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山居新話
卷二
作者:楊瑀 
卷三

余幼侍坐於趙子昂學士席間,適寫神,陳鑒如持趙公影草來呈。公援筆與之自改,且言所以未然之故。筆至唇,乃曰:「何以謂之人中?若以一身之中言之,當在臍腹間,指此名之曰中,何也?蓋自此而上,眼、耳、鼻皆雙竅,自此而下口洎二便皆單竅,成一泰卦耳,由是之故,因以此名中也。」滿座為之敬服。

皇元累朝即位之初,必降詔誕布天下。惟西番一詔,用青纻絲,粉書詔文,繡以白絨,穿珍珠網於其上,寶用珊瑚珠蓋之。如此賫至其國,張於帝師所居殿中,可謂盛哉。

銅虎符,好事之家多珍藏者,不過或左或右,止存一邊。獨余家所藏,全體具在,背上各有篆書某處發兵符一行,腹下真書十幹,唯「戊」、「癸」二字合全,余八字皆半於腹內,作牝牡五竅鬥合之。古人關防之密如此!余因見河南盜殺省臣之事,屢欲以此言之,事乃不偶。且深藏以待舉行,當致諸有司,以取制作之度。

瞿運使(霆發),上海巨室也。嘗有貧士偽作張文質運使書,持以幹公。公得書,即命幹者以鈔三定助行。幹者知其偽,沮之未與。越數日,貧士復見公於轎前,公乃駐轎,命即取五定,加以溫言,慰而遣之。幹者白其語於公。公曰:「汝知之乎?人何不作書幹你?何怪之有?」聞者鹹服其度量雲。

瑀於至元六年二月十五日夜,禦前以牙牌宣入玉德殿,親奉綸音。黜逐伯顏太師之事,瑀首以增糶官米為言。時在側者,皆以為迂。瑀曰:「城門上鑰,明日不開,則米價湧貴,城中必先哄噪,抑且使百姓知聖主恤民之心。伯顏虐民之跡,恩怨判然,有何不可?」上允所奏,命世傑班殿中傳旨於省臣,增米鋪二十,鈔到即糶。都城之人,莫不舉手加額,以感聖德。

大都長春宮有桃核半個,其大如掌,至今以為常住鎮庫之物。余嘗觀之,誠希有也!蟠桃之說,寧或果有之乎?古者王瑀遇仙,與桃核,大如鬥,磨而服之,愈疾延年。今則未聞也,桃核扇之說,是其類耳。

不魯罕皇後出居東安州日,其地多蛙,朝夕喧噪不已,苦其煩聒,乃遣人喻旨令止之。眾蛙為之屏息,迄今蛙不鳴,亦異事也。

瑀嘗以簡易小日晷,進之於上。其大不過三寸許,可以馬上手提測驗,深便於出入。上命太史院官,重為校勘,比之江浙日晷,多半刻。再以上都校之,又長半刻。南北地勢不同者如此。

後至元四年,因伯顏太師稱壽,百官填擁中丞。耿煥年邁,𨈀躓於地,踏傷其脅而出。

後至元年間,阿憐帖木兒大司徒知經筵事,乃子沙剌班亦為奎章閣侍書學士、兼經筵官。班公以父子辭避之,上終不允所請,乃並列焉。

至正七年,社稷署太祝張從善,都城巨室也,方四十,即致仕。嘗預營壽室,解石版為穴門。石中忽有紋,成松石,雖繪畫者不如也。觀者填門,因以為碑,而置墳墻之中。翰林學士歐陽元、侍講學士揭俁斯皆為壽松記,刻石以表瑞。後附致碑本,示余求詩,漫以一絕賦之曰:「舉世紛紛名利間,達生輕祿古今難。天生瑞兆為君壽,寄我山中作畫看。」

鮮于伯機樞,一日宴客,呼名妓曹娥秀侑尊。伯機因入內典饌未出,適娥秀行酒,酒畢,伯機乃出。客曰:「伯機未飲酒。」娥秀亦應聲曰:「伯機未飲。」座客從而和之曰:「汝何故亦以伯機見稱?可見親愛如是。」遂佯怒曰:「小鬼頭焉敢如此無禮?」娥秀答之曰:「我稱伯機固不可,只許你叫王羲之乎?」一座為之稱賞。

