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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女相思遠,蕭郎企慕遙。丹青難覓恨春桃。彀谷課非迢。暗示登科信,明言拜告嬌。起來懷愧詢春桃,反被話相嘲。

   右調寄《巫山一段雲

  卻說那了凡與雲仙兩個,要到崑山縣鄔老夫人家去,化他設齋進關、做預修這兩項事,備下四盒素品,僱下一隻小船,雙雙登舟,解維而行。正遇著了順風,不一日到了。泊船上岸,叫一個舟人挑了盤盒,一徑走進門去。

  恰好老夫人、小姐、春桃三人在廳上閒玩,見了雲仙、了凡兩個進去,老夫人不勝之喜道:「兩位師父,今日何緣到此?」了凡、雲仙俱問訊過,了凡啟口道:「一向牽掛奶奶、小姐,日欲到來親近,因有事碌碌,疏失至此。更兼五月初生出一場急病來,死了一日一夜,還魂轉來,幾乎不能見夫人、小姐之面。今日小尼是餘生了。」老夫人道:「敢問師父患什麼病症,急驟若此?」

  了凡道:「說起來甚是話長,待小尼細細的述與老夫人聽。小尼欲做一西資會,一日,與雲仙替老夫人誦了幾卷受生經,閒坐佛堂,商量定了。停過兩日,支值停當。到五月朔日,請了道友,拉了念佛的來到堂中誦經拜懺。至日中之時,小尼忽然頭眩起來,竟自死了。老夫人,你道死去的時節怎生害怕?到十八層地獄重重遊遍,受盡千般驚駭。幸遇龍圖大王查我陽壽未絕;更考功過格簿,並無作孽之事,竟是釋放回生,乃得重立人世。」

  老夫人道:「原來師父受此一番疾苦。我這裡因路遠了,影兒也不曉得,有失問候。正處不安,今日為何倒要備禮送來,使我受之不當?」了凡道:「些須小菜粗果,送來與老夫人、小姐吃茶。」老夫人道:「如此只得權收了,容日補答罷。」說罷遂叫春桃收過一邊。又問道:「所煩的受生經兒,不知誦過許多了?」了凡道:「小尼同師弟朝夕課誦,一總誦過是矣。」老夫人道:「重勞之極。但是生日已近,還是幾時到庵來好。」

  了凡道:「小尼今日到來,原非為別事。一來要問老夫人主意,二來尚有一事幹瀆。不知老夫人肯發心否?」老夫人道:「什麼事體,莫非要裝塑佛像麼?」了凡道:「不是。」莫非要改造庵宇麼?」了凡道:「又不是。是小尼一件分內之務,恐老夫人不允,所以不敢輕易出口。」老夫人道:「一向是相知的,有事盡說,何必如此?」

  雲仙在坐,乃替了凡對老夫人道:「師兄說的也不是裝塑,也不是改造,是思這場疾病,死而復生,感激天恩,目下要苦志受戒,欲做一個齋筵進關,苦無護法資助,意欲要老夫人喜捨。恐言之取厭,故將言不言耳。」老夫人道:「既如此,也是了凡師父一片誠心,修行善果。不要說我曾與兩位往來的,就是素無相識者,去募化他,自然也要樂助。這個小事,你但放心。我來做預修的時節,替你備齋便了。」了凡聽見慨然而諾,遂立起身來,問訊謝了。

  老夫人正欲再商量還受生事,只見外面走兩個穿青的進來,立在階下道:「我家相公來拜奶奶。」老夫人知是蘇州姪兒中了舉人來拜望,乃對素瓊道:「你表兄來了,可同兩位師父到汝房中去坐。春桃住在這裡,服事一回,就叫他進來。」素瓊聽了吩咐,領著兩尼一徑到繡房中去了。

