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詳解 (陳經, 四庫全書本)/卷23

卷二十二 尚書詳解 (陳經) 卷二十三 卷二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二十三
  宋 陳經 撰
  武成周書
  讀此篇可以見聖人安天下之規模謂之武成者武功既成則無事于用武矣武功曷為而能成也葢聖人之武不用于殘民虐衆而用之于禁亂止𭧂故凡兵之用皆起于人而不起于我所以起武王之兵者紂也非武王也武王之兵為紂而起則紂既黜矣奚以武為故武功于此乎成而歸馬放牛不復用矣亦與辟以止辟刑期無刑同意此聖人之所以善用武溥博淵泉而時出之秦漢以後有天下者不識此意漢髙祖雖以五年之間成帝業而功臣相繼叛上髙祖竟有流矢之禍唐太宗既得天下而末年猶逞意
  于遼東之役此皆是兵起于我而不起于人甚者為好戰為窮兵為黷武為貪功皆不識聖人之所謂武也
  武王伐殷往伐歸獸識其政事作武成
  序書者以此三句包括一篇之義如底商之罪即往
  伐也歸馬放牛即歸獸也列爵分土即政事也武王之伐商也于其往伐之後即歸其獸而不用牛馬養之則為畜放之則為獸遂記商家之政事以反其舊焉蓋紂之所以亡者以其不能用先王之政事武王既誅紂則凡百政事施設紀綱法度盡復先王之舊以為創業垂統之規此雷雨作解之義當天下患難未解散則未暇及于政事及患難既除當思所以反前世之善政所謂其來復吉者此也秦漢以來茍得天下則遂安意肆志殊無逺謀所謂創業規模者亦但随時維持而已安知武王所以識其政事之意哉
  惟一月壬辰旁死魄越翼日癸巳王朝歩自周于征伐商厥四月哉生明王來自商至于豐
  此歴序伐紂往返祀廟告天時日説武功成之事也一月周之正月即今之十一月也伐紂之年周正月辛卯朔其二日壬辰翼日癸巳即正月之初三日發鎬京始東行也其月二十八日戊午渡河即泰誓上篇一月戊午師渡孟津與中篇戊午次河朔也二月辛酉朔甲子殺紂牧誓云甲子昩爽是也其年閏二月庚寅朔三月甲申朔四月己丑朔厥四月哉生明王來自商至于豐即四月初三日其日即辛卯也丁未祀周廟即四月十九日也越三日庚戌柴望即四月二十二日也正月往伐四月成功史序其成功之次也漢律厯志引武成月日與此經不同孔頴達謂焚書之後有人偽為之漢世謂之逸書其後又亡其篇鄭康成云武成逸書建武之世亡謂彼偽武成也朔為死魄望為生魄魄者月之輪郭無光之處也朔後明生而魄死望後明死而魄生故一日為始死魄初二日為旁死魄旁近也初三日為生明十六日為始生魄壬辰未有事先書旁死魄者記月之生死使千載之日後世可考厯法以月起故書多記生死朏望先事而書所以正厯堯之史官紀時以星武王史官紀時以月紀時以星如日中星鳥日永星火之𩔖紀時以月如此書旁死魄哉生明之𩔖所以必用星與月者以星者天象之著明月者亦天象之著明人所易見千載之後厯法有差無所考證則必考證于星與月也武王自正月初三日伐商至四月初三日自商歸豐其成功何如是之速也與漢髙祖五年成帝業唐太宗歴百餘戰而成帝業異矣
  乃偃武修文婦馬于華山之陽放牛于桃林之野示天下弗服
  樂記曰武王克商濟河而西車甲衅而蔵之府庫倒載干戈包以虎皮天下知武王之不復用兵也此即偃武修文之意也武既偃而不用則凡禮樂政教無非文也華山之南與夫桃林之野皆至險之所婦馬放牛于此則待其自生自死示天下弗乘服之矣然則武王豈盡放其牛馬乎此所謂歸馬放牛者當時征戰所用之牛馬也若夫天子所有十二閑則在官有常制豈得而盡歸之放之哉聖人于無事之時亦未嘗不為有事之備晉武帝平吴之後滅去州郡武備卒至盗賊竊發唐穆宗聴蕭俛銷兵之議復失兩河此不知為預備之䇿也
  丁未祀于周廟邦甸侯衛駿奔走執豆籩越三日庚戌柴望大告武成既生魄庶邦冡君暨百工受命于周丁未即四月十九日也武功既成歸于豐邑遂告周廟意者歸功于祖宗而不自居其功也周廟即后稷以下文王以上也邦國諸侯如甸服侯服衛服皆來助祭也駿大也大奔走以供祭祀之事若詩云駿奔走在廟是也周有六服諸侯武主代紂八百諸侯不期而㑹此正言侯甸衛三服者以其近于王畿之服也四時祭祀皆在焉夫諸侯向也與武王比肩而事紂矣今也為周家之臣子儻非武王此舉有以公天下之心其誰肯服武王哉越三日庚戌即四月一十二日也柴望大告武成燔柴祭天望祀山川之神大告天地以武功之成先祖而後郊以其自近始也又有以見古人之祭天地皆須先有以養其誠意三日之前既祀祖宗則誠意已至矣故柴望以祀天地既生魄即十六日也武王以四月初三日至豐故十五日以後諸侯百工皆受命則知此受命當在丁未祀廟之前不應諸侯未受命而先助祭祀也史官將述武王所以告諸侯之辭故以生魄繼大告武成之後觀此一段見武王伐商初非一己之私意即祖宗之心也即天地之心也即諸侯百官之心也武王合祖宗天地諸侯百官之心以為心故祀周廟柴望告武成諸侯百官皆受命而無有歉然之意
