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詳解 (夏僎, 四庫全書本)/卷24

卷二十三 尚書詳解 (夏僎) 卷二十四 卷二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二十四
  宋 夏僎 撰
  畢命
  康王命作册畢分居里成周郊作畢命
  周公作洛邑遷殷之大家世族難化者於其下邑而親自化之其地謂之成周以周之安危惟茲殷士周道之成不成係殷士之安不安故謂之成周也周公既沒君陳代之君陳既沒康王於是命畢公以元老大臣親續其終蓋周公之始特以深仁厚澤含容而調服之至君陳則漸知趨向然亦未可深加督責但於寛緩中而微加制御之意至畢公之時則善者知所以自勉而不善者亦能無怙惡之失故康王命畢公使之分居里蓋分善惡所居之里善者則旌表之使為善者知所慕不善者則殊其井疆使為惡者知惡之不可為故謂之分居里康王謂畢公四朝元老出親事民故特作册以重其行謂之作册畢正謂為畢公而作册也无垢謂觀周公處商民一事其巧思深智非後人所可及也如商民之不服在白起處之坑四十萬可也在項羽處之坑二十萬可也周公肯為此乎在晉武帝處之使左邊鄙卒有元海之難在苻堅處之用為腹心卒有慕容垂之亂周公肯為此乎嗚呼殺之既不可用之又不可遷之洛邑使日見周之仁政日聞周之仁聲日親周之仁人君子優游涵養以變其不服之心如此者三十六年矣難化者或老或死已化者方少方生於是時也得不有聳動之術以一新其耳目為永久之計乎君陳分正固有其術矣至於畢公乃曉然旌别淑慝表厥宅里使知為善者如是而尊榮弗率訓典者則殊厥井疆使知為惡者如是而屈辱又申畫郊圻使為奸者無所覬覦慎固封守使居安者常慮危其聳動之術可謂盡矣此言可謂深得周家所以待頑民之意也
  畢命惟十有二年六月庚午朏越三日壬申王朝步自宗周至于豐以成周之衆命畢公保釐東郊
  此畢命二字竹簡舊標之題安國存自惟十有二年至保釐東郊當時史官將叙畢公之化商故先叙其所以命畢公之由也惟十有二年康王即位之十二年也是年六月三日庚午謂之朏者説文朏者月未盛之明蓋月之三日月始生明史官將記初六日壬申册命畢公恐後世無由知壬申為月之六日故先言庚午朏為初三日則壬申方可考其為六日也書之記者大抵如此亦猶後世記日先言某月某朔然後始言某日作某事也宗周鎬京也豐文王之廟在焉時將命畢公必須即廟行事故康王早朝徐行自宗周則至於豐文王之廟然後以成周所遷商餘之衆士命畢公保釐之成周之地在宗周之東故謂之東郊釐者析而治之之謂也即分居里之意保安也安以治之則所謂保釐非强聒於其間亦因其善惡之自然而旌别之而已夫是之謂保釐
  王若曰嗚呼父師惟文王武王敷大德于天下用克受殷命惟周公左右先王綏定厥家毖殷頑民遷于洛邑宻邇王室式化厥訓既歴三紀世變風移四方無虞予一人以寧道有升降政由俗革不臧厥臧民罔攸勸惟公懋德克勤小物弼亮四世正色率下罔不祗師言嘉績多于先王予小子垂拱仰成王曰嗚呼父師今子祗命公以周公之事往哉旌别淑慝表厥宅里彰善癉惡樹之風聲弗率訓典殊厥井疆俾克畏慕申畫郊圻慎固封守以康四海
  自此以下康王册命畢公之辭也王若曰亦史官載王之言不無潤色於其間也嗚呼嘆辭也嘆而後言重其事也父師者呼畢公也時公代周公為太師作東伯故稱師曰父師者尊之為父也同姓曰父異姓曰舅畢公同姓且四朝元老故父呼之宜也惟文王武王敷大德於天下用克受殷命者康王推原文武受命之由言文王武王當商紂暴虐之餘猶能布大德於天下克享天心故上天命之用能受殷之天命以有天下是時又有周公者實左右輔弼我文武而安定其王家謂有天下者文武而相與安定其所有者周公也然周公又不特安定王家而已又且思王家之安危係乎商民於商之頑民尤加矜慎不敢輕忽所謂毖慎不敢輕忽者即下文所謂遷於洛邑宻邇王室式化厥訓者是