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陵文鈔/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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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一 祭文、行狀 |
卷三十•墓表
编辑曼卿,諱延年,姓石氏。其上世為幽州人。幽州入於契丹,其祖自成始以其族間走南歸,天子嘉其來。將祿之,不可,乃家於宋州之宋城。父諱補之,官至太常博士。
幽燕俗勁武,而曼卿少亦以氣自豪,讀書不治章句,獨慕古人奇節偉行非常之功,視世俗屑屑,無足動其意者。自顧不合於時,乃一混於酒,然好劇飲,大醉,頹然自放,由是益與時不合。而人之從其遊者,皆知愛曼卿落落可奇,而不知其才之有以用也。年四十八,康定二年二月四日,以太子中允、秘閣校理卒於京師。
曼卿少舉進士,不第。真宗推恩,三舉進士,皆補奉職。曼卿初不肯就,張文節公素奇之,謂曰:「母老乃擇祿邪?」曼卿矍然起就之,遷殿直,久之,改太常寺太祝、知濟州金鄉縣,歎曰:「此亦可以為政也。」縣有治聲。通判乾寧軍,丁母永安縣君李氏憂,服除,通判永靜軍,皆有能名。充館閣校勘,累遷大理寺丞,通判海州,還為校理。
莊獻明肅太后臨朝,曼卿上書,請還政天子。其後太后崩,范諷以言見幸,引嘗言太后事者,遽得顯官,欲引曼卿,曼卿固止之,乃已。
自契丹通中國,德明盡有河南,而臣屬遂務休兵養息天下,晏然內外馳武三十餘年,曼卿上書言十事,不報。已而元昊反,西方用兵,始思其言,召見,稍用其說,籍河北、河東、陝西之民,得鄉兵數十萬。曼卿奉使籍兵河東,還稱旨,賜緋衣銀魚,天子方思盡其才,而且病矣。既而聞邊將有欲以鄉兵捍賊者,笑曰:「此得吾粗也。夫不教之兵勇怯相雜,若怯者見敵而動,則勇者亦率而潰矣。今或不暇教,不若募其敢行者,則人人皆勝兵也。其視世事蔑若不足為,及聽其施設之方,雖精思深慮不能過也。
狀貌偉然,喜酒自豪,若不可繩以法度,退而質其平生,趣舍大節無一悖於理者。遇人無賢愚,皆盡欣歡。而可否天下是非善惡,當其意者無幾人。其為文章,勁健稱其意氣。有子濟滋。天子聞其喪,官其一子,使祿其家。既卒之三十七日,葬於太清之先塋。
其友歐陽修表於其墓曰:
嗚呼曼卿!寧自混以為高,不少屈以合世,可謂自重之士矣。士之所負者愈大,則其自顧也愈重;自顧愈重,則其合愈難。然欲與共大事,立奇功,非得難合自重之士不可為也。古之魁雄之人,未始不負高世之志,故寧或毀身汙跡,卒困於無聞,或老且死而幸一遇,猶克少施於世。若曼卿者,非徒與世難合,而不克所施,亦其不幸不得至乎中壽,其命也夫!其可哀也夫!
