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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道錄卷之十四

  義

  君臣之義

  諸葛亮《出師表》曰: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姐,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衛之臣不懈於內,忠志之士#1忘身於外者,蓋追先帝之殊#1遇,欲報之於陛下也。誠宜開張聖聽,以光先帝遺德,恢弘志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也。宮中府中俱為一體,陸罰臧否,不宜異同。若有作姦犯科及為忠善者,宜付有司,論其刑賞,以昭陛下平明之治,不宜偏私,使內外異法也。侍中#3郭攸之、費撐、董允等,此皆良實,志慮忠純,#4先帝簡拔以遺陛下。愚以為宮中之事,悉以諮之,必能裨哺闕漏,有所廣益。將軍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事,#5先帝稱之曰能,#6眾議舉寵以為督。愚以為營中之事,悉以諮之,必能使行陣和穆,優劣得所。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7,遠賢士,此後漢所以傾頹也。#8臣本布衣,躬耕南陽,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先帝不以臣#9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於草廬之中,諮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許先帝以驅馳。復值傾覆,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問,爾來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右仕也。受命以來,夙夜憂勤,恐託付不效,以傷先帝之明。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甲兵已足,當獎帥三軍,北定中原。#10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至於斟酌損益,進忠盡言,則攸之、樟、允之任也。願陛下託臣以討賊興復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11陛下亦宜自謀,以咨課善道,察納雅言,探追先帝遺詔。#12今當遠離,臨表涕泣,不知所云。

  錄曰:亮之忠貞而可少哉。夫可輔則輔之,不可輔則自取。此昭烈臨終之命,未免殉之於時也。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陛下,此武侯卓絕之見,斷然殉之以義也。以董、袁、曹、馬之徒接跡於前,而有二表之自誓。譬則妖拾枉矢之交流而景星瞠乎其貫出也,頑冥淫毒之騰作而曰月煥然其大明也。其曰官中府中俱為一體,不但家人骨肉之相語,而實後主存亡之所關也。曰親賢臣,遠小人,亦不但切近殷鑒之當慮,而實萬世治亂之所由也。曰陛下亦宜自謀,以咨課善道,察納雅言,又不但生前至計之所望,而實死後漢業之所終也。故曰:孔明三代人物,管仲、樂毅不足論矣。

  《 後出師表》#13曰:先帝深慮以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故託臣以討賊。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固知臣伐賊,才弱敵疆;然不伐賊,王業亦亡。惟坐而待亡,孰與伐之。是故託臣而弗疑也。臣受命之曰,復不安席,食不甘味,臣非不自惜也。顧王業不可偏安於蜀都,故冒危難以奉先帝之遺意也,而議者謂為非計。今賊適疲於西,又務於束,兵法乘勞,此進趨之時也。高帝明並曰月,謀臣淵深,然陸險被創,危然後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謀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長計取勝,坐定天下,此臣之所未解也。自臣到漢中,中問期年耳#14,然喪趙雲、陽群等。皆數十年之內,所斜合四#15方之精銳,非一州之所有。若復數年,當何以圖敵。今民窮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則住與行,勞費正等。而不及虛圖之乎。夫難平者,事也。昔先帝敗軍於楚,當此時,曹操批手,謂天下已定。然後先帝束連昊越,西取巴蜀,舉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計,而漢事將成也。然後昊更違盟,關羽毀敗,秣歸蹉跌,曹丕稱帝。凡事如是,難可逆見。臣鞠躬盡力,死而後已。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錄曰:亮以操之用兵髡實孫吳,而二表所陳無一奇謀秘策,獨以兵法乘勞為今之計。亮豈未之思耶。夫有不自滿假之成湯而後嗚條之師可措,有無貳爾心之武王而後膺揚之勇可施。以禪為君而亮為輔,以歡為敵而懿為臣,譬則仰而引之者堯也,羊而牧之者狼也,豈可以為理哉。然而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堂堂大義不可不聞於天下也。故一則曰獎帥三軍,北定中原,興復漢室,還于舊都;二則曰復不安席,食不甘味,鞠躬盡力,死而後已;亮之心已知其無能為矣。此其堂堂侃侃,又非狐媚狗趨僥倖成功者比也。