也蓋武王勝商之後不忍易置因其餘民以封紂子武庚使續殷祀不幸去王室之逺武庚小腆因斯民痛定追舊之思鼔以背叛周公既相成王東征以正其罪既而又慮小人難保或再蹈前轍則王室亦有所不寧於是因作洛而營成周遷其大家世族最難化者於其地使親宻邇近於我周室去王室不逺奸謀賊計易以上聞且周公親自師保用能化其訓而皆為友民自周公没後君陳繼之君陳既没至於畢公則已歴三紀凡三十六年矣以三十年為一世今三十六年則世已變矣以風俗則向者頑不率教今皆式化厥訓則風已移矣邦之安危惟茲殷士今既世變風移則商民皆不復背叛商民不叛則四方可以無可憂之事予一人豈不因而獲安寧之福哉蓋商民安則天下安天下安則人君安理之必然也康王既言商民今日世變風移無復向時之頑不率教則善惡已分善者可以升矣惡者可以降矣蓋政因俗而改革不可更如周公惟務含容而不加决擇於其間也故於是言道有升降政由俗革蓋謂天下之道二升與降而已善者不升則善者不勸惡者不降則惡者不懲前日周公所以善惡兼容未加黜陟者蓋大難始平民情未定若賞之則彼將以我為畏罰之則彼將以我為酷故不問善惡而惟務優容今也世變風移則政當因俗而革其用所謂升降而黜陟之使之知所可為與不可為乃其時也若於其臧者不知臧其所臧則彼之為善者且謂上之人不見知而為善之心或怠夫誰肯勸於善哉此正康王言今日之保釐東郊其端正在旌别淑慝也康王言今日之政當如此故其下遂言畢公之德謂善政惟德懋德如畢公者乃能了如是變也康王之意蓋謂畢公能勉勉於德老而不怠故雖小小事物無不克勤此心此意不惟一時如此自文武以至成康繼歴四世而所以弼亮者惟此一心亮佐也弼亮謂輔而佐佑之也康王言此正恐畢公以元老大臣將不屑於民事故言公之克勤小物者舊有此心故予敢以此凂公也又况公之立朝正其顏色以率於下下人之瞻其顏色望其容貎者其非心邪念氷釋雪消恨公不言言則罔不祗敬師法之以此之故於是以休功美績多見於先王之時所以我小子得垂衣拱手而仰成者皆著績於先王之朝故予有今日之福也仰成如云仰食已不能自食仰人而食康王謂今日之成皆仰賴於公也康王既力誦畢公盛德之形容於是又嘆而呼父師曰今日敬命者非小節也乃周公之事觀康王終册公曰罔曰弗克惟既厥心罔曰民寡惟慎厥事則其意誠恐畢公以元老大臣或不屑於民事故此所以特言命公以周公之事蓋言此行所以命公不細乃周公之事有未終待公而終之公誠不可不往也此下遂言畢公今日所以保釐者如此即旌别淑慝以下是也葢康王之意正謂道有升降今日升所當升降所當降正其時也故所以告之以旌别淑慝以下之事旌識也記識之也淑善也慝惡也謂識别其善者與惡者其人果善則表異其所居之里孔潁逹謂若孝子順孫義夫節婦則表其門閭是也所以必識别其善惡而表異其為善者之門閭者葢將以彰善癉惡而立之風聲使人知所向慕也葢善與惡既分則不相混雜又取其善者而表異之則善者之心日顯可不謂彰乎惡者之心日愧可不謂癉乎如是則天下之民皆知為善之有益而為惡之必棄自然望風而化聞聲而應如風動於此而草偃於彼聲振於此而響應於彼是向之旌别淑慝表厥宅里者乃所謂彰善癉惡而樹之風聲也上之人所以聳動斯民既已如此而下之人茍不率循典常之訓者則是頑愚無耻不可勸之使為慕善之人故康王於是乃命畢公若有如此等人則又當殊異其所井之田畆所居之疆界謂如王制所謂不變命國之左鄉簡不率教者移之右命國之右鄉簡不率教者移之左不變移之遂不變移之郊者是也所以如此者以此等不可勸之使慕善惟當威之使之畏而知所慕也張无垢謂向也表厥宅里明其為善人君子使之慕今也殊厥井疆又明其為惡黨小人使之畏則周家所以處頑民者可謂智巧矣然施此於周公君陳之時則不可以為惡者衆未易區别今也世變風移則為惡者亦少矣此所以行畏慕之策古人因時立法不先不後乃如此其説極當郊圻郊外圻之界也封守封疆之守備也此郊圻本自畫定本自牢固若不必再畫若不必加固使不可不申不可不慎則前此當為之不待善惡既皆