漢水東至乾德,彙而南,民居其衝,水悍暴而岸善崩,然其民尤富完。其下南山之材,治室屋聚居,蓋數千家,皆安然易漢而自若者,以有石隄為可恃也。景祐五年,余始為其縣令,既行漢上,臨石隄,問其長老,皆曰吾李君之作也。於是喟然而歎,求李君者,得其孫厚。厚舉進士,好學,能自言其世。云:
李氏,貝州清河人。君舉進士,中淳化三年乙科。鎮州真定主簿齊化基,為吏以強察自喜,惡君廉直不為屈,多求事可釀為罪者責君理之。君辨愈明,不可汚。卒服其能,反薦之,遷威虜軍判官。河北轉運使又薦為冀州軍事判官。吏部籍,凡四較考者,外皆召還,公考當召。是時,契丹侵邊,冀州獨乞留君督軍餉,課為最多,遷大理寺丞,乘傳治壁州疑獄。既還,轉運使又請通判冀州,督旁七縣軍餉,課尤多而民不勞。遭歲饑,悉出庾粟以貸民,且曰:「凶、豐甚,必復。使豐而歸諸庾,是化吾朽積而為新,乃兩利也。」轉運使以為然,因請君益貸貝、魏、滄、棣諸州。後歲果豐,饑民德君,粟歸諸庾無後者,蓋賴而活者數十萬家。居三年,轉運使上冀人言,乞留,許留一歲,就拜殿中丞。歲滿將去,冀民夜私入其府,塹其居,若不可出。君諭之,乃得去。
通判河南,未行,契丹兵指邢、洺,天子擇吏之能者,改君通判邢州。其守趙守一當守邢以扞寇,辭不任邢事,天子曰:李某佐汝,可無患。守一至邢,悉以州事任君。御史中丞王嗣宗辟推直官,遂薦為御史,以疾不拜,求知光化軍,作所謂石隄者。孫何薦其材,拜三司戶部判官,改知建州,皆以疾辭。又求知漢陽軍,居三歲,而漢陽之獄空者二歲。卒以疾解,退居於漢旁。大中祥符六年五月某日卒於家,遂葬縣東遵教鄉之友於村。子孫因留家焉。
君諱仲芳,字秀之,享年五十有三,官至尚書屯田員外郎。君為人敦敏而材,以疾中止。余聞古之有德於民者,歿則鄉人祭於其社。今民既不能祠君於漢之旁,而其墓幸在其縣;余,令也,又不表以示民,嗚呼!其何以章乃德?俾其孫刻石於隧,以永君之揚。
公諱塾,字宗道,姓薛氏,資政殿學士、兵部尚書簡肅公之弟。薛之世德終始,有簡肅公之志與碑。公官至內殿崇班,以某年某月某日,卒官於蜀州。其子仲儒以其喪歸葬于絳州之正平,先葬而來乞銘以誌。予幸嘗紀次簡肅公之德,而又得銘公。其銘曰:
公躬直清,官以材稱。惟賢是似,不媿其兄。
既葬,而仲儒又來請曰:「銘之藏,誠以永吾先君於不朽,然不若碣於隧,以表見於世之昭昭也。」予惟薛氏於絳為著姓,簡肅公於公為兄弟,而公之世德,予既見之銘,而其子又欲碣以昭顯於世,可謂孝矣。
然予考古所謂賢人、君子、功臣、烈士之所以銘見于後世者,其言簡而著。及後世衰,言者自疑於不信,始繁其文,而猶患於不章,又備其行事,惟恐不為世之信也。
若薛氏之著于絳,簡肅公之信于天下,而予之銘不愧於其無,則公之銘不待繁言而信也。然其行事終始,予亦不敢略而誌諸墓矣。今之碣者,無以加焉,則取其可簡而著者書之,以慰其子之孝思,而信于絳之人云。
連處士,應山人也。以一布衣終於家,而應山之人至今思之。其長老教其子弟,所以孝友、恭謹、禮讓而溫仁,必以處士為法,曰:「為人如連公,足矣。」其矜寡孤獨凶荒饑饉之人皆曰:「自連公亡,使吾無所告依而生以為恨。」嗚呼!處士居應山,非有政令恩威以親其人,而能使人如此,其所謂行之以躬,不言而信者歟?
