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氏博議 (四庫全書本)/卷13

卷十二 左氏博議 卷十三 卷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卷十三
  宋 吕祖謙 撰
  邾敗魯于升陘僖二十二年邾人以須句故出師公卑邾不設備而禦之臧文仲曰國無小不可易也無備雖衆不可恃也詩曰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又曰敬之敬之天維顯思命不易哉先王之明德猶無不難也無不懼也況我小國乎君其無謂邾小蠭蠆有毒而況國乎弗聽公及邾師戰于升陘我師敗績邾人獲公冑縣諸魚門
  天下有常勝之道大勝小强勝弱多勝寡此兵家之定論也大有時而敗於小强有時而敗於弱多有時而敗於寡豈所謂常勝者或不可常耶非然也用兵以力相加也使各極其力則小終無勝大之理弱終無勝强之理寡終無勝多之理惟恃大恃强恃多墮廢其力而不能用則與無力者同顧不如小者弱者寡者猶有毫末之力也以吞舟之魚而俯視螻蟻其小大之相去豈止相什百而相千萬哉碭而失水反為螻蟻之食人以為小勝大也抑不知得水則魚大而蟻小失水則魚小而蟻大置其形而論其力則是大勝小而非小勝大也强弱衆寡之相勝皆此類也故曰大勝小强勝弱多勝寡兵家之定論也魯與邾戰兵未接之前人皆意魯之必勝矣然升陘之役僖公卑邾而不設備雖有衆與無衆等爾曽不若邾猶有一旅之兵一割之用是魯無魯而邾有邾也以有對無勝安得不在邾敗安得不在魯乎吾嘗論僖公之為君納莒拏之俘事在元年受介葛盧之朝事在二十九年謷然軒然自處於衆人之上是亦一僖公也奔走於葵丘之會事在九年周章於踐土之盟事在二十八年惴然眇然自處於衆人之下是亦一僖公也彼一僖公耳昨勇今怯朝盛夕衰何其多變而無特操耶殆非專僖公之罪其居使之然也僖公所居者魯以魯而臨介莒則自大視細心不期驕而驕以魯而望齊晉則自細視大心不期畏而畏既見大國之可尊必見小國之可忽斯其所以禍生所忽而召魚門之辱與臧文仲之諫忠矣惜其能箴僖公之病而未知僖公受病之源也僖公受病之源安在哉使僖公易地而居齊晉則將變畏為驕易地而居介莒則將變驕為畏吾是以知尊大國者非僖公也魯也忽小國者非僖公也魯也僖公不以己為已而以魯為已故大於魯者吾亦大之小於魯者吾亦小之豈非為居之所移乎昔者舜自側微而登至尊木石不能使之愚鹿豕不能使之野耕稼不能使之勞陶漁不能使之辱袗衣鼓琴不能使之逸牛羊倉廪不能使之奢事見孟子盖居為舜所移而舜未嘗為居所移也噫當僖公之時有能誦舜之事以起僖公之病庶幾其有瘳乎
  鄭文夫人勞楚子入享于鄭僖二十二年鄭文夫人芊氏勞楚子於柯澤楚子使師縉示之俘馘君子曰非禮也婦人送迎不出門見兄弟不踰閾戎事不邇女器楚子入享于鄭九獻庭實旅百加籩豆六品享畢夜出文芊送于軍取鄭二姫以歸叔詹曰楚王其不没乎為禮卒於無别無别不可謂禮將何以没諸侯是以知其不遂霸也