畏慕而後為之也蓋當時三監之亂三監唱之淮夷徐奄從而和之同惡相濟遂成亂階當善惡未分之時治民者日以勸懲吾民為急未暇防其自外來者今也善者既表厥宅里使勸而慕惡者又殊厥井疆使畏而慕則所謂吾民者皆知善之可為與惡之不可為矣然又恐復有不令如淮夷徐奄者潛相交通互相往來復以邪謀宄計惑吾民於亂故使之於郊外之圻界昔所已畫者今再畫之使益分明封疆之守備者昔所已固今更固之使益堅謹宻如此則異服異言奸民賊子無自而入而吾商民可以永為良民商民不擾則四海可以永安矣此所以終之以永康四海觀康王所以命畢公保釐商民之術則康王之識慮非諳歴時變通逹治體不能及此此所以配文武成王之為賢君也
  政貴有恒辭尚體要不惟好異商俗靡靡利口惟賢餘風未殄公其念哉我聞曰世禄之家鮮克由禮以蕩陵德實悖天道敝化奢麗萬世同流茲殷庶士席𠖥惟舊怙侈滅義服美於人驕淫矜侉將由惡終雖收放心閑之維艱資富能訓惟以永年惟德惟義時乃大訓不由古訓于何其訓
  康王上既告畢公使因斯民向背於善惡之時而其勸善懲惡之政於以聳動一時之民使遷善去惡然又恐畢公行於須㬰而不能持久故又告畢公謂凡為政之道尤貴有恒謂當常久而不變也然政既貴有常而或以言語號令於下又當有體有要體則欲其具於理而不至於不足要則欲其嗇於辭而不至於有餘謂所出之言在理足而辭約此二事皆不好異者能之蓋政而好異則悦須㬰而厭持久如之何能有恒言而好異則言必浮於理言徒多而理不足如之何而能體要此康王所以又言不惟好異也所以如此者以紂之為君拒諫飾非𢙣聞其短故一時之人惟以靡靡相隨順而為俗舉世所謂賢者則利口㨗給之人其餘風遺俗自周公師保君陳分正之後猶有存者故政之有恒辭之體要在畢公不可不念也葢矯枉當以直矯邪當以正矯利口㨗給之弊在其所行之政所出之言必當謹於利口也康王既言商之敝俗如畢公不可不念於是又舉其所聞於古者以證商之敝俗皆大家世俗豢於富貴之餘而忘其德義之習故至於此此世祿之家非説商民乃古人之言言凡為世家之人其敝如此康王得於所聞故舉以告畢公也葢古之仕者世祿世受廪禄則玩於富貴頤㫖如意惟其財力可為無不為之誰顧禮節而由之凡其所為蕩然自恣無復拘檢故玩好汨之本心日喪所謂德者陵滅無餘如此所為豈不上逆天道葢禮節德性皆天理自然今既不克由禮以蕩陵德豈不上逆天道耶惟其不由禮而陵德故其敝也皆化為奢侈靡麗之事此風一熾故凡為世禄之家者其敝必至此不特一時為然故所以言萬世同流葢謂不特一世如此雖萬世其流敝皆如此故張旡垢謂無古無今萬世同一末流耳康王既以所聞凡為世禄之家者其敝如此其下遂言商民今日之敝葢此商之衆士皆大家世族居於𠖥利者惟舊言非一日也非一日則為世禄之家可知矣席人之所居故曰席𠖥孔氏謂之居𠖥也商士惟其久居𠖥利故皆依怙於侈奢之事曽不顧義理之所可為凡所衣之服皆以美麗於人為尚其氣則驕其慾則淫其意則矜其言則侉將用此惡念以自終其身更不可化此乃康王言商民以久豢於富足所以至於此周公君陳相繼教化雖收其怙侈滅義驕淫矜侉之心然未能絶其根本恐其因物有遷復出為惡故防閑之最為艱難也康王言此葢謂閑之者正在畢公也康王既言防閑之難於是遂言所以防閑之道葢商民所以至於如此者皆富貴之餘陵滅德義今誠能因其資財之富而訓之以德義則不復乘富足之資而恣靡麗淫佚之事以傷其生自然耳目聰明血氣和平高則享公卿之位下則不失為保家之主壽考康寧得享人生終歲之樂矣故康王於是告之曰資富能訓惟以永年惟德惟義時乃大訓不由古訓於何其訓葢謂資財既富而能訓之則可以享永年之樂所謂訓者非他惟德義乃訓之大者也所謂德義者不必求之他也古人已行之訓皆則於德義今但酌古訓以用之即德義之訓若不由古訓如之何其為訓乎此又康王綢繆之意故其言反覆如此
  王曰嗚呼父師邦之安危惟茲殷士不剛不柔厥德允修惟周公克慎厥始惟君陳克和厥中惟公克成厥終三后協心同底于道道洽政治澤潤生民四夷左袵罔不咸賴予小人永膺多福公其惟時成周建無窮之基亦有無窮之聞子孫訓其成式惟乂