處士諱舜賓,字輔之,其先閩人。自其祖光裕嘗為應山令,後為磁、郢二州推官,卒而反葬應山,遂家焉。
處士少舉《毛詩》,一不中,而其父正以疾廢於家,處士供養左右十餘年,因不復仕進。父卒,家故多貲,悉散以賙鄉里,而教其二子以學,曰:「此吾貲也。」歲饑,出穀萬斛以糶,而市穀之價卒不能增,及旁近縣之民皆賴之。盜有竊其牛者,官為捕之甚急,盜窮,以牛自歸,處士為之媿謝曰:「煩爾送牛。」厚遺以遣之。嘗以事之信陽,遇盜於西關,左右告以處士,盜曰:「此長者,不可犯也。」捨之而去。處士有弟居雲夢,往省之,得疾而卒,以其柩歸應山。應山之人去縣數十里迎哭,爭負其柩以還,過縣市,市人皆哭,為之罷市三日,曰:「當為連公行喪。」
處士生四子,曰庶、庠、庸、膺。其二子教以學者,後皆舉進士及第。今庶為壽春令,庠為宜城令。處士以天聖八年十二月某日卒,慶曆二年某月日,葬於安陸蔽山之陽。
自卒至今二十年,應山之長老識處士者,與其縣人嘗賴以為生者,往往尚皆在,其子弟後生聞處士之風者,尚未遠,使更三四世至於孫曾,其所傳聞,有時而失,則懼應山之人不復能知處士之詳也。乃表其墓,以告於後云。八年閏正月一日,廬陵歐陽修述。
君諱谷,字應之,世為開封尉氏人。曾祖節,祖遇,皆不仕。父炳,為鄭州原武縣主簿,因留家焉,今為原武人也。
君舉進士及第,為河陽、河南主簿,蘇州觀察推官,開封府士曹參軍,遷著作佐郎,知陽武縣,通判眉州,累遷屯田員外郎,復知陽武縣,以疾致仕,卒於家,享年五十有九。
君為人剛介好學問,事父母孝,與朋友信。其為吏潔廉,所至有能稱。其在河南時,予為西京留守推官,與謝希深、尹師魯同在一府。其所與遊,雖他掾屬賓客,多材賢少壯馳騁於一時,而君居其間,年尚少,獨苦羸,病肺吐血者已十餘年。幸其疾少間,輒亦從諸君飲酒。諸君愛而止之,君曰:「我豈久生者耶?」雖他人視君,亦若不能勝朝夕者。其後同府之人皆解去,而希深、師魯與當時少壯馳騁者喪其十八九,而君臒然唾血如故,後二十年始以疾卒。
君雖病羸,而力自為善,居官為吏,未嘗廢學問,多為賢士大夫所知。乃知夫康強者不可恃以久,而羸弱者未必不能生,雖其遲速長短相去幾何,而強者不自勉,或死而泯滅於無聞,弱者能自力,則必有稱于後世,君其是已。
君嘗謂予曰:「吾旦暮人而,無所取於世也,尚何區區於仕哉?然吾常哀祿之及於親者薄,若幸得不死而官登於朝,冀竊國家褒贈之寵以榮其親,然後歸病於原武之廬足矣!」乃益買田治室於原武以待。君自河南、蘇州累為名公卿所薦,乃遷著作為郎官,贈其父太子中允,母宋氏京兆縣太君,於是遂致仕歸於原武,營其德政鄉之張固村原,將葬其親。卜以皇祐五年十一月某日用事,前四日,君亦卒,遂以某日從葬于原上。
予與君遊久,記其昔所謂予者,且哀君之賢而不幸,又嘉君之志信而有成,於其葬也,不及銘,乃表於其墓。
君娶祝氏,封華陽縣君。有子曰損,試將作監主簿。至和二年三月七日,歐陽修撰。
君諱慶,字貽孫,姓歐氏。其上世為韶州曲江人,後徙均州之隕鄉,又徙襄州之穀城。乾德二年,分穀城之陰城鎮為乾德縣,建光化軍,歐氏遂為乾德人。
修嘗為其縣令,問其故老鄉閭之賢者,皆曰有三人焉。其一人曰太傅、贈太師、中書令鄧文懿公,其一人曰尚書屯田郎中戴國忠,其一人曰歐君也。三人者學問出處,未嘗一日不同,其忠信篤於朋友,孝悌稱於宗族,禮義達於鄉閭。乾德之人初未識學者,見此三人,皆尊禮而愛親之。既而皆以進士舉於鄉,而君獨黜於有司。後二十年,始以同三禮出身為潭州湘潭主簿,陳州司法參軍,監考城酒稅,遷彭州軍事推官,知泉州永春縣事。而鄧公已貴顯於朝,君尚為州縣吏,所至上官多鄧公故舊,君絕口不復道前事,至終其去,不知君為鄧公友也。
君為吏廉貧,宗族之孤幼者皆養於家。居鄉里,有訟者多就君決曲直,得一言,遂不復爭,人至于今傳之。