  見奔而謂之敗見間而謂之讎見憊而謂之疾何其見之晚也未奔之前有先敗焉未間之前有先讎焉未憊之前有先疾焉㝠㝠之中其先固已瞭然而不可揜豈必待見形而後悟哉楚子帥師過鄭納文夫人之勞受享祀之僣又取鄭二姬以歸固蠻夷之常態不足以汚簡册吾獨怪叔詹之言何其見之晚也叔詹譏楚子取鄭之二姬曰為禮卒於無别無别不可謂禮是叔詹徒知無别之非禮而不知受享之非禮也使楚子不取二姬則叔詹將遂以受享為禮之正矣孰知夫受享之際乃無别之先乎當鄭之享楚子也陳其鼎爼肅其罇彛蠲其巾冪豐其腵修威儀可則進退可度宜叔詹不悟其非禮也抑不知生天下之善者出於敬生天下之惡者出於慢一籩一豆之相去其為禮也微矣嚴之而不敢犯者敬心存也是心苟存將無所不敬推而上之至於守君臣父子夫婦之分為世大法者同一敬也忽之而無所顧者慢心生也是心苟生將無所不慢推而下之至於亂君臣父子夫婦之分為世大戒者同一慢也是故今日謹一籩一豆者即他日謹君臣父子夫婦之分者也今日易一籩一豆者即他日易君臣父子夫婦之分者也楚爵則子而輒當上公九獻之儀庭實旅百之盛加籩豆六品之侈其於燕享之禮固已無别矣燕享之無别即男女之無别也均為無别耳始之罪不為輕而後之罪不為重始之罪不為小而後之罪不為大豈可立等於其間哉燕享之禮無别其罪隱二姬之無别其罪彰叔詹捨其隱而譏其彰噫何其見之晚也吏必先明法然後可以責人之踰法士必先明禮然後可以責人之踰禮叔詹猶以鄭之享楚為禮則既不知禮之為禮矣又何責楚子之踰禮哉
  楚子文使成得臣為令尹僖二十三年楚成得臣帥師伐陳遂取焦夷城頓而還子文以為之功使為令尹叔伯曰子若國何對曰吾以靖國也夫有大功而無貴仕其人能靖者與有幾范武子請老宣十七年春晉侯使郤克徵㑹于齊齊頃公帷婦人使觀之郤子登婦人笑於房獻子怒出而誓曰所不此報無能涉河獻子先歸使欒京廬待命於齊曰不得齊事無復命矣郤子至請伐齊范武子將老召文子曰夑乎吾聞之喜怒以類者鮮易者實多詩曰君子如怒亂庶遄沮君子如祉亂庶遄已君子之喜怒以已亂也弗已者必益之郤子其或者欲已亂於齊乎不然余懼其益之也余將老使郤子逞其志庶有豸乎爾從二三子唯敬乃請老郤獻子為政
  多而不可滿者慾也鋭而不可極者忿也治慾之法有窒而無開治忿之法有懲而無肆處已是法也處人亦是法也或者之論曰饑者得食則止渴者得飲則止寒者得衣則止熱者得濯則止慾者得求則止忿者得報則止我慾可窒我忿可懲乃若他人之忿慾不有以少償之彼亦安肯遽止乎嗚呼此非忿慾之譬也忿慾譬則火然畏火之怒而投薪以濟之則其勢隨投而隨熾忿慾譬則盜然畏盜之怒而授刃以濟之則其勢隨授而隨増薪者火之資也刃者盜之資也權位者忿慾之資也假其資而望其止天下寧有是也先王尊權位以示天下所以嚴萬世之巨防也何人而無慾何人而無忿忿慾方興局於無權無位而不得展足將行而復駐手將舉而復斂口將言而復黙念將生而復消有谿壑貪惏之慾欝勃炮燔之忿莫不