  唐張蘊古上《 大寶箴》 曰:今來古往,俯察仰觀,惟辟作福,為君實難。主普天之下,處王公之上,任土貢其所求,具寮陳其所倡。是故恐懼之心曰弛,邪僻之情轉放。豈知事起乎所忽,禍生乎無妄。固以聖人受命,拯溺亨屯,歸罪於己,因心於民,大明無私照,至公無私親。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禮以禁其奢,樂以防其佚。勿謂無知,居高聽卑;勿謂何害,積小就大。樂不可極,樂極生哀;欲不可縱,縱欲成災。壯九重於內,所居不過容膝,彼昏不知瑤其臺而瓊其室;羅八珍於前,所食不過適口,惟狂罔念丘其糟而池其酒。勿內荒於色,勿外荒於禽,勿貴難得貨,勿聽亡國音。眾棄而後如刑,眾悅而後行賞。弱其強而治其亂,伸其屈而什其枉。故曰:如衡如石,不定物以情,物之懸者輕重自見;如水如鏡,不示物以情,物之鑒者奸蚩自生。勿渾,渾而濁;勿皎,皎而清;勿汶,汶而間;勿察,察而明。雖冕施蔽目而視於無形,雖艱績塞耳而聽於無聲。縱心乎湛然之域,遊神於至道之精。知之者應洪纖而效響,酌之者隨淺深而皆盈。故曰:天之經也,地之寧,王之貞,四時不言而代序,萬物無言而化成。豈知帝力而天下和平。吾王撥亂戡以智力,民懼其威,未懷其德;我皇撫運扇以淳風,民懷其始,未保其終。爰述金鏡,窮神盡聖,使人以心應言,以行包括治體,抑揚詞令。天下為公,一人有慶,開羅起祝,援琴命詩,一日二日,念玆在玆。惟人所召,自天祐之。諍臣司直,敢告前疑。

  錄曰:自漢以後,中更六朝,南北又歷兩晉。而隋君臣大義視之如繫匏濩落,而諍臣司直杜口削進久矣」有唐龍興,闢乾揭日始知為君不易,而大寶一箴復見敷陳,亦可謂難得矣。雖然偃與蘊古同時事主,謝以頌諛,張以諷切。雖一時賞責相同,而他曰威刑竟異。此大明無私、天下為公之難,而使人以應言、以行之不可得歟。

  《通鑑》:太宗益親魏徵,徵自以為不世遇,乃展盡底蘊凡二百餘奏,無不剴切當帝心者。或告徵私其親戚,上使溫彥博按之無狀。彥博言於上曰:徵不存形邊,遠避嫌疑。心雖無私,亦有可責。上令讓徵,且曰:自今宜存形邇。他曰徵入見,言曰:臣聞君臣同心,是謂一體,宜相與盡誠。若上下但存形邇,則國之興衰尚未可知。臣不敢奉詔。上嬰然曰:吾已悔之。徵再拜曰:臣幸得奉事陛下。願使臣為良臣,勿為忠臣。上曰:忠良有異乎。對曰:稷契皋陶,君臣協心,俱饗尊榮,所謂良臣。龍逢比干, 面折廷爭,身誅國亡,所謂忠臣。上說。

  錄曰:魏公之學,出于河汾者也;而其言無一於身心,何歟。稷契皋陶,豈徒君臣協心,俱饗尊榮而已哉。上而父父子子,下而兄兄弟弟,

  內而夫夫婦婦,無不各得其所。故、能安饗榮名,萬古不替。太宗之世,父子易常,兄弟違序,夫婦亂倫。衹於賞罰進退之間,科條號令之設,天資英敏偶不能紊。故徵得而叔論之。此正張蘊古所謂民畏其威,未懷其德者也。何足以語唐虞三代乎。其所謂忠良之道,亦君臣徒取美名。觀者當辨其真可也。