嗟夫!三人之為道,無所不同,至其窮達,何其異也!而三人者未嘗有動於其心也,乾德之人稱三人者,亦不以貴賤為異,則其幸不幸,豈足為三人者道哉!然而達者昭顯於一時,而窮者泯沒於無述,則為善者何以勸?而後世之來者何以考德於其先?故表其墓以示其子孫。
君有子世英,為鄧城縣令;世勣,舉進士。君以天聖七年卒,享年六十有四,葬乾德之西北廣節山之原。
故大理寺丞、河南府司錄張君,諱汝士,字堯夫,開封襄邑人也。明道二年八月壬寅,以疾卒於官,享年三十有七。卒之七日,葬洛陽北邙山下。其友人河南尹師魯誌其墓,而廬陵歐陽修為之銘。以其葬之速也,不能刻石,乃得金谷古甎,命太原王顧以丹為隸書,納于壙中。嘉祐二年某月某日,其子吉甫、山甫改葬君於伊闕之教忠鄉積慶里。君之始葬北邙也,吉甫纔數歲,而山甫始生,余及送者相與臨穴,視窆且封,哭而去。今年春,余主試天下貢士,而山甫以進士試禮部,乃來告以將改葬其先君,因出銘以示余,蓋君之卒,距今二十有五年矣。
初天聖、明道之間,錢文僖公守河南。公,王家子,特以文學仕至貴顯,所至多招集文士。而河南吏屬,適皆當時賢材知名士,故其幕府號為天下之盛,君其一人也。文僖公善待士,未嘗責以吏職,而河南又多名山水,竹林茂樹,奇花怪石,其平臺清池上下,荒墟草莽之間,余得日從賢人長者賦詩飲酒以為樂。而君為人靜默修潔,常坐府治事,省文書,尤盡心於獄訟。初以辟為其府推官,既罷,又辟司錄,河南人多賴之,而守尹屢薦其材。君亦工書,喜為詩,間則從余遊。其語言簡而有意,飲酒終日不亂,雖醉未嘗頹墮,與之居者,莫不服其德。故師魯誌之曰:「飭身臨事,余嘗愧堯夫,堯夫不余愧也。」
始君之葬,皆以其地不善,又葬速,禮不備。君夫人崔氏,有賢行,能教其子。而二子孝謹,克自樹立,卒能改葬君。如吉卜,君其可謂有後矣。自君卒後,文僖公得罪,貶死漢東,吏屬亦各引去。今師魯死且十餘年,王顧者死亦六七年矣,其送君而臨穴者及與君同府而遊者十蓋八九死矣,其幸而在者不老則病且衰,如予是也。嗚呼!盛衰生死之際,未始不如是,是豈足道哉?惟為善者能有後,而託於文字者可以無窮。故於其改葬也,書以遺其子,俾碣於墓,且以寫余之思焉。吉甫今為大理寺丞、知緱氏縣,山甫始以進士賜出身云。
有篤行君子曰周君者,孝於其親,友於其兄弟。居父母喪,與其兄某、弟某居于倚廬,不飲酒食肉者三年,其言必戚,其哭必哀,除喪而癯然不能勝人事者,蓋久而後復。自孔子在魯,而魯人不能行三年之喪,其弟子疑以為問,則非魯而他國可知也;孔子歿,而其後世又可知也。今世之人,知事其親者多矣,或居喪而不哀者有矣;生能事而死能哀,或不知喪禮者有矣;或知禮而以謂喪主於哀而已,不必合於禮者有矣。如周君者,事生盡孝,居喪盡哀,而以禮者也。
禮之失久矣,喪禮尤廢也。今之居喪者,惟仕宦、婚嫁、聽樂不為,此特法令之所禁爾。其衰麻之數,哭泣之節,居處之別,飲食之變,皆莫知夫有禮也。在上位者不以身率其下,在下者無所望於其上,其遂廢矣乎!故吾於周君有所取也。
君諱堯卿,字子俞,道州永明縣人也。天聖二年舉進士,累官至太常博士。歷連、衡二州司理參軍,桂州司錄,知高安、寧化二縣,通判饒州。未行,以慶曆五年六月朔日卒于朝集之舍,享年五十有一。皇祐五年某月日,葬于道州永明縣之紫微岡。
曾祖諱某。父諱某。贈某官。母唐氏,封某縣太君。娶某氏,封某縣君。
君學長於毛、鄭《詩》,《左氏春秋》。家貧,不事生產,喜聚書。居官祿雖薄,常分俸以賙宗族朋友。人有慢己者,必厚為禮以愧之。其為吏,所居皆有能政。有文集二十卷。君有子七人:曰諭,鼎州司理參軍;曰詵,湖州歸安主簿;曰謐、曰諷、曰諲、曰說、曰誼,皆未仕。
嗚呼!孝非一家之行也,所以移於事君而忠,仁於宗族而睦,交於朋友而信,始於一鄉推之四海、表于金石示之後世而勸。考君之所施者,無不可以書也,豈獨俾其子孫之不隕也哉!