限於權位之巨防而止止則回回則有趨於善者矣天下方馳騖於忿慾而不知反也先王固未嘗與之争也嚴吾權位之巨防使忿慾者窘於無資氣衰力怠道窮塗絶倀倀然而無所歸雖吾不使之趨於善而彼自不得不趨於善然則權位者真先王閉忿慾之巨防也歟先王以是為忿慾之防後世以是為忿慾之資何其反也楚成得臣有功於陳子文推令尹之位與之以塞其慾齊侯既辱郤克范武子遽請老而授郤克政使逞忿於齊噫令尹豈賞功之物而晉數百年之社稷亦豈二三臣逞憾之具歟楚非置兩令尹也幸而一成得臣有功耳如使數人者並立大功吾不知子文復何以與之春秋之時行人見辱者何國蔑有姑以晉言之若解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見執於宋圍宣十五年韓起羊舌肹之見挫於楚靈昭五年是數事者如與郤克之辱並發於一時則晉師亦將車敝馬汗東馳西逐徧遶天下盡報諸臣之怨而後已歟甚矣子文武子之不思也將以飽其慾適以滋其慾將以㪚其忿適以張其忿故得臣之慾與位俱長成師而出服陳服蔡服魯服鄭服曹服衛嗜勝不止貪以遇大敵迄至城濮之敗僖二十八年軍覆身殞為天下笑向若子文不畀以大柄雖驕縱怨望不過湏司敗之刀鋸耳楚必不至於不競晉必不至於獨霸西廣東宫若敖之卒亦必不至於偕死也至於郤克鞌之戰成二年雖曰幸勝然忿不思難至欲質齊侯之母苟無魯衛之諫則以晉之驕當齊之怒背城借一之際吾未知齊晉雌雄之所在也不幸而敗於垂成則亂原禍端武子安得不任其咎乎得臣之慾得子文之位而盛郤克之忿得武子之位而伸君子視人之忿慾不能救則已矣安可假其資而成其惡乎吾嘗攷論二子之言武子誦已亂之詩而誤領已亂之意猶未足深責彼子文之語叔伯者一何悖耶曰吾以靖國也夫有大功而無貴仕其人能靖者有幾凡人爵不足酬功慊之者固多矣若遽作不靖危其國家自非盗賊小人未必皆有是心也子文之為是言將槩以盗賊小人待天下耶自子文之言出人臣之立大功者人君或懼其不靖反加屠戮是功者身之賊也以是位而荅是功不復問其材之能否使播其惡於民是功者位之賊也既立大功自謂居危疑不賞之地而姦謀始生是功者國之賊也一有大功則為身之不幸位之不幸國之不幸孰敢以功業自奮者耶詩曰誰生厲階至今為梗晉懷公殺狐突僖二十三年晉惠公卒懷公命無從亡人期期而不至無赦狐突之子毛及偃從重耳在秦弗召冬懷公執狐突曰子來則免對曰子之能仕父教之忠古之制也策名委質貳乃辟也今臣之子名在重耳有年數矣若又召之教之貳也父敎子貳何以事君刑之不濫君之明也臣之願也淫刑以逞誰則無罪臣聞命矣乃殺之卜偃稱疾不出曰周書有之乃大明服已則不明而殺人以逞不亦難乎民不見德而唯戮是聞其何後之有