  卻說吉彥霄恭恭敬敬的穿了公服,走到廳上,深深的拜了四拜,立起身來,卸去公服侍坐了,乃啟口道:「一向疏失姑娘,望乞恕罪。」老夫人道:「姪兒恭喜!尚爾欠賀,今日又要勞你。」彥霄道:「豈敢。」老夫人道:「前日這報喜的來時,曉得姪兒中了,快活了一回。想你這樣青年,就能耀祖榮宗,你父母兩個也是有造化之人了。」彥霄道:「偶然僥倖。論起做姪兒的才學來,那得有個中日?」老夫人道:「這個也不要謙遜。比著解元差得一名了。」

  彥霄道:「若看起那解元來,是同寓的。他的文字也與姪兒不相上下,不知為什麼被他占了頭名。」老夫人道:「今年解元是何處人,得與姪兒同寓?」彥霄道:「就是蘇州府人,住在洞庭山長圻,姓衛名彩,號旭霄,是一個青年。向與姪兒曾在東禪寺看書,結過盟的。」老夫人道:「原來也是蘇州人。」說罷乃對彥霄道:「我同你到裡面去坐,待我吩咐廚下,收拾點心。」彥霄立起身來,叫家僮住在外廂,自己隨著姑娘,一徑到內堂中去坐下。

  老夫人到廚下去了,彥霄在內,想起那衛旭霞芳姿遺照一事,乃暗裡思索道:「怎的方才說他,姑娘略不談起?想是原不認得的。既如此,我想那衛旭霞是虛空想思,不過是走馬看花。又何由曉得姓字,又何由看得如此切骨切髓,又知是崑山人?這段狐疑,真個使人莫解。我道其中必有一個緣故。」正思想間,老夫人忽然走進來,引了彥霄到書房中去坐下,自己陪了,掇進酒肴,極其豐美。姑姪兩個在那裡說說話話的飲酒。不題。

  卻說那春桃站在老夫人旁邊,聽了彥霄說了衛旭霞中解元的消息,因老夫人在坐,只做不曉,不敢搭言,暗中自付道:「他說是洞庭山人,姓名又是了凡弟子一般的,莫非就是他?如其有此事,那了凡這尼姑時運到了,待我進去報與他們知道。」遂飛奔的走到小姐房裡,對了凡道:「師父,我得一喜信在此,可要說與你聽?」

  素瓊見得春桃氣□□的,說:「小賤人,又來沒些規矩!你有什麼喜信?」春桃道:「小姐,不是誣言,實實是個喜信。只恐說了不但老師父們要快活,就是小姐也要快活的呢!」素瓊道:「小賤人,你莫非見了鬼了!」了凡道:「小姐不要罵他,待春桃說來。」春桃道:「師父方才在外邊,看見來的客人是我家老夫人的姪兒,住在蘇州,因中了舉人來拜望。他與老夫人在廳上閉話,說起今年解元是洞庭山長圻人。」

  素瓊聽得春桃說,乃接口道:「姓甚名誰,那吉相公可曾說明白麼?」春桃道:「怎的不說明白?小姐,你道好不詫異,竟是春間相會了凡的弟子。」素瓊、了凡、雲仙三人聽了春桃之言,一時驚喜無任。了凡道:「不信有這等奇事?我們的弟子中了解元,恐怕是同名同姓的。」春桃道:「那吉相公見在外邊,若不信去問他就是。他還說向者與他結盟弟兄,今日又與他同下處考的。」

  了凡道:「此信若是真的,他少不得要到庵裡來報我知道,目下省得又要去驚動那吉相公。他是簇簇新的一個舉人,我們做尼姑的,也不便去問他。」素瓊道:「這個何妨?但是此時也不必性急得的。」了凡道:「小姐之言,甚是有理。」素瓊道:「師父,倘令弟中了,你雖是出家人,下半世受用不盡矣!」雲仙道:「小姐,說便如此說,但目今世態炎涼之極,他或者道是我們師兄是個尼姑了,恐玷辱他們,竟不肯復來認為姊妹,亦未可料。」

