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氏博議 (四庫全書本)/卷23

卷二十二 左氏博議 卷二十三 卷二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卷二十三
  宋 吕祖謙 撰
  齊人侵我西鄙文十五年齊侯侵我西鄙謂諸侯不能也遂伐曹入其郛討其來朝也季文子曰齊侯其不免乎己則無禮而討於有禮者曰女何故行禮禮以順天天之道也已則反天而又以討人難以免矣詩曰胡不相畏不畏于天君子之不虐幼賤畏于天也在周頌曰畏天之威于時保之不畏于天將何能保以亂取國奉禮以守猶懼不終多行無禮弗能在矣
  言在此而觀在此者衆人之觀也言在此而觀在彼者君子之觀也兩訟在庭甲操劵契乙奉質劑聱牙撑拒健吏閣筆不能下他日偶視故府之牘適聽道路之言罅開節觧舉無遁情牘豈豫為此時設言豈特為此事發哉邈乎不相渉而其證甚的寥乎不相及而其諭甚親吾知其説矣無心之言其言真無心之見其見定是故觀言有術略其專而察其旁堅白乎求之惠鄧清浄乎求之老莊刑名乎求之申韓耕稼乎求之陳許規規然自局於簡冊之内而不敢騁君子謂之俗儒取守之論儒者之所争而未有知其所由始者也自叔孫通陸賈之徒進説於時而逆取順守之説賈時時前説稱詩書高帝罵之曰迺公居馬上得之安事詩書賈曰馬上得之寜可以馬上治乎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文武並用長久之術也浸淫於天下後之人雖争之强辨之疾終莫能泝其源而拔其根殆觀其專而不觀其旁之病也盜發於秦盜獲於吳衆人不察之地可不少留意耶齊懿公伐曹入其郛季文子非之累數十言其辭雖不一大要皆為懿公發也吾讀其語至於以亂取國奉禮以守猶懼不終然後知秦漢取守之説其所從來逺矣文子之言本論伐曹偶及於取守寓意而非造意泛言而非立言從容遊談忽不自知判取守為兩事吾是知逆取順守之論濫觴於春秋而襄陵於秦漢也吾請置叔孫通陸賈之徒而獨與季文子辨取守一道也源涇而瀾渭根蕕而葉薫古無是論也取守之論其分於春秋之際乎吾於文子之言有見也百年禮法之家不幸而子弟欲敗其家猶必徘徊猶豫半出半入未敢奮然遽行其意彼其意禮法未逺其心猶有所畏也堯舜禹湯文武以來取以是守以是未嘗斯須去禮前聖後聖相付甚嚴至於春秋列國正其隙方開之時故文子之言猶若有所憚者既曰以亂取矣以禮守矣復繼之曰猶懼不終一語開之一語閉之一語招之一語麾之前語方脱口而遽汲汲於自贖豈非取守之論方分而文子之心猶有所未安者𫆀時寖逺論寖廣至於隋唐之際所謂逆取順守弄文墨者徃徃道之晏然不疑若誤記以為六籍語者尚奚言哉此吾所以獨與文子辨而切意取守之論起於春秋之時也唐太宗並緣此義手𢦤二昆殺太子建成齊王元吉臨朝而無愧色第貞觀之治前代鮮居其右者世俗遂謂文子之言猶信胠篋探囊而揖遜守之謂之工於守財則可謂之勇於改過則不可為盜者棄其所攘然後不謂之盜逆取者捨其所取然後不謂之逆安有身擁盜物而自名順守者乎吾是以知取守之無二道也
