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西遊記/第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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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西遊記 第十八回 唐長老心散著魔 小行者分身伏怪 |
第十九回 唐長老坐困火雲樓 小行者大鬧五莊觀 |
詩曰:
不生不死只虛空,色相煙雲聲氣風,
日月往來磨莫破,古今推測渺難窮,
一元醞釀渾無意,萬化氤氳卻有功﹔
若覓如來真佛性,清清淨淨在其中。
話說解脫老怪與鉗口妖精算計定,要捉唐長老,只得抖擻精神,帶領二十九坑妖精重復到前山來邀截。老怪與眾妖敗過一陣,雖說猛勇向前,終有三分膽怯,望見小行者開路而來,早遠遠的吆天喝地。小行者看見光景是虛張聲勢,便挺著鐵棒一路打來。老怪勉強攔住賭鬥,然腳步漸漸退將下來。眾妖惟一味吆喝,卻無半個人敢出力相幫。殺了半晌,小行者早趕過一、二里遠,沙彌看見,與豬一戒說道:「這妖精又要廝殺,又漸漸退去,莫非有計要引誘大師兄麼?」豬一戒道:「這不打緊,我與你大家趕上,一頓釘耙、禪杖,將這些孽怪都打死了完帳,看他引誘些什麼!」沙彌道:「有理。」因對唐長老說道:「師父,好生在馬上略坐一坐,我們去打死了這些妖怪就來。」大喝一聲,早掣出釘耙、禪杖,飛風一般趕去了。二人方纔趕上,山坳中忽閃出七十二塹妖魔,一個簸箕陣將唐半偈團團圍住道:「好了,著手了。」唐長老在馬上將眾妖一看,只見那些妖精雖然一陣,卻形象各別:
有幾個掩著嘴嬉嬉而來,嗤笑我早已落他圈套﹔有幾個攢著眉暗暗而愁,似愁他不能滅我威風。有幾個氣吽吽揮拳要打,有幾個惡狠狠怒目相加。有幾個千禿驢萬禿狗罵不住口,有幾個老師父老菩薩譽不絕聲。有幾個偎偎依依曲致愛慕之情,有幾個指指搠搠直逞驕矜之意。有幾個面赤如慚,頭低似悔﹔有幾個無言若怒,不語成迷。看將來意態多端,總不出七情六欲。
唐半偈看見眾妖圍繞,知是魔來。因定一定元神,澄一澄本性,坐在馬上竟似不睹不聞的一般。這些妖精跳一回,舞一回,吵一陣,嚷一陣,軟一聲,硬一聲,一個道:「拖他下馬來。」一個道:「綁他去見大王。」眾妖百般算計,只是不能近身。亂了半晌,無可奈何,只得搶了行李,牽的牽,趕的趕,連馬連人都擁到洞中去了。正是:
一點靈臺萬丈魔,等閑半步也難過。
慢言見怪還無怪,沒奈何時沒奈何。
唐半偈被眾妖圍繞著擁入洞中,下了馬默然而坐﹔雖說不慌不亂,爭奈小行者眾徒弟一時不在面前,自覺一身無主,又被眾妖唬嚇的唬嚇,攛哄的攛哄,你來我去,絮聒不了,弄得個長老如醉如痴,不言不語,就象泥塑木雕的一般。眾妖一面圍住不放,一面著人悄悄報與老怪。老怪正支持小行者與豬一戒、沙彌二人不來,忽聽得小妖報信,說拿了騎馬的和尚在洞中。他滿心歡喜,便虛晃一刀,領著各坑妖將敗入山僻小路,轉回洞中去了。小行者看見妖怪敗去,因對豬一戒、沙彌說道:「這妖怪刀法,初戰時一味蠻狠,戰了數合便漸漸散了,就有眾妖幫助他也戰我不過,怎禁得再添你二人來相殺?他自然要走了。」豬一戒道:「沙三弟見他只管漸漸退遠,恐怕有誘兵之計,故同來相幫。不料這等沒手段,只輕輕兩三耙就逃走了。」沙彌道:「他這番敗走,料必不敢再來,我們且保師父過山要緊。」