  明於觀人暗於觀已此天下之公患也見秋毫之末者不能自見其睫舉千鈞之重者不能自舉其身甚矣己之難觀也人皆以已觀己之難而不知以人觀己之易同是言也彼言之則從我言之則違其必有故矣同是事也彼為之則是我為之則非其必有故矣因人之善見己之惡因人之惡見己之善觀孰切於此者乎晉懐公不知己之無以致人徒責人之不從已殆未嘗以人而觀已也懷公晉國之君彼重耳特一亡公子耳狐趙之徒出從重耳陷狄困衛逃齊脫楚人有不堪其憂者矣乞食投塊觀浴操戈人有不堪其辱者矣風覊雨絏過都歴邑人有不堪其勞者矣註見後篇使其一日捨重耳而從懷公則里閭歡迎姻族畢至擊鮮釃酒舒發故情此天下之至樂也髙軒華轂豹飾羔裘前趨後陪光生徒馭此天下之至榮也堂宇靚深自公退食體胖心廣四顧無虞此天下之至安也懷公盍亦以人觀已乎從彼者憂如是辱如是勞如是而狐趙輩乃就之而不辭從我者樂如是榮如是安如是而狐趙輩乃棄之而不顧則德之優劣厚薄不待言而可見矣懷公盍亦因此自反曰樂也榮也安也人之所同嗜也狐趙之徒而以﨑嶇從重耳者豈與人異情哉其棄樂而就憂者必重耳之德有以勝其憂也其棄榮而就辱者必重耳之德有以勝其辱也其棄安而就勞者必重耳之德有以勝其勞也况吾以晉國之大而増修其德則人之從我者既有道德之樂又有名位之樂既有道德之榮又有名位之榮既有道德之安又有名位之安重耳無我之所有而我有重耳之所無有無之相形人將不待招而至矣此猶為懷公而言非論之至者也德之休明冰天桂海荒區絶漢將奉琛重譯而皆来臣何至下與一亡公子争數僕役哉陋矣懷公之褊也懷公肆其褊心不知反已徒殺人以逞使在外者絶向我之意而堅事讎之志計無失於此矣雖重耳苟安於外彼毛偃挾不戴天之讎思欲一逞豈容重耳之安於外乎是則納重耳於晉者非秦伯也非狐趙也懷公也
  晉重耳奔狄降服而囚僖二十三年公子重耳之及於難也晉人伐諸蒲城蒲城人欲戰重耳不可曰保君父之命而享其生禄於是乎得人有人而校罪莫大焉吾其奔也遂奔狄從者狐偃趙衰顛頡魏武子司空季子狄人伐廧咎如獲其二女叔隗季隗納諸公子公子取季隗生伯鯈叔劉以叔隗妻趙衰生盾将適齊謂季隗曰待我二十五年不來而後嫁對曰我二十五年矣又如是而嫁則就木焉過衛衛文公不禮焉出於五鹿乞食於野人野人與之塊公子怒欲鞭之子犯曰天賜也稽首受而載之及齊齊桓公妻之公子安之從君以為不可將行謀於桑下蠶妾在其上以告姜氏姜氏殺之而謂公子曰子有四方之志其聞之者吾殺之矣公子曰無之姜曰行也懐與安實敗名公子不可姜與子犯謀醉而遣之及曹曹共公聞其駢脅欲觀其裸浴薄而觀之僖負覊之妻曰吾觀晉公子之從君皆足以相國若以相夫子必反其國反其國必得志於諸侯得志於諸侯而誅無禮曹其首也子盍蚤自貳焉乃饋盤飱寘璧焉公子受飱反璧及宋宋襄公贈之以馬二十乗及鄭鄭文公亦不禮焉及楚楚子享之曰公子若反晉國則何以報不穀對曰子女玉帛則君有之羽毛齒革則君地生焉其波及晉國者君之餘也其何以報君曰雖然何以報我對曰若以君之靈得反晉國晉楚治兵遇於中原其辟君三舍若不獲命其左執鞭弭右屬櫜鞬以與君周旋子玉請殺之楚子曰晉公子廣而儉文而有禮其從者肅而寛忠而能力晉侯無親外内惡之吾聞姫姓唐叔之後其後衰者也其將由晉公子乎天將興之誰能廢之違天必有大咎乃送諸秦秦伯納女五人懐嬴與焉奉匜沃盥既而揮之怒曰秦晉匹也