏堅以知字泥之謂髙宗舊學甘盤故知得這説若常人則須以致知為先也此未免牽纒知行先後之説將古人𦂳切之言特地扯放寛來似覺最為害道且宋儒知行二字纒倒一生蓋不於心體上求自得而惟於文義上費分䟽年時有限而辭説無窮亦甚足厭是非獨立説之過亦傳習誦説之徒務持勝心有以亂之也今與人講學只依本經體帖或意思融㑹不勞𦂳切數語即暢然明白稍交知行二字其間則紛紛不了何耶蓋此心即已墮在文義上分䟽去矣然則知行二字豈能無哉蓋人心體自其靈明處而言謂之知自其篤實處而言謂之行道理須説此兩字始盡然靈明者必篤實篤實者必靈明譬如火然其光照處可謂屬之知其實有此光而無虚妄處謂之行然火必實火而後能光明而其能光明者又安有不實光與實又安可分為二耶天地間凡事可説得此兩箇道理非但心體為然然真實不可分為二故亦有单説知而行在单説行而知在有並説知行而道理皆無不足蓋道理活潑豈可纒綿故愚為統論道理可安知行二字於其間中庸或生而知或學而知是也若説工夫次第先後則不必以知行膠於其間大學首章言知而不及行中庸首章言行而不及知矣是蓋雖不必言而知行道理自寓其間不患其或遺也若如宋人之説則知行二字是入門大闗㨗大學中庸首章何不明言之而使後世之人以意㑹誠正為補行而㑹密察以補知耶故愚敢以為南軒牽纒之意反掩傅説警切之詞也其統體言知行功夫次第不言知行之説謬妄獨見古今未有與同者反之心以為甚愜擬之迹敢以為安亦附求正於來之君子
  説命下
  此篇語意道理本甚明白但因知行與學字自此始發故宋儒諸公於此便要扯來作宗主以學于古訓至匪説攸聞為説知字如此之重遂謂而今人只管説治心脩身若不見這箇理心如何地治身如何地脩以此為要學于古訓而事要師古也若是則𫝊説所謂學于古訓而師古者只是去讀書懸空講解以為心如何治身如何脩未敢即下手用工去治去脩恐一時錯了無及矣然則𫝊説之所言者果如是乎前篇言匪知之艱行之惟艱王忱不艱允協于先王成徳傅説之言何等𦂳切而今乃顧欲寛慢之懸空思想然後去下手用工豈傅説告髙宗之意耶不惟匪傅説之意抑豈學者切實之功夫耶夫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固有之矣善知其為善惡知其為惡父知其當慈子知其當孝君知其當仁臣知其當忠雖至小人皆能知之極至如盗賊亦豈不知本心之明昭如日月所謂人性之善也惟不能勝於情欲之私是以冐為之而不顧大人君子本心分數所存又多雖至於節目之詳或亦不能無待論究亦須依本心之明者只管精明只管奮勵學將去中間未嘗不論究也論究所以精明奮勵此心也蓋以精明奮勵此心為主而討論窮究自在其間未嘗廢也古人之學如堯舜之兢業精一執中成湯之建中檢身若不及皆是如此所謂古訓也今亦學其所行如是所謂師古也必如是方為有力是道理之正學問切實工夫今若只以討論講究為師古則一生精神墮落在是是不為末重而本輕乎蓋討論講究未嘗無特不以討論講究即為師古如文公云或索之念慮之㣲或求之講論之際或辨論人物而取其當否或窮究事體而别其是非者皆未嘗無特不以此即為之窮理即為之格物致知也不以此即為師古即為致知則雖時或從事於其間而未嘗墮落只用以隨時維持警䇿求精明奮勵吾心而已矣而未嘗有貪多務得之病今以此即為師古即為致知則謂師古致知大事也而其功全在是遂終身墮落其間豈更有閒暇功夫及其他也雖亦嘗曰知行並進一邊知一邊行依舊是不能行併其所為知者亦鹵莽而非本源之知而於討論講究之際亦貪多務得疲精竭神而無優游厭飫之實引得心愈放意愈勞務外而遺内末茂而本㣲是與前所為時從事不廢者實内外賔主之辨同形而異情不可以不辨者也蓋精明奮勵此心者如種樹之根本生意討論窮究者則如灌溉栽培藩籬鋤理之而已灌溉栽培藩籬鋤理之無他惟欲使樹之根本