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詳解 (陳經, 四庫全書本)/卷13
尚書詳解 (陳經) 卷十三 |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十三
宋 陳經 撰
伊訓〈商書〉
此篇乃太甲即位之初年伊尹首陳伊訓之書可以觀古人之事君尤必謹其初也成湯以太甲屬之伊尹乃受遺託孤之臣宗廟社稷之安危輕重係焉與在朝百官事體不同若周公之于成王霍光之于昭帝諸葛孔明之于後主一也矧太甲以中材庸主伊尹知之熟矣惟其縱欲未萌非心未動之初先有以警之則他日雖有縱欲然其初心善端亦終不能忘也易曰𫎇以養正聖功也書曰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記曰禁于未𤼵之謂豫葢養之于本然之初則易為力防之于已然之後則難為功此伊訓一篇之本㫖也故其間有抑揚開闔一予一奪一勸一懲如言夏先后之有徳則必言其子孫之弗率言成湯之所以修人紀必言湯之所以制官刑言上帝之福善必言上帝之禍不善言萬之所以慶必言所以墜厥宗之由其開之也所以誘其為善之路其闔之也所以絶其為惡之萌愛君之意深矣
成湯既沒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訓肆命徂后
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于先王奉嗣王祇見厥祖侯甸羣后咸在百官總已以聽冡宰伊尹乃明言烈祖之成徳以訓于王
孔子序書曰成湯既沒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訓肆命徂后觀此數句即春秋正始之法乾元萬物資始之意也太甲太丁之子也太丁未立而卒故太甲以孫而繼祖孟子曰湯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葢太丁未立而卒外丙方年二嵗仲壬方年四嵗㓜主不可立則不得不以太甲繼湯太史公反以外丙立二年仲壬立四年則是湯崩之後更六年而太甲始立與經不合也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于先王商人以年為祀敘書者孔子也周人故曰年作書者商人故曰祀元祀即踰年改元也十有二月即元祀之正月也商人以建丑為正故用十二月曷為不言正月葢商周雖用子丑之正而亦不廢夏時葢夏時得四時之正孔子語顔淵曰行夏之時漢班固知此意故書漢元年冬十月人君嗣位踰年必改元此重事也當國大臣必以其事告于廟秉筆史官必以其事書于䇿録始終之意一年不二君故不改于柩前定位之初縁臣民之心不可曠年無君故不得于三年䘮畢之後此常理也先儒或謂十二月即湯崩之踰月甚失禮典之意伊尹以當國大臣主祀事故祀先王奉嗣王以祇見于祖侯甸之服近王畿者也諸侯咸在百官總于天子以聽冡宰之命伊尹于此時知太甲非心未萌恭敬誠恪之心未分于是明言烈祖之成徳以聳動太甲使知未即位之始不可不謹而乃祖之徳不敢忘也烈祖乃成湯
曰嗚呼古有夏先后方懋厥徳罔有天災山川神亦莫不寧暨鳥獸魚鼈咸若于其子孫弗率皇天降災假手于我有命造攻自鳴條朕載自亳惟我商王布昭聖武代虐以寛兆民𠃔懐今王嗣厥徳罔不在初立愛惟親立敬惟長始于家終于四海
伊尹言烈祖之徳而上及于有夏原其所自來也有夏先后禹以下少康以上方懋其徳而應感之速上至于天下至于地幽及神微及萬物無不各得其所何者人君者為天地萬物神之主主得其人則舉天地神萬物無不在我徳之中主不得其人則乖氣感召上而天變日月薄蝕下而山崩川竭神不饗其祀鳥獸魚鼈不安其生則皆以此徳之不懋也夏之先后如此而其子孫弗率則如彼故皇天降災于夏假手于我有命是天命湯以伐桀而非湯之自伐桀也造攻自鳴條朕載自亳造與載皆始也造攻自鳴條之役即前湯誓與桀戰于鳴條之野是也桀于此而始廢朕載自亳則湯于此而始興觀伊尹以我朕二字自稱則知伊尹任天下之衆商家無非伊尹分内之物也惟我商王布昭聖武聖武即神武不殺之謂言其除暴止亂而非事于殺戮也布昭有顯然示人之意代虐以寛以寛而代夏之虐斯民釋有夏之虐政而見成湯之寛恩其懐歸之也信乎其出于中心悦而誠服也今王嗣厥徳罔不在初葢徳一也有夏先后能懋之其得福如彼而子孫不能率之其得禍又如彼我商王能布昭之其得福又如此今則此徳之修在太甲之身矣太甲之嗣此徳也宜如之何令其為有夏之子孫弗率歟則禍不旋踵矣故當自其初而謹之天下善惡無不原于其始開端為善則終無不善矣謹初之要莫先于愛敬孩提之童知愛其親及其長也知敬其兄愛敬之心夫人所同但能立之者鮮立者謂常存之而勿棄也立愛自親始立敬自長始能愛其親敬其長推此心以不敢惡于人慢于人則愛敬之道達于天下如火之始然泉之始達其謂之始于家終于四海由近及逺由微至著之謂也