  康王又嘆而呼父師告之葢重之至也邦之安危惟茲殷士者葢謂殷士安則天下安殷士危則天下危見其所係之大欲畢公勉其事也張无垢謂康王學問逺到其知治體乃至於此夫邦之安危在人主耳何預於殷士天下亦大矣殷士幾何其能為周家輕重孟子曰瞽瞍底豫而天下化此理即康王之意葢天下莫難化於殷士吾意誠於此則殷士化於彼是殷士之化不化可以卜吾德之進否使殷士背叛則吾德不修可知矣吾德不修豈惟殷民背叛天下皆將叛矣此天下所以危也使殷民服化則吾德之修可知矣吾德修則豈特殷民服化而已殆見皆為君子此天下所以安也此論極有源淵故特存之康王既言殷民係天下安危如此在我當有德以鎮服之於是遂言其所謂德者其德謂何不剛不柔則其德允修矣葢今日商民善惡已分正當剛柔並用者專剛而不柔則為善者不獲為善之利而為善之心或沮專柔而不剛則為惡者不見為惡之害而為惡之心益肆惟因其為善者而傾意慰勞使日加勉則不剛矣因其為惡者而摧挫沮抑使日加警則不柔矣張无垢謂此不剛不柔即前謂表厥宅里者不剛也殊厥井疆者不柔也此説是也所以化服商民者莫過此兩端也若畢公果能行此則所謂化民之德信乎其修矣殷士可以必其化服而天下可以必其安寧也此邦之安危惟茲殷士之下所以特繼以此也康王既言畢公今日化服商民其德當如此於是併周公君陳所以化服者以見所施所設雖若不同而同歸於治也其意葢謂化服商民惟周公始化之而能克慎於其始所謂克慎者謂如叛則東征以讋之服則遷洛以鎮之慮其同惡相濟也則散其黨慮其無以為生也則既遷之後各使之宅爾宅畋爾田慮其未體上意則教告之而至於再至於三慮其未畏天威則戰要囚之亦至於再至於三雖言大罰殛之而未嘗實罰雖言離逖爾土而未嘗實離此周公克慎之始也周公克慎於始既足以弭其背叛之心故惟君陳中之始可以克和於其中所謂克和者毎事皆務涵容未嘗加之以威也今觀君陳之書味成王所以責望之意則君陳所以克和者可知勢欲無依法欲無倚頑不欲忿疾人不欲求備凡此之類皆有涵容矜恤之意則謂之克和信乎其克和矣君陳和之則向之頑悍忿戾之徒賴其矯揉調服之恩而善者日勸惡者日沮故畢公終之始可以克成於終所謂克成者正謂因其善而表厥宅里以旌之使之勸而慕於善因其不勸而猶或狃於惡者則殊厥井疆以愧之使之畏而亦慕於善揭一時頑暴之民使終為士君子之歸豈非所謂克成乎是三君者惟其同心協意皆期於撫摩商民而納於善人君子之域故或慎於始或和於中或成於終其所施設雖或不同然皆為其所當為行其所富行未嘗違道而强所劣逆所順此所以同至於道也葢周公之慎道所當慎也君陳之和道所當和也畢公之成道所當成也三君子異時而一其心故三君異施設而同其道道既浹洽則所行之政各極其治所謂道洽者謂周公之慎君陳之和畢公之成三君子之道行之欲當時功深力到皆已浹洽無所不至故周公慎之而克慎之政無不治君陳和之而克和之政無不治畢公成之而克成之政無不治所謂道洽政治也道洽政治故遺波餘澤不特商民被之凡厥有生無不浸潤而沾溉之也不特吾民被之雖四夷左袵亦無不恃賴三君子之德也張无垢謂殷士不服則啓四海不服之心邦其危矣商士服四夷各得其所邦其安矣此所以道洽政治而四海無不賴矣治商民至於四夷咸賴則天下太平之治至矣君臣並受其福亦理之必然故康王自言予小子於此之時亦可以永受多福而畢公亦惟是成周之衆被化之故而邦本以安國祚以長亦可以立無窮之基而抑又垂無窮之美名也葢治商民至於四夷亦安則内釁不生外難不作福曰永膺基聞曰無窮非溢語也
  嗚呼罔曰弗克惟既厥心罔曰民寡惟慎厥事欽若先王成烈以休于前政
