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易堂集 (四部叢刊本)/卷之十五
居易堂集 卷之十五 明 徐枋 撰 王大隆 輯集外詩文 固安劉氏藏原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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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易堂集卷之十五
塔銘
獅林廣運大師智公塔銘
法華經王方便教詔至童子戲聚沙爲�皆成佛道
而後世沙門闡士或國王大臣竭帑藏之儲殫生民
之力以經營塔廟而斥爲人天小果非無上菩提凡
屬有爲皆第二義何也心有所著也彼童子聚沙復
何著哉有著則染染則不淨爲力愈勞去佛愈逺矣
故有國王大臣沙門闡士竭儲殫力巧取釣奇累歳
經年人窮物瘁而事難卒成功未易濟其理然也若
眞常不動迥脱根塵則一心所之無不如意葢寶華
莊嚴毘盧樓閣吾心自有不假外求出其故藏以示
於世亦何難湧殿飛樓隨地而現琳宫寶所不日而
成哉此無他得其無爲而有爲者應之則幻化塵勞
皆爲寔際虚空世相盡是眞如此華嚴四種法界而
理事無礙乃在第三梵天七種福德而興立佛圖寔
居第一也噫亦難言之矣不謂當吾世而復見廣運
大師其人也崇禎之末師猶未薙染現居士身來遊
吳門以吳門爲佛法淵藪决意棲泊止於城東古獅
子林寺獅子林亦名菩提正宗故天如則禪師道塲
寺雖廢中有林石陂池之勝而師一心求道盡屏外
縁足不窺園目不交睫以披誦如來修多羅藏及毘
尼藏阿毘曇藏始終三年無不週遍淪肌砭骨以寢
食周旋於古佛聖僧之中於是而圓融性相黙契眞
乗觸處隨心無非佛事矣既而歎曰世風日替𧰼教
晚秋非假見聞不足以起正信非耀耳目不足以攝
身心吾既精心於藏海不當搆傑閣以奉之乎乃兵
燹充斥之後瘡痍未復之秋而師鳩工經始毅然不
𢌞不募檀資不假外護匠心獨運規畫經營而十方
皈依四衆信向如鳥投林如川赴海一銖一縷之積
一工一藝之良逺邇咸臻無不喜捨用是而寶閣不
日成矣未幾而大雄氏之殿復成矣皆以香柏爲梁
棟而範銅爲瓦以覆之金碧輝耀概日干雲締構精
堅規制殊特不僅冠於三吳寔五山十刹之所未有
也功費萬計成於一人而韋布依然猶未脱白噫不
㪅異哉及鉅工方畢而功成不居蕭然退處於寂寞
之濱山巔水涯隨意棲宿此尤人之所難求之古德
亦所罕見嗟乎吾之所謂無著者不於其成之之不
難而去之之甚易見之乎有張居士者同願宣勞而
死於其事師悽然傷之且師自戊子歳經始殿閣一
時披荆榛闢瓦礫相從於風雨桑土中者甚衆逾渉
歳紀後先物故師歎曰此吾一會中人吾適後死吾
其可無芘其遺骸乎吾當𨕖勝地爲張居士建塔而
以衆從之會崑山顧文康公後人以石刻楞嚴經歸
師師於是創楞嚴壇於吳縣鳳凰山之麓以奉石經
而即建塔於壇之旁其莊嚴妙麗亦甲於諸蘭若方
以次興構而師厭世矣時乙已歳之七月也師生於
萬曆壬子世壽五十四臘僅五然師自有生以後般
若外不知有他事故㓜不茹葷血不㛰不宦其所見
所聞無非此也少而叅禮諸方遍歷名藍先入閩中
上浣山香林和尚道塲隨至滇之鷄足山及入吳大
有所爲而遂終於吳焉先是於崇禎庚辰歳皈依三
重律師受菩薩戒又十三年而鬀度法名法智廣運