盛大生意日滋而已矣故當灌溉栽培之時而灌溉栽培之或灌溉之太甚栽培之太勤亦足致悴則亦未嘗於必灌溉栽培而不知變也取足而已矣今以討論窮究論即為師古即為致知者則不以是為灌溉栽培而直以是為樹矣故枝葉茂而根本㣲資禀好者意氣堅者尚自支持立得住否則終亦必倖而已矣大抵當初立為此説只是毫釐之差信心不過謂若不去考究則手便胡做脚便胡行是亦不信人性之固有矣民之秉𢑴好是懿徳人心豈全一土塊耶知善知惡與聖人不争毫釐只是不能體帖依他所知而行故併其知者而失之耳今既云人心若是不可信則去討論者誰别其是非去講究者誰分其可否無星之秤以知輕重無寸之尺以較長短是庸夫而使聽聖人之作用稚子而使理千古之紛紜不其惑哉此實毫釐千里之分為學入門之所係且聖賢君臣千古相傳之㫖要不容以弗論也君子幸其正諸
  傅説所謂學古者即學堯舜禹湯授受之心法也猶今云學者當必求為聖人也事必求堯舜禹湯之心法以見諸行所謂學其如聖人者去其不如聖人者是何敢一肆其欲而不惟理之循哉此古人所以學也
  説曰王人求多聞時惟建事是傅説恐髙宗徒欲聞其言而未能見施行故呼王而警覺之也於髙宗曰予惟克邁乃訓髙宗之求言可謂切矣傅説察於人心幾㣲之間不肯輕易放過遂曰王人所以求多聞於善言者豈以得聞為貴哉正欲以建立乎事而行諸施為之實耳故事必學于古訓乃為有得古訓如堯之克明俊徳舜之重華協帝禹之祗台厥徳湯之建中于民皆是也學之者非徒誦説其義蓋每事必效之而行也此所謂建事者也如其不然何學之有故曰事不師古以克永世匪説攸聞然學之道何如必遜志以為之地必時敏以求其功則天機自不容己厥脩乃來矣又功夫不可間斷允懷于兹而不忘則日新月盛道積于厥躬矣此則學古之節度也傅説又慮髙宗徒知資于人以為學不知責諸已以為學也故復勉之曰惟斆學半謂不可專恃其在人也惟念終始典於學則優游涵泳有不知其所以然而然所謂厥徳脩罔覺也此意思一段深似一段蓋皆就人心幾㣲上細細檢㸃防閑夫人易於聞見而或不敏於事也則即戒之以時維建事人事建或欲自作聰明而怠於師古也則即戒之以師古人師古或又泛而未切也則即戒之以遜志時敏人為學多待人而興無朋友則放倒則即戒以終始此大段人之通病在髙宗之賢未必有之而傅説亦預戒之也陸象山曰老夫無能只是識病傅説亦可謂善識病矣此非有聖學體驗之功安能到此監于先王成憲則戒以專學湯而已矣此師古之實也蓋湯之道即堯舜之道學湯則堯舜在其中與其遠引而多説孰若近取為有徵乎君之於學能自責成於已者如此然後親賢為有益則説當更廣求賢以為助也此篇蓋因髙宗舊學于甘盤學之一字生起又説厥終罔顯故傅説承之皆論學也意若謂學必如是而後可以顯矣如此看來似覺有脉絡
  髙宗既免䘮其惟弗言即有深意免䘮之後宜有言矣若不得夢其將終無言乎此髙宗必待羣臣之請而後語之也嗚呼其幾㣲矣
  髙宗曰惟不良于言予罔聞於行而傅説即曰非知之難力行為難信之不難惟力行允協先王成徳乃為貴耳髙宗曰予惟克邁乃訓傅説即曰王人求多聞時惟建事語意大抵相同蓋皆劈頭轉換不以髙宗所能者為已至而促進之於實地工夫使髙宗不可有一息之放下是何等𦂳切看來傅説是箇樸實頭做工夫底人無許多閒話後儒將來擺布牽演文義俾𦂳切意思汨没不明讀之何補於學者故傅説之言非獨為人上者所當知也
  遜志者謙虚之志時敏者精進之功蓋道體最大學問無窮人惟有乾健不息之心則其志自虚而其功自不已故時敏者必遜志遜志者必時敏其心一也顔子之有若無實若虚文王望道未見禹拜善言湯檢身若不及舜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河沛然莫之能禦只是如此無後世許多閒話文公謂遜志者捺下這志入那事中子細低心下意與此理㑹若氣髙不伏不能入細如此説遜志則又失之遠豈或者記録之差耶
