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左筆談
作者:黃淳耀 

濟河,在汶上北,云即大清河。《禹貢》:出於陶邱北。又東至於河,又東北會於汶,又北東入於海。酈道元謂濟水當王莽之世,川瀆枯竭,伏地而行。蔡九峰謂今曆下凡發地皆是流水。世謂濟水經流其下,故今以趵突當之。然趵突又引入小清河,則大清河乃濟之故道,非濟之本流。世間水惟濟最幻,即其發源處盤渦轉轂,能出入諸物,若有機者。然昔人以糠試之,云自趵突出。

大明湖下有源泉,又為諸泉所彙,當城中地三之一。古稱遙望華不注,如在水中。夏時荷菱滿湖,葦荻成港,泛舟其中,景之絕勝者。惜沿湖無樓、臺、亭、榭,以助憩息。城中泉最多,如金線錢、南北兩珍珠泉、舜泉、杜康泉、趵突泉,總之趵突佳。入城與諸泉俱彙大湖,出北門達小清河。

山左士大夫,恭儉而少干謁,茅茨土階,晏如也。即公卿家,或門或堂,必有草房數楹,斯其為鄒魯之風。

古稱封禪者七十二君,今遺跡皆不存。亭亭云云等,存其名而已。泰岱之上,惟日觀側有秦封禪臺。碑石列,秦無字碑最古,當萬年不化,大且重,故此石非大山物,非驅山之鐸,良不能至此。

泰山香稅,乃士女所舍物。藩司於稅賦外,資為額費。夫既已入之官,則戴甲馬,呼聖號,不遠千里,十步五步一拜而來者,不知其為何也?不惟官益,此數十萬眾,當春夏間,往來如蟻,飲食香楮,賈人旅肆,咸藉以為生。視嵩山、廬嶽、雁蕩、武夷,士大夫車騎館穀,專為邑中之累者,其損益何啻星淵。

大清河,濟水之故道。經流長清、齊河、曆城、濟陽、城東、武定、青城、濱州、蒲台、利津,入海。小清河,一名灤水,即濟之南源,發趵突,東北經章丘、鄒平、新城、高苑、博興、樂安,入海。今亦為鹽河,兼資灌溉。而淤塞流溢,久離故道,水利失而水害興。各郡邑乃自以意為堤,而以鄰為壑。如新城、博興、高苑之民,日尋干戈,以競通塞,非朝夕故矣。故為山東者,必當興復河流,講求故道。使竹口不辟,則西民之水害不除;清河不修,則東民之水利不舉。恐田野荒蕪,終無殷富之日。

孔子廟前之檜,圍不四五尺,高與簷齊。而《志》稱圍一丈三尺,高五丈者,《志》所稱舊檜也。此非手植,乃手植之餘。蓋手植者,金時毀於火,此其根株復萌蘖者。《志》稱「晉永嘉三年枯,隋義寧元年復榮」,唐乾封二年枯,宋康定元年復榮,則所指手植者。元至正三年復榮,則指今檜也。今膚理猶然生意,第不知榮於何日耳?洙、泗、洙水,自尼山來,入沂水同流。今之洙水橋,亦非其舊也。泗水,出陪尾山下,四源共會,故稱泗。其源清澈可掬,出地激駛,滾滾有聲。至曲阜,南洙北泗,中為孔林。下濟寧,入徐州,會汴達淮。今會通河奪之。雷澤,夏溢秋涸,涸時水入地,聲雷者經日,故云雷澤。汶水,會七十二泉而成。至南旺分流南北濟運,南流短而北流長。

周公之後,有東野氏,有司復其庸調。世疑孔子萬世有土,而周公微不振?然孟子出孟孫氏,自是周公子孫。

山東東、兗二郡水患,不盡由本地。本地水乃汶、泗也,流漕河南北則已。惟中州黑洋山水,經澶淵坡而東,奔曹、濮之間。以一堤限之,堤西人常竊決堤。兼以黑龍潭諸水,泙湃汪洋,其初咸自范縣竹口,出五空橋而入漕河。邇來橋口淤塞,河臣不許浚之,出恐傷漕,水遂縮回浸諸邑,而濮尤甚。相其地形,正開州永固鋪一路,可開之以達漳河。竊恐開民未心肯耳。然東不開五空橋,西不開永固鋪,濮上左右,歲為沮洳之場矣。