其字也師浙之紹興會稽人族姓陳氏名大賢即吳
門緇素皈仰而賢士大夫所亟稱之陳居士日新云
張居士吾郡崑山人名士延字仲明同師首事故牽
聯得書師律身精嚴與衆誠信而神氣閒澹進退自
如每鉅工大伇一身肩之不動聲色而衆力所趨不
言而信不約而嚴故其所成就奇偉如此示寂後三
年歳戊申其弟子法慧法泰法希等於楞嚴壇左建
塔以師之全身而來請銘焉昔佛滅度波羅奈王
用七寶造塔藏佛舎利爲作銘記此自西竺之垂範
也今師種種功行有合佛制是固身宜入塔而塔宜
爲銘銘曰
睦州尊宿再乗願輪㓜耽白業夙誦𤣥文百億字句
恒沙微塵字櫛句比心開目明神識涵濡髮膚漸淪
慧燈長炳心薌時薰如是三年觸皆佛事目可得聞
身可得視乃感天宫下移人世寶閣弘開琅函斯秘
藏教如海不立文字如斯有爲爲第一義神力擲象
定見移山視師所構如折枝焉理事無礙圓明現前
行滿功成然後薙落如盧行者仰視不怍夏臘無多
頓超正覺時節既至灑然西遊偶爾應化如水浮漚
何去何來法峙聲流去亦非無來亦非有眞常獨存
浩刼朽復何一辭以昭厥後乃倣佛制爲窣堵波
乃鐫貞珉函舎利羅斯石可爛斯銘不磨
五牧德慶琚和尚塔銘
師名良琚字劭圓靈巖退翁儲和尚嗣也師從三峰
老人薙染隨受具足戒爲大僧鄧尉剖師靈巖退翁
皆三峰眞子故師輔佐兩山勲德最盛初掩𨵿鄧尉
然一室數年不與世接及一出而熾然建立無廢
不舉兩山樓閣莊嚴金碧晶耀儼若兜率天宫下移
人世者師之功也既謝諸事與退翁和尚機縁𢍆合
如水乳退翁以西來心印付之既受記莂遂出世於
毘陵之五牧德慶禪院德慶三峰老人脫白之所也
師毅然繼席諸方推重既復謝德慶事歸而往來兩
山間或暫憩諸招提隨時久近絕無定跡如是十年
人或叩之師輒微笑不應戊申冬示微疾輒坐筍轝
遍別其師若友曰吾將逝矣因輿至金山之懷敬菴
語其僧尚珠曰子當嗣我尚珠亦靈巖學人侍退翁
最久者也師既以法付囑而病亦增劇退翁特過金
山視師病因陞座爲師與尚珠證明授受師危坐榻
上伺退翁下座側耳曰願聞法語退翁以語之語既
畢師泊然脫去尚珠遂嗣其法時戊申十二月廿五
日自師輿至金山止十有三日也嗟乎人生自其
才必欲一用其所有餘及用之既遂氣滿志得而僨
於不知止者多矣若順風揚帆於江河方甚酣適而
能屹然以止者其必有過人者也當師之興建於兩
山也信施塡委如水湧坌集鉅功大伇指顧而成出
入金錢皆累以千萬計而師能一旦謝事蕭然絶塵
獨行獨止逾渉十年無立錐之地噫古德髙風何以
過之宜其於生死之際灑然如脱敝屣也師生平敦
孝友尚節概於五牧善堆山米大師於吳門善秦餘
山人與兩人氣誼終身無間往還書問詩偈甚多米
大師者故開封太守薛寀而秦餘山人則舊孝廉徐
枋皆避世者也師族姓董氏浙之桐鄉人於鄧尉名
濟琚嗣法靈巖改今名有五牧德慶語録一卷五牧
頌古一卷省墓詩一卷隴雲集一卷行于世銘曰
寶華莊嚴徧虚空隨心湧出諸佛刹一一樓閣皆現
前如是功德世希有從無入有有亦空從空證入一
實境觸處眞如盡呈露森羅萬象皆説法諸佛菩薩
爲證明此是毘盧眞法界師既了此大因縁現在靈
山爲授記一彈指頃歸太虚何去何來復何著空中
忽現窣堵波全身躍入無壞者如夢如電如是觀究
竟吾師常自在
法林水觀禪師航公塔銘
師諱照航字水觀吳郡吳人也族姓郁父名槐母黃
氏信善之家故篤生師師㓜而喜淸淨不好塵俗年
十九遂决志捨族出家禮一雲山仰天塢之日觀菴
