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與力學
| 心理與力學 作者：李宗吾 1942年 |
序
编辑民國二十四年，余應川大之聘，自滇飛蜀。蒞校未幾，輒聞朋輩談及富順李宗吾先生所著厚黑學，謂：「自古英雄，創業垂統，未有不面厚心黑者。」余甚異其說，因覓得先生所著叢書五種讀之：（一）厚黑學，（二）厚黑叢話，（三）考試制之商榷，（四）社會問題之商榷，（五）中國學術之趨勢。前兩種談厚黑，後三種至理名言，絡繹不絕。而後知先生之言，皆未經人道破之真理，而所謂厚黑者，第如說部開幕之楔子，後三種之學理，業已隱括其中矣。
《社會問題之商榷》，於個人主義經濟學，社會主義經濟學之外，別創一說，融合個人與社會而一之，擷取兩方之精義，而歸於至當。《中國學術之趨勢》，大旨謂：西洋學說，與印度學說，皆不免偏於一面。若將中國學說，發揮光大之，則可融合東西兩者，而歸於一，學說既一，則和平可期，而大同郅治，乃可實現。至《考試制之商榷》，則指摘晚近學制流弊，不遺餘力，堅主以考試制救之。民國十三年，先生建議四川省長公署，自請試辦，雖遭學生毆擊，而持之益力，由是考試制遂行於全川。往歲中央頒令考試，就余所知，其實行最先者惟吾福建，詎知川省之實行，尚前於明令之頒佈者十年，而主之者乃為先生乎。
先生書中，最足解頤者，《厚黑叢話》有云：「去年吳稚暉在重慶時，新聞記者，友人毛暢熙，約我同去會他，我說：我何必去會他呢？他讀盡中外奇書，獨莫有讀過厚黑學。他自稱是大觀園中的劉姥姥，此次由重慶，到成都，登峨眉，游嘉定，大觀園中的風景和人物，算是看遍了，獨於大觀園外面，有一個最清白的石獅子，他卻未見過，我不去會他，特別與他留點憾事。」余笑謂友人曰：「蜀多奇士，昔二程研易，遇箍桶翁，而易學大進。余年未五十，而亦酷嗜易理，得見厚黑教主，而聞其緒論，則二程不得專美於前矣。不然萬里西行，空勞跋涉耳。」適因事訪留美舊同學巴縣董徽叔，得見先生。先生詢知余正編輯《近代物理》及《理論力學》，並嗜易學，則大喜。其時先生方著《心理與力學》，每成一章，輒就商於余，屬以力學數學規律嚴繩之，余用是得覽其全稿，嘆為近世惟一創作，其文約數萬言，今特揭其要略，為讀者介紹焉。
（一）牛頓發明萬有引力，謂地心有引力，能將泥土沙石，有形有體之物，吸集之而成為地球，因創出力學三例，此學術上第一次大發明也，愛因斯坦將牛頓學說擴大之，謂有行無體之光線，亦受吸引，天空中眾星球，能將直線進行之光線，吸引之成為彎曲形狀，因創出相對論，此學術上第二次大發明也。先生將愛因斯坦之說，再擴大之，謂人心亦有引力，能將耳聞目覩，無形無體之物，吸集之而成為心。心之構成，與地球之構成相似。故牛頓三例，愛因斯坦相對論，均適用於心理學，因創一公例：「心理變化，循力學公例而行。」可謂學術上第三次大發明。
（二）孟子之性善說，荀子之性惡說，為吾國二千餘年未決之懸案。先生謂：心理之變化，一如磁電之變化，就兩家學說，繪之為圖，即知其純是磁電現象，而性善性惡之說，遂成為無謂之爭執。
（三）歷史上離奇之事夥矣，良友也忽而成讎仇，讎仇也忽而為良友，某也忽焉而成功，某也忽焉而失敗，先生本力學公例，繪之為圖，而後知其錯綜變化，一一有軌道可尋。
（四）先生謂：人世事變，由人與人接觸而生，一曰我，二曰人，是為二元。自數學上言之，可得五種線：一、二直線；二、圓；三、抛物線；四、橢圓；五、雙曲線。人事萬變，皆不出此五種軌道，一一舉例說明之。