小行者道:「沙弟言之有理,快去請師父過山。」三人一同踅身回來,一路找尋,哪裡見個師父的影兒!沙彌道:「師父不見,想是等得不耐煩,騎著馬別處耍子去了?」豬一戒指定一塊石頭道:「我們的行李明明放在此處,怎麼如今不見了?難道行李也會耍子?」小行者道:「不消說是我們中他計了。」豬一戒道:「怎的中計?」小行者道:「這叫做調虎離山計。他明知戰我們不過,卻勉強支撐誘我賭鬥,且敗且走,步步引遠﹔又叫眾妖搖旗吶喊,誘你二人來相幫﹔他卻暗伏人馬在山僻處,將師父劫去。非計而何?」沙彌道:「師兄說來一些不差,如今卻怎生區處?」小行者道:「無甚區處。他既將師父劫去,定有個窩巢安頓。我們趁早分頭去尋,尋著了妖怪窩巢,便有師父下落。」豬一戒道:「師兄說得是,我往前趕去。」遂提著釘耙照老妖去的路上趕來。沙彌道:「我往後兜來。」卻橫著禪杖往山後小路追去。小行者見二人分頭去趕,他卻跳在空中四下張望不題。
且說老怪急急領眾奔回洞中,問眾妖道:「拿著騎馬的和尚在哪裡?快綁來見我。」眾妖道:「騎馬的和尚雖說拿來,也只是圍圈在洞後,實未曾綁縛。」老怪道:「怎不綁縛?」眾妖道:「這七十二塹將軍雖有伎倆,實無刀劍相加﹔況那和尚尚倚著佛門慧力,輕易近他不得,故未曾綁縛,須得大王自到後洞發落。」老怪聽了大怒道:「這四個和尚真也作怪。那三個惡的不消說了,怎這一個善的也如此繁難。」遂手提鋼刀竟往洞後來道:「待我親手與他解脫。」到了洞後,只見眾妖精圍繞著,一個白臉和尚端端正正坐在當中。老怪心下原打算一刀兩斷,忽見他有些異相,不覺駭然。因分開眾妖上前大喝道:「你是哪裡來的妖僧?快報名來好受死。」唐半偈先原合眼而坐,聽見老怪問他,因開眼合掌道:「阿彌陀佛!貧僧法名大顛,自大唐國而來。」老怪道:「那三個狠和尚叫甚名字,是你甚人?」唐半偈道:「一個是我大徒弟叫做孫履真,又號小行者﹔一個是我二徒弟叫做豬守拙,又號豬一戒﹔一個是我三徒弟叫做沙致和,又號沙彌。」老怪道:「我聞你那大唐國冤衍孽重,無底無邊,信好藏身,卻不憚萬里之遙,到我這解脫山來做什麼?莫非要求我大王的寶刀替你解脫麼!」唐半偈道:「貧僧此來,只因先年大唐太宗皇帝一心好佛,復差聖僧陳玄奘到我佛靈山求了三藏真經,指望度世。不期未得真解,被後世愚僧講入小乘,誤了眾生﹔今幸遇憲宗皇帝又一心好佛,復差貧僧遠詣靈山,見我佛如來拜求真解,以解真經,故貧僧不遠跋涉,奉命而來。不期經過寶山,又蒙大王邀截到此,欲為貧僧解脫。解脫誠僧家第一義,但不知大王怎生為老僧解脫?」老怪聽了大笑道:「你要解脫不難,我這解脫法兒甚是捷徑,只消一刀,包管你萬緣皆盡。」唐半偈道:「如斯解脫,愈入牽纏,此大王所以萬劫為妖也。」老怪大怒道:「賊禿,怎敢罵我為妖!」唐半偈道:「貧僧非敢罵大王為妖。但大王所說解脫之義,與我佛所說解脫之義,大相懸絕。佛既為佛,則大王自未免為妖也。貧僧不敢打誑語,故直言有觸大王之怒,望大王真正解脫,赦貧僧之罪。」老怪道:「你且說佛的解脫又是怎麼?」唐半偈道:「佛的解脫比大王的解脫更捷徑。大王只消回過心來,將寶刀放下,不獨這三十六坑、七十二塹一時消失,即大王萬劫牽纏縛束,亦回頭盡解矣!」老怪哪裡肯信,因說道:「你這和尚一味胡言!你既叫我放下寶刀便能解脫,怎不叫你那三個狠徒弟將鐵棒、釘耙、禪杖一齊放下?」唐半偈道:「他們為佛除妖,不放下正是放下﹔大王以妖滅佛,即便放下,還恐未曾放下。安可一例同觀?」老怪連搖頭道:「胡說,胡說!