  魏徵上疏:以為人主善始者多,克終者寡。豈取之易而守之難乎。蓋以殷憂則竭誠以盡下,安逸則驕恣而輕物。盡下則胡越同心,輕物則六親離德。雖震之以威怒,亦皆貌從而心不服也。今主誠能見可欲則思知足,將興繕則思知止,處高危則思謙降,臨滿盈則思抑損;遇逸樂則思樽節,在宴安則思後患;防壅蔽則思延納,疾讒邪則思正己行;賞爵則思因喜而僭,施刑罰則思因怒而濫。兼是十思而選賢任能,固可以無為而治,又何必勞神苦體以代百姓之任哉。

  錄曰:徵之說善矣。惜乎無以及於聖功之本也。心之官則思,心何啻十思耶。蚓乎一日二日萬幾而可以數限之哉。惟於不睹不聞之前,幽獨隱微之際,一以守之,靜以持之。蓋一則無始,無始則物不能;間靜則無擾,無擾則心怛有。主雖千慮鈴得,而又何暇於十耶。夫見可欲者,耳目之官也,思知足者,心之官也。既見可欲,則已交於物矣。物交物而後措之於思,能不為所引者幾何哉。此古人格心之業易,而徵十思之效難。

  徵曰:臣奉侍帷喔,陛下許臣以仁義之道守而勿失,儉約朴素終始弗渝。頃年以來,容不克終。貞觀初清靜寡欲,化被方外,今萬里遣使,市索駿馬並訪珍怪,此一漸也。貞觀初護民之勞,吻之如子,不輕營;為頃既奢肆思用人力,二漸也。貞觀初役己以利物;比來縱欲以勞人。雖憂人之言不絕於口,而樂身之事實切諸心,三漸也。貞觀初親君子斥小人,比此君子恭而遠之,小人狎而近之,四漸也。貞觀初不貴異物;不作無益,而今難得之貨雜然並進,玩好之作無時而息,五漸也。貞觀初求士如渴,取其所長常恐不及;比來由心好惡,以眾賢舉而用,以一人毀而而棄,六漸也。貞觀初高居深拱,無田獵畢弋之好;數年之後志不克固,鷹大之貢遠及四夷,晨出夕返馳騁為樂,七漸也。貞觀初遇下有禮,群情上達;今外官奏事,顏色不接,問因所短,詁其細過,雖有忠款而不得伸,八漸也。貞觀初孜孜治道常若不足,比恃功業之大,負聖智之明,長傲縱欲,無事興兵遠裔,九漸也。貞觀初頻年霜旱,畿內戶口並就關外,攜老扶幼卒無亡去;比者疲於榣役,關中之人勞弊尤甚,十漸也。夫禍福無門,惟人所召。千載休期,時難再得。明主可為而不為,臣所以鬱結長嘆者也。疏奏。帝曰:朕聞過矣。以所上疏列為屏幛,兼錄付史官,使萬世知君臣之義。

  錄曰:何謂始敬勝怠也。義勝慾也。何謂漸怠勝敬也。慾勝義也。夫周武、唐宗其初何以異耶,而卒不同者漸也。雖然徵之說切中萬世君人之病,帝既錄付史館以彰君臣大義,而旋復違之屏悼几席,不殊於昔時黃金庇馬,失笑於他曰。然則不但漸不克,終亦已頓忘其初矣。