  王若曰鳴呼羣后惟先王建邦啟土公劉克篤前烈至于太王肇基王迹王季其勤王家我文考文王克成厥勲誕膺天命以撫方夏大邦畏其力小邦懐其徳惟九年大統未集子小子其承厥志
  此章乃武王言其家世積累以告諸侯羣后者指當時庶邦冡君之受命者告之先王即后稷也葢始封于邰以農開國故曰建邦啓土公劉后稷之曽孫也能厚先王之業百姓多歸之如周詩所言篤公劉之事可見至太王肇基王迹肇始也始造王者之迹孟子之言可考去邠邑于岐山之下是也王季其勤王家能纘太王之業勤于王家如周詩所稱克長克君𩔖可見我文考文王克成厥勲能成其王者之功如當時伐崇伐莒一怒安天下皆其勲也誕膺天命以撫方夏謂三分天下有二大邦畏其力小邦懐其徳聖人之于天下未嘗有威愛之殊天下之服聖人自有威愛之辨葢大邦素以力服人者也遇文王而無所施則是文王有不可犯非畏其力而何小邦素以徳望人者也遇文王而有以適所願則是文王有以撫綏之非懐其徳而何文王初無心于力徳也而大邦邦自見其力之可畏與徳之可懐也惟九年大統未集自武王言也文王既沒之後武王繼文王九年之間未能合天下于一統故予小子今日之事將以繼文王之志也文王之徳所謂大統者欲天下純被其化脱於紂之塗炭而已若夫必于取天下則非武王之心也此章必欲叙其家世積累之勞如此所以示其今日之有天下皆其所當得所以隂消羣諸侯不服之心然則羣諸侯既服武王矣而曰隂消其不服之心者葢自武王勝商後商民猶有四十餘年不服周者安知其中無有不服者哉然則道其先祖父之勤與其所當得天下之意自湯之時猶未至此武王之時則又非湯之時矣故曰聖人因風俗之變而用其權
  底商之罪告于皇天后土所過名山大川曰惟有道曽孫周王發將有大正于商今商王受無道𭧂殄天物害虐烝民為天下逋逃主萃淵藪予小子既獲仁人敢祗承上帝以遏亂畧華夏蠻貊罔不率俾恭天成命肆予東征綏厥士女惟其士女篚厥𤣥黄昭我周王天休震動用附我大邑周惟爾有神尚克相予以濟兆民無作神羞
  此章乃將伐紂之時告于天地山川鬼神也名山如華岳也大川河也乃所經歴之山川武王致商紂之罪以告皇天后土與所過之山川其辭曰惟有道曽孫言有道者之孫見武王不自居其功歸功于祖宗也將有大正于商以兵正商之罪今商王受無道則所為皆不順理故也武王以有道正商之無道謂其𭧂殄天物害虐烝民故也惟天地萬物之父母人又
  為萬物之靈紂不能承天之𢌿付以養萬物愛斯民方以𭧂虐而殄絶其天所生之物為害以虐斯民人主乃天地萬物之主人主道亂于上則禽獸草木皆不得其生即𭧂殄也人亦物也以其為物之靈故又言生民為天下逋走逃亡有罪者之主如淵之聚魚藪之聚鳥獸然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故也予小子既獲仁人敢祇承上帝上帝髙逺不可得而見仁人即上帝也葢賢者之心與天同大誥以十夫迪知上立政以籲俊尊上帝則仁人既獲豈非祇承上帝在此而不在彼乎仁人謂當時閎散太公之徒也以遏亂畧者正姦人之邪謀也華夏中國也蠻貊戎狄也罔不相率為我之使如八百諸侯與庸蜀羌髳是也恭天成命即人心之皆歸以敬奉上天之成命成命者一定而不可易决于伐紂也武王于此二處卜天理其一即獲仁人其一即得民心使仁人不來歸民心離散方且自以為承上帝恭成命可乎學者欲觀聖人之得天亦于此二者觀之
  既戊午師逾孟津癸亥陳于商郊俟天休命甲子昧爽受率其旅若林㑹于牧野罔有敵于我師前徒倒戈攻于後以北