  康王告戒之辭已畢至於其終又嘆而申告之謂今日之事畢公勿以為難而曰弗克也惟在盡其心則無難矣亦勿以為易而曰民寡也惟在慎其事則不敢以易自處之前輩有為此説者謂事之不能立不失於過難則失於過易怯者見可為而不敢為故不能盡厥心勇者見不可為而輕為故不能慎厥事二者胥失天下所以終不治也曷不曰事無不可為患不加之意非罔曰弗克惟既厥心者乎雖匹夫匹婦吾有不可忽必求得其心者非罔曰民寡惟慎厥事者乎若是者内無患失茍且之心外無妄作不思之患雖以此伐紂可也而况其餘民哉无垢謂畢公懋德克勤小物弼亮四世其謹以持身老於世故亦已明矣而康王方曰罔曰弗克罔曰民寡若飭戒一晚生後進何也曰仁義何常之有蹈之則為君子背之則為小人故為山九仞以一簣而虧穿楊百中以一矢而廢其可不兢慎以持其成乎此正康王愛惜元老之深者也學者不可不深知此也此論極佳康王既告畢公使勿以為茍難亦勿以為茍易惟當盡心慎事故下文以効勉之謂畢公果能行上所言則可以敬慎文武成王之成業以増美於周公召公之前政葢伐商有天下乃商王成業商民蠢動則西土人亦不静而天下亦因之而不安先王成業將遂不安今果能盡心慎事以治商民使得其所乃所以敬順先王之成業也先王之成業既固則周公君陳所謂克慎克和者公實克成之豈不足以益増其美乎此康王又諄諄責望之意也
  君牙
  穆王命君牙為周大司徒作君牙
  張无垢謂舜典一篇歴試禪位受終占象祭告天地巡狩黜陟堯崩舜格廟詢岳闢門明目逹聰之事雜然並舉其命九官事亦大矣不過數十語辭簡意足穆然渾然含不盡之意何其大體也降及成王命君陳尹正東郊耳而作書一篇康王命畢公保釐東郊耳又作書一篇今穆王命君牙又一篇命伯冏又一篇平王錫晉文侯又一篇而篇内又何其辭煩而意雜也曰虞舜之書辭盡而意無盡命者受命者皆自得於言意之表豈待訓諭而知哉至於後世意不一而辭無窮諄諄喋喋尚恐不吾審也雖可以見仁厚之意亦可以見大道之衰矣余讀君牙篇見穆王稱述先王尊重先正䖍䖍懇懇有如將失之之意而訓飭慰勉藹乎有治世之音嚴乎有父師之法表表乎以祖宗為準而不敢越也此夫子所以有取焉味无垢之意誠謂穆王誠不足與有為者而其言有古賢君之風故夫子取之者取其言耳斯言當哉
  君牙王若曰嗚呼君牙惟乃祖乃父世篤忠貞服勞王家厥有成績紀于大常惟予小子嗣守文武成康遺緒亦惟先王之臣克左右亂四方心之憂危若蹈虎尾涉于春氷今命爾予翼作股肱心膂纉乃舊服無忝祖考𢎞敷五典式和民則爾身克正罔敢弗正民心罔中惟爾之中夏暑雨小民惟曰怨咨冬祁寒小民亦惟曰怨咨厥惟艱哉思其艱以圖其易民乃寧
  此君牙二字亦舊竹簡所標之題也必言王若曰者恐非穆王所自言或當時代言之臣言之或史官録王言不無潤色於其間故言王若曰也君牙者呼其名而命之也必曰君者必自封國入為王朝卿士故稱君牙如召公稱君奭也乃祖乃父謂君牙之祖父也葢君牙祖父在文武成康之時必為顯仕立大功但史籍不備不可考據不知孰是但觀穆王言世篤忠貞服勞王家厥有成績紀于大常則其祖父之在周家誠非瑣瑣者故穆王所以首稱其美以策勵君牙而後命之也葢成周司勲之職凡有功者銘書於王之太常太常旗名畫日月者謂之常必書於太常者以示其功之與日月同其久而昭著於不息也君牙之祖父世世力行其忠貞之節以服其勤勞之事於王家其成功書在太常君牙者為之子孫誠不可不勉以克振其家聲也穆王既言君牙祖父如此庶幾君牙能終其美故此下遂言我小子繼世守文武成康所以遺我後人之基緒我心亦念先王之時其臣能左右輔弼以共治四方則我今日亦當得若人而輔我是以思之深至於其心憂悶畏懼若蹈行於虎尾慮其反噬若涉渡於春氷之薄慮其陷溺葢虎視見後氷至春薄故憂懼之深所以取為喻也穆王既言憂思如此是以今日命爾君牙為輔翼若一體然予為元首而汝實為手之肱足之股與前之心後之膂以繼乃祖乃父之舊事以君牙之祖父舊實為司徒也然則君牙今日當如何哉思纘承祖父之美績使無辱於祖考足矣故穆王所以言無忝祖考欲無忝宜何如惟大布五常之訓以和調民𢑴物則之性使父父子子君君臣臣人之大倫不至乖離則無忝矣葢司徒掌教五典正司徒之職君牙祖父以此致功故君牙能𢎞敷此典以和此民則無愧於祖父矣穆王既欲君牙和民之則又慮其以民之頑愚其衆