  惟斆學半蔡子以教人居為學之半欲髙宗自學又以教人為終始之義愚竊以為難通方傅説勉髙宗於學詞尚未竟而遂告以教人無是理也自堯舜禹成湯以來君臣告戒之言惟恐在己之未盡而何有遽告以教人為急哉又以教人為學之終事將傅説𦂳切之言又失之遠其為深巧亦已甚矣而又或者新巧之尤耶蔡子之意本於吕伯恭之言謂曽有學中一事解云傅説與王説我教作者只是一半事那一半要你自去行取以為深險不知此説於義理極正於語脉極順何深險之有然竊謂斆字當兼教人受教二義謂人所以教已所受教只是居為學之半其實要自去實用其力始能得其全也故必一念乾乾不息終始守于此學則厥徳脩罔覺矣如此説來自是平順不知先儒亦何故倒説想亦胸中有舊説纒繞也
  監于先王成憲者此又終學古之義傅説此篇全在師古遜志時敏終始不怠亦惟古之師而已而此復結之曰但能法于先王則古人之道亦即此而在矣蓋聖聖相傳一心一徳法先王即所以法堯舜也
  傅説告髙宗以師古而終之以法先王故髙宗引伊尹予弗克俾厥后惟堯舜之言而又望其克紹乃辟于先王皆語意相答如響應聲夫人以善道相責而無吝色者世有幾人况君臣之間乎伊川云雖痛責猶懼在己者重而在人者輕也今髙宗於傅説之言惟恐不足其精進學古之誠與日俱新非聖人其孰能之
  髙宗肜日
  此篇詞語隱約有難盡知者細詳其意全在王司敬民一句蓋商人尚鬼髙宗之豐于祀或時因民庶有天折札瘥之事祀以求福非自祈年如漢武之為也但髙宗平時黷于祭祀者又不止此一事是亦髙宗之病痛故祖已因其雊雉之異而箴之而專以民事一事為言也語意謂天監下民所典在義降年有永不永者亦以義不義之故則然民之夭折者非天夭之也民自絶其命耳故民有不順其徳不知其罪夭但信其命以正其徳而已信其命者即降年永不永也天之命如此今王乃曰其由我祈請之力豈有是哉於是歎息而言王為人君所司者敬民之事而已民事大小無非所以繼承天意而當行者何待祀豐于昵以求之耶後世言代天理物繼天立極即天𦙌之義大抵祖已之意欲髙宗盡其民事之當為而不求諸幽㝠之不可必所謂君相不言命也
  西伯戡黎
  戡黎之事先儒論之多而蔡氏猶以為文王之事者何耶夫文王伐密伐崇者亦非如史記所言因崇侯虎之譛而伐之也是專以為己也司馬遷不知聖人者特以楚漢之際事跡揣量豈足以見聖人之人與楚漢用兵者不可同年而語哉蓋文王既得專征伐則凡諸侯之為民害者皆王法所必誅者故文王伐之欲使奉王灋去民害非收邑以為己貳也今戡黎至祖伊恐而奔告曰天既迄我殷命則其勢已逼矣豈得謂三分天下有二以服事殷乎其為武王無疑吳㓜清謂黎畿内之國文王决不稱兵於紂之畿内武王嗣為西伯其事殷猶文王也其伐殷在於嗣位十有二年之後蓋天命未絶則為君臣一日命絶則天行罰此事間不容髮今兵既逼王畿祖伊恐而奔告則震撼甚矣豈得戡黎之後班師而去復就臣位而紂恬然不以為意哉當是武王伐紂之時先戡黎而遂乘勝以伐紂都也此説為得之
  今王其如台謂民之欲䘮至欲天之降威而受大命者亟至如此今王之所為其曰但如我而已謂畧無一毫警動脩改之意觀下文我生不有命在天之言則真以為但如我而已季世之主拒諫以自是而自取滅亡者每如此可不監哉
  商書言其如台凡四蓋商之恒言也註疏皆以正言之於湯誓夏罪其如台則云其如我之所聞於盤庚則曰其如我所行於彤日則曰天道其如我所言於戡黎則曰其如我所言是以正言之惟蔡註皆以反言其如我何哉今看來依正説為長而其義則各依其事之語脉各有攸當也
  㣲子
