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巡撫金公神道碑
乾隆元年春,枚起居叔父於廣西巡撫金公幕下,見公。公奇枚狀貌,命為詩,大異之。當是時,天子詔舉博學鴻詞之士,四方舉者,每疏累數人,多老師宿儒。公獨專為一奏,稱某年二十一歲,賢才通明,羽儀景運,應此選克稱,語多溢美。天下駭然,想見其人。廣西自高爵以下至於流外,驚來問訊。亡何,枚報罷,公亦以事去官。後二年,枚乞假歸娶,拜公於安肅。會日暮,天大雪,公聞其至也,喜曳杖走出,及門,迎且笑曰:「果然翰林耶?」枚再拜,公答拜。命入見夫人。
五年枚再入都。公之兩子來曰:「珽玉、振玉等不孝,不能延先君之年。今先君薨,葬有日矣。惟貞石之未書,翰林其銘先君哉!」枚乃泣而言曰:「公仕宦垂三十年,盛業若干,枚與兩郎君俱年少,知之難,文之尤難。雖然,就所聞以光幽宮,翰林事也,亦門生志也。不敢任,亦不敢辭。」謹按:
公諱鉷,字震方,一字德山。祖友勝,本姓金,襲明金帶指揮,世居山東登州。流賊破城,友勝死之。存三歲兒名延祚。太夫人余氏將死,屬諸側室趙氏曰:「守節,經也;存孤,權也。我行經,汝行權。」趙氏泣而頷之,挈兒至遼陽,轉適郭氏。既長,從本朝入燕,歷任工部侍郎,生公。及公貴,始復姓。
公通《易》理,善兵法,為粵西布政使。奏州縣向例雖有繁簡兩調,而於所治處分析未備,則人地難相宜。請分衝、繁、疲、難四條,許督撫量才奏請。上嘉納焉。今直省所行自公始。西隆州八達寨苗反,公討平之。奏免泗城六年舊稅。以汛兵少,粵土蕪不治,乃行屯田法,設都司官駐柳州,與民牛,招之耕,教之技勇。每名給水田十畝,公田一;旱田三十畝,公田二。存公田租於社倉。行之期年,粵萊田萬餘。
於是天下人皆曰:公以一廣昌知縣蒞任五年,蒙世宗皇帝擢太原知府。才三年,遷廣西按察使。才一月,遷布政使。才三月,遷巡撫。今入粵者望氣蔥蔥然,政行民和,大異疇昔。然則世宗非用人之驟也,其知人之深也。
公之自太原入覲也,方廷議耗羨歸公,公奏不可。世宗不悅,曰:「朕已定養廉矣。汝在官私官乎?」公叩頭曰:「臣非為官遊說也。從來財在上,不如財在下。州縣為親民之官,寧使留其有餘。養廉者,養其家,使知廉恥也。家有大小,所定數詎能胥足?一遇公事,動致?張。皇上之意,豈不曰凡是官辦,皆許開除正供。但從司院案覆,以至戶部,層層隔閡,報銷甚難。從此,州縣恐多苟且之政。皇上意在必行,臣請養廉外,多增公費,或存縣,或存司,仿北宋留州之法,庶於事有濟。」會左都御史沈近思持論與公合,世宗乃敕山西巡撫核公費章程。巡撫希上意,定數較他省為優。
公撫廣西九年,今上登極,召補刑部侍郎。治行時,印券借司庫千金,後任巡撫楊超曾劾之,罷職雜治。居月餘,楊捃摭不已,上怒曰:「朕以金鉷撫粵久,恐有他故,故置之獄。今楊超曾數來奏,皆極細事,是金鉷平日無可奏也。免鉷罪,以所借銀賜之。」即日寧公於家。五年春甍。甍後,天子念公賢,授河南布政使。吏部以為公存也,文書下其家,叩門不應。鄰一叟出曰:「公亡三月矣。」乃奏明收詔。嗚呼!罪之雪也,雪之者必有人,而公以加擠而得脫;黜而起也,起之者必有人,而公以身死而得官。然則公之孤直與天子之明聖,可以見矣!
性仁儉而靜,置古鍾一枚,擊之以招僮豎,侍者聞鍾聲始往。遣人至大同買妾,詢為宦家女,厚其資歸之。嘗謂雲貴總督鄂公爾泰曰:「改土歸流,非計也,異日當思我言。」
公享年六十有三,先娶繳氏,再娶陳氏,俱誥封夫人。銘曰:
得一少年,薦於皇天。我愧賈后,公居吳先。公之勳庸,寰海所知。漓水湯湯,我初見之。牙旗雨收,南衙晝長。每接從官,竊窺簾旁。口畢王事,誦我文章。行止儀狀,瑣屑誇張。辦裝非過,借祿非貨。受彼賤扯,甘茲折挫。天子有恩,用公之魂。豫民泣涕,待公不至。僂指平生,第一知己。豈圖報公,如是而止!嗚呼蒼天,使我如此!我心匪石,墜於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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