  上思佐命功,乃命工圖畫趙公長孫無忌,趙郡元王孝恭萊,成公杜如晦,鄭文貞公魏徵,梁公房玄齡,申公高士廉,鄂公尉遲敬德,衛公李靖,宋公蕭瑪褒,忠勝公段志玄,夔公劉弘基,蔣忠公屈突通,鄭節公殷開山,譙襄公柴紹,那襄公長孫順德,鄭公張亮,陳公侯君集,邦襄公張公謹,盧公程知節,永興文懿公虞世南,譙襄公劉政會,莒公唐儉,英公李世勣,胡壯公秦叔寶等於凌煙閣,凡二十四人。

  錄曰:凌煙之圖繪而不及裴寂、劉文靖,何也。季布漢之仇也而反赦之,丁公漢之恩也而反誅之。英主之所見,夫豈殊哉。是故王魏仇也,忠於主,則雲龍並美,裴劉恩也,背於義,則圖繪為羞。觀此寧不知所向乎。

  玄宗初年,姚元之為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元之知帝大度銳於為治,乃先設事以堅帝意。奏曰:垂拱以來,以峻法繩下。臣願政先仁恕,可乎。朝廷覆師青海,未有牽復之悔。臣願不倖邊功,可乎。比來壬佞冒觸憲綱,皆得以寵自解。臣願法行自近,可乎。后氏臨朝,喉舌之任出闈人之口,臣願宦堅不與政,可乎。戚里貢獻以自媚於上,公卿方鎮漸亦為之。臣願租賦外罷絕之,可乎。外戚貴主更相用事,班序荒雜。臣願戚屬不任臺省,可乎。先朝褻狎大臣,虧君臣之嚴。臣願陛下接之以禮,可乎。燕欽融韋月將以忠得罪,自是諍臣沮折。臣願群臣皆得批逆鱗犯忌諱,可乎。武后造福山寺,上皇造金仙玉真二觀,費鉅百萬。臣願絕道佛營造,可乎。漢以祿莽閻梁亂天下國家為甚,臣願推此監戒為伐法,可乎。帝曰:朕能行之。

  錄曰:孟子曰:人不足與適也,政不足與問也,惟大人為能格君心之非。玄宗初政之時,其鋒銳矣,其心未可知也。崇能先事以格其心,使不正者率由于正,庶幾無鮮終之悔。今觀其十事,如政先仁恕,不倖邊功,法行自,近宦戚與政等,皆一時用人行政之失,而格心之要曾無片言及之。且要說者約,其叉可施行而後言之,亦異乎責難於君者矣。厥後尊倖邊臣,專寵女艷,恣權宦戚,縱意奢侈,至於亡國,鮮不蹈崇之言果何益哉。以是知大賢一言似迂其實切,崇進十事似切而實迂。

  刑部尚書宋璟同平章事。璟為相務在擇人,隨材授任,使百官各稱其職,刑賞無私,敢犯顏正諫。上甚敬憚之,雖不合意,亦曲從之。突厥默啜世為中國患,朝廷吁食傾天下之力不能克,郝靈荃得其首,自謂不世之功。璟以天子好武功,恐好事者競生心僥倖,痛抑其賞,逾年始授郎將,靈荃痛哭而死。時姚宋相繼為相,崇善應變時務,璟善守法持正。二人志操不同,然協心輔佐,使賦役寬平,刑罰清省,百姓富庶。唐世賢相前稱房杜,後稱姚宋,他人莫得此焉。

  錄曰:愚觀宋廣平,可謂大臣也已矣。敬憚於二張,降心於思最,痛哭於靈荃,難致於毛仲數者,皆大臣之事也。使其遇三代之主,其得為伊周之匹乎。曰:未也。伊尹曰咸有一德,周公曰思兼三王,其所期何如也。璟之設施,止於復貞觀之舊而已。是故立仗之馬未幾復斥,而優人之語旋踵輒行,功業不終,其以比與。若乃擇人任官,犯顏正諫,皆彼相之可為,以是栗璟淺乎末矣。