  了凡聽了雲仙之言,道是譏誚他,乃對著雲仙番個白眼。素瓊乃接口道:「我看起了凡師令弟來,不是這樣薄倖人品,不必疑慮到這個地位。」了凡道:「難道他是這等薄情?況且他有懷佳麗,尚欲藉我幫襯。」素瓊道:「什麼佳麗,要你幫襯?」了凡道:「這句話與小姐說不得的。」素瓊道:「怎的說不得的?倒要求教。」

  了凡想了一想,欲要啟口直言,因雲仙、春桃二人在側,恐素瓊害羞,遂挽了他的手,走到欄杆外去,附耳低言道:「我家舍弟,春間與小姐相會,即存心向慕。小尼送他出門的時節,他詢我來,我對他道:小姐尚未許嫁。舍弟此時囑付小尼道:若有寸進之日,要我與小姐做媒。」素瓊聽了這幾句話,心裡實是暗喜,卻不好明言回答,只紅著臉兒,默默然而已。正是:

  耳邊忽送投機話,欲答含羞不敢言。

  卻說老夫人進去陪彥霄吃過點心,也點檢幾簋素肴與兩尼吃了,隨到繡房中來,安放他們一番,俱留宿了。到得明日,先發付姪兒回家,又與了凡商量,做預修設齋之事。約定小春中旬到庵,一起料理。先把這四幅吊掛送與他,也打發歸庵去了。唯有素瓊小姐問了衛旭霞中解元的消息,又因了凡這一番附耳之言,心中頓起相思,鎮日寢食不忘,幾乎害起病來。

  一日,恰好老夫人燒香出去了,素瓊獨坐繡房,把他的詩箋玩味一番。忽然想著了畫扇,乃歎息道:「這世間的事情,吉凶必有一個先兆的。我想這日畫扇的時節,才要動筆落墨,只聽得簷外鴉鳴幾聲,此時道有恁般口舌是非,疑慮了一回,豈知今日遺失了,兆應若此。」正思想間,春桃走進來,見得小姐長吁短歎,眉頭不展,面帶憂容,自然道是在那裡愁這把扇兒,心上也覺著呆,乃不言不語的立於跟前。

  素瓊見了,啟口道:「教爾尋扇,緣何不肯與我尋著?真個可恨之極!」春桃心上又吃一驚,只得硬著口道:「扇子在房中之物,我不曾偷得,教我那裡變出來還小姐呢?」素瓊暗裡也道春桃說得是,竟不疑慮他,遂道:「依你如此說來,真個沒尋處了。我如今無可奈何,想著一計在此。目下喜得老夫人不在家裡,替我到門首去,看一個賣卜先生,喚他進來問一課兒,有無就好放下念頭了。」

  春桃答應而去,走到門首,立過一回,等得腳酸腿軟,並不見有什麼起課的來。正欲轉身進去回覆,忽聽得一聲報君知響,乃走出門去,東西兩頭一望,見一個帶巾的瞎子走來。春桃叫一聲:「算命先生,可會占卦的麼?」瞎子道:「算命少不得占卦,占卦少不得算命。這兩樣通會的。」春桃道::「既如此,我家小姐要起一課,請進來。」瞎子一步步的走上階頭,春桃拽了他的拄杖,引上廳堂,教他坐下,慌忙進去報與素瓊知道。

  素瓊遂於盆中淨了手,包了錢方銀子,輕移蓮步的走到廳上。見得是個雙瞽的,也不去迴避他,遂叫春桃點了炷香兒,討出金錢,接來暗中禱告過,付春桃授與他。那瞎子接來放在課筒裡,搖了一回,排成一卦天風。瞎子問道:「是何用的?」春桃道:「是失物。」瞎子道:「失的可是竹木之器麼?」春桃道:「是一把扇子。」

  瞎子道:「我曉得了。問卦先須看用神,失物以才為用爻。今不上卦,第六道路爻發動,是遠方人得去了,似乎難尋著的。喜得日辰合著動爻,卦體又是以陰遇陽之象,不知為什麼道路爻動,又臨文曲青龍,依我看起來,是一個貴人得在那邊。目下秋歸冬旺,子孫卦身臨第二爻亥宮,又是伏才屬木,失物又是竹器,到十月間,水能生木,扶出才爻,當有著落之兆也。」

