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弘明集/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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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
编辑○辨惑篇第二之九
编辑△辨正論十喻九箴篇──釋法琳
编辑十喻篇上答李道士十異論
编辑有黃巾李仲卿,學謝管窺,智慚臆度。矜白鳥之翼,望駭嵩華;負爝火之光,爭輝日月。乃作《十異九迷》,貶量至聖。餘慨其無識,念彼何辜,聊為《十喻》曉之,《九箴》誡之,用指諸掌,庶明達君子,詳茲而改正焉。
外一異曰:太上老君托神玄妙玉女,剖左腋而生。釋迦牟尼寄胎摩耶夫人,開右脅而生。內一喻曰:
老君逆常,托牧女而左出,世尊順化,因聖母而右生。
開士曰:案盧景裕、戴詵、韋處玄等《集解五千文》,及梁元帝、周弘政等《考義類》云:太上有四,謂三皇及堯舜是也。言上古有此大德之君,臨萬民之上,故云太上也。郭《莊》云:“時之所賢者為君,材不稱世者為臣。”老子非帝非皇,不在四種之限,有何典據,輒稱太上耶?撿道家《玄妙》及中台朱韜《玉劄》等經,並《出塞記》云:“老是理母所生。”不云有玄妙玉女。既非正說,尤假謬談也。《仙人玉籙》云:“仙人無妻,玉女無夫。雖受女形,畢竟不產。”若有茲瑞,誠曰可嘉。何為《史記》無文,《周書》不載?求虛責實,信矯妄者之言乎?
《禮》云:“退官無位者左遷。”《論語》云:“左衽者非禮也。”若以左勝右者,道士行道,何不左旋而還右轉耶?國之詔書,皆云如右,並順天之常也。
外二異曰:老君垂訓,開不生不滅之長生。釋迦設教,示不滅不生之永滅。內二喻曰:
李聃稟質,有生有滅,畏患生之,生反招白首。
釋迦垂象示滅示生,歸寂滅之,滅乃耀金軀。開士曰:《老子》云:“吾有大患,莫若有身,使吾無身,吾有何患?”患之所由,莫若身矣。老子既患有身,欲求無惱,未免頭白,與世不殊,若言長生,何因早死?
外三異曰:老君應生,出茲東夏。釋迦降跡,挺彼西戎。內三喻曰:
李耳誕形,居東周之苦縣,能仁降跡,出中夏之神州。
開士曰:《智度論》云:“千千重數,故曰三千,二過復千,故曰大千。迦維羅衛居其中也。”《樓炭經》曰:“蔥河以東,名為震旦,以日初出,耀於東隅,故得名也。”諸佛出世,皆在中州,不生邊邑。邊邑若生,地為之傾。按《法苑傳》《高僧傳》《永初記》等云,宋何承天與智嚴法師共爭邊中,法師云:中天竺地,夏至之日,日正中時,豎木無影。漢國影台,至期立表,猶餘陰在。依《算經》天上一寸,地下千里,何乃悟焉,中邊始定。約事為論,中天竺國則地之中心,方別巨海五萬餘里。若準此,土東約海濱,便可震旦本自居東,迦維未肯為西,其理驗矣。
外四異曰:老君文王之日,為隆周之宗師。釋迦莊王之時,為罽賓之教主。內四喻曰:
伯陽職處小臣,忝充藏吏,不在文王之日,亦非隆周之師。牟尼位居太子,身證特尊,當昭王之盛年,為閻浮之教主。
開士曰:《前漢書》云“孔子為上上流,是聖;老子為中上流,是賢”。何晏、王弼云,老未及聖。《二教論》云:柱史在朝,本非諧讚,出周入秦,為尹言道。無聞諸侯,不見天子。若為周師,史無明證。不符正說,其可得乎?案《史記》、王儉《百家譜》云,李者高陽之後,始祖咎鷂為舜理官,因遂氏焉。李氏之興起於聃也,自聃之前,未有李姓,唯氏理焉。以樹下生,乃稱李氏。老子之子名宗,仕魏文侯,蓋《春秋》之末,六國時人也。文王之世既無李姓,何得有聃出為周師?年代參差,無的依據。《抱樸》云出文王世。嵇康、皇甫謐並云生殷末者,蓋指道之偽文,非國典所載。
外五異曰:老君降跡周王之代,三隱三顯五百餘年。釋迦應生胡國之時,一滅一生壽唯八十。內五喻曰:
李氏三隱三顯,既無的據可依,假令五百許年,猶慚龜鶴之壽。法王一滅一生,示現微塵之容,八十年間,開誘恒沙之眾。
開士曰:撿諸史正典,無三隱三顯出沒之文。唯臧兢諸操等《考義例》云,為孔說仁義禮樂之本,為一時。?王之世,千室以疾病致感,老君受百八十戒,並《太平經》一百七十篇,為二時。至漢安帝時,授張天師正一明威之教,於時自稱周之柱史,為大上所遣,為三時也。夫應形設教,必藉有緣,勸化度人,皆資徒眾。豈可五百年間,全無弟子,三出三隱,不見門人?稟學親承,杳然河漢;烏有之說,委巷空傳。在周劣駕小車,鬢垂絲髮;來漢即能簫鼓,雲萃雨從。幹寶《搜神》,未聞其說;《齊諧》異記,不載斯靈。撫臆論心,詭妄尤甚。
外六異曰:
老君降世,始自周文之日,訖乎孔丘之時。釋迦下生,肇於淨飯之家,當我莊王之世。內六喻曰:
老聃生桓王丁卯之歲,終景王壬午之年,雖訖孔丘之時,不出姬昌之世。
調御誕昭王甲寅之年,終穆王壬申之歲,是為淨飯之胤,本生莊王之前。
開士曰:孔子至周,見老聃而問禮焉。《史記》具顯,為文王師,則無典證。出於周末,其事可尋;若在周初,史文不載。又檢《周禮》官儀,文武成康之世,並無柱史、藏吏之名,當是正品闕條,周末小吏耳。
外七異曰:老君初生周代,晚適流沙,不測所終,莫知方所。釋迦生於西國,終彼提河,弟子槌胸,群胡大叫。內七喻曰:
老子生於賴鄉,葬於槐裏,詳乎秦佚之吊,責在遁天之形。瞿曇出彼王宮,隱茲鶴樹;傳乎漢明之世,秘在蘭台之書。
開士曰:《莊子內篇》云:“老聃死,秦佚吊之,三號而出。弟子怪問:非夫子之徒歟?秦佚曰:向吾入見,少者哭之如哭其父,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古者謂之遁天之形,始以為其人也,而今非也。”遁者隱也;天者免縛也;形者身也。言始以老子為免縛隱形之仙,今則非也。嗟其諂曲,取人之情,故不免死,非我友也。
外八異曰:
老君蹈五把十,美眉方口,雙柱參漏,日角月懸,此中國聖人之相。
釋迦鼻如金挺,眼類井星,精若青蓮,頭生螺髮,此西域佛陀之相。內八喻曰:李老美眉方口,差是長者之征;蹈五把十,未為聖人之相。
婆伽聚日融金之色,既彰希有之征,萬字千輻之奇,誠摽聖人之相。
開士曰:《老子中胎》等經云,老聃黃色,廣顙,長耳、大目,疏齒、厚唇。手把十字之文,腳蹈二五之畫。止是人間之異相,非聖者之奇姿也。傳記並云,老子鼻隆,薄頭,尖口,高齒,疏眼睞,耳擿髮,蒼黧色,厚唇,長耳。其狀如此,豈比佛耶?如來身長丈六,方正不傾;圓光七尺,照諸幽冥。頂有肉髻,其髮紺青;耳覆垂埵,目視開明;師子頰車,七合網盈;口四十齒,方白齊平,舌能掩面,蓮花葉形;手內外握,掌文皆成,其語雷震,八種音聲,胸上萬字,足輪千縈,色融紫磨,相好難名。具三十二八十種禎,放一光而地獄休息,演一法使苦痛安寧。備列眾經,不煩委指。
外九異曰:老君設教,敬讓威儀,自依中夏。釋迦制法,恭肅儀容,還遵外國。內九喻曰:
老是俗人,官居末品,衣冠拜伏,自奉朝章。佛為聖主,道與俗乖,服貌威儀,豈同凡制。
開士曰:昔丹陽餘玖興撰《明真論》以駁道士,出其偽妄,詳彼論焉。言巾褐之服正是古日儒墨之所服也。在昔五帝鹿巾,許由皮冠,並俗者之服耳。褐身長三丈六尺,有三百六十寸,言法一歲三十六旬,或象一年三百六十日也。褐前有二帶,言法陰陽兩判,巾之兩角又法二儀。餘氏又云,若周秦二世,即以夏之十月為年,至於分度盈縮,曆運折除,復焉得三百六十數耶?考堯、舜、周、孔,不為此服,尋黃帝之遇皇人九真之靈,又降帝嚳,至夏禹開塗鍾二山之藏。窮此等服,曾無據焉。案周有赤雀之征,且感丹書之瑞,既符火德,世服朱衣。老是周人,兼陪末吏,冠履拜伏,自奉恒儀。即曰治頭,本名鬼卒。黃巾赤籙,不效伯陽,祝水行符,親師張氏。非道非俗,祖習誰風?
