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大清營覆轍時虞 徐俠士明珠投暗


話說年大將軍要屠朝皇城,被岳公苦勸,大將軍道:「不然。方今天下太平,四海無事,家給戶足,國泰民安,凡為百姓者,理宜耕鑿相安,不得別生妄念。不料金川小丑不揣力量,肆意跳粱,迨王師西征,猶敢屢次抗拒,不知悔罪投誠,若不大加殺戳,何以驚反側之心?何以絕覬覦之望?」張仁謀也來苦勸。年公道:「公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天地則有寒暑,日月則有盈昃,有暑而無寒,不能顯春生夏長之功;有盈而無昃,不能見日精月華之用。所以王者止戈為武,聖人辟以止辟,都是不外殺戮的。從前武侯相蜀,不言赦罪,史家稱其得體。亡國之朝,動言大赦,適以長姦宄之謀。此處人情浮動,若不加以嚴刑,恐大兵去後,依舊故態復作了。況我兵遭他兩次水火之厄,所亡兵士,死在九泉也未瞑目,若不代這死者報仇,也覺於心有愧。我意已定,諸君勿復多言。」眾人默然而退。大將軍當即傳令,叫將朝皇城內的人一齊殺死,雞犬也不許留一個。

看官須知,大將軍是天狗星下凡,所以殺戮之重,為亙古所未有。那朝皇城的人口約有百餘萬,不上十日,都殺得乾乾淨淨。

話中單表朝皇城內有一個俠士,姓徐名季直,原是甘肅蘭州大通縣人氏。他父親是茶商,年年往朝皇城貿易。西方的茶生意是最大宗的,徐季直的父親因此賺了巨富的家私。他父親死後,這宗生意便由季直接做下去。季直為人性情慷慨,舉止雍和,幼時即喜歡劍俠一流人物。他的父親只有一子,所以十分鐘愛,由他出外遊蕩。季直因此得自由自在,中國十八省,他都游遍了。曾到過廣東羅浮山,遇著一位真仙,傳與他一切劍術,季直所以劍法精通,兼能飛簷走壁,西方一帶,人人都知他是一位英雄。從前葛爾丹及策妄阿拉布坦及租拉等俱知他大名,曾經屢次禮聘他,求他出山相助,但季直知得金川氣數將完,所以決意不肯出來。現在年賡堯屠滅全城,剛剛遇著這季直在城內,當下聞此信息,心想:那年賡堯雖是殘忍,何以他的手下沒一個人勸勸他呢?待我去暗中打聽打聽。主意已定了,就於日間縱上屋脊,打聽去了。

那時年大將軍住在租拉大頭目的衙門裡面,季直縱了幾縱,到了衙內庭堂上面,幸在白晝,無人理會。細細聽去,剛剛聽到岳公、張仁謀勸大將軍的說話,再聽年大將軍回的說話,知他是一定要屠城的了。徐季直想:天下有如此忍心的人,他的說話都是強辭奪理,看來是沒有挽回的了,這朝皇城的百姓是該遭劫的了。想罷使將身縱回,仍舊跳到自己鋪裡,預先佈置定當。到了晚間,先將細軟打起包裹,自己拿了出來,然後再將鋪中伙計一齊背出,便在朝皇城西首一個小村名喚翠微村,在那處借了一間房屋,暫行住宿,以聽城內消息。

