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歸堂新詩/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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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七言古詩

喜譚訥庵持新詩見過予將別之入都

老人咄咄良可怪，日犯天忌身猶在。越陌度阡問梅花，天意如此翁自愛。七十老人窮寄食，好詩好友嗟無力。徙步送我沙塵去，歸向鶯聲失吟處。

題別李漱甫酌甫亭子

李家亭子兼豐嗇，原田陂水私相得。惓惓欲盡魚鳥心，鄰家竹柳來弄色。君亭直作我亭看，下上河水分一寒。讀易讀莊不礙人，亭閑君樸盡可安。車馬塵中乍分影，夢君兄弟燈耿耿。春深夏首鶯離乳，簾外斜月村邊雨。

鄴中歌追和鍾伯敬

北風吹漳漳水明，落日照人心不平。渡口望台指飛鳥，觸撥從前情杳杳。英雄作事無可隱，恥將仁義換紅粉。分香自是平生事，試想高台為誰置？磊磊瑣瑣本一腸，雄心柔骨無短長。銅爵下令少愧恥，怒擁如花看流水。台上女兒多不俗，魂歸片瓦硯光綠。

香山碧雲寺施朱魚歌

碧雲池上金鯽生，不網不罟邀天成。饑來未敢食彖蠕，時過高僧梵咒聲。一生弘慈仰來客，出入池上此心迫。如袖餅餌慰嬰孩，來亦不忘投不擲。餌上餌下浮片片，大魚小魚唼水面。明知人有佛天心，忽聞人語翻不見。池定餌消我徘徊，明朝自有給孤來。

同袁田祖客燕贈之以歌並懷令弟述之

遊燕常喜逢楚人，喧寂多與君相親。西山數日城數月，領盡煙嵐與埃塵。煙嵐素有山靈舊，埃塵甘為君父受。以實酬名忌不生，因文生質君善救。時衰相對抱膝吟，勸君勇智貴深沈。丈夫事不必由己，贏糧躍馬君留心。君家六弟與我好，常願同君幾人老。可記當年過竹穀，累劫慧人坐一屋。

葛震甫洞庭詩人索米久不遂將別感賦

君先來，我先歸，塞報臥衾霜報衣。有營無繫住長安，識君者多知君稀。長安宮闕上虛空，匹馬一人孤吟中。偶然古句銘周鼎，有時花底活秦宮。我過君來寄幽賞，陰鏗李頎私來往。聞君酤價較米多，別去久客儉如何？

劉季龍簡討庭上看舞刀歌

燈影與月爭微茫，階間塵靜添薄霜。主人奇不但文事，呼童舞刀刀劃光。一童雙臂如蛟纏，兩童蹴蹋身手強。沭金浴火刀欲吼，颯颯月響秋吐芒。我欲飲時舞亦回，素魄挾霜紛下翔。雞既鳴矣冷相看，葳蕤鑰起天欲明。青鞋青笠我不辭，君用世人宜徬徨。他年期我深山裏，世平僮散刀沈水。

惲道生以畫見送並出張葆生顧青霞畫同觀

君不同去攜畫去，峰光剡剡雲絮絮。如從天半插江根，又如疏林卜深處。自知君非失意人，杯停香歇役冬春。一片心想行空碧，濛濛寒河霜月神。霜上林時月下島，張子顧子畫蒼浩。

送五弟正則會試

誦讀之暇兼力穡，廿年兄弟聚喜色。今日臨岐難盡言，但汝動念兄在側。霜中入燕我返扉，風塵化人如化衣。汝到長安自知之，莫使榮出輸賤歸。長安歸來如女處，縱不得官笑迎汝。

桐臺歌

此桐移植八九年，初在庭次已聳然。地靜土疏風露幽，槐柳凡材莫得先。森鬱上枝下枝疊，離奇左枝右枝穿。日午微暉學斜陽，朗星數點漏殘煙。勢似未肯巢鳩鶯，意向高人充屋椽。覆土築階經營少，便來坐哦賀居遷。昆弟緇俗懶上堂，喜登靈臺過東偏。惠施稿梧吟想久，陶叟庭柯眄睞專。西桐三株氣未敵，去年一樹折風顛。莫更為台受苔蘚，留與疏雨滴涓涓。