體空師得薙染壬戍歳始來居陽山西之法林菴菴
濱太湖去金墅鎭僅三里地僻甚屋止三楹逼仄荒
陋人所不堪師獨以爲避塵俗謝喧無宜於此遂
决意居焉而專心本分事一住六年未甞少有攀縁
逺近益信之歳丁卬遂渡海至暜陀之茶山慧濟菴
禮示權律師受具足戒爲大儈歸而叅叩諸方卒依
天童密雲老和尚有省復還吳居菴中生平爲人無
少文餙衣一衲飯一盂人與之言佛法則應言世諦
則不應持誦不輟口人初怪之既而綿歷歳紀先後
如一日於是人爭信仰焉法林地最僻人跡稀少居
民樸野偶相聚則量晴較雨年榖外無他言自師之
居菴中晨鐘夕梵精嚴純一人漸販信或㪅具信心
來叩問者師輒亹亹與言西方聖人之説日久風馳
不特遍其村落四逺數十里間無不宗仰而法林之
佛事益興有迥塵師者名暜淨族姓許氏即土人也
亦起田間因皈信師心悅誠服遂棄其家室而從師
爲儈初師單丁獨居仰食村落及迥塵至則竭力經
營開拓土田葺治屋宇莊嚴像設逺邇協助衆力咸
臻雲水往來皆得飽滿於是荒野僻壤蔚然如名藍
食指三百以爲常淨公之下則有通瑩通定通慧通
惠通徹若而人而通瑩賢今乞余文以銘師塔者
則通瑩也法林初止十笏之地三楹之屋師亦孑爾
單丁歳月無多而森然有成則迥塵淨公之力居多
其賢而能繼志孜孜欲大其前人之緒者則通瑩也
師十九歳而出家又十一年而住此菴又六年而得
戒又四十五年而辭世世壽七十八僧臘五十九臨
終跏趺說偈泊然而逝瞻禮者益增其信心即葬於
菴之西爲長洲縣四都彭華鄉師所卜也淨公先師
二年示寂亦葬於塔旁皆通瑩所營也通瑩字凌雪
於荒歳能襄大事葢不可及云因應其請爲之銘曰
大雄設教惟貴一誠惟誠能立衆善之因一切有爲
皆從此起玉殿瓊樓天厨甘㫖食息如歸禪悅法喜
并誠不立并善不名成性存存豁然天眞還歸本來
師復何心師今何在有窣堵波聿有文孫乞言於吾
千秋長往吾言不磨
再生道人塔銘
再生道人者世吳人姓張氏名舜臣即吳中所稱張
黙全先生者也晚得浮屠法接濟上之宗少時曾病
死浹日而蘇因自稱再生道人及卒而塟𥪡塔其上
表得法也道人美風度善談笑耳聾然性機警見人
有言以意接之輒無謬若盡力與語則終不聞及與
宗門尊宿叅叩往復機鋒捷出無少滯一時禪士俱
遜之以故得記莂於某禪師也世業醫至道人而業
益大振其用藥療病不循古方不拘常法隨意所及
病者輒愈且預决人生死及婦孕之爲男爲女輒驗
傾動一時逺近若騖以其得法也家設南面之座每
早起道人方袍寛博幅巾拄杖而出則就醫者自門
至堂常滿道人踞坐南面傍設一匡牀惟診脉者侍
坐以次診畢則與藥詼諧揮攉給散如飛道人出入
公府道裝長揖上坐不少屈有今大吏督撫某者母
危病諸醫束手道人一藥而愈某故孝贈遺不訾臨
出復令其侍姬以大珠一綴道人冠道人故滑稽即
常冠之旁若無人也道人以業大售家擁萬金以數
于金置吳中甲第奉母與其弟同居性至孝友於其
弟平時極甘㫖而每旦復以所進藥資第一緘不問
少多以奉其母其弟多子女長養教訓以及嫁娶以
至家常篋瑣細饔飱朝夕食指餘百無一非道人
任其弟若無預者而道人故一身也初道人有室某
氏無出不得於姑道人知其無罪然恐失母歡道人
有友讀書厲行而貧不能娶道人數周其乏至是遂
遣其室歸之年六十道益行其門如市道人慨然曰
吾當隱矣遂以其業及數千金甲第盡委之於其弟
道人孑身惟攜一䜿仗笠蕭然假居寒山僧舎遂以
是終焉陳雨泉先生曰吳爲三讓之後而民鮮懿親
莫知其然余讀其言而悲之以觀於道人何如也