嘉祐四年冬,天子既受袷享之福,推恩群臣,並進爵秩,既又以及其親,若在若亡,無有中外遠邇。於是天章閣待制、尚書戶部員外郎唐君,得贈其皇考驍衛府君為右羽林將軍。
府君諱拱,字某。其先晉原人,後徙為錢塘人。曾祖諱休復,唐天復中舉明經,為建威軍節度推官。祖諱仁恭,仕吳越王,為唐山縣令,累贈諫議大夫。父諱謂,官至尚書職方郎中,累贈禮部尚書。府君以父蔭,補太廟齋郎,改三班借職,再遷右班殿直,監舒州孔城鎮、澧州酒稅,巡檢泰州鹽場,漳州兵馬監押。乾興元年七月某日,以疾卒於官,享年四十有六。
府君孝悌於其家,信義於其朋友,廉讓於其鄉里。其居於官,名公巨人皆以為材,而未及用也。享年不永,君子哀之。有子曰介,字子方,舉進士。皇祐中嘗為御史,以言事切直貶春州別駕。當是時,子方之風,悚動天下。已而天子感悟,貶未至而復用之。今列侍從,居諫官。自子方為秘書丞,始贈府君為太子右清道率府率;其為尚書主客員外郎、殿中侍御史裏行,又贈府君為右監門衛將軍;其為尚書工部員外郎、直集賢院、權開封府判官,又贈府君為右屯衛將軍;其遷戶部員外郎、河東轉運使,又贈府君為驍衛將軍。蓋自登於朝以至榮顯,遇天子有事於天地、宗廟,推恩必及焉。
府君初娶博陵崔氏,贈仙遊縣太君;後娶崔氏,贈清河縣太君,皆衛尉卿仁冀之女。生一男,介也。五女:長適太子中舍盧圭;次適歐陽昊,早卒;次適橫州推官高定;次適進士陸平仲;次適著作佐郎陳起。
慶曆三年八月某日,以府君及二夫人之喪,合葬於江陵龍山之東原。後十有七年,廬陵歐陽修乃表於其墓。曰:
嗚呼!余於此,見朝廷所以褒寵勸勵臣子之意,豈不厚哉!又以見士之為善者,雖湮沒幽鬱,其潛德隱行必有時而發,而遲速顯晦在其子孫。然則為人之子者,其可不自勉哉?蓋古之為子者,祿不逮養,則無以及其親矣;今之為子者,有克自立,則尚有榮名之寵焉。其所以教人之孝者,篤於古也深矣。子方進用于時,其所以榮其親者,未知其止也,姑立表以待焉。
先生諱瑗,字翼之,姓胡氏。其上世為陵州人,後為泰州如皐人。
先生為人師,言行而身化之,使誠明者達,昏愚者勵,而頑傲者革。故其為法嚴而信,為道久而尊。師道廢久矣,自景祐、明道以來,學者有師惟先生暨泰山孫明復、石守道三人,而先生之徒最盛。
其在湖州之學,弟子去來常數百人,各以其經轉相傳授。其教學之法最備,行之數年,東南之士莫不以仁義禮樂為學。慶曆四年,天子開天章閣,與大臣講天下事,始慨然詔州縣皆立學。於是建太學於京師,而有司請下湖州,取先生之法以為太學法,至今為著令。後十餘年,先生始來居太學,學者自遠而至,太學不能容,取旁官署以為學舍。禮部貢舉,歲所得士,先生弟子十常居四五。其高第者知名當時,或取甲科,居顯仕,其餘散在四方,隨其人賢愚,皆循循雅飭,其言談舉止,不問可知為先生弟子。其學者相語稱先生,不問可知為胡公也。
先生初以白衣見天子,論樂,拜秘書省校書郎,辟丹州軍事推官,改密州觀察推官。丁父憂,去職。服除,為保寧軍節度推官,遂居湖學。召為諸王宮教授,以疾免。已而以太子中舍致仕,遷殿中丞於家。
皇祐中,驛召至京師,議樂,復以為大理評事兼太常寺主簿,又以疾辭。歲餘,為光祿寺丞、國子監直講,乃居太學。遷大理寺丞,賜緋衣銀魚。嘉祐元年,遷太子中允,充天章閣侍講,仍居太學。已而病不能朝,天子數遣使者存問,又以太常博士致仕。
東歸之日,太學之諸生與朝廷賢士大夫送之東門,執弟子禮,路人嗟歎以為榮。以四年六月六日卒于杭州,享年六十有七。以明年十月五日,葬于烏程何山之原。其世次、官邑與其行事,莆陽蔡君謨具誌于幽堂。
嗚呼!先生之德在乎人,不待表而見於後世,然非此無以慰學者之思,乃揭于其墓之原。六年八月三日,廬陵歐陽修述。