何以卑我公子懼降服而囚秦伯納重耳頭湏求見僖二十四年春秦伯納之及河子犯以璧授公子曰臣負覊絏從君廵於天下臣之罪甚多矣請由此亡公子曰所不與舅氏同心者有如白水投其璧於河濟河圍令狐入桑泉取臼衰晉師軍於廬柳秦伯使公子縶如晉師師退軍於郇狐偃及秦晉之大夫盟於郇公子入於晉師丙午入於曲沃丁未朝於武宫戊申使殺懷公於髙梁寺人披請見公使讓之且辭焉曰蒲城之役君命一宿女即至其後余從狄君以田渭濵女為惠公来求殺余命女三宿女中宿至雖有君命何其速也夫袪猶在女其行乎對曰臣謂君之入也其知之矣若猶未也又將及難君命無二古之制也除君之惡惟力是視蒲人狄人余何有焉今君即位其無蒲狄乎齊桓公置射鉤而使管仲相君若易之何辱命焉行者甚衆豈唯刑臣公見之以難告初晉侯之豎頭湏守藏者也其出也竊藏以逃盡用以求納之及入求見公辭焉以沐謂僕人曰沐則心覆心履則圗反宜吾不得見也居者為社稷之守行者為覊絏之僕其亦可也何必罪居者國君而讎匹夫懼者甚衆矣僕人以告公遽見之
  晉文公自出亡至於霸天下拔身流離阨困之中而成閎大豐顯之業一時諸臣狐趙胥郤推挽翊賛之功居多焉疇諸臣之功次者文公未入之前必以反晉之謀為冠文公既入之後必以城濮之戰為冠吾獨以為反晉之功不若去齊而城濮之諸將序績論勲曽未及寺人披頭湏之萬一也天之生物自蘖而條自華而實特造化之小者耳霜焉雪焉勁烈刻厲翦擊其枝葉剝傷其膚理然後能反膏收液鬱積磅礴發而為陽春之滋榮此天下之大造化也必有大彫落然後有大發生必有大摧折然後有大成就文公安齊之富無復四方之志苟從行諸臣亦徇其欲則終身營丘一布衣耳幸而從行者識髙慮逺謀於桑下載而去齊奪其燕安之雨露而壓以禍患之雪霜激之觀浴沃盥以起其憤激之鄭文子玉以作其憂乃切乃磋乃琢乃磨向來弛墮驕怠之氣掃除咸盡伯心勃然而生朝於武宫不失舊物向非奪其安齊亦安能進文公之志而霸之耶文公始所以眷眷於齊者屬意於二十乗之馬耳從者奪文公二十乗之馬而與文公全晉四千乗之賦使之棄鴻毛而得泰山可謂知取予矣苟不去齊烏能入晉然則䇿復國之勲安得不以去齊為首乎文公既入晉席未及煖已忘其初於寺人披頭湏之見忿然有不平之心若肆行忿戮則懼者甚衆雖幸免焚宫之變安知他日無蒯聵戎州之釁乎哀二年頼披與須力抗危言以警之文公一聞其警忿戾俱消變淺陋褊急之襟量為廣大易直之規模隆寛盡下人皆思奮以取城濮之勝豈非披與須一警之力乎回萬里之迷途者一呼之力也瘳十年之廢疾者一鍼之力也登五霸之盛烈者一警之力也自披須而視城濮諸將之功則我源而彼流我根而彼榦其小大輕重判然矣此吾所以髙披湏而下城濮也文公方安其小遽奪之而使不得安於小文公方驕其大遽警之而使不敢驕於大奪於前而警於後置文公於不得不霸之地信矣諸臣之功也雖然此非專諸臣之功也其本實在於文公焉文公當出亡之初不校君父之命既有君人之資矣其未安齊之前危於渭濵餓於五鹿所以動心忍性増益其所不能者亦非一日也雖時有所蔽一奪一警初心遽還遷移改悔速不容瞬若文公先無所資二三臣者雖有幹旋之妙用亦安所施乎其君有如是之資其臣有如是之用反僅成霸業而止此吾所以為文公恨也洙泗之濵席間函丈聖化天運奪子貢之學而一貫自通奪顔淵之才而卓爾自見並論語或謦或咳或顧或盼或語或笑一警之下萬慮消亡吾未嘗不恨文公生夫子之前而又自恨今之學者生夫子之後也嗚呼夫子則逺矣乃若夫子之神化盖通萬世古今為一爐冶初未嘗息也孰謂吾生之晚乎
