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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 第五回 焦面鬼劫擄自家人 小陽春薦賢同入伙 下一回▶

  話說柏堅被強人截路,劫去張氏、龐氏,遂十分惱恨,便要趕入賊巢廝拼。望崗上追趕,卻只靜悄悄。趕了半晌,並不見有個賊人,便立住觀望。忽聽見對過崗嶺上有人笑聲。柏堅道:「只就那裡趕去,便有下落。」遂奮勇趕到這條崗上來,果見有幾個賊人,在那裡探望。柏堅突趕進前就砍,那小校不曾準備,被他砍倒了四五個,其餘逃去。

  柏堅曉得是賊巢,遂趕上崗來。見有數間房屋,遂不顧好歹,舉刀砍殺入堂。卻不見有人在內,止有兩旁被月色照入,見有許多泥佛俱跌倒在地,正中間有張大椅,是個山寨模樣,便往後趕入。有幾個小校見色勢來得不好,俱爬牆逃去。忽見耳房中透出燈火,便一腳踢開,內中床帳俱全,一盞孤燈在壁,卻伏著一個小校在傍瞌睡。遂一手提他過來問道:「你這裡賊頭俱往那裡去了?」小校道:「我大王方才掠了兩個婦人,往東北上大寨中去了。」柏堅聽了,一時怒起,只一刀砍做兩段,跌在半邊。方悔恨道:「他說東北大寨,不知離此多遠?還該問明白,殺他不遲。」遂移出燈火,向房上點著,不一時,燒得剝剝雜雜,滿天通紅。才轉身看明了星斗,望東北上追尋。

  那強人領著小校,押著車子,不勝快活,如飛推走。便先著幾個去報知大寨,隨後推上山來。此時已是天時候。眾小校推到階前,廳上兩個頭目並坐在上面,這個強人走上廳去說知。那兩個頭目聽了,便往階下看著說道:「若是往日得了這兩件活寶,分什麼皂白,自然是我二人受用。如今卻要遵哥哥的言語,審個來歷,不可亂做。若是他丈夫奸佞不端,便受用了也不妨。」遂一齊走下廳來,向著兩個婦人喝問道:「你這兩個婦人,為甚事似逃難般連夜趕路?莫不做甚歹事?你丈夫叫什麼?可細細說來。」張氏與龐氏在車上見柏堅與強人廝殺,已嚇得魂飄魄喪,緊閉雙目,伏在車上。及推了多時,方知被強人劫走,急要尋死,卻推走得如雲霧般,前後防閉,只得暗暗踟躕,到臨時尋個死路,只哭哭啼啼,隨他推走。今見推到階前,已知到了賊寨,正要各尋死路,忽見賊頭來問,便不哭泣,齊作怒容。張氏帶罵說道:「我丈夫生平好義,實欲結盡英雄;不期誤結強人,被人首發,陷身入獄,命若懸絲,將欲罪及妻子,著人抄滅。幸得早知,虧得義叔肯擔血泊般干係,拋棄家業,領妻攜我母子望南逃奔。離了虎穴,不料又遇強人,劫我二人到此。我二人已拼一死,決不受強人羞辱。倘有仁心,以義相推,念我丈夫好義,念我丈夫陷身,得能全身完節,送歸原路,尋著義叔,方知強人內原有好人。」說罷掩面悲泣。三個強人聽了,又驚又喜,忽又惱又羞,便一齊怒喝問道:「你這兩個婦人,好生大膽。怎敢連枝帶葉,在我們面前指罵強人。豈不是指著和尚罵禿驢的樣子!你丈夫結的是什麼人?若說得不明不白,即時斬首,以消吾恨!」便喝眾小校刀斧伺候,眾小校即拔刀齊立兩傍。張氏便停哭說道:「我丈夫初結楊么,次結天雄山頭領。今被人出首,花茂陷身,柏堅攜奔,今又拆散。只此便是實言。」三個強人聽了,不勝大驚大喜,連忙走近車前,鞠身施禮,謝罪道:「原來是二位嫂嫂!我等便是天雄山游、滕二人。誰知別後遺累哥哥,今又使嫂嫂受驚,俱是我二人之罪!今請二位嫂嫂安居內室,容我二人下山找尋柏堅哥哥,然後領眾去救花茂哥哥。」張氏與龐氏忽聽見說出就是天雄山游、滕二人,不覺死中得活,又聽見找尋救取,一時喜逐顏開,邊忙下車回禮道:「兩村婦適來言語唐突,叔叔不必記懷。」三人即喚出侍女、村婦攙扶入了內室,即時下山,一路找尋而來。