楊修齡先生生日歌

神仙中人我聞之，乙丑孟冬見其人。含胎本在山水裏，下床即與煙嵐親。有子經世李長源，其先高隱鄭子真。古之人乎君孰是？輞川香山或其倫。對之三日舌本強，自顧片片如飛塵。亦云雞犬有仙分，叨逢龍象則佛因。焚溺滿前不得救，縱君郊原與松筠。拜石焉取具袍笏，卷還只留霜月輪。霜月如水照舟壑，十月十日崧高辰。

喪鍾蔡二公得陳鏡清書感答之

連亡知己心惻惻，君又遙遙不相識。日月日月逐飛光，晨星獨有天明力。梅初開，雪亦至，感君書來夜夜醉。官況世事何足問，新詩細字莫憔悴。

寄懷文汝止

我行青溪耽孤往，笠與飛鳥爭方廣。此中有路入西陵，欲去難去忘俯仰。念君燕寺結情親，含情始成孤往人。

青溪春雪引

入山看山養毛羽，古泉飛作一潭雨。曉起山靈幻岩壑，吹雨作雪融膏乳。亂煙斜霧封群岫，添寒著豔心如晝。不知何峰有樵徑，青帝縹緲龍女瘦。萬白光中分翠微，其中新柳碧依依。山家拄杖撥春麥，田禽饑出肩輿飛。鬼谷相迎吾不往，洞口雪花大如掌。

鄂城呈傅陵九郡伯話舊

此來始覺江漢流，重喜洲上芳草稠。孑孑幹旄先寒士，我聞今之太守古諸侯。天下根本在郡縣，二千石好何必憂。野人久矣如褌虱，蜀中師友心茁茁。亦知奇絕願相商，十枝庵外藕花香。

徐公穆過訪後南遊不果復同舟自夏口至漁泛洚始別作歌紀之

天下奇士皆丘壑，徐生一事十年諾。峨眉古雪心到今，長安秋月影如昨。長安月甚好，結交無草草。神靜不歌寶劍篇，道在羞誇致身早。徐生買舟不買車，竹塢蘆岸尋我廬。家在天涯心在友，此行渺渺去焉如。園丁小摘婦脫粟，藕花塘邊野燒燭。桑麻久不見奇人，暫停犁鋤相款曲。喜君往江南，霜楓夢亦酣。送君指夏口，草色波上守。出門千里萬里思，逢人一步兩步忌。始知兩人胸懷間，好古未掛幹謁字。挽君上鵠磯，閨閨有寒衣。秋滿楚天去不得，送君行又君送歸。秋氣悲，秋聲急，心眼俱明古人出。揖君且謝遠遊冠，正值貧家秋熟日。

將到青溪同周汝璞雨宿山家

行近青溪猶夢溪，溪鳥出溪數里啼。主人細雨自同心，濕雲下山松桂低。雨不停絲嵐新飾，氵虢氵虢怒增空崖力。明朝新霽猿出迎，昨日緇流探消息。

劉濟甫自江夏至吾里讀書授徒與舍弟遠韻師席相望予身往送之主人以二鶴見送濟甫有詩予亦和歌

琴書遠騖紅雲耕，日擁一卷如專城。五經蟠胸師道榮，燈火待旦蓄奇聲。主人階前鶴煢煢，羽雖可铩氣肅清。舉酒贈我出籠鳴，縱之千桃萬竹行。我今捕魚以為生，依塘飲啄無經營。有弟如君潔哉真，兩座皇比人所驚。褐珠囊璧對崢崢，伴君能使鄉夢輕，我攜鶴歸林霜盈。

監軍沅州使君陸公景鄴三山搗苗以紀事十六首見寄索和壯之作歌

前年戰，將義寨；今年戰，馬鞍坡。斜倚雕鞍西風吹，短旌禿袖自度河。兩度河，十逾山，鞭指扇揮獅子關。叩鞚泣諫懦可哂，出人不意我常閑。亦不攜烏合士，亦不攜部伍兵，令嚴氣決馬半棄，二十九人健無聲。賈角山何高，捫葛披榛罥戰袍。監軍一登溪㶁㶁，二十九人相向刀。苗人未死膽先死，咿優不得丘壑委。血殷刀瘢火燒穴，人疑此軍雜神鬼。公曰神鬼我為之，曉入匣斗夜不知。一騎前馳九騎突，快刀亂切人如泥。更遣中軍奪苗鼓，聲震水塘苗無主。人頭累累充負戴，來獻公前自起舞。公為何人曰陸公，欲拔人出烽火中。借問將軍安在哉，金樽豹褥門未開。