上海縣農家,一老嫗被雷擊死,少頃復蘇,裏中鹹往視之,問其故。嫗雲:「唯聞錯了,余無所見。」時口中有藥一丸,尚存,因吐出手中示人。鄰人俞生者,奪而吞之。越一年,俞生病喉,痛數載。一日,因怒咳痰於地,聞有聲,乃撥痰尋之。內有一物,狀如李核,光瑩而黃色,以斧鑿擊之不碎。喉痛遂止。

杭州鹽商施生者,至正八年,其家豬欄中母豬自啖其子,餵豬者往棰之,忽為人語曰:「因你不餵我,自食我子,幹你何事?」餵豬者大驚,往報施生。生往視之,傍觀者或曰「可殺」,或曰「貨之」。豬復言曰:「我只少得你家三十七兩五錢,賣我還你便了,何必鬧?」遂賣之,果得三十七兩五錢而止。古有中宵牛語之說,誠不誣也。

沙刺班學士者,乃今上之師也,日侍左右。一日體倦,於便殿之側偃臥,因而睡濃。上自以所坐朵兒別真(即方褥也),親扶其頭而枕之。又,班公嘗於左額上生小癤,上親於合缽中,取佛手膏,攤於紙上,躬自貼之。比調羹之榮,可謂至矣。

鑌鐵胡不四,世所罕有,乃回回國中上用之藥,制作輕妙。余每詢之鐵工,皆不能為也。今歸平江巨室曹氏。

闊闊歹,平章之次妻,高麗人也,寡居甚謹。其子拜馬朵兒赤知。伯顏太師利其家所藏答納環子,遂以為獻。伯顏即與聞之於上,乃傳旨令收繼之高麗者,款以善言。至暮,與其親母逾垣,削發而避之。伯顏怒,奏以故違聖旨之罪,遂命省臺洎侍正府官鞫問之。奉命唯務鍛煉,適有侍正府都事帖木兒不花(漢名劉正卿)者,深為不滿。時問事中秉權者闊裏吉思國公,正卿朝夕造其門,委曲致言曰:「誰無妻子,安能相守至死?得守節者,莫大之幸,反坐之罪,非盛事也。」遂悟而止。正卿,蒙古人,廉直寡交,家貧至孝,平日未嘗嬉笑,與余至契。公退,必過門言所以,故知此為詳。至正初,拜禦史而卒。

至元六年冬仲,皇帝親祀太廟。期迫,創制袞冕,猝不能辦。適有英廟元制二副,已用一副,未經用者一副,見存,皆以舊物為不宜而沮之。惟余與歐陽學士所言相同,解之曰:「若以此物為不宜,則玉璽、宮殿、龍床,未嘗更易,何獨以此為忌也?」眾議遂息,乃獨易一中單,余皆就用之。

樞密院同知帖木達世。後至元六年,中書右丞缺,眾議欲以某人為之。近侍世傑班,力以帖木達世為薦,至甚懇切。上乃允其請。後累遷官至左丞相,卒不知世傑班之舉。班亦未嘗齒及之,可謂厚德人也。

至正七年,余至鶴砂,訪舊館於草堂張梅逸之家,因動問梅逸去年得疾之由,後服何劑而愈。曰:「始因氣而得之,方當危困之際,忽於清旦,似夢非夢,有神語之曰:『一聞異事,其病立差。』次日,婿偕門僧來問疾,語及場前龍降一事,極其異常。聞之矍然,疾乃如失。」予因問所以異。「有鄉中豪強之家,平日恃富淩貧,靡所不為,累挾官勢,排陷平人者多矣。先一日,有佃戶來訴:『作商,為人所負,欲報之。』其主因呼場吏欲誣以在逃竈戶藏於其家,而擠陷之。吏曰:『若然,必破其家,非陰騭事。』不允。固啖以利,吏亦不從。乃遣爪牙名某者,往迫之。吏不得已,許以來日從事。是日忽二龍降於豪強之家,凡廳堂所有床椅、窗戶,皆自相奮擊,一無完者。攝一舟,決頤如口,銜於爪牙者當門之檻,牢不可脫。訟者之舟,攝覆平地。謀訟者,壓折左肱,幾死。龍所過之地,作善之家,分毫無犯。凡平日之強梁者,多破產焉。豪強尋亦遭訟,今漸費蕩。」嗚呼!龍之有神,古所聞也;龍能彰善癉惡,古所未聞也。愚民自以為天道冥冥。今觀斯事,神豈遠乎哉?聞之者足以為戒也。

大德三年七月十八日,中書省奏準禁捕禿鹙。蓋因揚州淮安管內蝗蟲為害,忽有禿鹙五千余,恬不懼人,以翅打落蝗蟲,爭而食之。既飽,吐而再食,遂致消弭。迄今著於禁令,載之《至正條格》。