這些套子話野狐禪,誰信你!」唐半偈道:「大王既不信貧僧之言,留貧僧在此也無益﹔莫若放貧僧去早早見佛,便算大王之真解脫矣!」老怪聽了,沉吟不語。旁邊轉過鉗口先鋒閉不住道:「這和尚一味花言,大王切不可聽他。他佛家既自有解脫之義,大王也不消殺他,只將他綁縛在此,他若能自家解脫而去,我方信他佛家法力廣大﹔若是解脫不去,這樣油嘴和尚豈可容他惑眾!」老怪聽了大喜道:「還是閉先鋒有見識,說得合理。」因叫眾坑將一齊動手,用一條粗繩,將唐半偈橫拖倒拽,四馬攢蹄縛束起來,吊在洞後一塊高石之上。老怪將唐半偈吊完,因問道:「和尚,你佛家解脫之義云何?」唐半偈雖然被縛,心性灑然。因應聲答道:「
解脫云何?縛束因魔。
魔消縛解,妙義無多。」
老怪聞言,還要問難,忽幾個小妖慌慌張張來報道:「大王,不好了!那三個狠和尚尋上門來了。」老怪大驚道:「我這洞府深遠,他如何尋得著?」小妖道:「只因廝殺時,打傷的小妖躲在山當中走不動,被他捉住,故領了來。」老怪聽了著忙,因看著鉗口妖道:「閉先鋒,你說捉住菩薩不怕金剛不服,如今菩薩雖然捉了,這金剛卻如何得服?」閉不住道:「大王不要害怕,他雖狠,只得三個和尚。大王點起闔洞兵來尚有千餘,一齊圍殺,何患拿他不住!大王卻這等有慌。」老怪聽了,又大起膽來道:「閉先鋒說得是。」因傳令將闔洞妖精都點來山前廝殺。自家仍抖擻精神,手提大刀,帶領眾坑將擁出洞來,大聲吆喝道:「你這三個和尚全不知死活!我因一時身子不耐煩,要靜養靜養,不來拿你,讓你過去,便是你天大的造化!怎倒尋上我門來?」小行者道:「好潑魔!你既要躲死,卻怎麼弄這調虎離山之計,將我師父騙來?引我閻羅王上門,這是你該死的妖精招災攬禍,卻非我孫老爺狠心定要來絕你性命。你若是有些靈性,見景生情,急急將我師父送過山去,我便與你講明,各奔前程。我們自去證我們的佛果,你自做你的妖情﹔若是迷而不悟,妄想逞強,只消一棒便叫你斷根了帳。」老怪道:「你這和尚專會賴人。我在前山與你廝殺,那兩個和尚自不小心,在後山不見了師父,卻與我何干?」豬一戒與沙彌見說他兩個不小心,急得暴躁,忙舉釘耙、禪杖,劈頭劈臉亂鋤亂打道:「我們怎不小心!只打死了你這潑魔,包管師父出來。」老怪只得舉刀抵敵。不上三、五合,老怪如何抵敵得他二人過?忙用手招呼眾妖一齊涌上。小行者見眾怪齊上,恐二人有失,掄起金箍捧上前相助道:「兩賢弟休慌,我來也!」豬一戒與沙彌看見小行者動手,越發精神,釘耙就似雨點一般鋤來,禪杖就象穿梭一般打去。老怪雖有千餘妖精,二、三十坑將,卻都是野獸變成的,能有多大本事,怎擋得三人三般兵器橫衝直撞?直殺得眾妖東倒西歪。老怪看見勢頭不好,乘著人多熱鬧,閃一閃就逃入洞中。
鉗口妖原跟定老怪,見老怪逃走,也就隨屁股溜了。眾妖不看風色,還捨死苦戰,怎擋得他弟兄三人,三般兵器上上下下,十分利害,把些妖精直打得落花流水。再看看陣上已不見了老怪,遂大家心慌,哄一聲懼敗回洞中,將洞門緊閉。任小行者三人在外打罵,只是不開。老怪埋怨鉗口妖道:「拿得好懦弱和尚,如今卻惹出狠惡和尚來了,卻怎生區處?」閉不住道:「大王雄據此山,以解脫為名,逢人便殺,原是發過誓願,要解脫盡天下眾生﹔今遇著三個和尚,敗了兩陣,怎便生起退悔心來,轉埋怨我!」老怪道:「不是退悔,凡事也要看勢頭。我發的誓願是要解脫他人,逞自己的威風。今遇著這三個狠和尚,且莫說那釘耙九齒就似狼牙,一柄禪杖就似鐵杆﹔只看他那條鐵棒,也不知有多少斤重,打下來就象倒了泰山一般,用寶刀架隔一遍,真叫人骨軟筋酥。