嗚呼!惟我皇考崇公,卜吉於瀧岡之六十年,其子修始克表於其阡;非敢緩也,蓋有待也。
修不幸,生四歳而孤。太夫人守節自誓;居窮,自力於衣食,以長以教,俾至於成人。太夫人告之曰:「汝父爲吏,廉而好施與,喜賓客;其俸祿雖薄,常不使有餘。曰:『毋以是爲我累。』故其亡也,無一瓦之覆,一壟之植,以庇而爲生;吾何恃而能自守邪?吾於汝父,知其一二,以有待於汝也。自吾爲汝家婦,不及事吾姑;然知汝父之能養也。汝孤而幼,吾不能知汝之必有立;然知汝父之必將有後也。吾之始歸也,汝父免於母喪方逾年,歳時祭祀,則必涕泣曰:『祭而豐,不如養之薄也。』間御酒食,則又涕泣曰:『昔常不足,而今有餘,其何及也!』吾始一二見之,以爲新免於喪適然耳;既而其後常然,至其終身,未嘗不然。吾雖不及事姑,而以此知汝父之能養也。汝父爲吏,嘗夜燭治官書,屢廢而歎。吾問之,則曰:『此死獄也,我求其生不得爾。』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皆無恨也;矧求而有得邪?以其有得,則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夫常求其生,猶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回顧乳者劍汝而立於旁,因指而歎曰:『術者謂我歳行在戌將死,使其言然,吾不及見兒之立也,後當以我語告之。』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語,吾耳熟焉,故能詳也。其施於外事,吾不能知;其居於家,無所矜飾,而所爲如此,是眞發於中者邪!嗚呼!其心厚於仁者邪!此吾知汝父之必將有後也。汝其勉之!夫養不必豐,要於孝;利雖不得博於物,要其心之厚於仁,吾不能教汝,此汝父之志也。」修泣而志之,不敢忘。
先公少孤力學,咸平三年進士及第,爲道州判官,泗、綿二州推官;又爲泰州判官。享年五十有九,葬沙溪之瀧岡。
太夫人姓鄭氏,考諱德儀,世爲江南名族。太夫人恭儉仁愛而有禮;初封福昌縣太君,進封樂安、安康、彭城三郡太君。自其家少微時,治其家以儉約;其後常不使過之,曰:「吾兒不能苟合於世,儉薄所以居患難也。」其後修貶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貧賤也,吾處之有素矣。汝能安之,吾亦安矣。」
自先公之亡二十年,修始得祿而養。又十有二年,列官於朝,始得贈封其親。又十年,修爲龍圖閣直學士、尚書吏部郎中、留守南京,太夫人以疾終於官舍,享年七十有二。又八年,修以非才入副樞密,遂參政事,又七年而罷。自登二府,天子推恩,其三世,蓋自嘉祐以來,逢國大慶,必加寵錫。皇曾祖府君累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曾祖妣累封楚國太夫人。皇祖府君累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祖妣累封吳國太夫人。皇考崇公,累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皇妣累封越國太夫人。今上初郊,皇考賜爵爲崇國公,太夫人進號魏國。
於是小子修泣而言曰:「嗚呼!爲善無不報,而遲速有時!此理之常也。惟我祖考,積善成德,宜享其隆,雖不克有於其躬,而賜爵受封,顯榮褒大,實有三朝之錫命,是足以表見於後世,而庇賴其子孫矣。」乃列其世譜,具刻於碑,既又載我皇考崇公之遺訓,太夫人之所以教,而有待於修者,並揭於阡。俾知夫小子修之德薄能鮮,遭時竊位,而幸全大節,不辱其先者,其來有自。