  楚大饑庸人帥羣蠻叛楚文十六年楚大饑庸人帥羣蠻以叛楚麇人率百濮聚於選將伐楚於是申息之北門不啓楚人謀徙於阪高蔿賈曰不可我能徃冦亦能徃不如伐庸夫麇與百濮謂我饑不能師故伐我也若我出師必懼而歸百濮離居將各走其邑誰暇謀人乃出師旬有五日百濮乃罷自廬以徃振廩同食次于句澨使廬戢黎侵庸及庸方城庸人逐之囚子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䆫三宿而逸曰庸師衆羣蠻聚焉不如復大師且起王卒合而後進師叔曰不可姑又與之遇以驕之彼驕我怒而後可克先君蚡冒所以服陘隰也又與之遇七遇皆北唯禆鯈魚人實逐之庸人曰楚不足與戰矣遂不設備楚子乗馹㑹師于臨品分為二隊子越自石溪子貝自仭以伐庸秦人巴人從楚師羣蠻從楚子盟遂滅庸
  豐歉在人而不在天强弱在人而不在地歸豐歉於天閉口而俟死者也歸强弱於地束手而就亡者也是故天時雖歉以人而豐地勢雖強以人而弱强弱豐歉之權係於人而已楚地跨南服威令行於諸侯自蚡冒以來羈百蠻以長繩而鞭箠之雖輿臺隷人莫不氣吞鴃舌之君長歲小饑饉庸人率羣蠻而叛之正如蚊䖟撲緣何足介意而一國駭懼聚謀徙都仰視庸濮岌如泰山之將壓慄慄危懼朝不謀夕當是時楚國封疆豈削於前輿賦豈減於舊哉特主謀者弱雖封疆輿賦之盛不能使之強也及蔿賈之言一發大小老稚皆有奮心自廬以徃振廪同食見氣之盈而不見囷之竭見師之飽而不見歲之饑潰蠻滅庸四境如掃嗚呼不有君子其能國乎蔿賈未謀也則楚以強爲弱蔿賈既謀也則楚以歉爲豐無其人則山川形勢地雖與之而不能全有其人則運饋糧餉天雖奪之而不能病人之權重矣哉或曰楚之是役有廬戢黎之兵有子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䆫之諜有師叔之謀有子越子貝之旅合衆智萃羣力用集大勛豈專蔿賈之功歟曰至難囘者天下之勢是勢一囘則風驅雷動雲飛川決雖僬僥戚施亦皆鳴劒抵掌赴功名之㑹故囘大勢號爲天下之至難有張良以決鴻溝之追則參勃信布之徒不可勝用也項羽自知少助食盡乃與漢王約中分天下割鴻溝以西為漢以東為楚羽解東歸漢王欲西歸張良諫遂用其計五年圍羽垓下楚地悉定有邳彤以決河北之留則弇異漢恂之徒不可勝用也世祖從薊還失軍欲至信都彤乃選精騎迎世祖與世祖㑹信都世祖雖得二郡之助而兵衆未合議者多言可因信都兵自送西還長安彤曰今釋此而歸豈徒空失河北必更驚動三輔墮損威勢非計之得者也世祖善其言乃止天下患無張良而不患無參勃信布天下患無邳彤而不患無弇異漢恂當楚人䇿畫未定之際使無蔿賈之一言退自竄於版高之墟則雖有數子之智勇不過﨑嶇草莾間其有匹夫之決者不過先狗馬填溝壑耳賈也昌言於庭抉楚國頽仆之勢而起之徧國中勃勃皆有生意淬戈礪刃惟恐見敵之晚雖無數子豈無能辦此者乎戰於外鼓於中籌於上用力愈佚受賞愈醲昔之治兵葢未嘗无次第於其間也
  鄭子家爲書告趙宣子文十七年晉侯蒐于黃父遂復合諸侯于扈於是晉侯不見鄭伯以為貳於楚也鄭子家使執訊而與之書以告趙宣子曰寡君即位三年召蔡侯而與之事君十一月隨蔡侯以朝于執事十二年六月歸生佐寡君之嫡夷以請陳侯于楚而朝諸君十四年七月寡君又朝以蕆陳事十五年五月陳侯自敝邑徃朝于君徃年正月燭之武徃朝夷也八月寡君又徃朝以陳蔡之密邇於楚而不敢二焉則敝邑之故也雖敝邑之事君何以不免在位之中一朝于襄而再見于召夷與孤之二三臣相及於絳雖我小國則蔑以過之矣今大國曰爾未逞吾志敝邑有亡无以加焉古人有言曰畏首畏尾身其餘幾又曰鹿死不擇音小國之事大國也德則其人也不德則其鹿也鋋而走險急何能擇命之罔極亦知亡矣將悉敝賦以待於鯈唯執事命之晉鞏朔行成於鄭趙穿公婿池為質焉