外十異曰:老君之教,以復孝慈為德本。釋迦之法,以舍親戚為行先。內十喻曰:
老訓狂勃,殺二親為行先。釋教仁慈,濟四生為德本。
開士曰:汝《化胡經》言,喜欲從聃。聃曰:“若有至心,隨我去者,當斬汝父母妻子七人頭者,乃可去耳。”喜乃至心,便自斬父母七人,將頭到聃前,便成七豬頭。夫順天地之道者,行也。不傷和氣者,孝也。丁蘭感通於朽木,董永孝致於天女。禽獸猶有母子而知親,況聃、喜行道於天下,斬其父母,何名孝乎?戮其妻子,豈謂慈乎?
內十喻答外十異
內從生有勝劣第一
立教有淺深二
德位有高卑三
化緣有廣陝四
壽夭有延促五
化跡有先後六
遷謝有顯晦七
相好有少多八
威儀有同異九
法門有頓漸十
外從生左右異一
外論曰:聖人應跡,異彼凡夫。或乘龍象以處胎,乍開脅腋而出世。雖復無關兩氣,非假二親,至於左右之殊,其優劣之異,一也。內從生有勝劣
內喻曰:左衽者則戎狄所尊,右命者為中華所尚。故《春秋》云:“蒙卿無命,介卿有之,不亦左乎?”《史記》云:“藺相如功大,位在廉頗右,頗恥之。”又云:“張儀相右,秦而左魏,犀首相右,韓而左魏。蓋云不便也。”《禮》云:“左道亂群殺之。”豈非右優而左劣也?皇甫謐《高士傳》云:“老子楚之相人,家於渦水之陰,師事常松子,及常子有疾,耳往問疾焉。”嵇康云李耳從涓子學九仙之術。撿太史公等眾書,不云老子剖左腋生。既無正出,不可承信,明矣。驗知揮戈操翰,蓋文武之先,五氣三光,實陰陽之首。是以釋門右轉,且符人用;張陵左道,信逆天常。何者?釋迦起無緣之慈,應有機之召,語其跡也。則行滿三祇,相圓百劫,降神而乘玉象,掩耀而誕金姿。三十二祥休,征開於地府,一十八梵禎,瑞駭於天宮。靈相周於十方,神光顯乎八極。述其本也。久證圓明,塵沙莫能算其壽;早登寂照,虛空無以量其體。豈唯就攀枝而偉瑞,征白首而效祥,猶螢光與龍燭競輝,魚目共蛇珠並耀,爾道之劣一也。
外教門生滅異二
外論曰:夫等無生滅,其理則均,導世引凡,不無差異。但生者物之所以欣,滅者物之所以惡。然則生道難得,必俟修功;滅法易求,詎勞稟學?是知騰神駕景,自可積劫身存,氣盡形殂,固當一時神逝。此教門之殊,二也。
內立教有淺深
內喻曰:夫滅身以懼大患,絕智以避長勞,議生靈於懸疣,齊泯性於王樂,蓋老莊之談也。且綿綿常住,古皇則不死不終,澠澠無名,老氏則復歸無物。然常存非永沒之稱,無物豈長生之化耶?抑復明其淺深。至如保弱守雌之文,虛心實腹之論,審浮生之有量,嗟智水之無涯。語大則局在域中,陶鈞則不出性分,蓋其志也。豈與夫大覺開無窮之緣,挺圓極之照,測微則窮乎絕隙,究理則控在無方,美氣與氤氳共和,神軀同太虛比固,語其量也。猶嵩華與培翽殊峻,溟渤將坎井異深,爾道之劣,二也。
外方位東西異三
外論曰:夫東西二方,自有陰陽之別,左右兩位,便成仁義之殊。仁惟長善,陽又通生;義主裁成,陰論肅殺。二氣為教,則陰不及陽;五德為言,則仁深義淺。此方位之殊,三也(彈曰:乾為陽為父,位在西北,坤為陰為母,卜之西南。北方盛陰之鄉,便為中男之位,南方盛陽之地,翻成中女之居。男女既無定方,陰陽不拘恒準。所以木賊土故,以己為甲妻。金克木故,以乙為庚妻。乾既位高,乃居西北,震能出帝,復在東方。至如禮席,若南北鋪之,即以西方為上,言順乾尊也。東西列之,即以南方為上,言逐陽盛。優劣自見之謂歟)。
內德位有高卑三
內喻曰:夫金夫木妻,陰陽孰可永執?離南坎北,男女匪有定方?所以子午以東為陽者,取男女生於東方也。子午以西為陰者,言父母老於西方也。此則從生老以判陰陽,非尊卑以言勝劣。假令父母在西,未應卑子,男女在東,豈敢尊父?仁非義則不成,義非仁則不養。所以子午以東,仁也。父西,義也。隨處立準,無惑大方。苟局判於所生,而拘限於封域者,亦當西羌大禹所出,仁泛之德頓虛;東夷文王所生,裁成之教永缺。吞江納漢,非湫隘之陋居;浮渭據涇,無帝皇之神宅(前折邪,次歎正)。夫釋氏者,天上地下,介然居其尊。三界六道,卓爾推其妙。加以小學二乘之侶,大心五品之倫。譬眾星之拱北辰,若金山之麗碧海,足令鹿頭象面,屈矯抗之心,六異十仙,申伏膺之禮。何止挫徐甲於庸夫,導尹喜於關吏,稟學於牙齒之際(高士傳曰:“常松子因張其口。”老子曰:“將非謂齒剛而亡舌,柔而存。”常子曰:“盡矣。”),收名於藏史之間乎?爾道之劣,三也。
外適化華夷異四
外論曰:夫華夷禮隔,尊卑著自典墳;邊正道乖,勝負存乎史冊。戎狄之主,不許僭號稱王;楚越之君,故自貶之為子。豈可獯鬻之小匠,匹我天王之大師,此華夷之異,四也。
內化緣有廣狹
內喻曰:案《道德序》云:“老子修道自隱,以無名為務,周衰出關,二篇之教乃作。”然《周書》《典謨》無老氏所制,案《二教論》云:“五千文者,容成所說,老為尹談。”蓋述而不作也。又職惟藏吏,位非阿衡,隆周之師,將非烏有(前折邪,次歎正)。釋迦降神,羅衛托質王宮,智實生知,道惟遍覺。演慧明於百億,敷法雲於大千,靈澤周於十方,神化覃於四表。崇崖峻壁之典,龍居象負之文,蓋盈溢於茲矣。雖弘羊潛計之術,莫能紀其纖芥;鄒衍談天之論,無以議其涓滴。豈夫章詮八十,文列五千而已哉?恨子未窺牆仞,致有武叔之毀,亦復何傷日月,故多念其不知耳。爾道之劣,四也。
外稟生夭壽異五
外論曰:夫老君道契環中,與虛空而等量,神超象外,隨變化而無窮。所以壽命固不同凡,隱顯居然異俗。
釋迦生涯有限,壽乃促期,一滅不能再生(彈曰老子既云長生,今日在何郡縣乎),八十何期危脆。此壽夭之異,五也。內壽夭有延促五
內喻曰:《序》云懷於李氏處胎八十一年,蓋太陽之數,壽一百六十年,處胎已過其半。三變五百,將非假稱珍怪?太史公以為,楚老萊子及周太史儋,皆老子也。或言二百三十年,或一百六十歲。皇甫謐云:“諸子之書,近為難信。唯秦佚吊焉,老死信矣。世人見穀神不死,是以玄牝,故好事者遂假托焉。”《神仙傳》云:“鬱華子、錄回子、傳豫子、大成子、赤精子、武成子、尹壽子、真行子、錫射子、反邑先生等,並是老身者,止見碎書,不出神仙正經,未可據用也。夫有天地則有道術,道術之士何時暫乏?豈獨常是一老子也?皆由晚學之徒,好奇尚異。苟欲推崇老子,使之無限,淺見道士,欲以老子為神異,使後世學者信之,故為詭說耳。”誠哉斯言!可為鑒矣。夫妙樂資三德乃成,法身為五分所立,是以生滅頓遣,圓覺之性乃彰;空有兼融,靈儀之妙攸在。故得形超視聽之表,名息情塵之外。湛然常樂,文係之所未詮;嶷爾圓明,言象之所莫測。雖西王桃實屢熟而靡延,東海桑田數變而非永。五雲九轉,悲繩鳥之暫留;飛雪玄霜,比遊駒以難固。信鍾馗無大椿之久,蜉蝣罕龜鶴之年。爾道之劣,五也。