  自此以下乃作史者述武王與紂戰之事既戊午即泰誓一月戊午之日也師逾孟津過孟津之渡次于河朔之時也癸亥即二月初二日也正月二十八日渡河初二日陳于商郊凡五日而至俟天休命先儒謂其夜有雨俟天休命待有雨至也雨者天地神人和同之應也甲子昧爽即次日也于昧爽之時受率其衆如林之盛㑹于牧野以與武王戰罔有敵于我師仁人無敵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則武王父母也彼之民猶子弟也率其子弟以攻父母安有此理哉彼之民方歡迎武王之來安敢與我為敵既不敢與武王為敵則武王之兵皆為之不動所以殺人之多血流漂杵者皆彼之前徒自倒戈以攻其後以北所以倒戈自攻其後者必其中有與紂為惡之人民怨之入于骨髓故因此反攻之殺人之多理所宜然非武王殺之也武王在西紂在東故曰東征王者之事興兵弔民而討有罪所過秋毫不擾凡以安彼士民而已惟其士女筐篚實其𤣥黄之幣帛以昭明我周王能為之除害即簞食壺漿迎王師之意也天休震動用附我大邑周天之美命何自而見蓋其震動民心使士女來迎以歸附我者即天休也惟爾山川之神庶㡬助我以康兆民勿為神之羞而已言此舉茍不能成功豈特為我之羞亦為神之羞神人本一理也觀此章武王所以告神之言初非矯舉以祭媚神以邀福即其實事而言之謂既𫉬仁人如此既得華夏蠻貊與夫士女之心如此人不能違則天不能違天不能違鬼神其能違乎鬼神即理也武王有此理天有此理仁人有此理民心亦有此理初無二理故也
  血流漂杵一戎衣天下大定
  孔子定書而取之孟子取二三䇿何哉聖賢之意各有在也夫子取之也記其實也孟子不取者所以救戰國用兵之禍也一戎衣而天下大定戎衣一著而天下遂大定不勞再舉葢人心和同成功之易如此
  乃反商政政由舊釋箕子囚封比干墓式商容閭散鹿臺之財發鉅橋之粟大賚于四海而萬姓悦服列爵惟五分土惟三建官惟賢位事惟能重民五教惟食喪祭惇信明義崇徳報功垂拱而天下治
  武王創業垂統之規模盡見于此章反商之政而復還先王之舊政葢紂之政即虐政非先王之舊也武王于此豈容以私智創為新法以聳天下哉亦由舊而已秦人破壊三代之政而別立秦人之政漢承秦後亦當還復三代之政可也又更立漢家之政此不知由舊之意也箕子為紂所囚至此則釋之比干為紂所殺至此則封其墓商容為紂所貶退至此則式其閭式敬也紂聚財于鹿臺藏粟于鉅橋且天下貢賦自有常制安得有餘茍有餘于上必有所不足于下鹿臺鉅橋乃紂于常賦外掊取以縱欲者也至此則散之發之于民萬姓悦服豈不宜然所謂爵賞不必徧加乎天下而天下自服者也以賢者民之望也財與粟者民之所以為生者也紂棄絶乎民之望奪其民之所以為生民安得而服武王因民之望而釋之封之式之即其民之所以為生者散之發之民安得而不服武王即舉直錯枉理之所當然者也説者謂武王以此收天下之心武王何用收天下之心哉理所當然吾不得不然若有意于收天下之心則非武王矣列爵惟五分土惟三建官惟賢位事惟能自釋箕子囚以下乃入商紂之都所行之政也列爵惟五以下乃歸自商至于豐所行之政也列爵分土所以封建于外建官位事所以正百官于内五等之爵公侯伯子男分土惟三即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爵以五而土以三者輕與人以利重與人以名也王制所載與孟子所言皆與此經合至于周禮則云諸公之地方五百里諸侯之地方四百里先儒求其説而不得則以為周公斥大九州不若以經與王制孟子之言為正周禮非聖人之全書故也建官如三公三孤之任則當取其賢而有徳者不専取其才也位事則若百執事之列則當取其才之所長隨才受任謂某人長于治兵某人長于治財也賢者未必無其能葢建官則以賢為主能者未必不賢位事則以能為主内而正百官外而封建法制既備舉矣于是有教化行焉所重者在乎民也五教也食也喪也祭也民者天地之心五教者人道之常食者民之天喪者所以篤于孝祭者所以報本反始凡此皆在所重謂之重則皆在所不敢忽也天下之有衆信者從而加厚之凡天下之有義士從而顯明之有徳者崇而尊之有功者禄而報之使天下之人皆知信義之可尚徳與功之可慕則教化于是乎行矣法度既舉教化既行武王創業垂統盡在是矣夫何為哉垂衣拱手而天下自治然則自其初而觀之釋囚封墓式商容閭散財發粟至于列爵分土建官位事與夫重民也五教也食也喪也祭也惇信明義崇徳報功亦多事矣何以謂之垂拱而天下治知聖人之所有為者又當知聖人之所不為者聖人循乎天理之當然者應之則雖有為也實未嘗為也與舜恭已同意












  尚書詳解卷二十三
<經部,書類,陳氏尚書詳解>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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