  韓休為黃門侍郎同平章事。休為人峭直,不干榮利。及為相,甚允時望,守正不阿。上或宮中宴樂,及後苑遊獵。小有過差,輒謂左右,韓休知否。言未終,諫疏已至。上嘗臨鏡默然不樂,左右曰:韓休為相,陛下殊瘦於舊,何不逐之。上曰:吾貌雖瘦,天下必肥。蕭嵩奏事,嘗順旨,既退,吾寢不安。韓休嘗力爭,既退,吾寢乃安。吾用韓休以為社稷耳,非為身也。

  錄曰:玄宗左右以相韓休為瘦,則鈴以相林甫為肥可知矣。夫帝之瘦,非以天下也。以艷色不足視于目,聲音不足聽于耳,便佞不足使令于前也。一旦而得太真之豐艷,祿山之傾巧,霓裳羽衣之妖淫,則悠然適意,能不心廣體胖乎。卒之流蕩忘返,劫遷播越,當不喊而自瘁矣。然則臨鏡之嘆,所以兆聞鈴之悲乎。故君子曰:貌瘦天下肥者,虛名也。與貌肥天下瘦者,實禍也。

  帝千秋節,君臣皆獻寶鏡,張九齡曰:先帝有言:以銅為鑑,可正衣冠;以古為鑑,可見興替;以人為鑑,可知得失。乃述前世興廢之源,為書五卷:興邦建業第一,選文備武第二,報國復興第三,盡命報國第四,去古樸,進新美第五。以此五卷備患,名為《千秋金鑑錄》。願陛下莫以色姿為樂。後當亡國喪邦可宜正已而治,思古證今可也。錄,上賜書褒美。

  錄曰:按《金鎰錄》,九齡就中書,焚藥不傳于世,付于韓宋二婿。之後,此錄一千年之外方布人問。今得而讀之,淵哉。斯言皎如曰月。蓋不但識一祿山,而當時共禍之人,齡皆識之。豈徒鑒於興亡,而實精於物理。所謂別物如鎰者,真如是,非泛然謂之錄也。其曰:安祿山者,野豬之精,腹垂過膝。史思明者,鵪烏之精,脅生兩羽。楊貴妃者,白鵬之精,指爪純赤,復有木子雙木,木易行金。又曰:匪兕匪虎,束傾西舉,妖舞精語,官室禾黍。又曰:陛下治國,曰久仁心漸希,忠諫為仇,餡佞相守,羊鯉浮游。羊謂國忠,鯉謂林甫。椰檢並進,國破家亡,悔當思舊。又曰:主上淚灑巴山,艱行蜀道,恩已變仇,方慕愚。直時開元極盛,天寶未終,齡何以預知蜀道之難,靈武之易耶。乃不特照人之形而實照人之心,不但一時得失而實兩世興亡乎。雖然以齡而觀後世,所謂妖舞精語亦屢矣。安得齡之先見而與之論興亡乎哉。

  平原太守顏真卿知安祿山反,因霖雨完城浚濠,料丁壯,實倉凜。祿山以其書生易之,及反牒,以平原博平兵七千人防河津。真卿拒之,乃遣平原司兵李平問道聞奏。朝廷知祿山反,惟聞河北郡縣皆望風而靡。上囂然嘆息曰:二十四郡曾無一人義士耶。及平至,上大喜曰:朕不識顏真卿作何狀,乃能如是。真卿使親客密懷購賊牒詣諸郡,由是諸郡多嚮應者。

  錄曰:孔子曰: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聖人之為此言以風示天下,怛恐其隨風而靡也。明皇之世,好談悅色,禮義信掃地盡矣。如是而嘆,無一人義士,豈不謬哉。以是知三綱之大,四維之重,不可一日無之,而唐虞之風動,豈無當之臆談哉。