外從生前後異六
外論曰:道佛二經,各陳其說。或言劫劫出世,競事無先;或代代出生,爭陳久遠。此之眇邈,難取證知。今依傳史,定其時代。人倫而語,則老尊而少卑;鄉黨為言,亦長兄而幼弟。此先後之異,六也。
內化跡有先後
內喻曰:釋誕隆周之初,老生姬季之末,論年二百餘祀,語世一十餘王。紫氣青牛,弗在昭莊之世;神光白象,非關桓景之年。然而洞霧昏天,濁流翳地。文仲逆祀,孔子非其不智;子禽毀聖,賜也譏其失言。言玷難磨,駟不及舌,誠不虛也(前折愚,後歎聖)。夫俯跡應凡,托質於危脆;蹈機化物,同壽於百年。故果局因修,信相由茲起惑;齡促化廣,慈氏以故發疑。巨嶽非衡石所量,譬壽久而猶邈,玄虛非丈尺所辨,方劫遠而無窮。豈知蛇穴求仙,翻其夭世;纓待藥,未且延齡?蓋騰璟共鵬翼偶高,馳駑與驥足爭遠。爾道之劣,六也。
外遷神返寂異七
外論曰:老君初誕之日,既不同凡;晦跡之時,故當殊世。所以西之流沙,途經函穀,青牛出境,紫氣浮天,不測始終,莫知方域。釋迦抱危,疾於舍衛,告殞命於雙林,燒柩焚屍,還同胡法,氣盡神謝,曾不異凡。此去世之異,七也。
內遷謝有顯晦
內喻曰:序云托形李氏之胎,示人有始終之義,豈非生滅耶?即莊生所云“老聃死,秦佚吊”之是也。而生依賴鄉,死就槐裏,始終莫測,何其瞽哉(前折邪,後歎正)!夫大慈化圓德滿,緣謝機亡。仁舟溺於兩河,慧日沈於雙樹,其六天八國之伍,法儔聖眾之倫,且電合而風馳,既雲委而霧集。靈齒瑞骨,昭勝福於殊方;紺髮紅爪,顯神功於絕代。是知莫來莫往,弘濟之德美焉;非顯非昧,聲華之風盛矣。豈同鼎湖亡返,橋山之塚獨存;流沙不歸,扶風之隴空樹(《皇覽》云:黃帝塚在橋山。老子塚扶風)。爾道之劣,七也。
外賢聖相好異八
外論曰:夫聖人妙相,本異凡夫。或八采雙瞳,河目海口,龍顏鶴步,反宇奇毫。至如卷髮綠睛,夷人之本狀;高鼻深目,胡子之常形。豈可匹我聖人,用為奇相?若事佛得此報者,中國士女翻作胡形。此相好之異,八也。
內相好有多少
內喻曰:聖人相質無常,隨方顯妙。是以蛇軀龍首之聖,道穆於上皇;雙瞳四乳之君,德昭於中古。周公反握,猶騏驥之一毛;禹耳齊肩,乃昆山之片玉(前釋疑,後歎正)。夫法身等於如如,無方理絕稱謂;化體由乎應物,妙質可涉名言。故有白毫紺睫之輝,果唇花目之麗,萬字千輻之相,日輪月彩之殊,非色妙色之容,離相具相之體。薄拘有而不具,輪王具而不明(《薩遮經》云:非色生性勝諸相,一曰福勝,八十種妙勝莊嚴佛日身,譬如三千大千世界,四生眾生並成輪王,更增百倍,始就如來一毛功德。復加百倍,始成一好功德。復加百倍,始成一相功德。復加百倍,始成眉間白毫相功德。復加百倍,始成一無見頂相。復加百倍,始成蠡髻功德)。仙人睹而自悲。嗟衰葉之旦暮,梵志見而興感,歎靈華之罕逢,何止蹈五把十以標奇,蒙斷菑以顯異(曹植《相論》云:孔子面如蒙倛,周公形如斷菑也)。豈陽文與鬷蔑比麗,孟陬與儱廉競妍?爾道之劣,八也。
外中表威儀異九
外論曰:老教容止威儀,拜伏揖讓,玄巾黃褐,持笏曳履,法象表明,蓋華夏之古制(彈曰:道士元來本著儒服,不異俗人。至周武世始有橫被。二十四縫以應陰陽,二十四氣也。出自人情,亦無典據也)。釋訓袈裟左衽偏袒右肩,全幅橫縵之裙,半片倚支之服。禿髮露頂,狗踞狐蹲,非預人倫,實戎狄之風也。豈用茲形,制匹我威儀。此容服之異,九也。
內威儀有同異
內喻曰:玉珮金貂,莫施於樵野;荷衣蕙帶,弗踐於王庭。故應器非靈廟所陳,染衣異朝宗之服。故乘於道者,或順機而軌物;據於德者或矯時而訓世。是以剪髮文身,仲尼稱太伯之善;反常合道,詩人美棠棣之花。況將反性澄神,隔凡踐聖,而不異其容服,未之有也。故使衣象福田,器繩難量;絲桐弗惑於耳,朱紫無眩於目。輕肥罔狎其體,勢競莫駭其心。故經云:“羅漢者,真人也。”聲色不能汙,榮位不能動。何必鶡冠雀弁,反拘自縛,磕齒噓氣而稱道哉?登木求魚,去之彌遠,刻船待?,何其鄙夫。爾道之劣,九也。
外設規逆順異十
外論曰:老君作範,惟孝惟忠,救世度人,極慈極愛。是以聲教永傳,百王不改,玄風長被,萬古無差,所以治國治家,常然楷式。釋教棄義棄親,不仁不孝,闍王殺父,翻說無愆;調達射兄,無聞得罪。以此導凡,更為長惡,用斯範世,何能生善?此逆順之異,十也。
內法門有漸頓
內喻曰:義乃道德所卑,禮生忠信之薄,瑣仁譏於匹婦,大孝存乎不匱。然對凶歌笑,乖中夏之容;臨喪扣盆,非華俗之訓(原壤母死,倚棺而歌,孔子助祭弗譏。子桑死,子貢吊,四子相視而笑。莊子妻死,扣盆而歌)。故教之以孝,所以敬天下之為人父也;教之以忠,敬天下之為人君也。化周萬國,乃明辟之至仁;形於四海,實聖王之巨孝。佛經言:識體輪回六趣,無非父母;生死變易三界,孰辯怨親?又言:無明覆慧眼,來往生死中,往來多所作,更互為父子。怨數為知識,知識數為怨。是以沙門舍俗趣真,均庶類於天屬;遺榮即道,等含氣於己親(行普正之心,等普親之意)。且道尚清虛,爾重恩愛;法貴平等,爾簡怨親,豈非惑也!勢競遺親,文史明事,齊桓楚穆,此其流焉。欲以訾聖,豈不謬哉?爾道之劣,十也。
九箴篇下(答九迷論)
编辑周世無機一〓建造像塔二〓威儀器服三〓棄耕分衛四〓教為治本五〓忠孝靡違六〓三寶無翻七〓異方同制八〓老身非佛九
外論曰:夫言者非尚於華辭,貴在中理;歌者非尚於清響,貴資合節。佛經如來說法之時,諸國天子普來集聽,或放光明遍大千土,但釋迦在世之日當我周朝,史冊所書,固無遺漏,未聞天王,詣彼蔥嶺,豈於中華之帝,無善不預道場;邊鄙之君,有緣普沾法座。光明所照,則眾生離苦;而此土何辜,偏無人悟。獨隔恩外,曾不見聞,仰度能仁,不容私簡(彈曰:汝無見佛業,有謗聖愆,何得怨神,唯須自咎也)。求心責實,事舛言乖,詭妄皎然,足稱虛偽,凡夫莫悟,逐影吠聲,而世不能知,其迷一也。
內周世無機指一