奉和座主李太虛翰林黃鶴樓放歌

吾師吾師真絕奇，西風卷山山盡夷。曠如奇雲生太清，快如烈日破流澌。吾師不可及：胸中萬里，手底一卮，李供奉重來，回道人再期。江漢日與黃鶴流，倒蒼寫碧成風儀。江不可測，漢不可窺，似疏實密，光影離離。夙生恍記靈山會，此日爭誇芙蓉池。我生四十常落羽，彈琴種圃甘如飴。鬢有星星，意何蚩蚩，良友將盡，惠我以師。我今自賦北山移，魯蜀兩夫子，鐵網同此珊瑚枝。潮痕相及，鏡照無疲，平生最重一人知。吾師吾師真絕奇，卷阿車馬，載驅載馳；臨榜欣然，各慰調饑。登樓不復見古人，師弟如此，古人何為？鸚武洲邊空青草，沅湘澤畔空香蘺。楚屈俱左，曹禰一悲，應輸今日獨賞時。從今以往，無復路岐，下拜丘與壑，負愧良在茲。吐肝事人，回筆生姿，晴川颯颯白雲吹。奇矣哉吾師！

寄孟誕先初度時在蘭陽

初逢采石看殘雪，十七年來光照徹。吐心吐膽作知己，許為佳士意不屑。我驅瘦蹇君揚鑣，子歌唾壺予擊節。鬢各蒼然天涯散，向時顛狂如煙滅。老筆奇放長安驚，可笑廣文腰猶折。昨入江城逢女士，記君生辰歎離別。同是西庵拜佛人，寶劍似冰斫地熱。

十月十日篇寄壽楊修齡先生六秩時巡撫三邊

十月十日崧高辰，欲往從之無主賓。是年先生在西秦，弓矢節鉞辭楓宸。帝目送之語諄諄，眼是是人淨烽塵。先生自許管樂倫，有君如此寧顧身！匣中寶劍吼到晨，隴水嗚嗚車轔轔。貔貅十萬如家人，僕射父兄嚴且仁。邊酒夷歌取次陳，各賣釵釧市醪醇。先生羽扇白綸巾，終南山色照錦茵。賤子一卮不可申，他年汾陽聲伎新。我亦張仲孝友人，桃川無歲無花津。

敬夫師易名祭葬後未即入閩展拜傷懷作歌寄仁夫兄

我生有願誓當了，棕笠入閩拜阡草。祠宇肅肅國人哀，我亦隨之奠芰棗。有弟有弟吾兄乎，安得同居以終老。荒燈殘磬隔遠天，孤忠奇志跡便掃。安得日把士龍手，敘述生平送懷抱。半擅秋祭聖明知，兩字諡典史氏討。信是兄弟同心人，喜無書走燕京道。石火忽忽眼中飛，自公逝矣吾潦倒。書不忍讀蘭已衰，名未及成萱先槁。新文一卷向誰看，冥默焚之用自考。