東、兗之間,郡邑大小不等。如滕,非昔五十里之滕也。西北可五十里,南則幾百數十里而遙,東亦不下百里,而岡阜綿連,盜賊淵藪,故治之難。而滕、嶧間,再置一邑為善。若清平之側,又有博平;朝城之畔,又有觀城,則贅也。博平四隅鄉村,每方不出二十餘里。若觀城東西北皆不過數里,止東南去十里餘而已。此猶不及一大郡之城,何以為邑?

鄒嶧山,秦始皇所登,以立石頌功德處。一山皆無根之石,如溪澗中石卵堆疊而成。不甚奇峭,而頗怪險。《禹貢》:「嶧陽孤桐」,乃特生之桐,非以一樹為孤也。桐必特生者,謂受風聲耑,故堪琴瑟。今則枯桐寺前,果隻留一桐,足稱孤矣。

東平安山左右,乃盜賊淵藪,客舟屢遭劫掠。武德亦多盜之地。以北直、河南三界往來,易於竄匿。然其來也,必有富家窩引之。

青州人易習亂,禦倭長槍手,皆出其地,蓋是太公尊賢尚功,桓公、管仲首霸之地也。其走狗、鬥雞、踘蹴、六博之俗,猶有存者。

登州三面負海,止西南接萊陽出海。西北五六十里,為沙門島,與鼉磯、牽牛、大竹、小竹五島相為聯。其上生奇草美石,遙望紫翠出沒波濤中,足稱方丈、蓬壺。春夏間蛟蜃吐氣,幻為海市,常在五島之上。現則皆樓、台、城、郭,亦有人馬往來,近看則無,止是霞光。遠看乃有真成市肆,此宇宙最幻境界。秋霜冬雪肅殺時不現。而蘇子瞻乃禱於海神,歲晚見之,亦神愛其人,乃成此奇緣也。海舟度遼者,必泊諸島避風,然泊者不知。而登、遼兩岸,乃儼然覷形影,真不可以常理斷。

長山、沙門諸島,在登、萊外。大者延袤十餘里,小者二三里,皆有饒沃田,以千萬計,猶閩、浙之金堂諸山也。往者皆有禁,後鄭中丞因新兵乏餉,疏墾以助之,亦山左一益。此田皆當於農時搭廠以居,隙則毀之而歸。若架屋常住,恐窩引海寇,為患浙、閩間矣。

海運,洪武十三年,糧七十萬石,給遼東。永樂五年,因都北平,部議糧運事宜未決。九年,以濟寧州別駕潘叔正言,命宋司空禮,發山東丁夫十六萬,浚元會通河,濟寧至臨清,三百八十里,以漕,然猶海陸兼運。十二年,議於淮、徐、德、通搬遞為支運,繼乃為兌運,又為改兌。其後河塞決不常,曾有疏請試海運者,非遂以海代漕也,不過欲為國家另尋一路,以為漕河之副耳,竟格於文網而止。只今朝鮮多事,恐此海道他日為倭彝占用,而中國不敢行。今自登州東南大洋至直沽,詳其路道,以備摭采。自元真島始。元真島者,大嵩、靜海二衛之東南洋也。海船至此,轉杵鳧嘴,如收洋入套。一程北過成山頭。西北望威海山。前投劉公島,二百餘里。用南風為順風,一日而到。內可灣泊十處,當回避十處;二程自劉公島西行,遠望芝罘島,約一百里,用東風、東北風,半日而到。內可小灣泊四處,回避四處;三程自芝罘島開船,西六十里,過龍洞直西,此備倭府外洋也。遠望長山島,西投沙門島,約一百八十里。用東南風,一日而到。內可小灣泊三處,回避六處;四程自沙門島開船,西南遠望三山島,約二百餘里。用東風,半日而到。內可小灣泊二處,回避四處;五程自三山島開船,過芙蓉島,直西投大西河口,約四百餘里。用東風與東北風,一日而到。內可小灣泊二處,回避三處;六程自大清河開船,投大溝河,約一百六十里。用西南風,一日而到。內可灣泊三處,回避一處;七程自大溝河開船,投大沽河,約二百餘里。望見直沽,俱無回避。此運船與倭船所同,謂大船灣泊避風也。若倭得志朝鮮,用小漁船、號船,偷風破浪而來,則旅順口一朝夕絕流抵登,溯遊三夕而抵天津矣。燃眉之急,又可忽乎?