（五）世界進化，則為三元：一曰力，二曰空間，三曰時間，其進化所走之軌道，為三元中之螺旋線。先生例舉事實證明之，斷為世界終必大同而後止。
（六）先生謂：西人以力學公例，施之物理上，中國古人，以力學公例，施之人事上。《周易》一書，具備力學原理；老子學說，通於牛頓；莊子學說，通於愛因斯坦；孔孟告荀，及其他諸子，與夫宋明理學家，程朱陽明諸人學說，無不含有力學原理。旁徵博引，其說鑿然不誣。特諸家之說，有見其全者，有見其偏者，先生一一以力學公例衡之，其說之是非得失，遂如經犀照焉。
（七）達爾文之互競說，其弊流為互相衝突，克魯泡特金之互助說，其弊流為互相倚賴。先生創為合力說，如射箭然，支支箭向同一之箭垛射去，彼此不相倚賴，而又不相衝突，其說洵足救達克二氏之弊。
（八）先生既倡合力之說，因將經濟政治外交三者，一一擬具實施辦法，以「合力主義」出之，不以他人有理論而無辦法，或有辦法而無理論。當此群言淆亂之日，有先生之說出，其造福人類，寧有涯耶。
以上各點，經余以力學數學規律繩之，悉皆吻合。先生誠近代大思想家也，向者東西學術，判若鴻溝，吾閩嚴幾道，起而溝道之，幾道以還，闃無其人。先生崛起西蜀，將心理與力學，貫通為一，舉凡古今之成敗興衰，學說之是非得失，人事之錯綜變化，國家之法令制度，悉以力學規律裁衡之。東西學術，遂融合無間，謂非學術上之大發明，不可得已。甚望國中學者，起而研究之，發揮之，俾此種學說，播諸歐美，豈非吾國之光乎？顧先生深自謙挹，謂此不過一種臆說，宇宙真理，容不如此。先生之說，其究為真理耶？臆說耶？讀者諸君，當能深研而自得之。
民國二十六年，四月一日，愚人節。檢閱全川公路出發之前夕，古閩江超西，倚裝草於國立四川大學理學院。
自序一
编辑民國元年，我在成都《公論日報》，發表一文，題曰：〈厚黑學〉，謂古今成功之英雄，無一非面厚心黑者。這本是一種遊戲文字，不料自此以後，厚黑學三字，竟洋溢乎四川，成一普通名詞。我自己也莫名其妙，心想此等說法，能受一般人歡迎，一定與心理學有關係，繼續研究去，始知厚黑學是淵源於性惡說，在學理上是有根據的，然私心終有所疑。再繼續研究去，遍尋中外心理學諸書讀之，均不足解我之疑，乃將古今人說法，盡行掃去，另用物理學的規律，來研究心理學。覺得人心之變化，處處是跟著力學公例走的。從古人事跡上、現今政治上、日用瑣事上、自己心坎上、理化數學上、中國古書上、西洋學說上，四面八方，印證起來，處處可通。乃創一公例：「心理變化，循力學公例而行。」民國九年，寫一文曰〈心理與力學〉，十六年刊入拙著《宗吾臆談》內。茲特重加整理，擴大為一單行本。
我這《心理與力學》一書，開始於民國九年，今為民國廿七年，歷時十八年，而此書淵源於厚黑學。我研究厚黑學，始於滿清末年，可以說：此書之成，經過三十餘年之久。記得唐朝賈島，做了兩句詩：「獨行潭底影，數息樹邊身。」自己用筆批道：「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我今日表此書，真有他那種感想。
我的思想，好比一株樹；厚黑學是思想之出點，等於樹根；因厚黑學而生出一條公例：「心理變化，循力學公例而行。」，等於樹身；其他所寫《社會問題之商榷》、《考試制之商榷》、《中國學術之趨勢》，與夫最近所寫的《制憲與抗日》等書，都是以「心理變化，循力學公例而行。」這條公例為根據，等於樹上生出的枝葉花果。故我所寫的文字，雖種種不同，實是一貫。
