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文襄公文集/忠義祠記

忠義祠記
作者：左宗棠　清

本作品收錄於《左文襄公文集》

明季蘭州城陷，賊入肅王府。變出倉卒，世子識鋐走匿邸東山子石，被執。幕僚二百餘人由邸園上北城，須臾賊至，大索二百餘人，無得免者。今節署園北城隈，相傳卽諸僚友殉難處。兩大冢巋然猶在，積礫叕莽閒，時露白骨，莫之恤也。肅藩在明室，世多賢冑，畱心文獻，嗜詞翰，禮士，爲時所稱。分封初，高皇頒賜寶物諸藩，肅得宋拓《淳化閣帖》。世子識鋐承其先王命，蒐補考訂，招致儒士，選綴鉤泐，最稱善本。世傳銀錠鐵檈，形迹固宛然也。刻成國變，其宗遂亡。計當時王府賓從不乏儒雅之彥，而皆同赴虐燄，幷其姓字官職不傳，可悲也。

國朝同治五年，總督使者善化楊公岳斌討囘慶陽，畱其幕府。卽節署旁設糈臺，調軍食。時賊氛甚熾，人畜乏絕，耕作久廢，轉饋道塞。蘭州斗糧百緡，市無可糴，民飢相食。督標兵弁日夜以糧事赴節署噪索，幕府飛書吿急。楊公遠在慶陽，他無可訴。一日，標兵結隊闖入節署，見操南音者輒殺之。幕府僚佐死者數十人，壯士畱節署死者亦百餘人。迨楊公聞變馳歸，已無及矣，則盡尸叛亂弁兵於市，覓諸賓從遺骸歸其喪。然亦有死狀甚慘，而遺骨無可收者。余度隴後，戡定平、慶、涇、甯夏、靈州、鞏、秦、階、河州各郡邑，乃進駐安定，規復西北，捕治漏逸各賊目。事畢，入居節署，就兩大冢加封樹。冢前建忠義祠爲位，祀明肅藩殉難諸君子，及楊督部幕府賓從之及於難者。經營兩月餘，工竣。宜祭之日，率中軍副將及各將校，陳香帛酒醴，用特牲祭吿，罔敢不虔。

嗚呼！死生之故亦大矣。血氣之倫，孰不知生之可愉，死之可戚。及事會所迫，往往無所避擇，舍生就死，惟恐不速者，隱微之所安，有甚於生者耳。肅王之社夷矣，世子執矣，共其祿與名者，有臣道焉，他何所知。督部暴師於外，畱後者有所受之，挈甁之智，器不可假，兵飢而變，至爲不義，一死謝責，他何所知。嗚呼！斯非於君臣朋友之義，實見其是，而孰能於血淵骨林中，坦然由之也。余莅蘭州，距標兵亂時纔數載，遇害諸人，有若翰林侍講鍾君啟峋、湖北候補道吳君炳崑、副將張君東陽，均雅故，拜奠之下，猶恍遇故人也。幷識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