膠萊河,與海運相表裏。若從淮口起運至麻灣,而逕渡海倉口,則免開洋。轉登、萊,一千五六百里。其間田橫島、青島、黃島、元真島、竹島、宮家島、青雞島、劉公島、芝罘島、八角島、長山島、沙門島、三山島,此皆礁石如戟,白浪滔天。其餘小島,尚不可數計。於此得避,豈不為佳?奈膠萊淺澀,開鑿之難,蓋自元至元阿合馬集議以來,傭費不貲,十載而罷。及今亦屢舉屢廢。或謂下有礓砂數十里,斧鑿不入;或謂鑿時可入,鑿後旋漲;或又謂開鑿原不難,第當事者,築室道傍。餘觀唐宋漕政,皆經六七更,水陸不常,舟車相禪。若可以此例舉,則南北用舟,於中以車輛接之,亦可存其說,以備臨渴之一策也。余觀黑龍江岩石廉利,陡竣尋丈,漢張湯尚欲於此通漕於渭,其與膠萊,又何啻十倍?

山東備倭府立於登州。癸巳、甲午間,倭方得志朝鮮,東人設備,往往於是。余謂客曰:此非山東之所謂備倭也。曰:祖宗不建府於登乎?曰:登州備倭之設,祖宗蓋為京師,非為山東也。海上艨艟大艦,乘風而來,僅可抵登郡東面而止。過此而入,則海套之元,大艦無順風真達。欲泊而待風,則岸淺多礁石,難繫纜。故論京師,則登州乃大門,而天津二門也。安得不於登備之?曰:然則山東備何地乎?曰:以山東籌之,則登乃山東東北一隅,猶人家之有後水門也。尚有前堂在。倭從釜山對馬島,乘東風而來,正對淮口。然淮有督儲部府,尚宿重兵在,倭不遽登岸也。其登必從安東、日照,此數百里無兵。然中國之殷瘠彝險,倭必有向道預知之。而泰山香稅,外國所豔聞也。則必馳泰安州,既則濟寧商店,咸在城外,倭必覬之,而走濟寧;又進則臨清,大賈所必覬也,而馳臨清;掠劫既飽,然後入省城,此山東大廳堂,而倭所必由之道也。不備前門,而備後門乎?曰:然則當何備之?曰:總府立登州,既祖法不可改,當從倭汛,議以關中防秋例處之。登州至安東,惟膠州為中,南北救援,咸相去五六百里。今遇汛時,當調登州總戎,駐膠州,以南援安東、日照、安邱、諸城一帶。而北仍不失救援,隨遉隨發,而調臨清參戎,於登州坐鎮之。如總督出花馬池,巡撫出固原例。汛畢仍歸本鎮。是於備京師、山東,經權兩不失也。曰:臨清不有糧艘巨萬當護乎?曰:此非倭所欲也。據臨清以給絕糧道,邱文莊以為中原不逞者。倭隔海止利在掠金耳。曰:何以知倭不入登、萊也?曰:登,海淺,水行二十里皆淖途。前所云多礁,船不得泊。即起岸,而登州地曠人稀,鮮富室,若清野待之,一望蕭索,四五日必回舟。而大舟必漂去,又無漁船客船,可拿用之。故倭不走登州也。曰:登遂可無備乎?曰:不在今日也。倘倭得朝鮮,則登與旅順口,相對一岸,不用乘風,不須巨艦,隻句鹿舴艋,一夜而渡,抵岸方知。此時難防又特甚焉,則非今日之比。故備寇者,須知我險,須知彼情,難刻舟以求劍也。後入與鄭中丞言之,設安東備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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