  顏杲卿起兵纔八日,守備未完,史思明、蔡希德引兵至城下。杲卿告於王承業。承業欲竊其功,擁兵不救。杲卿晝夜拒戰,糧盡矢竭,城陷賊縱。兵執杲卿及袁履謙等送洛陽,祿山數之曰:汝自范戶曹,我奏汝為判官,不數年超至太守,何負於汝而反耶。杲卿瞑目罵曰:汝本營州牧羊羯奴,天子擢汝為三道節度使。恩幸無比,何負於汝而反。我世為唐臣,祿位皆唐有,雖為汝所奏,豈從汝反耶。我為國討賊,恨不斬汝,何為反也。祿山大怒,並履謙骨之,比死罵不虛口。

  錄曰:愚觀顏氏二公,夫豈但次死生于危迫之際哉。蓋以立有唐三百年,君臣之綱也。夫自晉陽啟釁,劉裴反隋,天授興周唐,臣從談,有國百餘年來,曾不知伏節死義為何物也。聞二公之舉事,若從天降,若從地出。故曰:吾不知顏真卿作何狀,乃能如此。雖以身銼舌誅,而芬芳暢達,光輝宣著,跨敝隋而挽虐周也。豈不盛哉。

  張巡起兵拒祿山,令狐潮圍之於雍丘四十餘日。時聞玄宗已幸蜀,有大將六人白巡以兵勢不敵,且上存亡不可知,不如降賊。巡陽許諾。明日堂上設天子畫像,帥將士朝之,引六將於前,責以大義,斬之,士心益勵。乃以死士五百斫潮營,潮漸益兵圍之。巡使郎將雷萬春於城上與潮相聞語,未絕賊弩射之,面中六矢而不動。潮疑其木人,使謀問之,乃大驚。遙謂巡曰:向見雷將軍,方知足下軍令矣。然其如天道何。巡謂之曰:君未識人倫,焉知天道。

  錄曰:巡之舍生取義而豈徒哉。夫識見定,而後中有主。中有主,而後事可濟,功可成。人倫盡時,天理自見。是故聞大唐之光復,未聞賊運之克昌;聞張許之若生,未聞令狐之不死。孰謂倉卒造次之際,而非從容中道之時乎!

  尹子奇久圍睢陽,城中食盡,議棄城束走。張巡、許遠謀,以為睢陽江淮之保障,若棄之去,賊必乘勝長驅,是無江淮也。不如堅守以待之。始與士卒同食茶紙;既盡,遂食馬;馬盡,羅雀掘鼠;雀鼠既盡,巡出愛妾殺以食士,遠亦殺其奴。然後括城中婦人食之,既盡繼以男子老弱。人知必死,莫有叛者,所餘纔四百人。癸丑賊登城,將士病不能戰。巡西向拜曰:臣力竭矣。不能全城,生既無以報陛下,死當為厲鬼以殺賊。

  錄曰:愚觀厲鬼之言,果可信乎。夫彭生伯有一人之辜也,睢陽完節萬世之事也。其力可屈,其志不可屈;其身可隕,其氣不可隕。忠魂義魄雖不可以視聽,而褚兄之反刃朝,義之操戈若鬼神使之者,安知其非厲耶。唐能復其故物耳,固不能加戮於安史之軀也,然則厲鬼之言果不可信耶。

  德宗建申二年,汾陽忠武王郭子儀薨,子儀為上將擁兵。程元振、魚朝恩讒謗百端,詔書一紙徵之,無不即日就道,由是讒謗不行。嘗遣使至田承嗣所,承嗣四望拜之曰:此膝不屈於人若干年矣。李靈曜據汴州,公私物過汴者皆留之,惟子儀物不敢近,遣兵衛送出境。校中書令考凡二十四月入俸錢二萬縉,私產不在焉。府庫珍貨山積,家人三千人。八子七婿皆為顯官,諸孫數十人,每問安不能盡辯,頷之而已。僕固懷恩,李懷光渾城輩皆出麾下,雖貴為王公,常頤指役使,趁走於前。天下以其身為安危者始三十年,功蓋天下而主不疑,位極人臣而眾不疾,窮奢極欲而人不非之,年八十五而終。其將佐至大官為名臣者甚眾。