方纔不是我見機走了,這條性命已被他先解脫了,還有什麼誓願?什麼退悔?是你起的禍根,怎怪得我埋怨。」閉不住道:「據大王說來,這是只要性命,不顧體面了。」老怪道:「怎不要顧體面?只是事已到此,顧不得了。」閉不住道:「大王若不顧體面,只消放了騎馬的和尚,開了洞門送還他,自認個不是,賠個小心,他自然也去了,何須這樣埋怨小將?只是這和尚放了,我看大王怎生做人!」老怪聽說,滿臉通紅道:「這也太覺出了醜,閉先鋒還有別計麼?」閉不住道:「計是還有一條,卻可兩全。說來好不好,大王不要又埋怨。」老怪笑道:「我在事急頭上,言語唐突,閉先鋒不要怪我。有甚兩全之計須快快說來!」閉不住道:「如今殺又殺他不過,送還他又醜﹔莫若叫一個會說話的出去與他講和,叫他去了兵器,一個個自進來解他。若是有本事,有手段,不墮情欲能解了去,便算他造化,與他去了,大王不損了體面﹔倘或他根器淺,見了這七十二塹溫柔兵將著了迷,大王只消高坐在後洞中,多備繩索,來一個捆一個,倘若四個都捆倒了,大王那時重整解脫威風,豈不美哉!」老怪聽了大喜道:「閉先鋒此計太妙!我就備繩索到後洞去等候。只是出去講和,這洞中兵將都是些拙口鈍腮,沒一個會說話,還須閉先鋒親自一行纔妥。」閉不住知道推辭不得,只得壯著膽開了門,走出洞來高聲大叫道:「三位神僧不消動手!小將奉本山大王之命,特來講和。」小行者正在洞外打罵,忽見妖精出來講和,因問道:「你待怎生樣和?可快快講來。」閉不住道:「這座山在西方路上從來平坦,不礙人行﹔後來生人生物過多,漸漸牽纏孽障。我大王見了不忍,因發宏誓大願,逢人殺人,逢獸殺獸,將這些業障解脫。以還此山的清淨面目。因將此山改名解脫山,自稱解脫大王,日日在此解脫。不期今日遇了四位神僧過此,大王只認凡僧,誤將令師拿了,綁吊在後洞石上,要一例與他解脫。今見三位神僧法力高強,方知不是尋常之輩,故遣小將出來與三位神僧講和。兩家俱不許用兵器,只請一位神師空手進洞。若有本事解脫出來,我大王情願將白馬、行李一並交還,聽憑西行,再不敢阻滯﹔若是解脫不開,又自取縛束,卻莫怪我大王無情。」小行者道:「我只要解還我師父並行李、白馬,往西方走路,管你甚解脫不解脫!待我進去,解了師父出來。」沙彌攔住道:「大師兄不可輕易進去!恐怕這些妖精不懷好意。待兄弟進去,倘或有些差池,師兄們一頓棒打死了這些妖精來救我不遲。」小行者道:「你空身進洞,洞裡妖精多,恐不濟事。」豬一戒道:「你二人不必多慮,待我老豬進去解了出來就是,怕些什麼!」一面說一面放下釘耙,跳入洞去。閉不住也就要跟了進去,被小行者上前一把抓住道:「你去不得,留在此做個當頭。」閉不住掙不脫,只得站下。
豬一戒走進洞中,亂嚷亂叫道:「我師父在哪裡?快引我去解。」眾小妖看見,慌慌的都要躲開,早被豬一戒捉住一個,領到後洞。原來後洞中七十二塹妖精擠滿,豬一戒不管好歹,一路分開,竟到裡面。只見唐長老果然高高吊在一塊石頭上。豬一戒忙跑上前,高叫一聲:「師父,我來也!」那長老吊得痴痴迷迷,側著耳朵就象不曾聽見,睜著眼睛就象不曾看見,全不答應。豬一戒著忙道:「我師父從來精細,今日為何一吊便這等模樣?」忙要上前去解,早被眾妖趕來扯住道:「老師父莫非是豬老爺麼?」豬一戒聽見歡喜道:「你怎麼認得我?」眾妖道:「豬老爺兩耳如迎風之蒲葉,一嘴似出水之蓮房,望而即知為空大之星精,怎麼認不得?」豬一戒聽了愈加歡喜道:「你們既識我的尊容,又知我的大名,我的釘耙利害自然也曉得了。」