去歲遇川大教授福建江超西先生，是專門研究物理學的，並且喜歡研究易學，是博通中外的學者。我把稿子全部拏與他看，把所有疑點，提出請教。承蒙一一指示，認為我這種說法講得通，並賜序一篇，我是非常感激。然而我終不敢自信，請閱者不客氣的賜教。我研究這個問題，已經鬧得目迷五色，文中種種說法，對與不對，自己無從知道。我重在解釋心中疑團，閱者指駁越嚴，我越是感激，絕不敢答辯一字。諸君賜教的文字，可在任何報章雜誌上發表，發表後，請惠寄一份，交成都《華西日報》轉交，以便改正。
民國二十七年一月十三日，富順，李宗吾，於成都。
自序二
编辑我發表此書後，得著不少的批評，使我獲益匪淺，至為感謝。除全部贊成和全部否認者外，其有認為大致不差，某某點尚應該改者，我已遵照修改。有些地方，雖經指示，而我認為尚應商酌者，則暫仍其舊，請閱者再加指正。所有賜教文字，請交重慶《國民公報》轉交，以便再加修改。
讀者常駁我道：「人之心理，變化不測，哪裏會有規律？」我說：物理也是變化不測，何以又有規律？今之科學家，研究物理，可謂極精了。我們試取一瓷杯，置之地上，手執一鐵錘，請問：此錘擊下去，此杯當成若干塊？每塊形狀如何？恐怕聚世界科學家研究之，無一人能預知，所可知者，鐵錘擊下，此杯必破裂而已。何也？杯子內部分子之構造，無從推測也，我們不能因此就說，物理變化，無有規律。人藏其心，不可測度，與瓷杯之分子相同，所以心理變化，如珠走盤，橫斜曲直，不可得知，所可知者，必不出此盤而已。人持弓箭，朝東射，朝西射，我們不能預知，但一射出來，其箭必依拋物線進行，這即是力之規律。我所謂心理變化有規律可尋者，亦就是也。
我說「心理依力學規律而變化」，原是一種臆說，不能說是公例。公例者，無一例外之謂也。當初牛頓明萬有引力，定出三例，許多人都不承認，後來逐漸證明，逐漸承認，最後宇宙各種現象，俱合牛頓規律，惟天王星不合，有此例外，仍不能成為公例。直到一千八百四十六年，有某天文家，將天王星合牛頓規律這部分提出，將其不合規律之部分加以研究，斷定天王星之外，另有一行星，其形狀如何，位置如何，加入此星之引力，天王星即合規律了。此說一表出來，眾天文家，依其說以搜求之，立把海王星尋出，果然絲毫不差錯，牛頓之說，乃成為公例。心理之變化，較物理更複雜，更奇妙。我之說法，不為一般人所承認者，概例外之事太多也。我不認為我之臆說有錯，而認為人心中之海王星太多。我們亦能只握著大原則，以搜求各人心中之海王星耳。
有人說：你想把人事與物理溝通為一，從前許多人都做過這種工作，無奈這條路走不通。我說：蘇彝士運河，從前許多人都說鑿不通，卒之鑿通。巴拿馬運河，許多人都說鑿不通，卒之也鑿通。我認為自然界以同一原則生人生物，物理上之規律，必可適用於人事，不過我個人學識不夠，不能把他溝通為一罷了。學術者，世界公物，當合全世界研究之，非一人之力所能勝也。尚望讀者諸君共同研究，如我這種方式走不通，希望讀者另用他種方式把他弄通。我研究這個問題，如墜五里霧中，諸君其亦憐我之愚，而有以教之乎！
物理紛繁極矣，牛頓尋出規律，紛繁之物理，厘然就諸，而科學因之大進步。世界紛亂極矣，我們在人事上如能尋出規律，則世界學說，可歸一致，人世之糾紛，可以免除，而文明自必大進步。此著者所為希望諸君共同研究者也。
中華民國三十一年十月八日，李宗吾，於陪都。