  㣲子箕子比干三人者當國事至此蓋以無可為矣故相與涕泣論議所以為不得已之計皆以為宗國之大體而非以為一身之私議也三人者皆商之宗臣與異姓者不同異姓者盡一身無愧斯已矣其責為易宗臣則有宗國宗祀之責係焉其處之為難故於議論商量所以處之也者後世只以商量在已之去就使必合於天理為言此其義甚小非所以論三仁也古之聖賢所以存諸心者非有沾沾自好之私也其所具者大其所處者遠死生去就之間何足深以為異哉惟其宗國將亡救之不可棄之不可祖宗盛烈至是將無所託此其無以處之其責委之何人三子者其哀甚矣夫人臣之於君也當其國家盛時脩政立事上下交修其忠誠懇至之心所以為國家也不幸而遇其變或直諫或存祀其忠誠懇至之心所以為國家也想㣲子之在平時豈無化導箴益之方顧紂剛愎之性難悛至此極矣故不得不有以處之使變不有以處則紂必駢殺之既無補於殷之存亡將又何忍於宗之遂絶乎故三子之所以相顧議處者愚謂皆所以為商而匪謀一身之私議也譬如人家覆敗已不可支至親老成之人相與謀其家事汝能此則為此我能此則為此無非欲以存其萬分之一無非所以為其家也是時豈有自念其身之謀哉蓋其平時意念已孚為其家則已忠於家矣為其國則已盡忠於國矣是雖不謀一身死生去就之義而其義未嘗不在也若但以為謀一身死生去就之義為言則是猶為私意也夫㣲子帝乙之長子也古人重宗㣲子死則湯祀其誰奉之故㣲子者不得不去箕子比干則皆不去以諫紂庶幾兾其改卒之比干被殺箕子囚奴亦偶所值之不同耳箕子豈固陽狂以求免耶所謂自靖自獻於先王者如此後世議論深求其説率以已之見而度古人之心愈多愈亂惟有問於朱子諫行而紂改過者二子之本心諫不行而或殺或囚奴者所遇之不同此為最善然又以為使紂而囚比干則比干未敢即死此恐未知三仁所行各隨其力量若比干中心則以必死為是三仁中間力量多少不同然其心則皆無愧所以謂之仁也
  㣲子之去其義甚㣲有難知者故後世傳習多為異説左傳謂面縛輿櫬以見武王司馬遷又謂抱祭器歸周此皆以後世之事而論古人也論古人者須得古人之心後世不能得古人之心而徒擬其跡遂以為窮迫卑辱之事古人亦不恥為之而蔡氏亦以引於書傳何耶夫㣲子之心自以身係先王長子烈祖成湯徳業不可由是而遂冺也事勢既已不可為矣殺身以成一已之名而殄湯之祀可乎故不得已而逃遯于外亦若耄之遜于荒也然其心亦甚有所不忍也遲囬不决訪於箕子比干㣲子至誠惻怛之心可見矣特其事埶如是道理不得不然耳若至面縛含璧輿襯以見武王則辱己甚矣是後世畏死偷生祈哀請命者之為而謂聖人為之乎又先抱祭器以歸周是導之也人臣至此縱事勢不可為而為不得已之計必不忍導之以速其亡夫天命去留之機聖人亦知之矣觀其問答之言畧無一毫咎周之意固已可見然子之於親當其正命之時雖知其無可奈何然豈無有眷戀悲哀躃踊哭泣之理三仁之眷戀悲哀可謂至矣即無可奈何亦先抱祭器而往歸之耶凡此皆不足深辨而後世亦謬相傳襲不已有乖聖人之道而遺害後世之深也故論之或詰曰面縛含璧輿襯亡國之禮皆如是不然安知其不殺之耶㣲子不死於紂者欲以存宗祀也欲存宗祀而不隱忍以為是是不死於諫紂之時而將死於見周之日矣惡在其為存宗祀乎余答之曰存宗祀者事之至重也面縛輿襯者天下之至辱者也聖人慮事自有幾先而其處之自有法度豈至犯至辱以全其事之至重乎夫君子但順其理之當然而不為非義以求必得但行其心之得盡而不肯枉尺以直尋且㣲子其知武王為何如人耶㣲子亦聖人也其不知武王為聖人耶知武王為聖人則各行己志不如是而後可全也如不知武王為聖人而以為如後世更革之主則縱犯至辱又安知其不殺之而必祀之可存乎其為計亦愚甚矣而謂聖人如是乎况二説自相矛盾既云抱祭歸周則何面縛之有既面縛含璧而又先抱祭器以歸周耶廼知此言皆季世不逹道之儒以意而謬説也







  尚書疑義卷三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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