  這柏堅望東北上追趕,果見泥土上有推過的車跡,便滿心歡喜,只依著車跡一直緊追下來。不期愈趕愈遠,再沒個住頭。此時漸漸天明,因著急道:「我是從北邊來,只離得百餘里。若再趕去,豈不遇著熟人?況且這鄉村地面,莊戶俱有車輛往來,焉知這車跡是不是?我卻認定去趕,豈不誤了大事!須尋人問明這裡可有賊巢,便好去廝拚。」因立定了,四下張望。立不半晌,忽前面樹林處有三四騎馬飛也似趕來。柏堅看見來得詫異,知是強人,忙提樸刀迎殺上來。那馬上的卻曉得是柏堅,連忙下馬高叫道:「柏堅哥哥!我游六藝、滕雲在此迎接上山。」柏堅忙收刀一看,不覺跌腳捶胸大哭道:「我同花哥哥事情且慢說,只昨夜過山崗,被人劫去花大嫂,一路追趕,找不著下落。今得見了兩位哥哥,可同去追尋。」二人忙說道:「哥哥不消著急。二位嫂嫂已在山上,特著我來找尋。相會後,便點合寨人去救花哥哥。」柏堅聽了,忙收淚驚喜問道:「這是什麼緣故,難道昨夜來劫的就是二位哥哥麼?」二人便含笑指著一人道:「這是我新結義的兄弟,叫焦面鬼王信,是重慶府人。因有膂力,失手傷人,脫逃到此,使他在這聚奎崗邀截過往,向來橫行。只因前日受了楊么哥哥的言語,遂叫他劫的一應物件須要解到大寨來。若是經紀苦惱人的銀兩,即著他領回,不動分毫。他昨夜不識得哥哥,誤劫上山。我二人問明,方知別後遺累了花哥哥。」即叫王信過來拜見。王信忙伏地拜說道:「哥哥也不早說聲,叫我鬼鬧了半夜,捉弄自家人。如今說明,千萬莫怪。」柏堅滿肚氣惱,到此也就消釋,連忙答拜,攙扶了起來,今在日中將他一看,你道怎個模樣?但見:

    面如藍靛,橫紋疙瘩堆成;發若焦黃,亂蓬捧螺雙角。滴溜溜兩眼烏珠,白多黑少;光溜溜一身黑肉,筋爆皮粗。喝喏全無體統,稱呼只有哥尊。看他今生絕似鬼形,前世定然鬼臉。

  柏堅看了,不勝驚喜道:「我昨夜若沒些手腳,險不著了你的手!」王信笑道:「若不是我劫來,怎得哥嫂上山?」說罷便牽過一匹空馬,請柏堅坐了,一齊回到山寨。

  張氏、龐氏見了柏堅,方才放心,便商議去救花茂上山。柏堅道:「前日呂通入城,大約獄中事不消記念。不如我連夜去請了楊么哥哥來,他還有智謀,庶不失算。」眾人俱說道:「若得他做主,行事便有次第。」柏堅即自起身。游六藝因說道:「我今何不使人悄悄請了邰元來,一則相助,二則使他得見楊么,免得兩處想念。」遂打發人去。