  錄曰:夫汾陽之出處,將以係天下之安危也。胡為乎不以娟嫉,則以讒問。朝恩牽之於前,元振引之於後,而子儀曾無芥蒂,何耶。《易》 曰: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貞,小往大來,吉亨。夫以肅代之世,君子所不利也。尚賴一人之命兼萬方之威,得以成其濟否之志,小往大來也。出則有命,無答不出,則包畜承順。是以欲閑則閑,俾散則散,安往而不自得哉。是故安史之亂,則一出也,吐蕃之寇,則再出也;懷恩之難,則又再出;回紇之危,則又再出。向使忽於苞桑之戒,牽於邪濫之羞,知安而不知危,知利而不知害,則身殆而國隨以亡,豈大人之吉亨乎。興元元年改元,赦令既具,帝以藥付陸贊,使商討。贊知帝執德不固,乃上疏以為:動人以言,所感已淺,言又不切,人誰肯懷。今玆德音,悔過不得不深,引咎不得不盡,使天下聞之,廓然一變,若披重昏而睹朗曜。迺下制曰:朕長于深宮之中,暗於經國之務。積習易溺,居安忘危,不知稼穡之艱難,不恤征戍之勞苦。澤靡下究,情未土通,事既壅隔,人懷疑阻,猶昧省己,遂用興戎,徵師四方,轉餉千里,賦車籍馬,遠近騷然,行資居送,眾庶勞止,天譴於上而朕不寤,人怒於下而朕不知,馴致亂階,變興都邑,萬品失叔,廟震驚,上累於祖宗,下負於需庶,心靦貌,罪實在予。永言愧悼,若墜泉谷。自今中外書奏,不得更言聖神文武之號。赦下,人心大悅。明年李抱真入朝為上言:山束宣布赦書,士卒皆感泣。臣見人情如此,知賊不足平也。

  錄曰:《 泱》 之六四曰:泱有丘,匪夷所思。九五曰:泱汙其大號。誠以履非常之危者,不可以常道安;解非嘗之紛者,不可以常語喻。誠不至,則物不感;損不極,則益不臻,信乎。德之流行,速於置郵而傳命也。德宗徒知天生李晨以為社稷,而不知人心感動,賊不足平。危難則思進忠言,禍平則追仇讜論。此所以雖能奔其桃而得所願,終不能泱其群而就光大也。惜哉。

  陸贊極論裴延齡奸詐,數其罪惡,其略曰:延齡以聚斂為長策,以詭忘為嘉謀,以捨克斂怨為匪躬,以靖潛服讒為盡節,可謂堯代之共工,魯邦之少卯。書奏,上不悅。贊每以上知待之,事有不可,嘗力爭之。所親或規其大銳,答曰:吾上不負天子,下不負所學,他無所恤。

  錄曰:夫人豈忍負天子哉。上驕則下諸,君忌則臣佞。斯天子之自負也,亦豈願負所學哉。以剖剋為上策,以聚斂為得計,斯所學之自恨

  也。若夫君子則不然。君子之所學,所以學,為聖與賢也。是故堯舜禹湯文武之為君,其所責難也;皋陶伊傳周召之為臣,其所期待也。君苛刻而己以忠愛,君猜忌而己以欽誠,豈故為是柄鑿耶。在我者誠如是也。孟子不云乎,吾君不能,謂之賊。然則負所學者,真穿審之不若矣,而為天子者,亦豈可誨人以負之耶。