  素瓊道:「若得先生之卦靈應,就好了。」瞎子道:「不瞞小姐說,小子是蘇州人,渾名叫做活鬼谷,人人道好、個個喝采的呢!小姐若不信,後日應驗起來,自然道我不是誇口了。如今閒話少說,課金只要一錢紋銀,求小姐快送了,不要擔擱小子的工夫。」素瓊遂將這紙包叫春桃授與他。那瞎子接在手裡,捻過一捻,覺得不少,即忙袖了,原叫春挑送出大門去了。

  春桃轉身進來,收拾了香案,隨了素瓊到繡房中去,道:「小姐,那瞎子的課不知可著否?」素瓊道:「他說在十月間當有著落之兆。我想起來,何由得到外廂去?他說是遠方人得著了,又是什麼貴人,那幾句話都是浪言了。我道目下不見竟沒有了,連這十月間之言也是虛話耳。」春桃乃假意勸道:「如今小姐也不必愁煩了。我道這把扇子值得幾何?今日倒出脫了錢方銀子。且到十月裡看應驗不應驗,再作區處。」素瓊道:「正是。我如今索性也不指望了。不知老夫人可曾回家?你可到外廂去看看來。」春桃答應一聲,竟自出去了。

  且說素瓊在閨中,閒思雜想。想著了自己年方及笄,尚無婚配的消息,不免有睍梅之恨,自言自語的道:「古禮有云:『男大須婚,女大須配。』可笑我家母親竟然日日與這起尼姑、道婆他來我往,燒香念佛,全不以擇婿配婚為念,使我憂心如醉。未審何日得遂桃夭之願也。依我想來,那了凡說他的弟子在那裡想慕我,我看他原是一個俊雅人才,但不知吉家表兄說他中了解元的消息可確否?若非訛傳,他果然有意於我,竟央了凡來做媒,或者我母親勢利他是一個解元,指望後邊發達,遂自允了,倒也是男女相稱的。只怕我命薄,沒福分招受,他竟不曾中,原是一個落落書生,那時節,縱使有心向慕,央媒說合,母親畢竟鄙薄他不相稱,決不肯俯就的。這便怎生是好?」想罷,乃道:「蒼天蒼天,求你撮合他來成就百年姻眷?」素瓊一面呼天而告,不知不覺的屈下雙膝,深深禮拜。

  恰好春桃進來,被他見了,乃道:「小姐為何在此拜天?」素瓊忽然驚起,覺得慚愧無地,問道:「春桃,你幾時來的?可聽得我祝告些什麼來?」春桃見得小姐跼促不安,假意只做不知,道:「我才到得,但見小姐禮拜,並沒有聽見祝告。」素瓊亦假意說道:「我也沒有什麼祝告來。因老夫人今年五十壽誕,在此祝告蒼天,願他身躬康健,壽命延長。」春桃道:「小姐緣何倒忘卻了自己?依我起來,也當祝告一番。」素瓊道:「當祝告恁般?」

  春桃道:「願配一個美貌才人,朝夕偎紅倚翠,得遂芳心,這也是小姐身上畢竟要祝告的。」素瓊道,「小賤人,叫你去看老夫人可曾歸來,不回覆我,倒講這派亂言!」春桃見得小姐發怒了,乃慌忙接應道:「老夫人已回,請小姐出去,商量擇日起程到支硎山去。」素瓊聽得,急急的踅轉到老夫人那邊去了。正是:

  一聞衛子登科信,惹得佳人腸九回。

  那素瓊小姐已到老夫人跟前去,商量擇日到支硎山去。不知何日起程,且看下回分解。

  彥霄傳衛生解元消息,了凡傳衛生求婚消息,曲曲折折,情境如畫。

  春桃甚靈甚快,所云綽約丫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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