熙寧三年,歳次庚戌,四月辛酉朔十有五日乙亥,男推誠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觀文殿學士,特進,行兵部尚書,知青州軍州事兼管內勸農使,充京東東路安撫使,上柱國,樂安郡開國公,食邑四千三百戸,食實封一千二百戸修表。
君諱寶臣,字元珍,姓丁氏,常州晉陵人也。景祐元年,舉進士及第,為峽州軍事判官,淮南節度掌書記,杭州觀察判官,改太子中允、知剡縣,徙知端州,遷太常丞、博士。坐海賊儂智高陷城失守,奪一官,徙置黃州。久之,復得太常丞、監湖州酒稅,又復博士、知諸暨縣,編校秘閣書籍,遂為挍理、同知太常禮院。
君為人外和怡而內謹立,望其容貌進趨,知其君子人也。居鄉里,以文行稱。少孤,與其兄篤於友悌。兄亡,服喪三年,曰:「吾不幸幼失其親,兄,吾父也。」慶曆中,詔天下大興學校,東南多學者,而湖、杭尤盛。君居杭學,為教授,以其素所學問而自修於鄉里者教其徒,久而學者多所成就。其後天子患館閣職廢,特置編校八員,其選甚精,乃自諸暨召居秘閣。
君治州縣,聽決精明,賦役有法,民畏信而便安之。其始治剡也如此,後治諸暨,剡鄰邑也,其民聞其來,歡曰:「此剡人愛而思之,謂不可復得者也。今吾民乃幸而得之。」而君亦以治剡者治之。由是所至有聲,及居閣下,淡然不以勢利動其心,未嘗走謁公卿;與諸學士群居恂恂,人皆愛親之。蓋其召自諸暨也,以材行選,及在館閣,久而朝廷亦知其賢。英宗每論人物,屢稱之。
國家自削除僭偽,東南遂無事,偃兵弛備者六十餘年矣,而嶺外猶甚。其山海荒闊,列郡數十,皆為下州,朝廷命吏,常以一縣視之,故其守無城,其戍無兵。一日智高乘不備,陷邕州,殺將吏,有眾萬餘人,順流而下,潯、梧、封、康諸小州所過如破竹。吏民皆望而散走,獨君猶率羸卒百餘拒戰,殺六、七人,既敗,亦走。初,賊未至,君語其下曰:「幸得兵數千人,伏小湘峽,扼至險,以擊驕兵,可必勝也。」乃請兵於廣州,凡九請,不報。又嘗得賊覘者一人,斬之。賊既平,議者謂君文學,宜居台閣備侍從以承顧問,而眇然以一儒者守空城,提百十饑羸之卒當萬人卒至之賊,可謂不幸。而天子亦以謂縣官不素設備,而責守吏不以空手捍賊,宜原其情。故一切輕其法,而君以嘗請兵不得,又能拒戰殺賊,則又輕之。故他失守者皆奪兩官,而君奪一官。已而知其賢,復召用。後十餘年,御史知雜蘇寀受命之明日,建言請復治君前事,奪其職而黜之。天子知君賢,不可以一眚廢,而先帝已察其罪而輕之矣,又數更大赦,且罪無再坐,然猶以御史新用,故屈君,使少避而不傷之也。乃用其校理歲滿所當得者,即以君通判永州。方待闕於晉陵,以治平四年四月某甲子,暴中風眩,一夕卒,享年五十有八。累官至尚書司封員外郎,階朝奉郎,勳上輕車都尉。
曾祖諱某,祖諱某,皆不仕。父諱某,贈尚書工部侍郎。母張氏,仙遊縣太君。君娶饒氏,封晉陵縣君,先卒。子男四人:曰隅、曰除、曰隮,皆舉進士;曰恩兒,才一歲。女一人,適著作佐郎、集賢挍理胡宗愈。
君既卒,天子憫然推恩,錄其子隅為太廟齋郎。君之平生,履憂患而遭困阨,處之安焉,未嘗見戚戚之色。其於窮達、壽夭,知有命,固無憾於其心,然知君之賢,哀其志而惜其命止於斯者,不能無恨也。於是相與論著君之大節,伐石紀辭,以表見於後世,庶幾以慰其思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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