未易悉和於是又言其所以易和之理葢我身正則民無不正我心中則民無不中以民之身心與我本一體其得於天者皆有物有則其所以愚頑而罔覺無以感發之耳今君牙果能先正其身則凡有身者夫孰不正果能先正其心則凡有心者夫孰不中然此經言爾身克正罔敢不正不言爾心克中罔敢不中而乃反言民心罔中惟爾之中者葢古人作文類如此不若後世對偶之作康王既言民之身心本自中正易感發如此又慮君牙以為易而忽之故其下文言民之情可畏如此是易之中有難者存君牙誠不可忽也且夏而暑雨天時常也民則怨嗟冬而大寒亦天時之常也民亦怨嗟寒暑風雨天時之常民尚怨之則其情豈不甚難於調哉然則為君牙者當何如亦思其情之難於調服如此而正吾之身中吾之心而圖以感發其易於感發者則民無有不安者矣張无垢謂惟以其難調者為念而思所以易調者在何處則民寧矣此説甚有味東坡謂方周盛時越裳氏來朝曰久矣天下之無疾風暴雨也中國其有聖人乎方是時四夷之民莫不戴王然風雨雖天事非人力者亦歸德於王及其衰也一寒一暑亦惟王之怨是故聖人以民心為存亡一失其心王無動而非怨者賞則謂之私罰則謂之虐作德則謂之偽不作則謂之謾出令而不信無事而致謗皆王之咎也夏諺曰吾王不遊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遊豫且以為德豈有風雨寒暑之怨乎此論甚佳而涉政之體故併存之
  嗚呼丕顯哉文王謨不承哉武王烈佑啓我後人咸以正罔缺爾惟敬明乃訓用奉若干先王對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文武之光命追配于前人王若曰君牙乃惟由先正舊典時式民之治亂在茲率乃祖考之攸行昭乃辟之有乂
  穆王前既告君牙以所當為之事謂為司徒者不過如此下文又再嘆而述文武所以開創大業啟佑後人其至如此欲君牙勉其所當為以無愧文武所望後人可也丕顯哉文王謨謂肇取天下之謨者文王也其謨甚顯葢見文王所以取天下非隂謀如後世謀人國者乃顯然著在人之耳目而天下不得不歸文王初非有心於天下也如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則其所以取天下豈復隂謀哉文王之謨但知積行累功耳而天下自歸於文王人見天下之歸文王遂謂肇其謨者文王也不知文王固異夫他人之謨也丕承哉武王烈者謂成取天下之功者武王也然武王之功又非有意於天下而圖所以取之也乃承文王之意亦惟積行累功耳而天命人心至此自有不可却者故武王起而應之此其烈所以謂之丕承者謂武王之心惟知承文王之所為初不計其功之至此也後世見商之天下武王有之遂以此為武王之烈不知武王之為亦承文王之為耳而功適至武王而成也文王之謨惟其初無意於取天下故其謨謂之丕顯武王之烈又非有意於得天下故其烈謂之丕承迨夫天下既定而二聖人者還以其謨烈而明示啟發佑助後世之子孫故其道皆粹然一出於正無有偏而不正而至於缺䧟者此皆由其謨非隂謀而出於丕顯烈非要功而出於丕承是以其道能粹然一出於正若有一隂謀要功之心介乎其間而必有不正者矣夫安得而無缺穆王言此葢深言文武所以有天下者其道一出於正亦欲君牙亦以正道彌縫輔贊於己以對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文武所以受命之懿也故其下遂言爾君牙今日但敬以發明汝所當施之訓葢司徒教官以教訓斯民為事故以訓言用此以承順於先王所以對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文武光命之意使汝功無愧於汝之前人而追其迹以配合之也葢文武所受之明命成康繼之己能答其付託之意而發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