  晉文公秦穆公賦詩僖二十三年晉重耳奔秦他日公享之子犯曰吾不如衰之文也請使衰從公子賦河水公賦六月趙衰曰重耳拜賜公子降拜稽首公降一級而辭焉衰曰君稱所以佐天子者命重耳重耳敢不拜晉侯享公賦詩文三年公如晉及晉侯盟晉侯享公賦菁菁者莪莊叔以公降拜曰小國受命於大國敢不慎儀君貺之以大禮何樂如之抑小國之樂大國之惠也晉侯降辭登成拜公賦嘉樂甯武子來聘公賦詩文四年衛甯武子來聘公與之宴為賦湛露及彤弓不辭又不荅賦使行人私焉對曰臣以為肄業及之也昔諸侯朝正於王王宴樂之於是乎賦湛露則天子當陽諸侯用命也諸侯敵王所愾而獻其功王於是乎賜之彤弓一彤矢百玈弓矢千以覺報宴今陪臣來繼舊好君辱貺之其敢干大禮以自取戾荀林父賦詩文七年先蔑之使也荀林父止之曰夫人太子猶在而外求君此必不行子以疾辭若何不然將及攝卿以往可也何必子同官為寮吾嘗同寮敢不盡心乎弗聽為賦板之三章又弗聽及亡荀伯盡送其帑及其器用財賄於秦曰為同竂故也鄭伯宴公賦詩文十三年鄭伯㑹公于棐亦請平于晉公皆成之鄭伯與公宴于棐子家賦鴻鴈季文子曰寡君未免於此文子賦四月子家賦載馳之四章文子賦采薇之四章鄭伯拜公荅拜公享季文子賦詩成九年伯姫歸于宋夏季文子如宋致女復命公享之賦韓奕之五章穆姜出于房再拜曰大夫勤辱不忘先君以及嗣君施及未亡人先君猶有望也敢拜大夫之重勤又賦緑衣之卒章而入公享范宣子賦詩襄八年晉范宣子來聘且拜公之辱告將用師于鄭公享之宣子賦摽有梅季武子曰誰敢哉今譬於草木寡君在君君之臭味也歡以承命何時之有武子賦角弓賔將出武子賦彤弓宣子曰城濮之役我先君文公獻功于衡雍受彤弓于襄王以為子孫藏匄也先君守官之嗣也敢不承命君子以為知禮叔孫穆子賦詩襄十四年諸侯大夫從晉侯伐秦晉侯待于竟使六卿帥諸侯之師以進及涇不濟叔向見叔孫穆子穆子賦匏有苦葉叔向退而具舟魯人莒人先濟髙厚賦詩襄十六年晉平公即位與諸侯宴于温使諸大夫舞曰歌詩必類齊髙厚之詩不類荀偃怒且曰諸侯有異志矣使諸大夫盟髙厚髙厚逃歸穆叔賦詩襄十六年冬穆叔如晉聘且言齊故晉人曰以寡君之未禘祀與民之未息不然不敢忘穆叔曰以齊人之朝夕釋憾於敝邑之地是以大請敝邑之急朝不及夕引領西望曰庶幾乎比執事之間恐無及也見中行獻子賦圻父獻子曰偃知罪矣敢不從執事以同恤社稷而使魯及此見范宣子賦鴻鴈之卒章宣子曰匄在此敢使魯無鳩乎晉享季武子賦詩襄十九年季武子如晉拜師晉侯享之范宣子為政賦黍苗季武子興再拜稽首曰小國之仰大國也如百穀之仰膏雨焉若常膏之其天下輯睦豈惟敝邑