內箴曰:夫淳羲麗天,蒙瞍莫鑒其色;震霆駭地,聾夫弗聆其響者,蓋機感之絕也。作暴凶蹠,孔智無以遏其心;結憤野夫,賜辯莫能蠲其忿。亦情性之舛也(《莊子》云:“孔子見盜蹠,盜蹠反責孔子,孔子懼逡巡而退。”《劉子》云:“孔子馬侵野人之苗,野人怒止其馬,孔子使子貢說解焉。野人逾忿,乃遣馬圉者辭焉,野人乃悅也”)。故道合則萬里懸應,勢乖則肝膽楚越,況無始結曠,惱愛與滄海校深;有為業廣,塵勞將巨嶽爭峻。群情不能頓至,故導之以積漸;眾行不可備修,故策之以限分。猶天地三化,始合於自然(《老》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齊魯再變,乃臻於至道,密雲導於時雨,堅冰創於履霜,皆漸積之謂也。故二皇統化(《須彌四域經》云:應聲菩薩為伏羲,吉祥菩薩為女媧),居淳風之初;三聖立言(《空寂所問經》云:“迦葉為老子,儒童為孔子,光淨為顏回”),興已淳之末。玄虛衝一之旨,黃、老盛其談;詩書禮樂之文,周、孔隆其教。明謙守質,乃登聖之階梯;三畏五常,為人天之由漸。蓋冥符於佛理,非正辯之極談,猶訪道於瘖聾,麾方而莫窮遠邇,問津於兔馬,知濟而不測淺深。因斯而談,殷周之世,非釋教所宜行也。猶炎威赫耀,童子不能正目而視;迅雷奮擊,懦夫不能張耳而聽。是以河池湧泛,昭王懼於誕神,雲霓變色,穆後欣其亡聖(《周書異記》云:“昭王二十四年四月八日,江河泉池悉皆泛漲。穆王五十二年二月十五日,暴風卒起,樹木摧折,天陰雲黑,有白虹之怪”)。豈能超蔥河而稟化,逾雪嶺而效誠?《淨名》云:“是盲者過,非日月咎。”適欲窮其鑿竅之辯,恐傷吾子混沌之情,非爾所知,其盲一也。
外論曰:夫銅山崩,洛鍾應;葭灰缺,月暈虧。未見虎嘯而風不生,龍騰而雲不起,今釋迦所說,佛力最尊;一念運心,無不來應。故凡俗各傾財產,競造塔廟。不吝珠璣,爭陳堂宇。或範土刻檀,寫獯胡之狀;鎔金織素,代夷狄之容。妙盡丹青,巧窮剞劂,一拜一禮,冀望感通。自胡法南漸已來,六百餘載,未聞一人言能見佛,豈胡人頂禮即值如來,漢國虔恭,不逢調御?若化不到此,即是無靈。誑惑人間,空談威力,而世不能知,其迷二也。
內建造像塔指二
內箴曰:左徹慕聖,刻像而拜軒皇;句踐思賢,鎔金而模范蠡。丁蘭允孝,剞劂以代親;顏在資仁,彩璧而圖聖。故使憂喜形乎容色,精誠通乎夢寐,亦其至矣。豈如忉利不還,優填以茲鏤木;堅林晦影,阿輸於是鑄金。托妙相於丹青,寄靈儀於銑鋈。或睹真避坐,寫貌回軀(《感應傳》云:“揚州長幹寺有育王像,人欲摸寫。寺僧恐損金色,不許。造像主乃至心發願,若精誠有感,乞像轉身西向。於是瑣閉高閣,明旦開視,像身宛已西向。遂許圖之”)。神應不窮,由來尚矣。自像流東被,正化南移;夕夢金人,河浮玉馬。神光導於湘水,瑞彩發於檀溪(《感應傳》云:“廬陵發蒙寺,育王像記云,像身出廬陵,三曲瑞光趺出,湘州昭潭,並放光明,照曜崖岸。武昌檀溪寺瑞像,身出檀溪,光映水上”)。長沙摽聚日之姿,廬嶽顯融金之質,其事廣焉,略而言矣。如幹寶《搜神》,臨川《宣驗》,及《徵應》《冥祥》《幽明錄》《感應傳》等,自漢明以下訖於齊梁,王公守牧清信士女,及比丘、比丘尼等,冥感至聖,目睹神光者,凡二百餘人。至如見跡萬山,浮輝滬瀆,清台之下睹滿月之容,雍門之外觀相輪之影。南平獲應於瑞像,文宣感夢於聖牙,蕭後一鑄而克成,宋皇四摸而不就;其例甚眾,不可具陳。豈以爾之無目,而斥彼之有靈哉?然德無不備者,謂之為“涅槃”;道無不通者,名之為“菩提”;智無不周者,稱之為“佛陀”。以此漢語,譯彼梵言,則彼此之佛,昭然可信也。何以明之?夫佛陀者,漢言大覺也;菩提者,漢言大道也;涅槃者,漢言無為也。而吾子終日踐菩提之地,不知大道即菩提之異號也;稟形大覺之境,未閑大覺即佛陀之譯名也。故莊周云:“且有大覺者,而後知其大夢也。”郭注:“覺者,聖人也,言患在懷者皆未悟,丘與爾皆夢也。”注云:“夫子與子遊未能忘言而神解,故非大覺也。”君子曰:孔丘之談,茲亦盡矣。涅槃寂照,不可識識,不可智知,則言語斷而心行滅,故忘言也。法身乃三點四德之所成,蕭然無累,故稱解脫。此其神解而患息也。夫子雖聖,遙以推功於佛。何者?案劉向《古舊二錄》云:“佛經流於中夏,一百五十年後,老子方說五千文。”然而周之與老,並見佛經,所說言教往往可驗,故夫子有言曰:“夫易者無為也,無思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與於此?餘今提耳語,子當舍其積迷,而何其晚悟也。支提之制,其流蓋遠。夫且封且樹,比幹以忠勁顯墳;勿剪勿伐,展季以清貞禁壟。四民懷於十善,緬邈輪王之恩,三界尊於六通,昭旌羅漢之德(《正法念經》:“四種人得樹,偷婆漢言塚。謂輪王、羅漢、辟支、如來也”)。況智周十力,德滿四弘,妙辯契於忘言,能垂訓於不測;大明窮於勿照,乃易燭於無幽。故有香炭金瓶,全身遍乎八國;光螺鮮貝,散體周於十方。乍五色凝輝,旋空彰於漢世;八彩分耀,神應顯於吳宮。爾其百鏡靈龕,千花妙塔,掌承雲露,鐸韻高風;紫柱紅梁,遙浮空界,翔鶤跂鳳,遠接虛方。盡壯麗之容,窮輪煥之美,豈夫高山仰止,不忘景行;崇表峻闕,標樹鴻猷而已哉!無以欄甃之辯,譏滄海之廣陝;榆枋之智,測昆閬之高卑乎?而汝莫知,其盲二也。
外論曰:夫禮義成德之妙訓,忠孝立身之行本,未見臣民失禮,其國可存;子孫不孝,而家可立。今瞿曇制法,必令衣同胡服,即是人中之師;口誦夷言,便為世間之貴。致使無賴之徒因斯悖逆,箕踞父兄之上;自號桑門,傲慢君王之前。乃稱釋種,不仁不孝,已著於家;無禮無恭,復形於國(彈曰:《禮》云:“子冠父親醮之母親拜之,所為處高,可亦無禮無孝也。”)。斯則門門出梟鏡之子,人人養豺狼之兒,撫臆論心,良可痛矣!天道無親,華夷詎隔,唯德是輔,豈分胡漢?豈可戴巾修善,偏無勝福,禿頂行檀,獨能感果?仁惠豈可俟髡頭,守真無勞毀形貌,而世不能知,其迷三也。
內威儀器服指三