伯顏太師所暑官銜曰:「元德、上輔、廣忠、宣義、正節、振武、佐運功臣,太師、開府儀同三司、秦王、答剌罕、中書右丞相、上柱國、錄軍國重事、監修國史、兼徽政院侍正,昭功萬戶府都總使,虎符威武阿速衛親軍都指揮使司達魯花赤、忠翊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奎章閣大學士、領學士院、知經筵事、太史院、宣政院事,也可千戶、哈必陳千戶達魯花赤,宣忠斡羅思扈衛親軍都指揮使司達魯花赤提調回回、漢人司天監、群牧監、廣惠司、內史府左都威衛使司事、欽察親軍都指揮使司事、宮相都總管府、領太禧宗禋院、兼都典制神禦殿事、中政院事、宣鎮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司達魯花赤提調宗仁蒙古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司事、提調哈剌赤也不幹察兒領隆祥使司事。」計二百四十六字,此系至正五年五月所署之銜也。

範舜臣(天助),汴人,世為名醫,博學多能,尤精於天文之書。至順間,為永福營膳司令,嘗與余言:「影堂長明燈,每燈一盞,歲用油二十七個,此至元間官定料。例油一個,該一十三斤,總計三百五十一斤。連年著意考之,乃有余五十二斤。則日晷之差短明矣。」永福營膳司所掌,青塔寺影堂也。

天歷初,建奎章閣於西宮興聖殿西廊,擇高明者三間為之。南間以為藏物之所;中間學土諸官候直之地;北間南向中設禦座,兩側陳設秘玩之物,命群玉內司掌之。閣官署銜,初名奎章閣學士,階正三品,隸東宮屬宮。後文宗復位,乃升為奎章閣學士院,階正二品;置大學士五員,並知經筵事;侍書學士二員,承制學士二員,供奉學士二員,並兼經筵官幕職;置參書二員、典簽二員,並兼經筵參贊官;照磨一員、內掾四名,內二名兼檢討;宣使四名,知印二名、譯吏二名、典書四名。屬官則有群玉內司。階正三品;置監群玉內司一員、司尉一員、亞尉二員、僉司二員、典簿一員、令史二名、典吏二名、司鑰二名、司膳四名、給使八名,專掌秘玩古物。藝文監,階正三品;置太監兼檢校書籍事二員、少監同檢校書籍事二員、監丞參檢校書籍事二員,或有兼經筵官者,典簿一員、照磨一員、令史四名、典吏二名,奪掌書籍。鑒書博士司,階正五品;置博士兼經筵參贊官二員、書吏一名,專一鑒辯書畫。授經郎,階正七品;置授經郎兼經筵譯文官二員,專一訓教怯薛官大臣子孫。藝林庫,階從六品;置提點一員、大使一員、副使一員、司吏二名、庫子一名,專一收貯書籍。廣成局,階從七品;置大使一員、副使一員、直長二員、司吏二名,專一印書籍。已上書籍,乃皇朝祖宗聖訓,及番譯禦史箴次《元通制》等書。特恩創制牙牌五十,於上金書奎章閣三字,一面篆字,一面蒙古字、畏吾兒字,令各官懸佩,出入無禁。學士院凡與諸司往復,惟劄送,參書廳行移。又命侍書學士虞集,撰《奎章閣記》,文宗禦書刻石禁中。先時燕帖木兒太平王為丞相,系銜署奎章閣大學士領學士院事,後伯顏秦王為丞相,系銜亦如之。

〇《奎章閣記》

大統既正,海內定一,乃稽古右文,崇德樂道。以天歷二年三月,作奎章之閣,備燕閑之居,將以淵潛遐思,緝熙典學。乃置學士員,俾頌乎祖宗之成訓,毋忘乎創業之艱難,而守成之不易也。又俾陳夫內聖外王之道,興亡得失之故,而以自儆焉。其為閣也,因便殿之西廡,擇高明而有容,不加飾乎采斫,不重勞於土木,不過啟戶牖以順清煥,樹庋閣以棲圖書而已。至於器玩之陳,非古制作中法度者,不得在列。其為處也,跬步戶庭之間,而清嚴邃密。非有朝會祠享時巡之事,幾無一日而不禦於斯。於是宰輔有所奏請,宥密有所圖回,諍臣有所繩糾,侍從有所獻替,以次入對,從容密勿,蓋終日焉。而聲色狗馬,不軌不物者,無因而至前矣。自古聖明睿知,善於怡心養神,培本浚源,泛應萬變而不窮者,未有易乎此者也。蓋聞天有恒運,日月之行不息矣;地有恒勢,水土之載不匱矣;人君有恒居,則天地民物有所系屬而不易矣。居是閣也,靜焉而天為一,動焉而天弗違。庶乎有道之福,以保我子孫黎民於無窮哉!至順辛未孟春三日,禦書於奎章閣。瑀被賜墨本,特以天歷、奎章二寶印識於其上。