是宜銘銘曰
道人遺言火浴而灰骨於水家人不忍全身歸土而
卵石是壘嗚呼還歸太虚何此何彼其人往矣而聲
施甚偉我銘以彰儒行之醇懿而塔以表宗門之魁
磊
頤浩子山和尚壽塔銘
師諱行如字子山自號櫜菴吳郡貞豐里人也其先
爲粤人族姓黃母徐有孫氏從母者無子褓抱師爲
子而恩勤顧復無異所生少長就學衣食修脯皆仰
於針紉師少八歳母病且篤泣語師曰我死若愼勿
更我姓遂死師遂稱徐氏痛念母恩同於罔極日夜
思所以報惘惘不知所出如是九年值村坊演劇見
目犍連事師時年十七慨然曰吾欲報母何讓佛祖
遂棄所聘室不婚而逃首至金澤之頤浩寺乞出家
不納轉之眞寂寺時聞谷長老適至見師而偉之屬
寺衆曰此小子非常人幸善護視之未幾而師之族
物色師且至師復避之報恩時有所謂某和尚者以
念佛爲宗以施茶葉爲功行一時稱其神異奔走若
狂至以香供㸑不啻史冊所傳豪家之以蠟代薪也
其盛如此而師一見夷然不屑長揖而出展轉至堯
峰之興福寺禮西脉師服勞受業三年得薙染夾山
林臯和尚亦出堯峰還山掃塔見師異之師晨夕咨
叩益正信向上事矣時師年甚少而器度不恒有練
川胥氏者一見傾心請歳以二十金爲常供師固不
肯受辭之不得因復棄而逃之夾山時附夜航腥穢
雜遝師三日不霑粒米及還堯峰遂上徑山從若菴
律師受具足戒爲大僧時師年二十二葢己卯歳也
及歸復詣夾山叩竹林林命叅話頭忽聞鐘聲有省
機鋒捷出不可遏林命師往叅南澗老人南澗門庭
孤峻不可攀躋師至澗問話師屢下語不𢍆輒被麾
斥師纔出至殿門忽然通身汗下洞徹𤣥㫖亟入方
丈纔揭簾澗以手約住云不是不是師喝云這老漢
又來相瞞那從今以後三世諸佛歷代祖師且過一
邊於是迅機若神如箭鏃相拄間不容髮自此執事
左右凡八載直至記莂歳在戊子師年三十一耳巳
丑師辭南澗老人老人以送歸頤浩法語懸記之過
泖塔塔主遺師以逹大師一衲畱住三年癸已吳中
檀護欲延師主堯峰師不允而結茆於吳山之畵睂
泉泉在石罅中人跡罕到師喜其僻手披荆榛闢砂
礫以締數楹復住吳山之廣福寺渡湖登東山訪所
謂九寺十三菴者知華嚴爲首寺而廢不可支師㴱
傷之華嚴山主劉氏固請師主席三年未許適山中
之人有欲尼師者師恐祖庭漸爲豪右所湮遂幡然
受請既至而構新殿闢禪堂啓三門創傑閣熾然建
立偉績方興而前之尼師者迄不能忍以橫逆加師
師曳杖便行無少濡滯一時檀護欲爲師申理師笑
而謝之復歸睂泉而頤浩之請至矣師欣然應之杖
䇿一至而百廢具舉復僧田葺殿樹榆夾路繚以
週垣主席纔六年而締構莊嚴信施臻集正未有艾
師今年六十餘矣所至翕然皈仰葢繇其一誠所孚
無少縁餙也性和易近人不念舊惡而介然之守確
不可奪道法倚以爲重云師之在南澗也往省林老
人老人諄諄囑累師悉遵之後示寂師爲請南澗至
竹林經理其後事龍象蹴蹋食指萬餘時稱鼎盛葢
綱維細大皆師一身任之既十週師復辦瓣香重趼
五百里以供其墖適蘧夫和尚至師暜說白衆推之
繼席竹林無後而有後師之力也其篤於恩故又如
此初師圓戒徑山祗樹一夕放大光明有黑白二虎
蹲於門又萬金鐘不叩自鳴一時稱爲三瑞吁亦異
矣師既營壽藏於睂泉而乞余言以銘之銘曰
藏有塔塔有銘佛遺制也末法浸失其傳等諛墓也
舉以似師師所唾也師行同於古佛誦無二也窣爾
壽藏芟巵辭碑無字也我銘以貞之一言可以百世
也
碑銘
萬峰聖恩禪寺重建大法堂碑
三界導師設教閎勝弘開覺路啟廸羣迷因事隨時