  李晨家百口及神策軍士家屬皆在長安。軍中有言及家者,晨泣曰:天子何在,敢言家乎。及朱沘使親近以家書遺晨,曰:公家無恙。晨怒曰:爾敢為賊問。立斬之。

  錄曰:為天下者不顧家,雖顧之何益哉。《易》曰:坎,有孚,維心亨,行有尚。時朱沘盜京師,懷光反咸陽,險而又儉,苟不堅一其心,則方寸亂矣,安能往有功乎。非惟不能顧家併與,其國亡之矣。厥後賜第供帳,迎導列懸,何啻疇昔之家乎哉。蚓有若憲若態者在賊,雖欲不

  善遇之,曷得而傾之哉。

  憲宗元和三年,裴地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初德宗不任宰相,細務皆自央之。上在藩邸,心知其非,及即位選擢宰相,推心委之。怕亦竭誠輔佐。嘗問地為理之要何先。對曰:先正其心。穆宗即位,嘗見愛州觀察判官柳公權書跡,愛之,以為右拾遺。上問公權卿:書何能如是之善。對曰:用筆在心,心正則筆正。上默然為之改容,蓋知其以筆諫也。

  錄曰:唐自太宗以來諫者多矣,未有深探其本,若裴珀之先正其心,公權之心正筆正者。然而憲宗卒不能正其終,穆宗亦不能正其始,何也。曰:心者,理而已矣。器雖具于人,而理實出于天,非學無以明之也。是以大學之道始於格物致知,及於意誠心正。其序不可亂,其功不可闕。裴柳能開其端而不能竟其說,憲穆徒聞其論而莫能覺其非。無惑乎。仙而不人,荒而不蠱。心何為哉。長太息而已。

  自元和末,宦官益橫,建置天子在其掌握,威權出人主之右,人莫敢言。文宗太和二年,昌平劉責對策極言其禍,其略曰:陛下其先憂者宮闈將變,社稷將危,天下將傾,海內將亂。又曰:陛下將社篡弒之漸,則君正位而近正人,遠刀鋸之賤,親骨粳之直,輔相得以專其任,庶職得以守其官。奈何以褻狎五六人總天下大政,禍稔簫牆,姦生帷喔。臣恐曹節侯覽復生於今曰。又曰:忠賢無腹心之寄,閤寺恃廢立之權,陷先君不能正其終,致陛下莫得正其始。又曰:陛下何不塞陰邪之路,屏褻狎之臣,制侵陵迫臉之心,復門戶掃除之役,戒其所宜戒,憂其所宜憂。考官馮宿等皆嘆服而畏宦官不敢取。

  錄曰:以文宗之世而有黃之直言,譬如曰食而鼓而馳而走,雖與天懸絕,亦見其不能已而已焉。以志唐祚之告終也。

  弘道錄卷之十四竟

  #1『之士』原作『我土』,據通行本改。

  #2『殊』原缺,據通行本補。

  #3據《三國志□諸葛亮傳》『侍中』後,尚有『侍郎』兩字。

  #4據《三國志□諸葛亮傳》『先帝』二字前,尚有『是以』二字

  #5據《三國志□諸葛亮傳》該句之前尚有『試用於昔日,』一句。

  #6據《三國志□諸葛亮傳》該句首尚有『是以」兩字。

  #7『人』原缺,據通行本改。

  #8據《三國志□諸葛亮傳》後面還有一段:『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嘗不歎息痛痕於恆、靈也。侍中、尚書、長史、參軍,此悉貞良死節之臣,願陛下親之信之,則漢室之降,可計日而待也。』

  #9『臣』原作『望』,據通行本改。

  #10據《三國志□諸葛亮傳》後面還有:『庶竭駑鈍,攘除姦凶,與復漢室,還都于舊都,』一段。

  #11據《三國志□諸葛亮傳》後面還有:『以告先帝之靈。〔若無興德之言,則〕責攸之、樟、允等之慢,以彰其咎。』

  #12據《三國志□諸葛亮傳》後面還有一句:『臣不勝受恩感激。』

  #13本《後出師表》是為摘錄本,與通行本相比,有省略。

  #14『耳』原作『可』,據通行本改。

  #15『四』原作『日』,據通行本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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