皇朝昔寶赤(即養鷹人也),每歲以初按海青,獲頭鵝者(即天鵝也),賞黃金一定。

皇朝貴由赤(即急足快行也),每歲試其腳力,名之曰放走。監臨者封記其發,以一繩攔定,俟齊去繩走之。大都自河西務起至內中,上都自泥河兒起至內中。越三時,行一百八十裏,直至禦前稱萬歲禮拜而止。頭名者賞銀一定,第二名賞段子四表裏,第三名賞二表裏,余者各一表裏。

至治二年,江西廉訪僉事哈剌、書吏畢宗遠、奏差陳汝楫,巡按至瑞州路。一日看卷之際,僉事見鼓樓上紅衣人往來,問他人皆不見之。少頃,雷雨大作,電光直入廳事,旋繞隨至卷所。宗遠亟逾杈欄而出,髭鬢悉為雷火所燎。文卷被羊角風挈去,旋入雲霄,竟不知落於何處?陳汝楫擊死於地。泰定間,宗遠侍父畢敬之來松江,為庸田使親言此事。

至正七年八月十二日,上海浦中午潮退,未幾復至,入皆異之。費子偉萬戶親與余言。

松江府下砂場第四竈鹽丁顧壽五妻王氏,始笄適顧,生子女五人。至大辛亥,復有孕,及期臨蓐,七日不娩,仍如故,腹亦不加長,每囑之家人曰:「我死後焚我,勿待盡,必取腹中物視之,以明此疾何也?」至正庚寅十月二十五日,因胎動腹痛而死。越二日,火化,家人果取物視之,則胞帶纏束甚緊,剖之,乃一男胎,其肋骨如鐵之堅。計之懷胎,四十年矣。其婦甲戌生,死年七十有七。

至正間,別怯兒不花為江浙丞相,盡以本省所管土人,不得為掾史。時左丞佛住公曰:「若如此回避,則都省掾,當以外國人為之。」

至元間,乃顏叛,以其余黨徙居於慶元之定海縣。延祐初,倚納脫脫公為江浙丞相,其黨人屢以水土不安,乞遷居善地,訴之不已。公曰:「汝輩自尋一個不死人的田地來說,當為汝遷之。」遂絕其請。

揭曼碩學士,有《題秋雁詩》雲:「寒向江南暖,饑向江南飽。莫道江南惡,須道江南好。」

新月每見於大二小三之說,蓋為前月小,則後月初三見;前月大,則初二日見。至正七年九月小,忽十月初二日已見。漫識於此,以問諸保章,忠歷法之差爾。

至正七年丁亥十二月朔旦,虹見於西北,竟天至東南,少頃微雨。是歲九月二十四日,至十月初一日,五日驟雨,雷電大作。初二日大風,極冷而止。變在嘉興城中,未知他郡同否?

至正戊子小寒後七日,即十二月望,申正刻,四黑龍降於南方雲中取水,少頃又一龍降東南方,良久而沒。俱在嘉興城中見之。

至正戊子正月十八日,錢塘江潮,比之八月中潮倍之數丈。沿江民舍,皆被不測之漂,一時移居者甚眾。

《圖畫見聞誌》載張文懿公有玉畫叉,余家藏有古玉畫叉一枚,是非文懿公之物耶?姑識於此。

余屢為灤京之行,每宿於李老峪酒肆。其家比之他屋,稍寬敞焉。其屋東大楣中,發一靈芝,莖長三尺余,斜倚其上,人以為常。及余山居,寶雲山上不時生芝,不以為奇。余思大成殿瑞芝,及宋徽宗時進芝稱賀。以此觀之,何足為賀也!

湖南益陽州,每有人夜半忽自相打,莫曉所謂,名之曰沙魘。土人知此證者,唯以冷水澆潑,稍定,以湯水飲之,徐徐方醒。二三日只如醉中,不知者殊用驚駭。上海繇達魯花赤兀訥罕,至正初,為本州同知。因造漆器匠者八人,一夕作鬧,親歷此事。嘗與余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