方便教詔或熾然建立形歸成壞而攝入如幻三昧
以袪妄趨眞其致一也所以憫凡夫之貪著則樹下
一宿折昬塗之我慢則尊崇塔廟入不二門理事無
礙此之謂矣而後世耽苦空者不知破衆生之慳而
啟愚氓之信有爲者則日逐逐於人天小果而不
知爲有漏之因二者交病焉惟古佛再乗願輪而來
則眞如世相互攝交融有爲無爲皆第一義故雖經
營締構不屬塵勞丹雘塈茨皆成般若而非凡情之
所能測也法運晚秋迷情膠結沉淪黑業未有出期
苟無以聳觀聽而攝身心則何以袪昬𫎇而啟正信
故𦒿闍崛山有重閣講堂之勝蓮華世界侈琳宫寶
地之嚴葢繇敬生信繇信生悟此樓閣塔廟之所係
於象教者極重也昔周穆王築中天之臺以奉化人
漢明帝立精舎於雒城西門以居摩騰吳大帝赤烏
中感舎利之異始大營浮圖以居康居僧會而晉宋
之時佛圖即有講堂及逹摩西來直指人心拈花一
宗盛唱東土始分創禪院而法堂之立從可知矣自
是世奉代嚴歳增月益而叢林巨刹遍滿寰區湧殿
飛樓𠑽溢塵界而名山勝地尤無不開法王之席者
如吾吳鄧尉山萬峰聖恩禪寺亦其最著者也山距
吳城西七十餘里其岡巒層複嶺岫縈紆五湖涵𣻌
其前二堰環帶其後山水交暎泉石含暉草木菁華
煙雲明𡡾而龍翔鳳翥之奇象𢌞虎踞之蹟爲障爲
屏若几若案此固吳山之最㴱而亦最奇者也既逾
重巒複嶺𢌞溪曲澗而豁然天開雄踞湖上左右翊
衛前後承趨氣𧰼非常形勢殊特而聖恩大刹巍然
寔踞其中焉寺之經始寔於元季萬峰祖師有蓽路
藍蔞之勤開人天龍象之窟地靈人傑再世益隆龍
光昭囘奎章赫奕寵錫薦加寺以增重然建立一時
規制雖備而歷年三百傾廢爲多故昔之金輝碧明
大都涼煙衰草而昔之香林寶所半爲酒坫歌臺今
昔廢興爲可感也於是三峰漢老人賁至而再興之
而今剖師大和尚繼住而法席愈盛天龍雜遝緇素
奔趨海湧雲臻川流坌集於是撤舊㪅新興墜起廢
時像設之妙麗樓閣之崢嶸有若天成有同地湧
不特盡還舊觀亦且什伯往蹟入其門者如踐天宫
如遊化城寶華莊嚴毘盧樓閣無以加矣而大法堂
之復建則於戊子春焉葢其時諸廢具舉而法堂未
立師慨然曰續佛慧命在於敷宣大法而一時會下
嘗逾萬指茍椎拂所至而無以大容之則何以展龍
象之蹴蹋而聆獅王之哮吼乎乃與上首濟琚庀材
鳩工壘基構室而檀施翕集畚鍤填委不日而大厦
成矣凡爲巨屋五楹間橫袤百餘尺崇三進五㴱峙
宜稱而觚楞騫飛棟宇雄𮟏層橑蜚栱聯甍櫛甓地
據殊勝形稱最髙於是日月經於上楹山河拱其洞
户閎敞巨麗寔爲大觀直是兜率現彈指之間不特
東林有神運之殿也所以一登斯堂纔據髙座而五
湖淜湃儼若朝宗萬峰環立若爲拱聽將使滴水還
源頑石首又豈止化導法筵之四衆覺悟含識之
羣生哉營建之功於斯極矣吾聞尊那經云無盡功
德七種而建立精舎寔居第二而福田經則又以興
立佛圖僧房爲梵天七種福德之第一何也噫吾知
之矣但崇像設僅芘雨風而木石不通其性靈禽魚
無駴於鍾皷則雖髙閎廣厦概日干雲窮金碧之妍
極侖奐之美而事止有爲寔第二義若獅絃於此而
再振毒皷於此而大鳴龍神於此而聽法天魔於此
而摧鋒大機大用於此而闡其全爲寔爲權於此而
𠑽其際則如虎之嵎而威獰倍增如龍之得雲而
神通愈大則其有𨵿於明心之大法如來之慧命爲
何如哉故雖人天有漏之因即是無上菩提之道矣
此福田經之所以稱爲梵天福德之第一而有進於
尊那之所云也因合掌稽首而復系之以銘銘曰
有一大士說法如雷霆電交飛風濤并來皷盪萬彚
聲施九垓震聾起蟄地劃天開遂破隂凝雲漢昭囘