內箴曰:夫玄聖創典,以因果為宗;素王陳訓,以名教為本。名教存乎治成,因果期乎道立,立道既舍愛居首,成治亦忠孝宜先。二義天殊,安可同日而言也?沙門者,乃行超俗表,心遊塵外,威儀進趣,非法不動,容服應器,非道不行。故泥染乃萬質同歸,緇衣為眾采壞色。簡易遵於解脫,條隔象於福田,偏服示有執勞(禮云:“執者袒。”),缺袂便於運役(《論語》云:“褻裘長短右袂,言便於執作。”)。聖制有以,終不徒然。是以舍愛捐親,仰眾聖也;摧棄聲色,遵梵行也;剃除鬚髮,去華競也;俯容肅質,不忘敬也;分衛掃衣,支身命也;言無隱曲,離邪佞也;和聲怡氣,入無諍也;吐納安詳,慎辭令也;世貴莫屈,守貞勁也;清虛恬淡,順道性也;邪相不撓,住八正也;顏下色敬,湣眾病也;人天崇仰,三業淨也;窮玄極真,取究竟也;廣仁弘濟,亦忠孝之盛也。道士則不然。言慕道而心不染真,謂舍家而形不變俗,戴圓冠無玄象之鑒,履方屨闕地理之明。著南鄭反漢之巾,把公旗誅家之笏,飾道昱禍宋之服,曳孫恩敗晉之裳;生常之業莫廢,庸隸之役無恥,狎世則忠孝之禮虧,求仙則高尚之道缺;猶蒼蠅招白黑之論,蝙蝠有鳥鼠之譏,蓋妖惑之儔矣。爾不自見,其盲三也(《正法念經》云:“譬如蝙蝠,人捕鳥時入穴為鼠。人捕鼠時出穴為鳥。今之祭酒蓋然,畜妻子謂有慈愛,勤耕稼謂不毀髮膚,王役課調則謂出家。亦猶蝙蝠之出入也”)。
外論曰:夫聖人應世,本以濟益蒼生,仰觀俯察,利安群品。是以味草木,合五穀之精;植桑柘,充八蠶之纊。故垂衣裳,存稼穡,立稷正,置司衣,以利百姓,於是乎在。若一女不織,天下為之苦寒;一男不耕,天下為之少食。今釋迦垂法:不織不耕,經無絕粒之法,田空耕稼之夫,教闕轉練之方,業廢機紝之婦。是知持盂振錫,糊口誰憑?左衽偏衣,於何取托?故當一歲之中,饑寒總至,未聞利益,已見困窮,世不能知,其迷四也。
內棄耕分衛指四
內箴曰:謀道不先於食,守信必後於饑。是以桀、溺矜耕,孔子譬諸禽獸;樊須學稼,仲尼譏於小人。稷下無位而招祿,高其賢也;黔婁非仕而獲賜,尚其清也。善人之道,何必耕稼?吾請言之。釋教驗於因果,該三世之洪源;仙道尚於金玉,勞一生之虛費。何者?夫賢愚壽妖,信於指掌,貧富貴賤,昭於目前。報應則形影無差,業緣亦聲響不異,此其旨也。未見服丹不死,餌液長生。《古詩》云:“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寄語後世人,道士慎莫作;言虛棄功夫,浪夭年壽也。汝有轉練之方,何因更請田地?又談織紝之婦,必知並畜妻房。故應道士專耕,女冠勤織,何為莫充糊口,恒闕資身?如其不織不耕,即墮負處,竊見樓觀黃巾,脫鹿皮而耩地;玄都鬼卒,舍橫帔而偶耕。既無絕粒之人,頗慚容作之倦。自舂自磨,餧在其中,勞形怵心,何道之有?尋漢安元年,歲在壬午,道士張陵分別黃書云:“男女有和合之法,三五七九交接之道。其道真決,在於丹田,丹田玉門也。唯以禁秘為急,不許泄於道路,道路溺孔也。”呼為師友父母,臭根之名。又云:“女兒未嫁者,十四已上,有決明之道。”故《注五千文》云:“道可道者,謂朝食美也。非常道者,謂暮成屎也。兩者同出而異名,謂人根出溺;溺出精也。玄之又玄者,謂鼻與口也。”陵美此術,子孫三世,相繼行之。汝法如是穢亂生民,若勸百姓依汝法行,則不孝不恭,世出豺狼之種;無禮無義,家生梟鏡之兒,明矣!夫辯奇貨者,采驪珠不忌九洄之深;求華璞者,追藍琰無憚三襲之險。貴其寶也。慕至道者,窺其戶牖,輕勢利於鴻毛,入其隩隅,忽榮位於脫屣。重其真也。故能使倦夫不愛其力,貧客不吝其財,蓋希冥益,非其迷也。至若仙術誕妄,源流久矣。韓終、徐福,始詐於秦邦;文成、五利,紹偽於漢國。敘控鶴,弗克陵雲之實;言餐霞,莫睹療饑之信。致有猱猿蜃蛤之論(曹植《辯道論》云:“仙人者,黨猱猿之屬,與世人得道,化為仙人。夫雉入海化為蛤,燕入海化為蜃,當其徘徊其翼差池,其羽猶自識也。忽然自投,神化體變,乃更為魚鱉,豈復識翻翔林薄,巢垣屋之娛乎?牛哀病而為虎,逢其兄而噬之。若此者,何貴於變化耶”),係風捕影之談。故棄實瓠者以非器也,廢石田者以難藝也,賤左道者以虛偽也。蓋撿實則積其所同,究虛則集其所異;理符則世重,情詭則物違。故常事耳,豈曰迷乎?卑道尊佛,不亦可矣,而弗自知,爾盲四也。
外論曰:夫國以民為本,本固則邦寧。是以賜及育子之門,恩流孕婦之室。故子孫享祀,世載不虧,雖至孝毀躬不令絕祀。故得國家富強,天下昌盛。未聞人民雕盡,家國可存。今佛教即不妻不娶,名為奉法,唯事早逝,號得涅槃。既闕長生之方,又無不死之術?斯一世之中,家國空矣!俗人雖欲求福,不知形命以殘,競慕家安,豈覺宗禋久滅?可謂畏死而服苟吻,懼溺而赴長河。且天皇地皇之世,無佛而祚延;後趙後魏已來,有僧而運促。正由真偽混雜,禮樂不調,世不能知,其迷五也。
內教為治本指五
內箴曰:夫澄神反性,入道之要門,絕情棄欲,登聖之遐本。故云道高者尚,德弘者賞。以道傳神,以德授聖,神聖相傳,是謂良嗣。塞道之源,伐德之根,此謂無後。非云棄欲為無後也。子不聞乎?昔何尚之言,釋氏之化,無所不可,諒入道之教源,誠濟俗之稱首。夫行一善則去一惡,去一惡則息一刑;一刑息於家,則萬刑息於國。故知五戒十善,為正治之本矣。又五戒修而惡趣減,十善暢而人天滋,人天滋則正化隆,惡趣衰而災害殄(《正法念》經云:“人不持戒,諸天減少阿修羅。盛善龍,無力惡龍。有力惡龍,有力則降霜雹。非時暴風疾雨,五穀不登,疾疫兢起,人民饑饉,互相殘害。若人持戒多,諸天增足威光,修羅減少,惡龍無力,善龍有力。善龍有力,風雨順時,四氣和暢,甘雨時降,穀稔豐登,人民安樂,兵戎戢息,疾疫不行”)。猶屏薪去草,益重而難彰,絕焰息煨,績微而易顯。且強骨弱氣,李叟之至談;實髓愛精,仙家之奧旨。今反謂淫欲為妙訓,妻子為化源,宗老而毀其言,鎙仙而棄其術。且愛犬馬者,貴其識恩,嫉梟獍者,惡其反噬。爾則警夜代勞,功劣於犬馬;逆鱗反舌,釁深於梟鏡。雄虺九首,不其然乎?載鬼一車,籲可畏也。且運祚修短,雖曰天命,興替延促,抑亦人符。故堯、舜、禹、湯,咸享嘉壽,桀、紂、幽、厲,無終永年。姬發履道而齡長,嬴政刑淫而祚短(陳思論昔堯、舜、禹、湯、文、武、周、召、太公、並享百年之壽,七聖三賢,並行道修政。聖治天下,不足損神。賢宰一國,不足勞思,是以各盡其天年。桀放鳴條,紂死牧野,犬戎殺幽,厲王不終。周祚八百,秦滅於二世。此時本無佛僧也)。謨誥在目,非曰虛談,豈無佛而祚延,有佛而運局?談何容易!談何容易!惜哉!吾子自貽伊戚,良足歎矣;昏若夜遊,爾盲五也。