嗚呼先王肇修人紀從諫弗咈先民時若居上克明為下克忠與人不求備檢身若不及以至于有萬兹惟艱哉敷求哲人俾輔于爾後嗣
此又再推廣先王之成徳人紀者即君臣父子夫婦長幼朋友日用常行之道也此道葢未嘗亡然必得聖人出而主持之則人道于是始立桀既壊其人紀則肇修之者湯之責也成湯以肇修人紀為一身之任茍吾身有絲毫之不盡則于人紀必有一毫之虧于是不自足其足必從諫而不敢咈求之今未已也又嘗求之古人在昔先民有言不可不順之惟其成湯不以已之善自足常欲兼天下之善如此則宜其無一之不盡也以之居上則能盡其明以之為下則能盡其忠以之與人則盡與人之道而不求備以之檢身則盡其檢身之道而若不及然明者分别善惡
忠者有事桀之小心不求備者恕以待人雖寸長必録若不及者忠以處巳雖小過不自恕由諸侯而為天子以有萬其積累亦艱難矣然則湯之積累艱難也豈是利于得天下哉修人紀之道不得不然惟其得天下也甚難故其慮天下甚逺恐後世子孫未必盡如已也廣求哲智之人如伊尹之𩔖俾之輔爾後嗣則先王之望後人誠切至意矣子孫其可以不副先王之望乎
制官刑儆于有位曰敢有恒舞于宫酣歌于室時謂巫風敢有徇于貨色恒于逰畋時謂淫風敢有侮聖言逆忠直逺耆徳比頑童時謂亂風惟兹三風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喪君有一于身國必亡臣下不匡其刑墨具訓于𫎇士
湯不惟敷求哲人以輔後嗣而已又制為在官之刑以儆在位人心無常雖未必皆然而先王不得不預為之慮風者風俗謂足以使人動化也舞歌者謂之巫風徇貨色恒逰畋者謂之淫風侮聖言逆忠直逺耆徳比頑童者謂之亂風前六者皆基于後之四者聖言茍有不敬之心則謂之侮矣忠直茍有不順之心則謂之逆矣耆徳者當親近而反逺之頑童者當逺去而反親比之有此四者則舞歌貨色逰畋何憚而不為惟此三風十愆卿士有一則其家必喪邦君有一則國必亡茍有一于此則是其心有所𠋣而失其正矣有其一則數者皆具臣下謂卿士諸侯各有臣其君有一于此而臣下視之怡然不加恤者有墨刑貪以敗官曰墨臣下不能正其君而反居其位是貪墨之人也具訓于𫎇士自其童𫎇之時而先以此意訓諭之使知人臣事君之義在于諫正此可以見古人之教常在于少小之時記曰幼子常視無誑能言學唯能食尚右手酒誥亦曰文王教誥小子有正有事自其童𫎇之中而教已行矣雖然湯制官刑以儆有位獨曰臣下不匡其刑墨而卿大夫君獨無刑何也曰卿士有一而喪其家諸侯之有國者有一而喪其國刑孰甚焉伊尹引此以戒太甲意謂大夫諸侯且如此則天子有天下者可知矣其諫諍之法不亦婉乎
嗚呼嗣王祇厥身念哉聖謨洋洋嘉言孔彰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爾惟徳罔小萬惟慶爾惟不徳罔大墜厥宗
嗣王太甲豈可不敬其身念先王之訓乎聖謨洋洋嘉言孔彰謨即言也洋洋即孔彰也自其謨之于心則洋洋廣大見其憂深而思逺故也自其𤼵之于言則甚彰明而見其善惡有證也即上文三風十愆之戒是也伊尹戒嗣王于初即位之時不以已意强之而以先王之訓洋洋孔彰者感之人誰獨無是尊祖愛親之心哉此又因其孝敬而發之也惟上帝不常既戒之以祖宗又戒之以天以見人主無所畏惟畏祖宗與畏天上帝之命何常之有善者降之祥不善者降之殃皆其自取之耳爾惟徳罔小萬惟慶爾惟不徳罔大墜厥宗即申上文之意勿以小善而不為及其至則萬為之胥慶勿以惡小而為之極其至則墜其宗嗣王當謹于善
尚書詳解卷十三
<經部,書類,陳氏尚書詳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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