  井有餘潤圃者不爲之増畦車有餘載馭者不為之増槖天下之理惟厚於養而薄於求然後可以相待而至於無窮先王之有天下也分地分民以建諸侯圭焉而朝鼎焉而食輅焉而趨鼐焉而燕臺其門觀其闕秋毫皆君賜也雖旦薦幣而暮奉籩猶不足以荅天地大德而先王制為五服六年一朝之典夫豈欲佚諸侯而驕之哉葢在我者常欲有餘在彼者常欲不足使諸侯養其忠而不得盡展蓄其力而不得盡施此所以傳百世而無不軌不物之患也晉於鄭何益哉嘗建置其社稷乎未嘗也嘗擁立其君長乎未嘗也雖時有涓滴之惠然干戈相尋德不償怨彼其所以龜塗蓍道君臣相望於晉之郊者豈得已哉特畏其力焉耳晉人猶不饜其多求於鄭鄭不勝其求移書以直之晉人氣禠神奪僕僕然行成遣質惟恐不及以大國之尊而下行小國之事甘受屈辱而不敢辭葢求之太盡固有以招之也周不能歲朝諸侯而晉則能之晉之拊循諸侯過於周則可乎然則執訊之辱不發於鄭亦必發於他國也過任之事父不能得之子無己之求君不能得之臣况俱號為諸侯者乎雖然晉楚俱大國也鄭介晉楚之間者也鄭之於晉其抗辭以對者葢非一端如瓌館登陴争承問後之類行行然每不肯為晉下至於事楚則異是矣飭車而朝走幣而使惟恐少忤其意敢抗辭以對者殆無幾何其勇於晉而怯於楚乎曰晉中國也可告語者也楚蠻夷也不可告語者也鄭有晉憾猶敢訴焉至於楚則不敢訴而敢叛二者孰為得失哉以迹而論則楚恭而晉倨以心而論則晉親而楚踈人徒見鄭之君臣入楚之境貌恭心肅遂以為畏楚入晉之境辭費説煩遂以為慢抑不知為晉楚謀者寧受其畏乎寧受其慢乎必知所去取矣諫䟽不至於朝訴諜不至於府晏然靖謐號為無事以晉楚之事格之無乃猶有可察者乎邴歜閻職弑齊懿公文十八年齊懿公之為公子也與邴歜之父争田弗勝及即位乃掘而刖之而使歜僕納閻職之妻而使職驂乘夏五月公游于申池二人浴于池乃謀弑懿公納諸竹中舍爵而行
  事有出於常情之外者非人之所不能及則必不能及人者也肘腋怨讎腹心仇敵曠懷大度高出於常情之外夫豈常人所及哉智不踰於常人而欲為非常人之事則必愚者也闇者也發褚以示盜者也決隄以俟溺者也跣足於雄虺之榛而裸身於餓虎之蹊者也至於姦雄凶猾之人每持寧我負人無人負我之語睚眦之怨必削株拔根無噍類乃止彼豈不知含洪光大為盛德事哉葢思其上者慨然以為不可學至其下者囅然以為不足學也齊懿公奪閻職之妻刖邴歜之父而復親近二人者與之狎昵卒屠其軀意者懿公豈不分菽麥者耶則戕君竊國機略初不在人後乃於人情易見之利害舛錯如此世未有知其説者抑不知懿公之事他人視之若不近人情而懿公實未嘗不用其情也彼懿公身為公族而弑其君於其父子親族之間亦已薄矣至於宗族殘忍鷙暴慹然無情推己之情而謂人皆然此其所以日親歜職而不料其果於復讎也人怪懿公之不近人情而不知懿公之禍正坐以己之情而度人之情也請以太子劭之事實之劭與弟濬俱謀逆潘妃者濬之母而劭之所欲殺也劭將殺其母而親其子疑若非人之情抑不知劭濬之情同於悖逆元嘉之變潘妃既戮而濬之附劭有加於前兄梟弟鏡何其異軀而同情也南史宋文帝紀商人之待歜職正如劭之待濬自謂人皆如已不復置疑此吾所以推懿公之禍正在於用情也吾考傳之所載二子既戕懿公舍爵而行略無所憚而又切有所感焉當懿公謀逆之時貸粟之際曲澤私德偽聲虛譽營丘之民奔走而歌舞之故能以支代宗而竊其國居位未幾以凶虐而殺其身向日之受其姑息者竟無一人仗戈以赴其急推刃之人緩歩出郊略無所憚至於是然後知區區之小惠果不足恃也齊懿公罪惡貫盈本無足責吾特表而出之以為好行小惠者之戒
  襄仲殺惡及視及叔孫惠伯立宣公註在十七卷