外論曰:夫孝為德本,人倫所先,莫大之宗,固惟恃怙;昊天之澤,豈曰能酬?故生盡溫清之恭,終備墳陵之禮。今佛垂訓必令棄爾骸骨,捐茲草野,多出財賄,營我塔廟。遂使愚夫惑亂,廢茲典禮,考妣棺柩,曾無封樹之心(彈曰:觀夫上皇之世,不行殯葬之禮。始於塱周窀穸之事,故有藤緘槥櫝,瓦掩虞棺,皆起於中古也。暨周文之日,以骸骨暴露於野,因收而藏之,始行葬禮。故云:葬者,藏也。欲人之所不見,是以夫子病篤,門人欲厚葬之。孔子聞曰:吾其欺天乎?當選不毛之地,不封不樹,唯棘唯欒。言俯同末世,行於葬禮。蓋未能免俗);戎狄屍靈,翻盡雕莊之妙。且神不享非其族,物不祀非其先,不敬其親,而敬他人,其此謂矣。且水葬、火葬,風俗不同。埋屍、露屍,鄉邦本異。舍己徇他,用為求福,豈知土壤斯異,各自而然。世不能知,其迷六也。
內箴忠孝無違指六
內箴曰:導啞聾者,必俯仰而指撝;啟愚滯者,亦提耳而舉掌。夫人倫本於孝敬,孝敬資於生成。故云:非父母不生,非聖人不立,非聖者無法,非孝者無親。此則生成之義通,師親之情顯。故顏回死,顏路請子之車。孔子云:“回也視餘猶父,餘不得視回猶子。”蓋其義也。且愛敬之禮異,容不出於二理;賢愚之性殊,品無越於三階。故生則孝養無違,死則葬祭以禮。此禮制之異也。小孝用力,中孝用勞,大孝不匱,此性分之殊也。比夫釋教,其義在焉。至如灑血焚軀之流,寶塔仁祠之禮,亦敬始慎終之謂也。暨於輪王八萬,釋主三千(《阿育王經》云:王殺八萬四千宮人,夜聞宮中有哭聲,王悔為造八萬四千塔。今此震旦亦有在者。釋提桓因天上造三千偷婆),竭溟海而求珠,淨康衢而徙石,蓋勞力也。總群生為己任,等含氣於天屬,棲遑有漏之壞,負荷無賴之儔,蓋勞心也。回軒實相之域,凝神寂照之場,指泥洹而長歸,乘法身而遐覽,斯不匱之道也。暨乃母氏降天,剖金棺而演句;父王即世,執寶床而送終(《智度論》云:“淨飯王終,佛自執繩床一腳。”至闍維處,示於後世,一切眾生,報生養之恩)。孝敬表儀,茲亦備矣。教棄骸骨,從何而至哉?且經勸屍陀,普施飛走,意存宿債,冀免將來。不若莊周非末代厚葬,失禮之本,而云螻蟻何親,禽獸何疏?生既以身為逆旅,死當以天地為棺槨,還依上古不許埋藏嫌物,輕生重死之弊也。求仙道者,或負笈從師,擔簦遠嶽,披蘿緝蕙,鳥曳熊經,金灶罕成,玉華難覯,凝髓化骨,空致斯談;載憑螭,未睹其實。或捐骸地胇,喪骨天台,生闕蒸養之恩,死無冥益之利。例心危於庶物,邪網掛於群生,九族延毀正之殃,六親招罔聖之業。攀危據朽,諒足寒心。傲然不懼,何愚之甚?爾盲六也。
外論曰:夫華夷語韻不同,然佛經稱“釋迦牟尼”者,此是胡語。此土翻譯乃曰“能儒”。能儒之名,位卑周、孔,故沒其能儒之劣名,而存釋迦之戎號。所言“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者,漢言“阿無”也。耨多羅,上也;三藐三,正遍知也;菩提,道也。此土先有無上正真之道,老莊之教,胡法無以為異,故不翻譯。又“菩薩摩訶薩”者,漢言“大善心眾生”,此名下劣,非為上士。掩其鄙稱,亦莫有翻。凡不譯之流,其例如是。蒙覆世俗,惑亂物心。然厭舊尚新,流蕩之常弊;惡同好異,恒俗之鄙情。是以邯鄲有匍匐之賓,弱喪有忘歸之客。世不能知,其迷七也。
內三寶無翻指七
內箴曰:夫名無得物,蓋謂實賓。豈以順世假談,格玄聖之優劣?夫荀家以首名質,仲氏將山制名。山高於丘,仲仁未弘夫子;首總於耳,荀德不逮老聃。能儒之名,何容遂卑周孔?然釋迦之號,義含多種,遍能貫於萬德,不可以仁偏訓通。仁絕於四句,安得將能定翻述者?事不得已,強復存其舊號耳。又言道家舊有正信遍知,道與菩提不異者,信是正教流後偽竊此名,核實尋源,豈得斯號?夫上法高勝,道義清通,正實翻邪,真由反偽。今符書咒詛,不可謂正;薰蕕混雜,不可謂真(《道士畏鬼章符》云:“左佩太極章,右帶昆吾鐵,指日即停輝,擬鬼千里血。”造黃神越章殺鬼,又造赤章法亦殺人)。守雌羨下,非名為上(《老》云:“莫若守雌”,又云:“道性近水”);鉗口膠目,安得稱道(《莊子》云:“膠離朱之目,鉗楊墨之口”)?猶春鳥囀哢,或似於歌;鳥無能歌之實。秋蟲蠹木,或近於字;蟲闕解字之真?名實斯濫,蓋此之謂也。又疑菩薩不翻,茲謬益甚。《書》云上聖達於鴻螟,皆有蟲稱。經言:多足二足,如來最尊。然騑蟄通於含靈,眾生豈越凡聖,大心之稱,非為下劣。子雖洗垢求疵,無損南威之麗;捧心學疾,未變西施之妍。當更為爾陳其指掌。“釋迦”是佛顯名,“菩提”是法尊稱,“菩薩”為僧導首。三寶勝號,譯人存其本名。非如朱門玉柱之讖,陽父陰母之謠(《黃書》云:“開命門,抱真人,嬰回龍,虎戴三,五七九,天羅地網開朱門。進玉柱,陽思陰,母白如玉,陰思陽,父手摩捉”)。號馬屎為靈新,呼口唾為玉液(呼叩齒為天鼓,咽唾為醴泉,馬屎為靈薪,老鼠為玉璞。出《上清經》)。事鄙而怯彰,辭穢而難顯。猶靈鳳以容德希睹,鼢鼠以醜懼潛形,雖隱質事同,嗤妍異矣。冥焉不知,爾盲七也。
外論曰:夫聖人應化,隨方接引。在胡則禿髮露頂,處漢則端委搢紳,此華夷之常形,非教方之勝負。若佛苟令去茲冠冕,皂服披緇,棄我華風,遠同胡俗,則不能兼通冠冕,便是智力不周。何謂隨方現形,而為設教;苟若不能,則佛自是天竺之胡神,非中華之大聖。豈有禿髮之訓,施於正國?若漢學胡形,剪髮便名事佛;則應胡習漢法,著巾亦為奉道。是知露頂括髮,鄉俗不同。嗟乎!士民用為修善,可謂貴鄰室之弊襜,賤自家之黼黻。世不能知,其迷八也。
內異方同制八
內箴曰:夫至道應運無方,聖賢乘機引物。子居九夷,不患其陋。禹入裸國,欣然解裳,姬伯適越而文身,武靈順世而胡服,雖復筌蹄異術,而魚兔之功齊矣。況變俗緘心,毀形結志,去簪纓以會道,棄鬚髮以修真,聖製不徒,其有致矣。但仁義變於三遊,盜蹠資於五善,聖教綿遠,終使鼠璞濫名(《劉子》云:“周人謂死鼠為玉璞”),玄化幽微,遂令雞鳳混質(《文子》云:“楚人以山雞為鳳”)。故九十五種騰翥於西戎,三十六部淆亂於東國。至如優婁佉子之論,衛世師主之經(《涅槃》云《衛世師論》也),吉頭夷羅之仙(火仙外道名“吉波頭”,水仙外道名“夷叔羅”),末伽闍夜之道(若提子斷見外道也);或托水火而要聖,憑日月而鎙神,執四大以非因,指三業為無報。滯識將冥山等闇,邪心與昧穀同昏,如斯之流,西土之邪論也。其次鬼笑靈談,安歌浩唱;吞刀吐火,駭仲卿之庸心;漱雨噓風,驚劉安之淺慮。或身佩中黃之籙,口誦靈飛之符,蹈金闕而遊神,憑玉京而洗累。若此之例,東區之異學也。並皆邪網覆心,倒針刺眼,深持惑塹,高築疑城,各抱一隅,迷淪於三界。爭守二見,沈晦於九流;識體輪回,無明翳其住本;心用浮動,取相溺其長源。大聖道眼預觀,隨機授藥,誕質西土,正教東流。