後迎彙兒詞（有引）

吾弟有孿子，曰彙與浦。予既已迎浦而子之，事已在戊午臘五矣。天啟丁卯之暮秋，予以聞慈氏喪，自鄂奔還，凶吉受於旬月，措身無所，心自糾盤，骨肉之內，一過其前，皆如地獄變相焉。從兄諱元龍者，死而無子，有遺命以彙為後，予不覺有感此二子自我主離，胎性劃破，如亭皋葉落，因風遠近，不識故枝。乃堅留彙不許，而出五弟子笴為之後。仲冬八日，我母柩遷，因以是日告廟迎彙。彙與浦復得聚一處，予自笑乃似喜多子者然。生平於嗣息不復厝意有無，雖不願效達人之言，而性不可化，常如不飲酒食鹽人，亦竟不知酒有何佳，食鹽亦復何堪。蓋予生平無他畏，畏束我苦，縈我不得暫動。今迎一子，復迎一子，乃又似市苦購累、用繭自縛者，他時噭噭然悲我而聲加疾、容加蹙者，儼然二子焉。婚友常情，倡為無子有子之談，以私幸逝者，則又似今日者亦汲汲然謀此爾。嗚乎，愚豈至是哉！予每每動一念，即思有以行之。初動念於雙生，以為天將駢一拇貽我。十年之間，兩小各扉，寢食師傅，各有出入，不自記憶為同胎兄弟。又以是動念觸事，便發人天願，並獲有二子，每見共牢而食，比硯誦習，面目無別，別以衣履，亦間為之一喜，私心止於如是。偶一日，命二子名：彙名笈，字隻負；浦名籍，字隻收——謂隻可負吾笈、收吾籍耳。予又自笑：誰謂予不愚者？予生平讀書專一，遠不如鍾蔡兩公，涉筆圖史，常多紕漏，本無足傳；即有可傳，正欲使殘帙斷軸，散去人間，或遇高邈之士，流覽一過，自賢於凡下兒孫、陳列終身者，予豈不知而令之芸蠹為？予聊以命名爾！作《後迎彙兒詞》。

弟先兄後胎重換，剝駁造化割昏旦。孿子子我亦有天，世父父爾誰作瀾？我自人間離奇人，掀浪海中我笑看。豈必樹樹接有花，常見葉葉落忘幹。泉眼飛布無時休，我聞汲井聲常斷。田園書籍莫悵悵，奉身告畢似可散。繞膝且教十年讀，屈指惟望兩家爨。借問此意欲如何，堪相對語歌酒半。

早春老蕩子行（同朗伯、仲含作）

牆頭柔柳東風拜，山蘭花作幽情賣。夜聞鬼哭鬢絲中，抵碎青銅思家敗。腕脆不能事弓矢，神愨恥令學機械。仰天不笑太憨生，薰籠香噴犯淫戒。昵昵側側度天陰，捋鬚許嫁表知音。人生一熟不足道，君但記取初夜心。

老蕩子失意行

學拈同心教人結，帶斷續繩繩中絕。今日宛頸明日飛，怪風雜雨鶼鶼別。東家兒郎癡過我，年少顏朱心未妥。偶奪鸞篦隨手驕，小姨參差阿母左。道心孤耿此際申，十日光陰如煙塵。枕畔衣裳不著體，喔喔雞鳴思古人。古人招之不肯至，持鏡照我眉無翠。空知年貌不知好，燕子樓頭亦草草。

潛刻右丞墨跡有歌（並引）

王右丞維，因其父官司馬，徙家汾州，然實祁人也。我明萬曆間，祁閻氏築宅，忽地陷，得骼櫬宛然，中有瓷枕，枕上有《剔銀燈詞》，乃右丞夫人聞金泥喜信作也。其邑人無言李公，嗜古之士，憫然有水流燈焰之感，倡祁上同志斂錢改厝焉。公來令潛，告予故，且刻其墨跡。予以為右丞棲神禪悅，施莊報母，發心永劫，願為佛門伽藍，想於生平詩畫風流，舉在懺中，當時凝碧池、鬱輪袍，已蕩然如夏鴻冬燕，何知所在？且妻亡孤居者三十年，即有金泥喜信，此夢幻之尤可笑者，而嗜古如李大令，寶其殘骸遺枕，重封馬鬛，愛其枕中詞，如《香奩》新詠，才脫諸口，方將傳為逸事美談，拾之惟恐不盡也。天地間詩畫風流，機倪蹤影，其連屬後世人，與造化相持，所謂貽所不知何人，獨此物有神焉。即右丞焚香寂照時，亦不能使詩畫風流，化為月光童子、一泓空水，而予與李大令，古墓荒草間，安能淡不生情也！大令豈直為鄉人徬徨耶！於是譚子為之歌。

右丞移家河東去，祁人想像空知處。魂依畚土失前和，出隴新詞香風曙。重瘞盡蝕土花好，素瓷作枕金石保。我欲高歌剔銀燈，喚起維摩禪心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