賦六月晉侯鄭伯賦詩襄二十六年衛侯如晉晉人執而囚之於士弱氏秋七月齊侯鄭伯為衛侯故如晉晉侯兼享之晉侯賦嘉樂國景子相齊侯賦蓼蕭子展相鄭伯賦緇衣叔向命晉侯拜二君曰寡君敢拜齊君之安我先君之宗祧也敢拜鄭君之不貳也國子使晏平仲私於叔向曰晉君宣其明德於諸侯恤其患而補其闕正其違而治其煩所以為盟主也令為臣執君若之何叔向告趙文子文子以告晉侯晉侯言衛侯之罪使叔向告二君國子賦轡之柔矣子展賦將仲子兮晉侯乃許歸衛侯叔向曰鄭七穆罕氏其後亡者也子展儉而壹慶封賦詩襄二十七年齊慶封來聘叔孫與食不敬為賦相䑕亦不知也鄭七子賦詩襄二十七年鄭伯享趙孟于垂隴子展伯有子西子産子太叔二子石從趙孟曰七子從君以寵武也請皆賦以卒君貺武亦以觀七子之志子展賦草蟲趙孟曰善哉民之主也抑武也不足以當之伯有賦鶉之賁賁趙孟曰牀第之言不踰閾况在野乎非使人之所得聞也子西賦黍苗之四章趙孟曰寡君在武何能焉子産賦隰桑趙孟曰武請受其卒章子太叔賦野有蔓草趙孟曰吾子之惠也印段賦蟋蟀趙孟曰善哉保家之主也吾有望矣公孫段賦桑扈趙孟曰匪交匪敖福將焉往若保是言也欲辭福禄得乎卒享文子告叔向曰伯有將為戮矣詩以言志志誣其上而公怨之以為賓榮其能久乎幸而後亡叔向曰然已侈所謂不及五稔者夫子之謂矣文子曰其餘皆數世之主也子展其後亡者也在上不忘降印氏其次也樂而不荒樂以安民不淫以使之後亡不亦可乎薳罷賦詩襄二十七年楚薳罷如晉涖盟晉侯享之將出賦既醉叔向曰薳氏之有後於楚國也宜哉承君命不忘敏子蕩將知政矣敏以事君必能飬民政其焉往穆叔食慶封誦詩襄二十八年叔孫穆子食慶封慶封汜祭穆子不説使工為之誦茅鴟亦不知令尹趙孟賦詩昭元年令尹享趙孟賦大明之首章趙孟賦小宛之二章事畢趙孟謂叔向曰令尹自以為王矣何如對曰王弱令尹强其可哉不終趙孟曰何故對曰强以克弱而安之强不義也不義而强其斃必速穆叔子皮賦詩昭元年夏四月趙孟叔孫豹曹大夫入於鄭鄭伯兼享之子皮戒趙孟禮終趙孟賦匏葉子皮遂戒穆叔且告之穆叔曰趙孟欲一獻子其從之子皮曰敢乎穆叔曰夫人之所欲也又何不敢及享具五獻之籩豆於幕下趙孟辭私於子産曰武請於冢宰矣乃用一獻趙孟為客禮終乃宴穆叔賦鵲巢趙孟曰武不堪也又賦采蘩曰小國為蘩大國省穡而用之其何實非命子皮賦野有死麕之卒章趙孟賦常棣且曰吾兄弟比以安尨也可使無吠穆叔子皮及曹大夫興拜舉兕爵曰小國頼子知免於戾矣飲酒樂趙孟出曰吾不復此矣季武子韓宣子賦詩昭二年春晉侯使韓宣子來聘公享之季武子賦綿之卒章韓子賦角弓季武子拜曰敢拜子之彌縫敝邑寡君有望矣武子賦節之卒章既享宴于季氏有嘉樹焉宣子譽之武子曰宿敢不封殖此樹以無忘角弓遂賦甘棠宣子曰起不堪也無以及召公楚子賦詩昭三年十月鄭伯如楚子産相楚子享之賦吉日既享子産乃具田備王以田江南之夣鄭六卿賦詩昭十六年晉韓起聘於鄭鄭六卿餞宣子於郊宣子曰二三君子請皆賦起亦以知鄭志子齹賦野有蔓草宣子曰孺子善哉吾有望矣子産賦鄭之羔裘宣子曰起不