疾重則親降醫王,患輕則寄方遙授,偏裨以剪梟獍,重將而戮鯨鯢。此亦釋門和扁之術,法王孫吳之勢也。聖無二制,容服義均,猶清濟濁河,歸滄海而同味;綠膺絳顙,集須彌而共色。衝和子曰:璿璣文者,皆是求神仙不死之道,其次則養我今日身命,駐采延華。儻至三五百年,以此為真耳。長生久視,義在於斯。今之道士,所學之法,不復以此為念。然大都止令如佛家身死神明更生勝地耳。若不復貴此身者,不如專心學佛道,佛道營練精神,日明日益。甚有名理定慧之法,孱然可修,何勞勤苦?自名道士,而實是學佛家僧法邪?學又不專,蓋是圖龍畫虎之儔耳。何不去鹿巾,釋黃褐,剃鬚髮,染袈裟,而歸依世尊耶?世間道士經及行道,義理則約數論而後通(言采佛家經論,改作道書。如《黃庭》《元陽》《靈寶》《上清》等經,及《三皇》之典,並改換《法華》及《無量壽》等經而作),修心則依坐禪而望感(言改坐禪之名,為思神之號)。上清尤高,而未逾上界之域;太清仙法,又棄置而不論。未知何法取異佛家,而稱為道士也?其得意者,當師佛矣。子是南人,躬學茅山道士衝和子之法。衝和子與陶隱居,常以敬重佛法為業,但逢眾僧,莫不禮拜;岩穴之內,悉安佛像,自率門徒,受學之士,朝夕懺悔,恒讀佛經。案璿璣抄文,衝和所制,以非當世道士不敬佛者。故陶隱居答大鸞法師書云:“去朔耳聞音聲,茲晨眼受文字,或由頂禮歲積,故致真應來儀。正爾整拂藤蒲,采汲花水,端襟儼思,佇聆警錫也。弟子華陽陶弘景和南。”汝師事佛敬僧,曾無異說,爾何自陷,違背本宗?不義不仁,罪招極法。《牟子》論云:“堯、舜、周、孔、老氏之化,比之於佛,猶白鹿之與麒麟。”而子不能悟,其盲八也。
外論曰:天皇九紀之前,書契未作。太昊六爻之後,文字乃興。自爾已來,漸弘載籍;前賢往聖,皆著典墳,揖讓幹戈,備陳篆冊。所以左史右史,記事記詞,直筆直言,無矯無妄。《魏書·外國傳》,皇甫謐《高士傳》並曰:“桑門浮圖經,老子所作(彈曰:浮圖經者,《魏略》及《西域傳》云:臨猊國有神人,名曰沙律之所傳也。沙律年老髮白,常教人為浮圖。人有災禍及無子者,勸行浮圖齋戒,令舍財贖愆。臨猊王久無太子,其妃莫耶因祀浮圖,而生太子。遂名其子為浮圖焉。前漢哀帝時,秦景使月氏國,王令太子口授於景。所以浮圖經教,前漢早行。六十三年之後,明帝方感瑞夢也。考秦景傳經,不云老說。案晉世道士王浮改《西域傳》為《明威化胡經》,乃稱老子流沙教胡王為浮圖,變身作佛,方有佛興。蓋誣罔之極也。但罽賓去此萬里已還,秦漢至今,商人蕃使相繼不絕,莫傳老子在彼,《化胡》說浮圖經及身作佛,未之聞也。縱使老為浮圖,始是報恩。供養舍利,方顯聖德,何名誕哉)。”袁宏《後漢紀》云:“老子入胡,分身作佛。”道家經誥,其說甚多(檢袁宏《漢記》,本無老子作佛之文。即日朝廷博識者多,豈可塞耳偷鈴,指鹿為馬?何愚之甚也)。《明威化胡》等經並云:胡王不信老子,老子神力伏之,方求悔過,自髡自剪,謝愆謝罪。老君大慈,湣其愚昧,為說權教,隨機戒約。皆令投陀乞食,以制凶頑之心;赭服偏衣,用挫強梁之性。割毀形貌,示為剠劓之身;禁約妻房,絕其悖逆之種(彈曰:汝以禁約妻房而為罪者,玄都會聖,仍為燕爾之坊,至德清虛,便是同牢之觀也。既學長生,汝恒對婦,親慕李氏,皆須養兒。但李耳之宗,人人取婦;張陵、張魯,世世畜妻。故有男官女官之兩名,係師嗣師之別號。魏晉已來,館中生子,陳梁之日,靜內養兒。喚婦女為朱門,呼丈夫為玉柱。淫欲猥濁,出自道家,外假清虛,內專濁泄,可恥之甚矣)。所以謂重病加於毒藥,宜令刳腹洗腸;深罪約以嚴刑,必須誅宗滅祀。但此土君子,夙稟道真(檢《漢官儀》云:景帝已來,於國學內立道館,以教學徒,不許人間別立館舍。孝梁陳齊魏之前,唯以瓠盧成經,本無天尊形像。案任子道論及杜氏幽求云:道無形質,蓋陰陽之精也。《陶隱居內傳》云:在茅山中立佛道二堂,隔日朝禮。佛堂有像、道堂無像。王淳《三教論》云:近世道士,取活無方,欲人歸信,乃學佛家,制立形像。假號天尊,及左右二真人,置之道堂,以憑衣食。梁陸脩靜亦為此形),無勞禿頂;本遵至訓;詎假髡頭?可謂身無愆疵,而樂著杻械;家無喪禍,而念居縗絰。昏戇之甚,良可悲痛!昔漢明感夢,此法始來,還令胡人立廟,漢士不許遵行。魏承漢軌,還依舊貫。石勒之日,念其胡風,與僧澄道人嬌足毛羽,避役之流,競為剪剃。世不能知,其迷九也。
內老身非佛指九
內箴曰:大廈為眾材所成,群生非一人可化。故十方聖智,比塵沙而不窮;八萬法門,傾河海而莫測。故有此聖彼聖,殊方類於比肩;前佛後佛,異世同於繼踵。像正差降,淨穢區分,懲惡勸善,其流一也。且周孔世訓,尚無改於百王;鄒孟劇談,猶垂美於千載。豈容周姬一代而三變三遷,老氏一身而成道成佛?即是餘人無踐聖之理,群萌絕登道之期。又先譏十異,後讚一同,首軸之間,毀譽矛盾;卷舒之際,向背參商。掩目盜裘,信有斯諺。夫真偽相形,猶禾莠之相類,善耘者存禾而去莠,求道者亦依真而舍偽。沙門之勝,宗流久矣。至如漢帝降禮於摩騰(如《法本傳》),吳王屈節於康會(《吳錄》云:“吳主問僧會:佛法何以異俗?答曰:為惡於顯,人得而誅之,為惡於隱,鬼得而誅之。”《易》云積善餘慶,《詩》詠求福不回。雖儒俗之格言,亦佛法之漸訓也),曇始延魏君之席(《魏錄》云:“拓拔燾用崔皓之說,遂滅佛法,悉毀像燒經,驅僧還俗。曇始以正旦杖錫法衣,立於城門。門者白燾,燾命斬之。三刀而不傷,刑者白燾,燾自取佩刀,又如前斫。乃內始於虎圈,虎閉眼伏頭,燾乃試置天師圈側,虎鳴吼欲噬,燾乃知佛化清高,黃老所不及。延始上席謝之”),道林登晉主之床。秦世道安,榮參共輦;趙邦澄上,寵懋錦衣(《符書》云:“符主出遊,命安師共輦坐。”《高僧傳》云:“石虎號澄為大和上,衣以錦繡,每上殿,敕王公等扶舁之”)。皆道降極尊,德回萬乘,良有以也。黃老之術,由來不競者,費才以捔勝損躬,崔浩以邪誣喪體(《魏書》云:“崔皓、寇謙之勸拓拔燾滅正教,燾後身發惡疾,乃誅崔、寇二人”),薑斌以集詐徒質,王浮以造偽殃身。皆驗之於耳目,非取與之虛談。其崇敬也如此,其疵譴也如彼。夫顏、閔遇於孔門,摽德行之首,蘇、張逢於鬼谷,居浮詐之先。非獨人性之優劣,亦所習之真偽也。且賢佞相濫,佞泄而賢彰;聖詐難分,詐窮而聖顯。猶蛇床與蘼蕪類質,達方者辨其容;苟吻與素華齊根,曉藥者分其性。是以公旦黜而還輔,孔門虛而復盈,有自來矣。