眾妖道:「這是相殺時人人害怕的,一發不消說了。」豬一戒道:「你們既害怕,快解唐老爺下來,送出洞去,省得我豬老爺動手。」眾妖道:「解放唐老爺不打緊,豬老爺不須性急,既到我洞中,真是千載難逢,且請安心坐坐。我這洞中有的是上好美酒,請老爺用一杯解解辛苦﹔有的是美婦人,叫他來陪一陪,豁豁凡情﹔有的是金銀財寶,取些去用用,也省得路上抄化。」豬一戒道:「既承你眾位美情,本不該辭。但只是酒色財三件乃是我僧家第一戒,決不敢破。倒是素齋擾你一頓吧。」眾妖道:「素齋一發容易,就去備來。但請豬老爺寬坐等等。」豬一戒道:「我寬坐等等不妨,可將師父唐老爺解下來同享。」眾妖口雖答應,只不動身去解。忽一個道:「豬老爺好個性兒,真是慈悲。」又一個道:「豬老爺大有威風,人人畏懼。」又一個道:「豬老爺好個異相,真是佛器。」左一句,右一句,奉承得豬一戒滿心奇癢,軟癱做一團。老怪在上面看見他著迷,因暗暗傳令道:「此時不下手,更待何時?」早有怒塹、氣塹、暴塹、慘塹、刻塹、仇塹眾妖一齊擁上,撳頭的撳頭,扯腳的扯腳,將豬一戒捉住。老怪忙用一條粗麻索捆倒道:「送死的野和尚,你想吃素齋,且吃些麻繩糖何如?」豬一戒欲待動手,不期被凡情纏擾,擺脫不開,只得聽他綁縛了,與唐長老一齊吊起不題。
且說小行者與沙彌在洞外等了半晌,不見一毫動靜。小行者疑心道:「解放師父什麼難事,去了半晌還不見出來。」沙彌道:「我原疑心妖精不懷好意,二師兄多分著他手了。待我進去幫他一幫。」提著禪杖往裡就走,閉不住慌忙攔住道:「沙老爺不須性急,兩下既已好意講和,說過不許用兵器,為何又帶進去?」沙彌道:「既是好意講和,為何豬老爺進去不見出來?」閉不住道:「多管是大王留齋,想是豬老爺食量大,一時吃不飽,不肯起身。」沙彌大怒道:「胡說!難道我們做和尚的這樣貪嘴!」將鉗口妖一手推開,竟往裡走。到了洞中,不見一人,心下疑惑道:「莫非師父與師兄真個留在那裡吃齋?我提著禪杖莽莽撞撞闖進去,豈不倒被妖怪看小了。」因將禪杖倚在門外,悄悄走到洞後來,東張西望。不期七十二塹群妖因拿了豬一戒,十分快活,正在那裡說說笑笑。忽見沙彌在外面張望,遂跑出來拉的拉,扯的扯道:「好了,又一位來了!快請進去。」沙彌竟認真了是請他吃齋,連連往外倒退道:「不消,多謝!不消,多謝!」那些妖精哪裡肯放,死命的往裡推。纔推進後洞,老怪早一條麻索劈頭套上,眾妖就借勢掀翻倒了,用粗繩捆起。沙彌道:「齋僧善事,快快的,領盛情也不遲,如何這等惡請?」眾妖笑道:「不是也不敢惡請,只怕令師與令兄等久了。」一面說一面已抬入後洞,與豬一戒一齊吊起。沙彌看得分明,心中省悟著魔力,狠狠的大叫一聲道:「好妖怪!我沙老爺從來乖巧,怎敢以吃齋哄騙老爺。」老怪笑道:「任你乖巧,已被我哄騙到手,死在頭上,還說甚嘴?」沙彌道:「我二人雖被你哄騙,我那大師兄孫老爺你卻哄騙他不得。他若知道我二人被騙,他只將金箍棒往山上撳一撳,包管你連山連人懼成齏粉!你且不要空歡喜。」老怪聽了,不覺打一個寒噤,暗想道:「這和尚卻也說得有理。雷公嘴和尚那條鐵棒真是利害!」又沉吟半晌,忽想道:「他說是被吃齋哄騙,想是和尚家最貪的是吃齋,莫若還以吃齋去騙他。」因吩咐幾個能事的小妖道,你去如此如此。眾小妖領命,忙走出洞門一齊跪下道:「本洞大王因得罪列位老爺,謹備一頓素齋奉請,唐老爺、豬老爺、沙老爺俱已坐齊,單等孫老爺去同享。」小行者道:「既要請我,你大王怎不自來?」小妖道:「大王原要自來,因唐老爺三位沒人陪敬,特遣小的們代請。」