  這柏堅下了山來,即星夜往岳陽投奔,果不幾日到了柳壤村來,問了住處,遂一徑到門聲喚。原來楊么正在堂中與人坐談,忽聽見有人在外,連忙走出。卻見柏堅到來,滿心歡喜,迎入堂中。柏堅放下包裹,便要下拜,楊么使他先與那人相見了,然後與柏堅施禮。遂述別後「被人誤傳虎傷,父母聞信痛苦成疾,見面懼疑再生,百般服藥調治。幸喜老父如舊,老母尚未全安。日奉湯藥,真令楊么寢食俱廢。」不一時茶過,遂又謝前日的事情,並問花茂、呂通以及來意。只見柏堅憂形滿面,兩眼看著客位裡,只點頭唯諾。楊么見了不勝驚訝,因笑了一笑道:「莫非賢弟有甚衷曲,疑慮外人,不敢吐露?我此處並無外人。賢弟你道這位是誰?就是我當日對你三人說的何能兄弟了。」柏堅聽了方才歡喜,忙立起身說道:「原來是何能哥哥。小弟錯認了外人,百忙裡只不敢說。」何能也立起身笑道:「相逢直率,便覺無味。」兩人重又拜見。柏堅方將花茂之事細細說出:「特來請哥哥商議救取,又著人去請邰元相助。」

  楊么聽了,大驚了半晌,方說道:「誰知這虎竟做我們會合分離!」何能道:「分離才是會合。」楊么因對何能說道:「難得你來會我,同在此處。我今母病未安,急切不得去助力,又事不宜遲,你今代我去走遭。」遂入內去備出酒餚,三人同飲,細細商議了一番。何能即便收拾,楊么贈送路費。二人拜別,送出村外。因對柏堅說道:「你可與我拜上游、滕二頭領,何能此來,勝百倍於楊么。他熟悉孫吳,遭當末世,不願與奸佞為伍,甘與楊么結為弟兄。我今薦舉上山,展其才略,進可以攻,退可以守,山寨立見興隆。我楊么當拭目以待。倘後有機緣,必來看汝弟兄。再與我傳言邰元,說我想慕如渴之意。」二人拜領別言,一路緊走,又不幾日到了山上。柏堅先入寨去,將楊么因母病不得自來,並若何能言語,細細述知。三人聽了大喜,遂一齊將何能接入廳中,說一番愛慕,商議一番救取,共結了弟兄,遂備酒暢飲。

  過不一日,早報邰元上山。五人一齊出迎,又是一番歡喜拜結。共是六人,分列坐飲。柏堅、何能、王信將邰元細看,只見他生得:

    天庭廣闊,地閣豐隆。身材七尺上下,腰圍八胯有餘。面不粉而帶白,色不怒而常青。年輕道是宦室風流,力大稱他將門種類。千杯不醉,疑是酒色齊來;半語投機,實係生死可共。

  三人看完,暗暗驚喜。柏堅將楊么想慕之情述出,邰元不勝感激,亦自述思念之意。六人說得投機,飲得快暢。何能便定計:「著滕雲同眾看守山寨,只帶二百名小校埋伏半路。我五人入城,劫了花茂出來,接應上山。」眾人聽了,齊說有理。

  到了次日,正要起身,忽有探事小校飛報上山道:「不可起身。即今三府官兵齊來剿捕,不日就到。」何能問道:「是那三府官兵,為甚便來?」小校道:「只因兩月前劫了錢樞密的財寶,錢樞密著落地方官追究。這天雄山是武昌、岳陽、長沙三府相連,共起五千人馬,星夜殺來,望早準備。」何能聽了,即一面挑選五百小校訓練,設立五色旌旗,又一面添設險要。因說道:「如今拒敵事在旦夕,必須著人入城打聽花茂消息。」遂喚兩名能事小校,吩咐而去,然後領眾下山分立寨柵。

  不一日官軍俱來,見有了準備,也自立寨,密排鹿角。何能見了,對眾弟兄說道:「我今乘其遠疲而攻,實兵家取勝之道。但我今不欲示之以強,而欲示之以弱。眾弟兄各宜依令。」游六藝、滕雲、王信齊說道:「我往日三人霸佔天雄山,兵到即敵,無不取勝。今日有了邰元、柏堅兩位哥哥,怎麼反畏怯起來,這是什麼緣故?」何能道:「往日官軍只不過府縣幾名都頭、捕尉,今日是三府合兵,軍必有將,動必有紀。且聞你往日勇力,今日之來,必有謀算,豈無準備應敵?我今五百人而敵五千人,豈能一戰而遽能使其敗走哉!我今示之以弱,非弱也,欲成吾計耳。明日只須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管教成功。自此,天雄有磬石之安,不敢易言進剿也。」眾人聽了大喜。到了次早,兩邊鳴金擂鼓,喊殺連天,各出陣前。只見那官軍陣上,旗幟鮮明,刀槍齊整,門旗影裡,蓋著三頂傘幔,罩著三位官員,在那裡指揮將士。不一時三聲炮響,兩處戰鼓齊敲。游六藝上馬橫刀,直出陣前,大叫道:「敢戰者快來!」宋軍陣上亦有一騎馬衝出,大喝道:「草寇焉敢拒敵天兵!」說罷,遂一槍刺來。游六藝大怒,一刀抵住。兩人在陣上大殺起來。一時各添兵將,果然一場好殺。怎見得,但見:

    兩下咚咚戰鼓,四邊密密刀槍。官軍吶喊,馬上將軍齊用力;小校添威,山前頭領各留心。撲刺刺馬蹄馳驟,直律律人步奔忙。霎時間槍搠劍砍,一會來刀劈鞭敲。官長執旗,叫言前進有功退必罰;英雄揮令,暗傳敗走成奇拙勝巧。這是何能幼學壯行,實合當年學究。

  游六藝、滕雲、邰元、王信、柏堅五個頭領,各逞本事,與軍將正殺得熱鬧,只見何能在中軍暗將號旗麾動,遂各自留心,漸漸佯輸退縮,不一時敗陣。眾官軍遂掩殺趕來。何能忙使人用強弓硬弩射住,官軍不敢追襲,便自鳴金。這三位官長見今日得勝,忙聚將商議道:「向來天雄山賊眾強橫,皆因沒人督陣,一任都頭捕役怠玩,不肯盡力,釀成賊勢。今日督陣有人,又合了三府雄兵,一戰令其喪膽。吾知今夜必無準備,使軍士一面暗襲賊寨,一面攻打上山,功成在即。」眾將聽了大喜,遂暗暗傳令,準備夜間劫寨。

  且說何能到了傍晚,便集寨中弟兄來聽令。遂吩咐游六藝帶領百人去坎方埋伏,聽中軍炮響,即便殺來;又吩咐滕雲領百人去離方埋伏,候炮聲殺來;又吩咐柏堅領百人去震方埋伏,等炮起殺來;又吩咐王信領百人去兌方埋伏,聽炮響殺來。四人各自分頭而去。遂吩咐邰元道:「官軍夜劫我寨,必有人乘勢上山,我自有準備,你可領百人去埋伏天雄山左側,見官軍中計,四百伏兵皆起,你即去劫官軍營寨,彼必無備。」邰元即去埋伏。何能在寨中料理了一番,便上山來準備。

  這官軍中有二十餘員將佐,遂令軍士飽餐,候至二更左右,人盡銜枚,馬摘鑾鈴,望賊寨悄悄而來。將至寨側,即自分路,只聽得寨中更鼓錯亂,寂無人聲。知是日間戰疲睡熟,並無準備,不勝大喜,便一齊殺入。只見寨內空虛,懸羊應鼓,方知中計,各吃大驚,忙叫後軍急退。不期寨後忽發起轟天大炮,正南上一軍是滕雲殺來,正北上游六藝一軍殺來,正東上一軍是柏堅殺來,正西上王信一軍殺來,將官軍四面圍裹。火炮震天,分頭砍殺,官軍一時大亂,各不相顧。

  那一支官軍領計到了山前,見山上靜悄,各取出火種點著,殺上山來。將到半山,忽山頂上一聲連珠炮響,木石一齊下滾,急忙退回,已是打傷了無數。這三位官長在帳中等候劫寨好消息,早聽得炮響,四下喊殺連天,只說是劫寨成功。正要使人接應,忽有報來:「誤中賊計,四面賊人殺來。」一時得報大驚。忽寨外喊殺,為首一人領著百名小校卷地殺入,一時大亂,各棄寨奔走。何能亦引眾下山助陣,只殺得宋軍大敗虧輸,何能傳令連夜追殺。只因這一追來,有分教:

    洞庭小結義,豔冶大驚人。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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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水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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