神功一寂雷安在哉惟此大士說法如雨或灑稠林
或膏土潤徧莖根澤周天宇福蘖慧芽瞬花息蘂
會襲珠衣頓森玉麈究竟千言寔無一語所以聽法
其衆如林瓊株駢條五樹千尋䕃芘大千蔚蔚森森
所以法席其廣如海珊瑚干網珠璣百琲鯤鯨游泳
島嶼塊壘沐日浴月坤函乾宰滄海雖廣函葢容之
鄧林雖稠巨野載之詎此大衆雨立風披乃購異材
乃集工師豫章層構貞珉銜基虹梁蜺棟雨桷星榱
魚鱗萬甓龍首千栭八窗𤫩瓏修廊逶迤萬頃爲沼
層崖作梯香臺雲矗寶級天躋峰巒扶伏星漢低垂
前頫巨浸後倚崇巇暑來西爽寒襲東曦山河萃美
風氣罄宜既成斯堂以容法侣人天龍爰萃爰止
半偈敷宣四衆歡喜天樂要眇雨花繽紛香煙㳫霧
花氣蒸雲道風漸被芳聲暜聞我聞洪名上弘下璧
古佛現身如來寶積大定魏山精心慧日再乗願輪
寔據此室輔作之者亦大比丘名曰濟琚勤舊無儔
兩山受記五牧重遊囑累吾文以標禪窟譬如有人
因指見月我一豪端湧現閎閥永無壞者在此銘碣
南嶽儲和尚報慈室銘
孔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經天下有其志未立而
克成其行者乎司馬氏曰爲人臣子不可以不知春
秋吾讀史而時見有其人者性至孝奉養克盡居喪
過禮柴毁骨立而一失其身後世之言孝者莫稱焉
吾每讀其事而未嘗不爲之流涕也雖然通乎孝經
之所以爲孝者數世而一見而通乎春秋之所以爲
孝者則非數世而一見者也夫人秉五常以生而性
本善又何以孝之難言如是乎吾見古今人營營而
失其道者皆可悲也南嶽禪師儲和尚揚州李氏子
早歳出家受記於三峰藏和尚提正法印十坐道塲
說法滿天下而今年踰六十矣自世變二十餘年
余竊見其俯仰身世一言一動若有所㴱隱而不能
釋者而身之所至必載其兩尊人木主以行香晨燈
夕無異定省甞爲余言其兩尊人之賢而報慈自序
曰甲申三月之變尊甫貽書曰吾始祖臯陶爲理官
子孫因氏理亦稱李後遂單稱李氏今逆賊犯闕先
皇帝死社稷而賊亦李氏吾忍與弑君大惡同姓乎
吾子孫當復古姓爲理氏嗟乎此師之所以能盡其
孝者乎師年六十餘矣出世四十餘年而明發之不
忘僾乎其若見所謂終身之慕者非耶而師平時所
縷舉其先人之德行不可以㪅僕數也而今獨掲此
一言以昭示萬世非春秋之志乎師既得其志矣所
以能成其行者也佛之生先孔子四百有餘歳其大
報恩經所說人子之當孝於父母及人子之所不能
報於父母者有非孝經之所能盡也而後世不察以
爲孝於親乃聖人之道而不知佛已先言之於四百
年之前矣故後之人惟能率聖人之孝者方克荷佛
之道者也鐔津明教嵩禪師㴱知之爲著原教篇及
孝論甚備有非後儒之所能言者先聖後聖其揆一
也而佛與聖人之孝千百世而下惟鐔津爲能言之
而師爲能行之鐔津亦李氏子吁亦異矣雖然鐔津
原教之書孝經之行也而師報慈之一言則春秋之
志也得春秋之志矣而有不能率孝經之行者乎吾
故以爲非數世而一見者也師立塔院於吾吳堯峰
之巓而別構室三楹以奉其兩尊人木主顔曰報慈
之室而屬余爲之記兩尊人者揚州李孝敏先生諱
嘉兆暨靜儀髙孺人也余自悲學聖人而不能報吾
親以有愧于師也因揮涕而書之銘曰
李氏之先爲虞士師彼猾彼奸大刑以隨惟此大義
春秋所資曰惟春秋聖人之志尊攘是司亂賊是懼
千載而下斯義隕墜有一長者士師苗裔澟澟綱常
赫赫名義易李爲理一言萬世惟孝與忠誕生大士
掲此一言日月昭示昊天夢夢以醒昬醉江河滔滔