鉗口妖又在旁幫襯道:「這是本洞大王的誠心,孫老爺雖不希罕,也須進去見個意兒,不可辜負。」小行者心下暗想道:「這妖精若是實意,我不進去,師父如何得出來?若弄虛頭,他兩個已入圈套,止我一人在外,倘再著手,叫誰來救應?」又想一想道:「有主意了。」遂滿口答應道:「我去,我去。你們一齊先走領路。」哄得眾妖一齊背過身去,他卻悄悄用手指著洞門前一塊大石頭叫:「變!」竟變做他一般模樣,自己卻變一個蒼蠅兒叮在頭上,跟了進去。
老怪看見小行者空著手搖搖擺擺進來,滿心以為中計,忙迎將出來,一路拱請進去。纔進得後洞,老怪狠的一聲,早有闔洞妖精一齊擁上,將小行者捉住,用麻繩橫三豎四的相縛起來。小行者全不動手,讓他捆縛。豬一戒與沙彌吊在石上,遠遠望見,報與師父。師父又痴痴迷迷,全然不懂,只暗暗叫苦。老怪見捆縛定了,滿心歡喜。因對鉗口妖說道:「閉先鋒好計,果然都被捉了。」遂吩咐眾妖:「與我抬進去一起吊起,待我細細的解脫他,好重整威風。」眾妖得令,扛的扛,抬的抬,卻莫想移動一步。小行者看得明白,暗喜道:「早是我有算計,不著他手。」因一翅飛到唐長老懷中,叫一聲:「師父,我來也!」那長老正在沉迷之際,得小行者一聲叫,就象驚雷一般,忽然醒轉來道:「徒弟,你來了麼?」再睜眼看時,纔見豬一戒與沙彌俱吊著。遂問道:「你二人幾時也吊在此?」豬一戒道:「我二人被吊時,連叫師父,你難道就不看見?就不聽得?」唐長老道:「這些時想是心不在焉,故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纔聽得你大師兄叫我,方有知覺。」小行者聽了,暗暗歡喜道:「我這兩日離了師父,只覺得虛飄飄身無著落。不想師父離了我,竟成了一個鈍漢,真是一緣一會。」就要現原身解放師父,又想道:「若先解放師父,這妖精看見未免又來爭奪﹔不如先拿了妖精,再解師父不遲。」又一翅飛到前邊,只見那些小妖還在那裡鬧吵吵,扛抬假小行者。老妖看見眾妖左來右去,只是弄不動,心下焦躁,指著眾妖罵道:「妖夯貨!卻怎麼這樣一個鱉小和尚能有多重,這等難得緊。等我自拿到後洞,吊起與你們看。」因走上前彎著腰側身去拖。小行者看見,就趁著他彎腰側身,怪叫一聲:「退!」那老怪拖著假小行者纔待直起腰來,不料那小行者已仍舊變成一塊千萬斤的石頭壓在身上,哪裡掙挫得起來!鉗口妖看見,忙上前用力抬石。小行者看見,忙現了原身,耳中取出金箍棒,照閉不住頭上一棒道:「誰叫你開口!」再看時,已開口不得了。復轉身指定老妖道:「你捆得孫老爺好麼?不要忙,且壓壓著。等我去放了唐老爺,再來與你說話。」忙走進去,親手解放三人下來。唐半偈既脫了魔,正正性向小行者稱謝道:「非賢徒救護,幾令佛法無光。」豬一戒與沙彌俱在旁稱贊道:「大師兄法力真不可思議。」小行者道:「徒弟有甚法力,不過因魔之魔以伏魔耳!」豬一戒道:「閑話休提,且去看看這老怪怎樣了?」乃走到石頭邊看時,老怪已被頑石壓斷了腰,早已嗚呼哀哉,解脫去了。再尋那三十六坑並七十二塹妖精已無影無蹤,不知哪裡去了。正是:
心生種種魔生,心滅種種魔滅。
師徒們見此山一時清淨,就在洞中宿了一夜。到次日,搜尋些山糧野菜,飽食一頓,又找出釘耙、禪杖、白馬、行李,然後從洞口抄上大路,向西而行。正是:
無意自舒真解脫,有心展轉大沉淪。
不知此去有何所遇,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