自漢明捔試,邪見折鋒,慧日凝輝,法云舒蔭。薑、潘舍家入道,呂、焦棄偽從真,曹、馬傳燈而不窮,秦、魏湧泉而無竭。汝言始於澄、石,不亦誣哉!自黃老風澆,容服亦變,非道非俗,諺號閹人,善詛善罵,古名鬼卒。其救苦也,則解髮繫頸,以繩自縛,牛糞塗身,互相鞭打。其法律也,若失符籙,則倒銜手板,逆風掃地,楊枝百束,自斫自負。盜奏章也,則匍匐灰獄,背負水漚(出道士孫氏法儀)。責罰尤重,同奴隸之法。罪譴銜伏,比畜生之類。然釋門鍾磬,集眾警時,漢魏已來,道家未有金剛師子,護法善神。蓋佛教之所明,非黃領之先構,亦效他勝範,竊我聖蹤耳。故顏之推云:“神仙之事,有金玉之費,頗為虛放。華山之下,白骨如莽,何有得仙之理?”縱使得仙,終當有死,不能出世,餘勸汝曹學之。佛家三世之事,信而有征,家業歸心,勿輕慢也。原夫四塵五蔭,剖折形有;六舟三駕,運載群生。萬行歸空,千門入善,辯才智慧,豈徒六經百氏之博哉?明非堯、舜、周、孔、老、莊所及,故著《歸心篇》以誡子弟。爾不能知,其盲九也。
有考古通人,與占衡君子觀李卿誹毀之論,閱開士辯正之談,詳而議之,發憤興歎。欲使邪正異轍,真偽分流,定其是非,以明得失。冀後進者永無疑焉。
通人曰:“餘觀造化本乎陰陽,物類所生,起乎天地。曆三古之世,尋五聖之文,不見天尊之神,亦無大道之像。案《靈寶九天生神章》云:‘氣清高澄,積陽成天;氣結凝滓,積滯成地。人之生也,皆由三元養育,九氣結形,然後生也。’是知陰陽者,人之本也;天地者,物之根也。根本是氣,無別道神。”
君子曰:“道士《大霄隱書》《無上真書》等云:‘無上大道君,治在五十五重無極大羅天中玉京之上,七寶玄台金床玉兒,仙童玉女之所侍衛,住在三十二天三界之外。’案《神仙五嶽圖》云:‘大道天尊治大玄之都、玉光之州、金真之郡、天保之縣、元明之鄉、定志之里,災所不及。’《靈書經》云:‘大羅是五億五萬五千五百五十五重天之上天也。’《五嶽圖》云:‘都者,睹也。太上大道,道中之道神明君,最守靜居太玄之都。’《諸天內音》云:‘天與諸仙,鳴樓都之鼓,朝晏玉京,以樂道君。’推此謬談,則道君是天之神明,既屬州縣,則天尊復是天之民伍。如佛家經論,三界之外,名出生死,無分段之形,離色心之境,何得更有寶台、玉山、州郡、鄉里?虛妄之甚,轉復難矜。但道家偽說,無跡可觀,習俗生常,為日已久,眾邪競敘,互有不同。如欲正名,理須詳悉。今略出緣起,隨而判之。案《周禮》,自堯已前未有郡縣,舜巡五嶽始見州名,《尚書》《禹貢》方陳州號。春秋之時,縣大郡小,以郡屬縣。漢高已來,以縣屬郡,典誥所明。九州、禹跡、百郡,秦並是也。縱有道在天上,猶應觸事無為,何因戶屬鄉居,與凡不異?既有州縣,即有官民。州牧郡守,姓何名何?鄉長里司,誰子誰弟?並是管學道士,無識黃巾,不悉古今,未窺經史,見人間置立州縣,亦言天上與世符同,保偽為真,良可羞恥。其根脈本末,並如《笑道論》中委出也。”
通人曰:“莊周云:‘察其始而無生也,非徒無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而本無氣。恍忽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人之生也,氣之聚;聚則為生,散則為死。故曰:有無相生也;萬物一也。何謂一也?天下一氣也。’推此而談,無別有道,高處大羅,獨稱尊貴。”
君子曰:“《陽氣黃精經》云:‘流丹九轉,結氣成精,精化成神,神變成人。陽氣赤,名曰玄丹;陰氣黃,名曰黃精。陰陽交合,二氣降精,精化為神,精神凝結,上於九天。九天之氣,下於丹田,與神合凝,臨於命門。要須九過,是為九丹,上化下凝,以成於人。’不云別有道神能宰萬物使之生也。”
通人曰:“古來名儒,及河上公,解五千文,視之不見名曰夷者,精也。聽之不聞名曰希者,神也。摶之不得名曰微者,氣也。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故知氣體眇莽,所以迎之不見其首;氣形清虛,故云隨之不見其後。此則敘道之本,從氣而生。所以《上清經》云:‘吾生眇莽之中,甚幽冥。幽冥之中,生乎空同。空同之內,生於太無。太無變化,三氣明焉。一氣青,一氣白,一氣黃。故云:一生二、二生三。’案《生神章》云:‘老子以元始三氣合而為一,是主人法體。精是精靈,神是變化,氣是氣象。’如陸簡寂、臧矜、顧歡、孟智周等《老子義》云:‘合此三乘,以成聖體。’又云:‘自然為通相之體,三氣為別相之體。’撿道所宗,以氣為本。考三氣之內,有色有心,既為色心所成,未免生死之患,何得稱常?”君子曰:“原道所先,以氣為體,何以明之?案《養生服氣經》云:‘道者,氣也。保氣則得道,得道則長存。神者,精也。保精則神明,神明則長生。精者,血脈之川流,守骨之靈神。精去則骨枯,骨枯則死矣。故莊周云,吹呴呼吸,吐故納新,彭祖修之以得壽考。’校此而言,能養和氣以致長生,謂得道也。”
通人曰:“縱使有道,不能自生,從自然出。道本自然,則道有所待,既因他有,即是無常。故老子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王弼之言,天地王道,並不相違,故稱法也。自然無稱,窮極之辭。道是智慧靈知之號。用智不及無智,有形不及無形。道是有義,不及自然之無義也。”
君子曰:“《易乾鑿度》云:‘昔燧人氏仰觀鬥極以定方名,庖羲因之而畫八卦,黃帝受命,使大撓造甲子,容成次曆數。’五行九宮之說,自此而興。故說卦云,陽取九者,立天之道;曰陰與陽。陰二陽一,則天有三焉。立地之道曰柔與剛,剛二柔一,則地亦有三。立人之道曰仁與義,義二仁一,則人亦有三。三三合九,陰陽相包以成萬物。不聞別有道神處大玄都,坐高蓋天,上羅三清,下包三界,居七英之房,出九宮之上,行神布氣,造作萬物。豈非惑亂,陷墜人間耶?校功則業殊,比跡則事異。沙門旌德而靡違,道士言行而多過,立不刊之遐跡,建不朽之玄猷。洋洋乎弗可尚也,其唯釋教歟?豈以拗堂小水,匹憑夷大波者哉?非所類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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