今君牙果能敬以明其訓民之事使民為文武之民則是乃所以承順成康所以答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文武之意也君牙祖父於成康時實佐成康以答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文武今君牙果順成康所以答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意則其功追前人而配合之亦宜也觀此則穆王所以責望於君牙誠非輕矣但以穆王之為人揆之則此言恐非出於穆王之口使其果能出此言則其所設施将必有可觀者不宜止于如此要之必有為穆王言之者吾夫子於此葢取其言耳張无垢論此詳矣見於冏命解予亦存之於彼解中王若曰君牙乃惟由先正舊典時式此乃穆王更端以告君牙也葢書之體於王曰與周公曰王若曰之類皆是更端又是一節言語與上文不可相闗為一辭穆王於此又更端謂君牙今日不必更自圖所以教民之法但當用先王之臣所訓民之典而法式之所以如此者以民之治與民之亂皆由乎所訓之當否汝君牙果率循乃祖乃父之所已行者而用以訓民則汝君所望汝以圖乂於民者汝可以對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而無愧矣乃辟穆王自謂也觀此一篇所陳雖文武成康復生不能易者使穆王果知此車轍馬跡豈徧天下乎吾以是知其必有為王言之者也
  冏命
  穆王命伯冏為周太僕正作冏命
  張无垢謂觀君牙之篇穆王自以謂繼文武成康之緒懼其弗稱而託於股肱心膂今命伯冏又謂文武賴小大之臣侍御僕從皆得其人故下民祗若萬邦咸休而已實賴前後之人正其不及格其非心且曰后德惟臣亦虚心治道矣然其治功藐然如此豈君牙伯冏之不足與有為耶抑豈穆王有其言而無其實耶曰是固然矣君牙乃在昭王之時區區無補之臣而伯冏為之太僕乃見穆王馳騁天下有車轍馬跡而不能正救者是二人不足以有為者也穆王其父昭王溺死漢水略無恢復之志而馳鶩四方與兩篇之言大不相同是有其言而無其實者也然予三復兩篇見其慇懃惻怛有足以動人者何也曰德宗何人哉陸贄作奉天詔書遂使山東父老為之泣下則夫一篇之命亦必當時仁厚君子憫穆王之無志故修辭立誠以勸勵於臣下惟其誠實所在所以使人讀之必至於感動也或曰二篇之意略不及昭王何也曰穆王諱父之惡故代言者亦不敢强言之曰安知非出于穆王之自為耶曰使出於穆王其殷勤惻怛如此必當大有為於天下葢有是言者必有其誠有是誠者必有其志穆王無志如此以五十之年乃即王位而不以父恥為念區區如兒輩務窮馬力奔馳四方此不才之王安得有此至誠之言故予以為非出于穆王而出于代言之賢者此論甚當説者多謂伯冏字也周官太僕下大夫春秋下大夫以字見故伯冏以字書于經按周官太僕王眡治朝則正位眡燕朝則正位而掌擯相出入則為前驅燕飲則相其法射則贊弓矢無非與王俱者故戒之以旦夕承弼厥辟此説甚善而二孔又謂正長也周官大馭中大夫太僕下大夫此言太僕正則官高於太僕故二孔以為此乃周官太御非太僕若是太僕當直云太僕何須更言正乎且此經云命汝作大正正於羣僕而周官大馭中大夫而下有戎僕齊僕道僕田僕故以為周官大馭之官此亦有理故兩存之
  冏命王若曰伯冏惟予弗克于德嗣先人宅丕后怵惕惟厲中夜以興思免厥愆昔在文武聰明齊聖小大之臣咸懷忠良其侍御僕從罔匪正人以旦夕承弼厥辟出入起居罔有不欽發號施令罔有不臧下民祗若萬邦咸休惟予一人無良實賴左右前後有位之士匡其不及繩愆糾謬格其非心俾克紹先烈