堪也子太叔賦褰裳宣子曰起在此敢勤子至於他人乎子太叔拜宣子曰善哉子之言是不有是事其能終乎子游賦風雨子旗賦有女同車子栁賦蘀兮宣子喜曰鄭其庶乎二三君子以君命貺起賦不出鄭志皆昵燕好也二三君子數世之主也可以無懼矣小邾穆公季平子賦詩眧十七年小邾穆公來朝公與之燕季平子賦采菽穆公賦菁菁者莪昭子曰不有以國其能久乎宋公賦詩昭二十五年宋公享昭子賦車轄明日宴飲酒樂宋公使昭子右坐語相泣也樂祁佐退而告人曰今兹君與叔孫其皆死乎吾聞之哀樂而樂哀皆䘮心也心之精爽是謂魂魄魂魄去之何以能久
  至理之所在可以心遇而不可以力求斷編遺簡呻吟諷誦越宿已有遺落至於塗歌里詠偶入吾耳則雖終身而不忘天下之理固眩於求而真於遇也理有觸於吾心無意而相遭無約而相會油然自生雖吾不能以語人况可以力求乎一渉於求雖有見非其正矣日用飲食之間無非至理惟吾退而求之則隨迫而隨失研精極思日入於鑿曾不知是理交發於吾前而吾自不遇是非不用力之罪也乃用力之罪也天下之學者皆知不用力之害而不知用力之害苟知力之不足恃盡黜其力而至於無所用力之地則幾矣二帝三王之書犧文孔子之易禮之儀章樂之節奏春秋之褒貶皆所以形天下之理者也天下之人不以理視經而以經視經刳剔離析彫繢疏鑿之變多而天下無全經矣聖人有憂之汎觀天壤之間蟲鳴於夏鳥鳴於春而匹夫匹婦懽愉勞佚悲怒舒𢡖動於天機不能已而自泄其鳴於詩謡歌詠之間於是釋然喜曰天理之未鑿者尚有此存是固匹夫匹婦胷中之全經也遽取而列諸書易禮樂春秋之間并數而謂之六經羈臣賤妾之辭與堯舜禹湯文武之格言大訓並列而無所輕重聖人之意盖將舉匹夫匹婦胷中之全經以救天下破裂不全之經使學者知所謂詩者本發乎閭巷草野之間衝口而𤼵舉筆而成非可格以義例而局以訓詁也義例訓詁之學至詩而盡廢是學既廢則無研索擾雜之私以累其心一吟一諷聲轉機回虚徐容與至理自遇片言有味而五經皆冰釋矣是聖人欲以詩之平易而救五經之支離也孰知後世反以五經之支離而變詩之平易乎盖嘗觀春秋之時列國朝聘皆賦詩以相命詩因於事不遷事而就詩事寓於詩不遷詩而就事意傳於肯綮毫釐之中跡異於牝牡驪黄之外斷章取義可以神遇而不可以言求區區陋儒之義例訓詁至是皆敗春秋之時善用詩盖如此當是時先王之經浸墜于地易降於卜筮禮墜於僣樂流於淫史病於舛雖多聞諸侯如左史倚相者亦不過以誦説三墳五典八索九丘為能獨賦詩尚未入於陋儒之學是先王之教未經踐躪巋然獨全者惟風雅頌而止耳此孔子所以既論之六經而又以首過庭之問也火於秦雜於漢别之以齊魯汨之以䜟緯亂之以五際狹之以専門銖銖而析之寸寸而較之豈復有詩噫安得春秋賦詩之説語之














  左氏博議卷十三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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