以作砥柱志既立矣行亦克成世出世間寔惟斯人
終身之慕古罕其倫迦文報恩嵩書原教彼千萬言
於以教孝大士躬行一言爲報我荷斯道囘向大雄
説法忉利寔啟其宗爲行爲志後聖所同北斗告成
西狩絶筆二義克兼始盡子職以兹報慈允答罔極
巖巖堯峰翼翼廟祏有屋三楹報慈之室爲刻此銘
萬世是則
法林菴逈塵淨公道行碑
時將末法像教日衰桑門之徒無異塵俗非役志於
名聞利養則陊入於貢髙我慢求其精修梵行不閒
隱微勞苦辛勤以供徒侣沒齒無倦數十年僅若晨
昬一縷不私此身外并無缾鉢曠觀斯世寔鮮其人
兹法林菴逈塵大師者起自田間來歸法𫟍奮身衞
衆性所安焉盡瘁無辭死而後已栽田博飯供四衆
之往來力穡有秋萃三時之勤動酷夏暑雨則受淋
漓炙暴之災歳暮氷霜則受𢡖慄瘒龜之苦起必先
衆而起息必後衆而息食必衆之所賸事必衆之所
難焦心勞思竭力殫悴以拓常住之業以供荷道之
衆初逈公本師之住此菴也屋則一椽人則單丁師
既脫白於此以精修而克倡於是徒侶日增佛宇日
葺堂廡庖湢輪奐聿新梵唄鍾魚晨夕互答偶一入
室儼然名藍仰師之功食師之德與歳俱永爲時未
央乃於己酉之秋忽然示疾而逝衆恐不能表師之
徳概且無以志衆之哀思於是秦餘山人徐枋合掌
趺坐而説偈言
逈塵大闡士法名暜維淨大弘彼願力爲法轉食輪
勤身衛四衆力田供三寶㴱畊復易耨胼手更胝足
三百又六十無一息安養如是三十年勤動如一日
歳歳大有秋香積溢穗穧雲水及常住赴之水歸壑
玉粒盛霜�來者皆飽滿衆心生歡喜齊聲彌陀佛
聲徹梵天界功德等河沙以此最勝因得成無上道
昔無相居士結跏作伽陀勤修喻治田菩提譬嘉禾
持戒爲保衛忍辱爲𣹢受布施爲糞壅精進爲耘耔
智慧爲雨露種之自然生我今說偈言治田即修証
堤防峻道範耙梳淨戒體灌溉滋福德收穫爲証果
一粒即眞性無滅亦無生我有萬古田常稔而無
我與居士說異口寔同吻唱和如螺唄是二還是一
逈塵大功德如是復如是而今往西方𨾏履忽歸去
法侶及眷屬涕涙而悲泣我今爲彼言以解衆悲故
功德苟及人來去無差別身逝道自存萬刼常不壞
雜文
書成告家廟文
維年月日孝男枋敢昭告於顯考詹事府協理府事
兼翰林院學士勿齋府君曰枋㓜承庭訓長克志學
兀兀孜孜罔敢荒怠雖謭劣無中材之姿而義方同
聖功之養顧初專帖括罕習成書繼慕兼通旋遘禍
亂家哀國恤萃於一身失墜荒迷𡨚哉酷矣乙酉之
禍府君執枋手而泣曰吾固不可不死若即長爲農
夫以沒世可以無憾而枋不自揆量誓必從死雖志
操不薄而前言不讐然面目靦然而辱親是懼既不
忍汶汶以入俗又豈容嘿嘿以苟生遂思託之空言
明其風素原本家學稍立綱維於是三虞讀禮之餘
小祥卒𡘜之後陳篋數十伏讀遺書雖才匪三長而
有心史學專精竭志極討窮搜疾病間臨外患時至
而素業弗輟修輯罔移踰渉十年二書竣役一曰廿
一史文彚所以記言也一曰通鑑紀事𩔖聚所以記
事也文彚卷軸浩繁尚稽繕寫紀事經營卒業裝帙
已成其爲書人以事分事因類聚凡分爲若干事聚
爲若干部共成若干卷人以愚𥌒之見竊志妄言部
系以敘事系以論凡爲敘若干篇論若干篇小論若
千首其間成敗得失之林治亂興亡之數櫛比字句
較晰豪𨤲雖未成一家之言或不無干慮之得因思
古人成書逢盛世莫不獻之當宁藏之天府而枋
生當亂離淪身荒野見天無日兹事未期故雖列之
几筵告之家廟披陳𣢾愫一寫悲哀雖學術荒疏致
譏妄作然或褒貶是非規條品目無畔春秋之大義