  天下之亂無形者不可討無志者不果討無助者不能討合是三無亂之所以成也匿機閉鍵覆阱韜戈城府高深不見纎隙是謂無形視國傳舍視君奕棋小冦不訶大冦不禦是謂無志膽壯形羸志强勢弱孑然孤立莫救危亡是謂無助發於彼者有形立於我者有志資於外者有助亦何姦之不消何難之不平哉宜消而長宜平而傾此君子之所以深嗟而屢歎也叔仲惠伯之禍吾嘗三復其事而悲之惠伯受遺輔政履危疑之朝固當蚤警暮戒大布耳目剪荆𣗥於萌芽之始殪虎兕於蠕動之初雖深譎沉隠之謀猶必鈎考而披抶之况襄仲親以殺嫡立庶之計顯語惠伯不訊而承不索而獲是天發其姦賜惠伯以討亂之機也惠伯撫機不發見亂之形恬不為備意者惠伯沉浮媕阿無狥國之志歟惡視之難殺身就義凜然不負其意謂惠伯無狥國之志者誣也有狥國之志而見逆國之形是宜忠憤俱發百舍一赴如注坡馬如縱壑魚如解縚鷹靡容晷刻之緩顧乃束手待斃噤無所為殆惠伯困於無助畏襄仲之多助而不敢發也襄仲所恃為助者獨齊耳出姜實齊女而子惡齊之自出也齊所以不顧其親而從其請者特以襄仲專政欲以親魯耳惠伯若亟遣使於齊援婣戚之義明利害之數以感動齊侯則齊未必不翻然改計葢棄至親之甥而即甚踈之人齊必不為也捨已立之君而待將簒之賊齊又不為也墮救患之名而取黨姦之謗齊又不為也惠伯儻如前所陳以曉齊侯則齊知子惡有惠伯為之内主又知襄仲不能專魯之權則安肯捨此而助彼乎襄仲既失齊助則塊然几上肉耳僑如倚晉傾魯氣葢一國晉人朝悔而僑如夕走成十六年惠伯誠能厚結齊驩以孤襄仲之援吾見臨淄之𭥆未反而東門之室已虛矣釋此不為乃捐身命甘與草木同腐此君子所以深為惠伯惜也嗚呼襄仲泄謀於人在法當敗公室連姻於齊在法當親惠伯可討不討而使襄仲轉敗為成可附不附而使齊侯變親為怨雖有區區之心何救龜玉之毁乎是以君子惡徒善
  季文子出莒僕文十八年莒紀公生太子僕又生季佗愛季佗而出僕且多行無禮於國僕因國人以弑紀公以其寳玉來奔納諸宣公公命與之邑曰今日必授季文子使司冦出諸竟曰今日必達公問其故季文子使大史克對曰先大夫臧文仲敎行父事君之禮行父奉以周旋弗敢失隊曰見有禮於其君者事之如孝子之養父母也見無禮於其君者誅之如鷹鸇之逐鳥雀也先君周公制周禮曰則以觀德德以處事事以度功功以食民作誓命曰毁則為賊掩賊為藏竊賄為盗盜器為姦主藏之名頼姦之用為大凶徳有常無赦在九刑不忘行父還觀莒僕莫可則也孝敬忠信為吉徳盜賊藏姦為凶德夫莒僕則其孝敬則弑君父矣則其忠信則竊寳玉矣其人則盜賊也其器則姦兆也保而利之則主藏也以訓則昏民無則焉不度於善而皆在於凶德是以去之
  魯道衰而權移於季氏議者徒見其專權之禍而不見其竊權之由吾讀左氏書至季文子出莒僕之事然後知季氏竊權之始葢在此也權君之所司也堂陛甚高扄鐍甚嚴操柄甚尊豈人臣能一旦徒手而奪其權哉必有隙焉然後能乘之必有名焉然後能假之必有術焉然後能攘之吾於莒僕之事未嘗不三嘆文子之險且譎也宣公簒立大臣未附國人未信其權未有所屬此千載一時之大隙也以季子之富强投其隙而攫取其權誰曰不克然取之太迫則君不安於上民不厭於下雖刼而留之其權終有時而還故因莒僕之事借其名閟其術嘿收一國之權於掌中而人不悟深矣哉文子之謀也莒僕弑君竊邑宣公不惟納之而又欲封之是固羣臣之所當争也文子託去惡之名改君命而使司冦斥僕於境外以嘗試宣公意以謂君苟怒我耶則吾固可自附於忠憤愛君之徒君苟聽我耶則魯之大柄自是歸我矣退不失譽進不失權君有從違我無増損其自為計乃如此自古之盜權者皆覬成而惡敗葢成則受大福敗則蹈大禍未有如文子之計不幸不成猶不失蹇諤之稱者其為計可謂高出古人之右矣既而宣公果惑於史克之對終莫能詰一時上下皆為所眩君嘉其直人誦其忠而不知國命已移於㝠㝠之中更千百載觀者猶以斥莒僕為文子之美莫有辨其為竊權之始者吁死諸葛可以走生