  冏命二字舊竹簡所標之題也王若曰已見前説伯冏者呼其人也伯爵也冏名也或字也猶君奭君牙也張元垢謂此代言之臣知穆王繼文武成康之後決不能負荷非仁人君子夾輔之未知其可也故其辭命有自貶之言以明須賴臣下之意也其曰惟予弗克于德嗣前人宅丕后者以言其怠惰於德有所不能也既不能于德乃使繼文武成康之後而居大君之位是以其心怵惕驚動惟恐其至於傾覆而危厲寢不安席中夜而起思免其過此葢言憂懼恐或不任故思免其過莫若用人也其下遂言文武之聖亦賴得人之意无垢謂使穆王憂懼如此其肯馳鶩天下乎吾有以知此言出於代言之臣而非穆王自言也上既言憂思免過之意故此遂言文武雖聖亦須得人聰明齊聖四德也聰言其所聞者逺明言其所見者大齊言其致一而不變聖言其廣運而能通文武惟其聖德如此故能識君子賢者隨材而用之故小大之臣無不皆思忠良其左右侍御僕從無有不以中正為心者文武之時惟其得人如此故一時之臣於朝夕動作語言之間或承順則善道流行或匡弼則惡念自消形於出入起居者無非肅敬見於發號施令者無非善道然則下民之敬慎萬邦之休美豈無所自哉此皆代言之臣言文武得人之實也上既言文武聰明齊聖如此尚賴承弼故其下遂言穆王初無良善尤不可不賴左右前後有位之臣匡其所不及繩正其愆過糾舉其錯謬格其非心使庶幾能繼文武之成業也无垢謂無良知良能是其資稟之不美也如是則才必有不及意必有愆事必有謬心必有非且文武聰明齊聖非所謂無良也故其才過人安有不及其用意皆誠安得有愆愆過也其處事皆當安得有謬謬錯也今穆王無良有不及有愆有謬惟前後之人見其不及則正之見其愆則繩之見其謬則糾之見其非則格之庶乎其知免矣孔潁達曰繩謂彈正糾謂發舉有愆過則彈正有錯謬則發舉格謂檢格其非理狂妄之心使妄心不作其訓精微故併存之
  今予命汝作大正正于羣僕侍御之臣懋乃后德交修不逮慎簡乃僚無以巧言令色便辟側媚其惟吉士僕臣正厥后克正僕臣諛厥后自聖后德惟臣不德惟臣爾無昵于憸人充耳目之官迪上以非先王之典非人其吉惟貨其吉若時瘝厥官惟爾大弗克祗厥辟惟予汝辜王曰嗚呼欽哉永弼乃后于彛憲
  穆王上既言予一人無良須左右承弼如此故此遂言我今日命汝為太僕之正以表正羣僕凡侍御事王之臣羣僕即周禮道僕田僕等是也汝須當勉進汝君之德其君或有行之不及者汝與同僚交相修進使及於善也汝之同僚所係既如此故汝為大正者須當謹慎簡擇其同僚之人無用巧言者令色者便辟者側媚者孔潁逹謂巧言者巧為言語以順從上意無情實也令色者善為顔色以媚説人主無本實也便者謂前却俯仰以足為恭側媚者謂為僻側之事以求媚於人此等皆謟諛之人不可用為近官其所當用者其惟吉德良善之士乎既言乃僚當用吉士不當用謟諛故此下又言用吉士與用謟諛之利害若僕御之臣用正士則為君者亦能正葢朝夕有人承弼故歸於正若僕御之臣用謟諛則為之君者亦自以為聖無事承弼葢謟諛之臣日進謟言惟稱其美不舉其過故君自以為聖也由是觀之則后之有德者非君之自賢也僕臣之自正后之不德者非君之不可化也僕臣之諛也葢深言君之賢否皆在僕臣之邪正如何耳此下又再責伯冏使簡乃僚謂汝今日誠不可昵近於憸利之小人用之以充備耳目視聽之官而道其君以非先王之法葢僕御之臣在王左右朝夕顧問故謂之耳目之官若賢者居之則非法不言道其君者皆先王之典若以憸人居之則惟小利是見茍可以茍目前之利則言之誰復顧先王之典哉此又為大正者不可不察也若汝為大正而乃不論其人之吉而惟以貨利交通者則以為吉士而用之若是則病汝之官曠汝之職惟汝大不敬其君汝之罪何所逃哉此所謂不祗厥辟即孟子所謂謂其君不能者也穆王告之既畢故又嘆而言曰伯冏汝其敬厥職哉既身為大正須當久輔汝君以常法可也果以常法弼乃后則前所謂昵憸人吉貨利與巧言令色等事必不為也穆王之言懇到如此而跡周天下淫荒乃爾无垢謂非穆王之言宜哉

  尚書詳解卷二十四
<經部,書類,夏氏尚書詳解>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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