有裨先正之成書則願府君黙啟其聰隂相厥事使
枋所有志而未逮者次第得以告成焉則枋雖茍延
視息於一時庶幾稍塞釁責於後世矣昔馬遷成書
流連於太史之顧命思廉作史慷慨於吏部之遺言
夫惟有哀思𢡖怛之心斯爲述作論著之本事根忠
孝夫豈徒然昔賢著書有繇來矣枋雖才愧古人而
悲㴱二子偷生自悼乃營是書而歳月推遷遂踰十
載音塵愈杳而成業無多撫序增悲摧心欲絶枋不
勝哀感之至
書故仁壽令殉節顧公逸事
明仁壽令顧公諱繩詒字敬承故大司馬少保公諱
其志之仲子也崇禎庚午舉鄉薦在解額楊公廷樞
榜中南闈座主爲江右姜相國曰廣是科得人最盛
一時文章人物幾無遺賢榜首楊公外如張公溥陳
公子龍鄭公敷教盛公王贊諸賢皆宿譽望時論
翕然不特人文冠十五國亦二百幾十年所無也一
日大會於虎丘諸賢畢集言論丰采各各自得酒酣
楊公離席起大聲揚觶而言曰吾兄弟中有能爲方
正學楊椒山其人者卒此爵楊公葢自謂衆亦共目
之顧公應聲起端拱趨出曰小弟能爲引爵一飲而
盡一坐大驚葢公生平豈弟多智詼諧滑稽嘗一言
傾其坐人人皆解頤指之曰此俊物非龍逢比干也
今於大會大嚼不讓衆皆疑之未有心許者及崇禎
末公官成都之仁壽令獻賊破蜀據會城以公循吏
得民心因遣人招公公忼慨指天誓不辱賊即馳馬
入學宫長縊而死嗚呼公之言酬矣此甲申七月事
也及戊子歳楊公屏跡湖濱之山舎而爲湖漭間起
事者所染被執不屈臨刃亦罵不絶口嗚呼成仁取
義兩公之言若合劵於十五年之前先後一揆快然
無遺憾惟是楊公素有氣節之望者無論若公者詩
酒自汚而其自信則又何確也故益不可及云
告家廟文
維辛酉歳二月乙酉朔越十有八日壬寅孝六世孫
男枋同叔沐兄枚兄集兄栐兄栻兄杙姪烱姪煇姪
𤐣男文止等百拜昭告於顯六世祖考通議大夫都
察院右副都御史瓜涇府君顯六世祖妣累封宜人
贈淑人朱氏顯髙祖考江西南昌府靖安縣知縣左
江府君顯髙祖妣碩人張氏顯曾祖考太學生素菴
府君顯曾祖妣碩人沈氏顯祖考勅贈翰林院簡討
徵仕郞雲澗府君顯前祖妣勅贈孺人邢氏顯祖妣
旌表貞節勅封太孺人朱氏顯考詹事府協理府事
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讀學士勿齋府君顯妣勅封孺
人吳氏曰徐氏逺有世緒後先暉映史冊天復篤生
吾中丞府君振跡於前大尹大叅府君繩武於後而
吾勿齋學士府君復身係綱常爭光日月維此家聲
史冊所罕而二百年來家乗未立譜系不明則何以
昭先烈而裕後昆也枋追維學士府君將草創未遂
痛思繼志二十餘年兹者邀請族長親房同集草堂
經始其事謹以牲醴用申䖍告孝六世孫男枋臨告
勝感愴之至
告亡室張碩人文
維碩人平時潔蘋蘩奉祭祀惟謹凡事𨵿祖先宗族
靡不竭力傾心而尤督促我創造家譜甞語枋曰吾
大姑二姑家有家譜〈松陵吳氏〉吾女家有家譜〈休寧江氏〉至如
鄰家某某且有家譜〈天平范氏〉君家大族胡獨無之此是
君之責也君今不爲誰爲之者必藉族長親房三四
老成可以共圖然皆年七八十矣君今不爲後必悔
之祀先會族之費吾願任之無煩君心嗚呼傷哉碩
人此言猶在吾耳而碩人今何往也吾痛念遺言不
啻金石故發憤於今春舉行兹於今十八日敦請族
長親房齊集草堂經始其事謹薦醴𩜹以告不勝哀
愴之至
居易堂集卷之十五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