住了兩日,這日徐季直剛在村邊閒看,忽見一個中國模樣的人,也在那裡閒哨,心想:此處也有中國人,莫非也是朝皇城搬來此地避禍的麼?便走上來與這個人扳談起來,說道:「閣下是何處人氏,如何會來此處居住?」那人道:「我本是在城內住的,因遭兵亂,所以預先搬出城來,老兄諒來也是這樣的了。」季直道:「正如兄言,幸我走得快,不然就被殺死了。」那人問什麼緣故呢?季直使把屠城一節事說了一遍。說完,怒髮衝冠,雙眉倒豎,大有不平之意。那人看見季直有些來歷,便道:「此處非說話之所,待到敝居再談罷。」季直從命,便跟這人來到一個小小房子裡坐下。那人道:「閣下尊姓大名?」徐季直把姓名說了,又向那人姓名。那人大驚道:「閣下原來就是徐俠士,久仰,久仰。兄弟不是別人,就是金川王駕前策元帥的軍師,姓胡名用。便是那晚因失了機謀,被官兵賺開城門,所以來到此處。我想清兵如此殘忍,殃及無辜,依老兄高見,將如何設法?」徐季直沈吟道:「弟也曾云游四海,遇著異人,頗通小術。但現在金川氣數當盡,從前葛元帥及現在的策元帥、租將軍曾屢次請我,我也不肯出來。然不料年賡堯那廝如此無禮,真真令人氣煞。」胡用道:「弟自那夜敗軍之後,逃到此地,連策元帥、租將軍的下落尚未知悉,閣下頗有所聞否?」徐季直道:「弟在城內時,曾聽見人說,租將軍已經陣亡,策元帥同朱、周兩將軍已奔向青海角去了,未知此說真否?」胡用道:「依弟愚見,閣下懷如此本領,何不同弟一同往尋策元帥,定當重用,或者除這年賡堯,亦可為朝皇城的百姓報報仇,且可以扶助金川,豈不美事?至於說金川氣數當盡,閣下亦聞人定可以勝天麼?譬如漢朝至獻帝時,氣數已盡,後得諸葛亮,便又延了兩代,多了數十年的血食,不是前車之鑒麼?閣下高明,不妨細細一想。」季直聞言,呆了半晌,說道:「待我今夜想過,再作道理。」說完作別而去。季直回來坐在屋內,心想:「我又不與中國作對,我所恨者年賡堯一人而已,今夜待我去把這廝刺殺了,便走他的娘,那有工夫去扶助這賊黨呢?」想罷,立定主意。

到了晚上,他便穿好夜行衣,插好劍,出了翠微村,一口氣奔到朝皇城下,將身一縱,已過城牆,看見有一間大屋,他認得是城內著名富戶的人家。他又一縱,已到了這屋上,看見裡面燈燭輝煌,人聲嘈雜,像有宴飲的光景。因往下一張,只見前面庭裡地下,橫七豎八的屍首攤了一地。後面庭中有幾個官兵擁了幾個婦女,在那裡行樂。那些婦女都是愁眉不展,慘慘不樂。獨那些兵丁反快樂異常,高斟低酌。徐季直如何耐得,將身一跳,來到庭中,拔出劍來向那兵丁斬去,那幾個兵丁看見,連忙拔刀而起,只見劍光到處,一個個俱已倒地。那些婦女跪在地下哀求,季直道:「不要害怕,我是來除暴安良的,但這幾日城內景光如何?」婦女道:「男人都已殺盡,只除婦女尚未殺完,那官兵想私留受用,留下幾個女人,奈大將軍號令甚嚴,大約明後日要洗淨的了。」季直聽見,也不答話,又跳上屋脊向大將軍住處而來。不料大將軍自從十三妹行刺之後,每到夜間,不論坐處臥處,帳上帳下,均有心腹校尉守護著。

徐季直到了那處,看見防得嚴密。即行退了下來,一連去了三夜,無隙可乘。又聽得屠城已畢,官兵又要動身前進了,只得退回翠微村,心想:如去幫助策妄,看來事必難成,若此罷休,又心不甘服。不一時到了村中,只見胡用已在那裡等候著,問道:「徐兄這幾日往那裡去?我已打聽得策元帥在青海角了,想與吾兄同往,何如?」季直想了一想道:「也罷,只管與軍師去看過如何,再作商議。」說罷,便同胡用收拾行李,悄悄徑青海角而去。

再說黑面金剛策妄阿拉布坦與周必達、朱錦南兩將奔到青海角,幸得那處駐有守地方的將官一員,手下有兵五千,連策妄帶來的敗兵,共有二萬人馬。策妄一面把守著要隘,一面甲表金川王,求再舔人馬五萬,便與朱、周兩將商議把守之策。周必達道:「據探子來報,官兵正在屠城,約須一月有餘方能到得此地。現在將近炎夏,他的兵士遠來,一定口渴,取水甚急,吾想青海的水是吃不得的,只有煞羅江的江水可以吃得,依我愚見,等他來時,莫若將煞羅江的上流滲下信石毒物,把他軍士毒死,此為上策。」策妄依計而行。一日,忽報軍師同一英雄回來。策妄大喜,連忙迎接進來,彼此訴說別後的事。胡用道:「不料誤中奸計,致使我們全軍覆沒,但事已至此,也不必說了。」策妄問:「這位何人?」胡用道:「這位就是俠士徐季直,元帥當時思慕他,他都不肯見面。今於無意之中得他前來相助,真是意想不到。」策妄大喜道:「久仰徐將軍的威名,屢請不到,今日得睹尊容,非特策某三生有幸,亦是金川大王之洪福也。」季直一味謙讓。正是:

良禽擇木方棲止,名士何堪妄策名。

徐季直到底能替金川出力與否?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