仲達諸葛亮與司馬懿對壘渭南相守百餘日亮數挑戰懿不出亮卒于軍中長史楊儀整軍而出百姓奔告司馬懿懿追之姜維令儀反旗鳴鼓若將向懿者懿領軍退不敢逼於是楊儀結陣而去入谷然後發喪百姓為之諺曰死諸葛走生仲達懿聞之曰吾能料生不能料死故也死姚崇可以筭生張説姚元崇將死戒其子曰疾果不救則以吾平生好玩所寳置於張丞相彼得之當為吾作神道碑既而張説果受其子獻而為之撰其碑後既覺乃曰死姚崇尚能以計中生張説孰謂既死之文子餘欺遺譎尚能欺千百歲之後乎至其後世子孫取卞城費舞佾設撥之類狼縱之迹若泥中之鬬獸葢得文子之粗者也吾詳考史克之對歴數莒僕之罪言雖指僕而意譏宣公宣公負簒弑之惡實魯之僕耳聞克之言其顙能無泚乎克内則陰中宣公之隠以脅之外則盛稱文子之功以誑之一脅一誑捭闔箝制真季氏徒也然克之辭浮麗夸靡學者或咀其華而忘其實吾請摘其妄以示之克首稱先大夫臧文仲敎行父事君之禮行父奉以周旋罔敢失墜見無禮於其君者誅之如鷹鸇之逐鳥雀也嗚呼行父尚記文仲之教乎前日襄仲之難嗣主受弑無禮於君孰大於是行父乃恬若不見者文仲之敎何在也不鷹鸇於襄仲而鷹鸇於莒僕可憐哉克之繆妄不情若此類甚衆姑發其一以告學者使無惑焉宋公殺母弟須及昭公子文十八年宋武氏道昭公子將奉司城須以作亂十二月宋公殺母弟須及昭公子使戴莊桓之族攻武氏於司馬子伯之館遂出武穆之族使公孫師為司城公子朝卒使樂吕為司冦以靖國人武氏之族以曹師伐宋宣三年宋文公即位三年殺母弟須及昭公子武氏之謀也使戴桓之族攻武氏於司馬子伯之館盡逐武穆之族武穆之族以曹師伐宋秋宋師圍曹報武氏之亂也
  身後之愛憎可以驗身前之臧否聞其名而共慕之見其嗣而共恤之是人也必有遺愛在民者也聞其名而共詆之見其嗣而共疾之是人也必有遺釁在人者也故是非善惡之辨必至於子孫而後定以朱之淫而賓於虞見尚書以盈之材而亡於晉見晉語非尚論其先果何以致之哉宋昭公之無道也不能其大夫至于君祖母衆叛親離而殞其身者也人亡而虐不亡骨朽而惡不朽其平日之所踐歴猶將削其迹而去之况所謂子孫者豈有措足之地乎然武氏道昭公子而為亂雖不克成然餘殃流毒更三四年而後息使宋人果憾昭公則眇然弱息焉能搖民心傾國勢震盪讙動一至於此殆未有知其説者也生而向死而背者世固嘗有是矣曷嘗聞生則厭之死則懷之者乎彼昭公果何以得此於民哉君天也民之於君固有不可解於心者昭公雖無道然嘗託在君位矣君民之間葢自有不膠漆而固者前日之怨豈民之本心哉物有以迫之鈇焉龯焉則怨桁焉槢焉則怨畋焉游焉則怨臺焉囿焉則怨至於身沒之後鈇龯𡚁桁槢朽畋游弛臺囿荒前日之怨窅然空然墮於眇茫漫不見蹤跡氷泮則水生塵盡則鑑徹怨去則思來斯民始怵惻悽𢡖追惟疇昔君臣之義見其遺嗣惻怛興憐故姦宄乘之猶足疑誤羣聽此真民之本心也惜乎怨在身前思在身後昭公親當今日之怨而不及待他日之思此其所以履危亡而莫救歟當昭公將弑之際徬徨四顧無非仇敵塗窮勢極自赴阬阱抑不知民心本未嘗忘昭公特奪於殘虐不暇思耳使昭公奮發悔悟改前之爲則民將移其身後之思於身前向之鴟鴞皆鸞鳯也向之堇葛皆參术也向之碪質皆几席也向之仇敵皆姻婭也遷善之門飜手可闢適治之路舉足可登乃延頸待斃自謂無䇿愚矣哉






  左氏博議卷二十三
<經部,春秋類,左氏博議>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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